“他学钢琴,我也吵着要和他一起学,最后还是他让步,把两架钢琴都搬到他的房间里,我每天都跑去他房间里练习。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在练习,我躺在他的床上看漫画,他姑姑去台湾旅游给他带的正版漫画,我刚刚开始追《海贼王》的时候,路飞还没被通缉呢。我睡觉流口水,流到他的枕头上,他也不会把我叫醒。大家都知道连羽有轻微洁癖,喜欢干净,可是对我,他真的从来没有嫌弃过。”
“我非要让他为我装自行车后座,我特意贴上‘姚小同专属’几个大字,其实我现在也是啊,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用最粗的记号笔在他脸上写下‘姚小同专属’。可是为什么,他非要将它撕掉?”
阮丹丹没回答她,认认真真地削着手中的牛油果。然后摆好盘,端上桌,摆三个酒杯,掺上她钟爱的百利,西西的那一份只有一点点,舌头一舔就没有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许念的吗?”阮丹丹突然开口问道。
姚小同摇摇头,阮丹丹用筷子夹了一个寿司,慢慢吃完才说:“我在瑞士的时候,和许念认识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等等,”姚小同愣住,“你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说过?”
“我们……很快就分开了。”
两个人性格不合,在一起总是不停地吵架,对方觉得阮丹丹不在乎这段感情,她觉得他处处拈花惹草。后来有一个下雪天,阮丹丹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却发现有个女孩子站在雪地中,被冻得不停地打哆嗦。
她双眼又红又肿,问阮丹丹:“请问,Will在吗?”
Will就是阮丹丹当时的男朋友。
阮丹丹望着她,隐隐约约想起她曾是Will的女伴,阮丹丹听过Will叫她,Mary抑或Sue?是在一次派对上,那时候这个女孩子穿着蓝色的比基尼,在水里笑得前俯后仰,贴在Will的耳边给他说着情话。而此时,她面色憔悴,双眼通红,是歇斯底里以后的绝望。
阮丹丹看着面前狼狈的女孩开始发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爱一个人,爱到迷失了自己和尊严。
Will指责她对这段感情不上心,她只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深陷其中。
阮丹丹发了疯一样地在街上不停地走,从清晨到日落,忽然察觉有人在她身后撑过一把伞,她近乎狂喜地抬头,然后失望地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
“嗨,”举着伞的陌生男青年说,“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闲逛。”
那是阮丹丹第一次见到二十一岁的许念。
“分手的那天,我告诉Will,我爱上了别人。其实我没有,”阮丹丹说,“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和他在一起了。就像《ONE DAY》里的那句台词,我依然爱他,我只是,不再喜欢他了。”
“你总是不停地追问连羽是否爱你,其实他爱你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小同,爱不是我们活在世上的唯一。”
姚小同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选了一首歌,点下播放。
“我愿化作你眼里的黄昏,你心里的海洋,让你在每一盏陌生的路灯下,看见从不曾离开的我。”
阮丹丹说:“歌词写得真好,唱得也好,我还蛮喜欢这首歌的。”
姚小同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阮丹丹:“你怎么想着走这条路的?”
“没有啦,你忘了那谁不是开了家影视公司吗,然后有次我过去玩,就说想要写歌词,没想到就真的成了,从大学时候开始的,也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要我爸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阮丹丹说:“其实这些歌词,都是写给他的吧?”
姚小同点点头。
阮丹丹叹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
| 02 |
这天晚上,姚小同准备回家时走到电梯口,她想了想,又退回来,走向楼梯口。她沉默着,一阶一阶楼梯往上爬,她从小就不爱运动,身体素质不好,没爬几层楼就已经开始喘气。
可是她还是咬牙,慢慢地、慢慢地往上爬。
姚小同在心底告诉自己,失火那日,连羽就是这样,沿着楼梯从一层咬着牙跑到二十六层。他一屋子的无价古董,那么多的真迹字画,他全部的名誉和荣耀,他统统不理会,他只是背着她,从二十六层,跑回到一层。
伴随着姚小同的脚步声,她头顶的楼道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一同燃烧的,还有她爱他的那些岁月。终于,大汗淋漓、浑身湿透的姚小同,大口喘着气,站在自己家门口,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因为,在最明亮的那一盏灯的中央,她看到了十五岁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皱着眉头,弯下腰,认真地捡起地上写着“姚小同专属”的那张纸条,嫌弃地瘪瘪嘴,然后重新贴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第二天早上,姚小同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沈阳。
下了飞机,一阵冷风刮来,她打了个寒战。
姚小同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拦了一辆车,从包里摸出阮丹丹给她的纸条,报了一个地点,大概是离市区有些距离,出租车司机还专门回头看了她一眼。
窗外一片雾茫茫,姚小同也就是小时候来过沈阳几次,所以这座城市从某种程度上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很多时候,听到“沈阳”,她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连羽。久了,便在那样的陌生中,又生出一种熟悉和迷恋。
出租车停下来,姚小同付了钱。半旧的大院,住的大多是退休后的干部们,有警卫员在门口站岗,姚小同出示她的身份证给对方检查,便给她让行。
走到湖边,清晨的雾气散开,有老人在一旁练太极,还有两三位围在桌边下象棋,姚小同沿着湖边继续走,终于在尽头的长椅上,看到一名老人,穿着棉袄,却仍然显得精神矍铄,戴着眼镜在读书。
姚小同顿了顿,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长椅边,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连……连爷爷好。”
因为以前听大人们提到他,都是叫的官位,好在姚小同及时纠正过来,毕竟对方已经退位多年。
连老爷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姚小同。
“不知道您还记得我不,我是小同……姚小同。”姚小同艰难地说。
老人依然微笑,看着姚小同,姚小同却有些害怕他的眼光,大概是他一生阅人太多,光淡淡一眼都让人心惊胆战,觉得灵魂无处遁逃。
“小同啊,”他淡淡地笑,“好多年没看到,都长成大姑娘了。”
见他态度和蔼,姚小同心底松了一口气,也没那么紧张了,低眉顺眼地说:“连爷爷,很抱歉,一直没来看望您。”
连老爷合上书,摇摇手:“没关系,我都知道的。就是没想到,一转眼啊,都这么大了,你那时候才这么一点儿高,和羽儿一起,羽儿不爱和别人玩,也就只有你,能把他拖出门。”
“有一年过年放烟花,”老人陷入回忆,“你为了逗羽儿笑,偷偷去点烟花,被烧到了手,现在好了吗?”
姚小同点点头:“早好了,那时候调皮不懂事,害您担心了。”
连老爷微笑,清晨的雾气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湖面平静,凝结着冷气。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姚小同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吃过早饭了吗?”老人问。
“没,没呢。”姚小同实话实说,“刚刚下飞机就来了。”
连老爷站起身,背脊依然挺直,他身材清瘦,却并不显得苍老,他说:“那就正好陪我这个老头吃顿早饭吧。”
姚小同有些犹豫,对方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羽儿的奶奶前年去世,他母亲不常来,家中就我一人。”
警卫员端上早点,简单的粥和三碟小菜,还有一盘桂花糕,连羽不喜欢甜食,唯一能忍受的就是少糖的桂花糕,就是从连老爷这里传下来的。
熹微的晨光从窗台落下来,冬天的清晨,带着一股清冷凛冽的味道。
姚小同安静地坐在连老爷对面,想来,离家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坐在桌边,好好地吃顿早饭,迎接新的一天的开始。
连老爷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东西,放下筷子,微笑着等姚小同吃完。姚小同心思灵活,知道老人特意为了自己加了菜,便扒着碗,把食物都认真地吃完,生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小的事情了,而那些已经发生的大事,她永远都无能为力。
警卫员倒来饭后的清茶,茶香袅袅,连老爷终于开口:“你是特意来沈阳找我的吧?小姑娘有心了,你来找我,我也多少猜到是为了什么。”
姚小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放在茶杯上的手也僵硬起来。
“你是个好姑娘,从小和连羽一起长大,我们做长辈的,也喜欢开你们的玩笑,”老人慢慢喝了一口茶,想起往事,眉眼都在笑,“每次过年,你和连羽穿大红的棉袍来给我拜年,还是我说的,以后你们拜堂成亲,也这么穿。”
听到这里,姚小同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连羽吧?”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温和地看着姚小同,“当年,连羽他妈妈,带着连羽从北京回到沈阳,两个人面色惨白,瘦得脸都凹下去了,我这个做爷爷的,被气得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连羽了?他大学的时候,开始做艺术品投资,我们都知道,他想开家工作室。可是后来挣了钱,他扭头全拿去把他幺爸的修理厂买了回来,写上意风的名字,自己一分钱也不要,他说是他家欠意风的。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我比谁都清楚,且不说你父亲这事究竟做得对不对,上一辈的事,本来也不应该牵扯到你们下一辈。”
姚小同看到对方清透了然的目光,忽然心开始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
“只是,人不能这样自私,只为自己活。我不想我的孙子背上不孝不义之名,良心有愧,被整个家族唾弃。抱歉,所以我反对你们在一起。”
姚小同的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她本来以为,整个连家,如果真的有人可以站在她这边,那一定就是连老爷了,可是,他却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你不能这样自私,将他陷入不孝不义之地。
老人吹了一口茶:“小同啊,我以前是真心以为,你能来给我做孙媳妇儿的。只是现在我们连家,再容不下你了。”
巨大的悲恸向她袭来,她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沈阳的冬天,竟是如此的冷,冷得她如坠冰窖。
“为什么,”姚小同站起身,嘴唇颤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你们没有爱过,却为什么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人,都要来指责我,爱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