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连意风的手放在车门开关上,“你已经有太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总要有点遗憾。”

不愧是名门之后,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说起道理来,却是条理清楚,不疾不徐。

姚小同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对我来说,我愿意用我这辈子所有的东西,来换他一个。”

“你还没有明白吗?”连意风看着她,一个恍惚间,姚小同甚至以为坐在自己面前同自己说话的是连羽,两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他说,“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你一生的所得与所失,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被命运决定了。”

连意风打开门,寒风“呼啦”一声灌进来,他头也不回地先上楼去了。

| 02 |

小区里出事的时候,连羽正好从健身房出来。

小区向来安静,楼下突然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连羽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问:“怎么了?”

“翡翠冷的A栋着火了。”

连羽一怔,眉头蹙起,问:“怎么回事?几楼?”

“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边那群人都是刚刚从上面跑下来的,你过去问问情况吧,好像是二十多楼。”

连羽神色一变,头一次连“谢谢”都忘了说,向A座跑过去。

他和姚小同就住在二十六楼。

连羽站在电梯楼,显示屏显示有人下楼,电梯一路走走停停,发生火灾等紧急情况不能乘电梯逃生是基本常识,按照姚小同的智商,肯定压根就意识不到不能坐电梯。想到这里,连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等不及电梯,连羽摸出手机,准备给姚小同打电话,可是解了锁,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姚小同的手机号码。

连羽一咬牙,从楼梯口冲上去。还好他耐力惊人,中学时代运动会跑的都是男子八百米,之后也从来没有停止过锻炼。

一路上,很多人匆匆忙忙往下跑,还有抱着小孩的,小孩在哇哇大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冲连羽大喊:“帅哥!别上去了!楼上着火了!”

连羽只顾往上跑:“谢谢!我去找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直觉,姚小同在那里。

等连羽一鼓作气跑到二十六楼,烟雾已经散开来,连羽跑得急,本来就喘气,再这么大口一吸烟雾,被呛得连连咳嗽。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咳嗽一边敲姚小同的门,大声喊:“姚小同!姚小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感应,平时午觉睡得很死的姚小同,这次居然被连羽给敲醒了。她迷迷糊糊的,一路磕磕绊绊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连羽站在自己前面。

我果然还没睡醒,姚小同心想。

连羽松了一口气,对姚小同说:“跟我走。”

姚小同还是半睡半醒地看着他,她想,怎么又是这个梦?实在是太多次了,这八年中,太多次,她在梦中看见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我带你走。

连羽看姚小同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大喊:“姚小同!”

姚小同这才一个激灵,全醒了,清醒的同时,呛人的烟雾进入她的口鼻,她也忍不住跟着咳嗽起来。

“怎么了这是?”

“着火了,”连羽喊得嗓子都干了,沙哑得不得了,“西西呢?”

姚小同拍了拍脑袋,扫视了一眼房间,立刻想起来:“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把西西放丹丹那里了。”

连羽点点头,怪不得它没叫醒姚小同,烟雾越来越大,连羽蹲下身,哑哑地说:“上来,我背你。”连羽对姚小同身体素质的估计,实在是过于准确,料定了她没力气跑下楼。

姚小同明明知道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可是在她趴上连羽的肩膀,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的刹那,姚小同的眼泪一下落了出来。是被烟熏的。她对自己说。

下楼的时候,烟雾越来越大了,呛得两人直咳嗽不止,连羽调整了一下呼吸,抬了抬背上的姚小同,继续往下跑。

等终于出了楼道,刺眼的白光一下子射进来,姚小同一只手环在连羽脖子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挡住阳光,然后又急急忙忙去抹脸上的泪水。

连羽停下来,将她放下来,他浑身已经湿透。

有好心人围上来,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

姚小同用手捂着眼睛:“没事。”

可是话音刚落,眼泪却不受控制,哗啦哗啦全部倾倒了出来。

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好似瓢泼大雨,一齐淋了下来。

连羽就站在她的对面,他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一下,两下,他抬起头看向大哭的姚小同。

众人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沉入岁月的河床,成为了无法与外人说知的故事。

“连羽,我们……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姚小同在泪光中,努力挺直身体,双手慌张地擦着脸上的泪,可是根本来不及啊,一滴一滴,它们统统落在了地上,再慢慢蒸发消失。

隔了好久,连羽终于开口,他说:“姚小同,没有我们,只有你,和我。”

| 03 |

连羽对姚小同说,就算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会去救她。

“和你没有关系。”

“你骗人!”姚小同不信。

连羽看着姚小同,然后,他突然笑了,他说:“你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这么一笑,姚小同就呆住了。

那个笑容,让她一瞬间回到好些年前,那时候他们还都是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的少年少女,她整天缠着他,闹各种笑话来讨他欢心,有时乌龙确实闹大了,连羽就是这样笑着,带点无奈,带点宠溺,去帮姚小同收拾烂摊子。

阮丹丹给她打气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你看连羽还对哪个女生这么好啊?”

想到这里,姚小同又有了一点底气,她抬头看向连羽,摇了摇头,说:“不,你撒谎。”

连羽没有回答,他收起了笑容,静静地站着,姚小同那一点点的底气,一下子又全部泄光了。

火灾的事故原因出来了,二十七楼一家住户的小孩子在家里玩火,把被单和窗帘都烧了家里人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抱着孩子往下跑,也忘了灭火和报警,结果火势越来越大,家里被烧了大半。

因为正好在连羽的楼上,不过因为楼层设计和隔热做得好,连羽的工作室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然这损失赔偿起来,简直吓人。

姚小同知道二十七楼的那户人,是个单身母亲,独自带小孩。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留长头发,笑起来有酒窝,打扮也很随意休闲,看起来就像是大学生。姚小同有一次在7-11便利店碰到那个女人,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给他买明治雪糕,姚小同便问:“是你侄儿吗?”

“不,”她笑了笑,“是我孩子。”

姚小同这才知道,她不是大学生了,还有了个儿子,但是别的她也没好多问,姚小同这人虽然好奇心重,但是教养很好。

女人的儿子很喜欢西西,所以每次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姚小同都会让西西去陪他玩。幸好这次意外没有人受伤,但是因为房子要重新装修,母子俩暂时都要搬出去住。

母子俩走的那天遇到了姚小同,女人背着白色真皮包,穿着简单的T恤,戴一顶彩色的棒球帽,一手拉着包的肩带,一手拉着儿子。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了姚小同,冲她道歉:“不好意思了。”

姚小同连忙说道:“没关系的。”

等她和她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姚小同才想,这真是一位美丽的母亲,她曾经的爱情或许很幸福,但更大的可能是不幸福,可是这些经历都没有伤害她的美丽,那一定是因为,她很爱她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

而有一天,姚小同自己也会成为一名母亲,她会嫁给谁呢?

除了连羽,她怎么可能嫁给别人?

想到连羽,姚小同就停不下来了,满脑子都是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她将自己的头发揉得和西西一样乱糟糟,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姚小同自从门铃没电池后,一直懒得换。听到敲门声,姚小同挺尸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她猜到了门外是谁,匆忙间来不及洗个脸,只能先把框架眼镜摘了,一边跑一边把头发放下来。打开门,来人果然是连羽。

姚小同跑得太急,脚拇指踢到防盗门,她“嘶嘶”地吸气,又眼巴巴地看着连羽:“嗨?”

连羽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老撞东西?”

“下,下次注意。”

“西西呢?”他又问。

“还没接回来,”姚小同吐吐舌头,又生怕连羽认为自己对西西不上心,“正准备去接它。”

“嗯。”

连羽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下周搬家,谢谢你做的那些食物……味道挺好的。”

姚小同怔住,也忘了脚上的痛,她看着连羽,不敢相信似的:“为什么?”

连羽还没来得及回答,姚小同已经抢先为他找到了理由:“因为楼上装修会打扰到你工作?还是因为房约到期了?”

“不,”连羽看着姚小同的眼睛,冷静地说,“那些都只是借口。”

排除掉客观的因素,那就只剩下一个……

姚小同脸色苍白,缓缓地问:“因为我?”

连羽看着她,他淡淡地说:“你别再等了。”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生得剑眉星目,偏偏有一双薄唇,薄的,都是对她的情。

 

第八章 蝴蝶和沧海

为什么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人,都要来指责我,爱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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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连羽这事,其实做得挺对的。”

姚小同去找阮丹丹带回西西的时候,将连羽要搬家的事情告诉了她,听完后,阮丹丹中肯地评价道。

姚小同低着头不接话,伸手去抚摸西西的毛,阮丹丹继续说:“长痛不如短痛,他绝情一点,对你是好事。”

阮丹丹正在削牛油果,一片片削下来,和寿司裹在一起,最爽口不过。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惦记着那些年,我身体不好,老先生给我开的中药,苦到心头去,我不肯吃,我妈妈宠着我,就去找连羽来。他提一串荔枝,我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下去,放下碗,他就把剥好的荔枝递到我嘴里。他是连羽啊,他的一双手,又长又白,完美得跟玉琢的一样,可是为了哄我吃药,他一颗一颗地剥,剥到最后,指甲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