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首挺胸,脚上的限量运动鞋闪闪发光。

  我一口将包子吞下,准备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消失。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姜河!”

  顾辛烈大少爷咬牙切齿地一声大喊。

  我只得笑嘻嘻地回过头:“哎呀,恭喜你顺利毕业啊,我还一直担心我走之后没人给你抄作业,生怕你留级呢。”

  “哼,”顾辛烈瞪了我一眼,然后疑惑地问,“为什么你的校服是蓝色的?”

  “这个嘛,”我极力安抚他的情绪,“虽然很开心我们再次成为校友,不过我上高一,你上初一,记得下次见面要叫我一声学姐啊。”

  然后下一秒,我看到顾辛烈的脸色变得铁青,恶毒的眼神差点一刀刀凌迟了我。

  因为不在一栋教学楼,所以我同顾辛烈也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是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偶尔能碰到。因为高中部的人大多人高马大,我不敢和他们挤,每次散场后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每次碰到顾辛烈,他就“小矮子小矮子”地叫我,他们初中部的人都不喜欢穿校服,也就只有升旗仪式的时候愿意走个过场。他穿着绿色的运动校服,看起来瘦瘦高高的,上午十点钟的太阳落在他的身上,有点像我陪妈妈看过的言情偶像剧的镜头。

  我通常会回敬他一句:“顾二蠢。”

  然后他就瞪我,我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上一截路。我们学校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软件。所以从操场到教学楼,我们不得不穿过一条很长的仿古长廊、一个水池、一条种满了紫荆树的道路和一块贴着公告栏的空地。

  “那是什么花?”他指着远处树上开着的花问我。

  我无语良久:“桃花。”

  “哦哦哦,”他十分愚蠢地点点头,“挺好看的。”

  “没你好看。”我翻了翻白眼。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到花坛里。再走一段路,便先到了初中部的教学楼,我笑眯眯地跟他挥了挥手:“拜拜。”

  他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我满脸疑惑地转过头看我。他想了想,跟我解释:“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神经啊,你们初中部不也有小卖部吗,这都要上课了。”

  果然,一连串“丁零零”的上课铃声非常应景地响了起来。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要你管!我乐意!”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赶紧摇头:“没什么,好好走路。”

  “不,你的眼睛明明在说我很蠢。”

  虽然确实如此,但我还是很诚恳地摇了摇头。没几步就到了高中部的教学楼,我停下来,再一次冲他挥挥手:“拜拜啦。”

  他没说话,应付地点点头。我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忽然回过头,见他还站在那里。

  我便笑着说:“你不是要去买零食吗?”

  “要你管。”他暴躁地回答。

  现在回想起来,自始至终,我留给他的,都只有一个背影。


第三章 江湖河海,日月山川

  如果你不肯等一等,那我只好更加努力地奔跑,直到能够与你并肩的那一日。

  01

  大二开学的时候,我们三人终于顺利搬出了学校的寝室。搬家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去赵一玫的房间溜达了一圈。

  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地的黑色丝袜和丁字裤,我绝望地捂住额头,目光一转,又看到她一床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赵一玫正坐在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内衣秀,转过头来向我抛了个飞吻:“你说我去VS做模特如何?”

  我想了想,然后十分真诚地告诉她:“你太老了。”

  要不是何惜惜及时出现,我大概已经被赵一玫揍成了智障。

  第二天,南山开着一辆大卡车来接我们。

  我冲坐在驾驶座上的南山吹了声口哨:“帅死了,害得我也想学开车了。”

  南山羞涩地冲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方向盘:“你要来试试吗?”

  他认真的样子吓得一旁的赵一玫和何惜惜如临大敌地架住我,十分坚决地摇头:“不行!”

  不过我就此将学车的事提上了日程。江海在三月的时候拿到了驾照,买了一辆复古款的福特,四四方方,看起来就像是老爷车。

  “你确定你的梦中情人不是从一百年前的伦敦穿越过来的?”赵一玫曾向我吐槽,“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旧时光的味道。”

  “宝贝,请不要这样说他,”我笑着反驳她,“和他比起来,你脑子里装的只能称为豆渣。”

  我也曾经问过江海学车的秘诀,他十分迷茫地看着我:“看一遍说明书就够了。”

  我顿时神色忧伤地看了他一眼,毕竟《生活大爆炸》里谢耳朵好歹也声势浩大地在家模拟了一把。

  我们的新家房价只有学校的一半,为了庆祝搬家,南山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一大桌子美食,还去超市买来一大箱清酒,留给赵一玫喝。

  为了向南山表达我对他做的美食的热爱,我连喝了三杯可乐,肚子涨得像是个气球。

  南山学的是建筑学,何惜惜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问他哪些课是必修,教授又是否有趣。

  “干吗,”赵一玫笑着问她,“难道你想要转学建筑?”

  何惜惜愣了愣,然后目光暗淡地垂下头。只可惜当时我正沉溺在好酒与肉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反常,又或者是因为那时候不懂珍惜,没有想过这漫长的一生,所谓挚友,也只有那么一两人。

  彼此熟悉之后,我才发现南山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是加拿大国籍,自己开了一个月的车来到美国,开废掉了一辆猎豹。他手肘上有一道伤疤,是小时候学骑马时摔伤的。他腼腆地笑着,转过头邀请赵一玫:“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赵一玫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宁愿挑战一点别的,比如蹦极,比如跳伞。”

  南山凝视着赵一玫笑起来,两个酒窝露出来,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我想了想,说:“You really love her.(你真的很爱她。)”

  他回过头:“I do.(是的。)”

  赵一玫不自然地别过头,何惜惜望着窗外夜色沉沉,她们俩都没有说话。

  02

  到冬天的时候,我在Facebook上看到许多征集美国数学建模竞赛队友的消息。这场国际性的赛事,是建模大赛的最高成就,受到许多工程系和数学系学生的追捧。一个队伍由三人组成,我找到江海,他同意报名,不过——“我们两人就够了吧。”他这样说。

  我简直求之不得。

  比赛的前一天,我将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搬到江海的屋子里。除此之外,我们还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速冻比萨、冰激凌和巧克力,塞满了整个冰箱。

  我得意扬扬地站在冰箱前看着自己的杰作,身后的江海看着它们已经一脸苍白。“其实,”他试图同我商量,“我柜子里有六种口味的泡面。”

  我侧过头看他。“好吧,”他沮丧地说,“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晚上八点,全球同时公布题目,这年的比赛题目是建模计算一棵随机的树木的树叶重量,我和江海早已安排好,我负责收集采集数据,他负责编程。

  等我把数据传输给他的时候,两个人这才傻了眼。

  我用的是MATLAB,他用的是C++,原来忙了半天,连战线都没有统一。

  “C++做出的图形更美,你看。”他将电脑转到我的方向,像山谷一样的立体图像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是MATLAB更适合处理数据。”我垂死挣扎。

  江海不说话,只是把他的图像放在我的面前,那一座座线条绘制出的山峰仿佛在向我微笑。我们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两个小时以后,我身边响起江海的声音:“姜河。”

  我回过头去,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他手中的笔记本上运行的MATLAB,和我的电脑上的C++。

  那一刻,我和江海都忍不住笑起来。

  于是我和江海干脆搬到客厅里,面对面地交流。旧金山的冬天不算冷,可他还是在我的要求下点燃了火炉。我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凌晨一点,我实在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四个小时后,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窗外天还没亮,灰暗中带有一点点破晓的紫。然后我发现,不知何时,我身上多了一床薄薄的凉被。我转过头向江海的方向看过去,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在键盘上打字的手指灵动得如同精灵,显示屏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是我认为的一个男孩最帅气的模样。

  我内心一动,忽然开口叫他:“江海。”

  “嗯。”他的声音中有一股浓浓的鼻音。

  “没什么。”我笑了笑。

  整整三天,我和江海没有离开屋门半步。饿了就用微波炉热比萨来吃。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勇于创造,竟然尝试了用牛奶、咖啡、冰激凌、甜酒、可乐、美年达等不同底料泡出的方便面。

  “要是再有一根火腿肠就好了。”我抱着碗,贪婪地说。

  累了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躺在地毯上,用唱片放古典乐。我们头对头,一南一北对峙。

  琴声舒缓,好似流经这漫漫一生。

  我和江海建立好模型、写完论文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电脑跑出结果的那一刻,我大声尖叫,侧过头去看江海,他正好也向我望过来。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他的笑容让我沉醉。

  提交了邮件以后,我和江海第一个念头就是查找还未关门的中国餐厅。

  江海瞠目结舌地看我解决掉一大盆炒饭,我一边满足地摸摸小肚子,一边问他:“可不可以载我去兜兜风?”

  黑色的福特缓缓驶离杂乱的中国城,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就连市政大楼都已经关门大吉。

  深夜的旧金山,是如此沉默,所有的爱与恨都被寂静笼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开过金门大桥,太平洋的海水平静,可是我和江海都知道,在大洋深处,必定有着波涛汹涌。

  汽车绕过山坡的时候,一条银河骤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忍不住惊呼,银河一水夜悠悠。

  这里是旧金山,美国梦的开始。

  叫我如何不爱它?

  03

  竞赛结果出来那天,我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糟糕的是我的电路板坏掉了,忙活了一下午的程序根本没有办法跑。我正垂头丧气地问一旁的印度小哥要了一条能量棒,忽然手机提示有新的邮件,我点开邮箱,里面弹出来江海转给我的邮件。

  Outstanding Winner,全世界只有三个队伍享有的荣誉。我一口吞下嘴里那块能量棒,然后抬头问一旁的印度小哥:“你去过波士顿吗?”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

  我忽然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一个印度人抱怨,因为他们的印度理工拒绝了他,所以他不得不去波士顿的麻省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