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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男生无视我的鄙视,将书翻到下一页。我自讨没趣地闭上嘴。等到达目的地后老师开始顺着名单分配房间,没有和我分到一个房间让顾辛烈很是失望,他举着小手期期艾艾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我:“老师,我可以和她分到一起吗?”
老师合上文件夹,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他说:“同学,男生和女生是要分开住的。”
我别过头,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不熟。
我在大巴车上颠簸了一路,肚子早就饿得乱叫,拿到房间钥匙后立刻冲到双人间里将外套和书包往地上一扔,坐在床上拆开一包薯片就往嘴里塞。过了一会儿,我的室友推门而入,我一边张大嘴巴“咔嚓咔嚓”咬着薯片一边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压缩防寒服的男孩站在电视机旁边,抬眼和我对视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不是,老师,您刚刚还一脸慈祥地教育我们男女授受不亲呢。
我将我的学生证从书包里翻出来,上面大大的“姜河”两个字详尽地解释为什么我会和男生分到一个房间,要怪就怪我那对认为“名字男孩子气一些才好养”的父母,可是要到二十年后他们才会后知后觉地明白“名字女孩子气一些才好嫁”这个事实。
我“咚”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准备去找老师。经过男孩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在做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我顿时就惊呆了。
要知道,我当时的聪明仅限于上课看小说漫画不做作业也可以拿到满分,可我享受的待遇已经是隔老远校长都会笑着给我打招呼。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寒风猎猎的冬日,会有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在我面前神色平常地做一道棱柱体分割。
我感觉胸口中了一枪,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于是停下脚步问他:“你在干吗?”
他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指给我看:“计算它的体积。”
我死不瞑目,还是不肯相信地问:“这是奥赛题吗?你在上补习班?”
“没有,”他摇摇头,“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你看。”语毕,他握着笔在棱柱体上找到几个点,很快画出了辅助线,切割成了两个四棱锥。
我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因为那一刻我竟然没明白他在干什么,这比我做过的任何一个噩梦都要恐怖。我痛苦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深邃得可以装下一整个夜空。他的声音虽然很冷淡,但是听起来很舒服,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他说:“我叫江海。”
这无疑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绝望的一个回答。
江海,姜河,你听听,听听,就连名字都胜我一筹!
江海是我人生中名副其实的克星。我不得不说,小孩子的好胜心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这次冬令营之后,我改头换面,将桌子搬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开始潜心学习数学知识。这期间,我彻底被神话,全校学生轮流趴在窗户边对我进行顶礼膜拜,除了顾辛烈那个蠢货。
顾辛烈是典型的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每天保姆都要用玻璃杯给他热一瓶牛奶,可是顾辛烈大少爷死活不愿意喝,于是每天偷偷摸摸带到学校里让我喝。虽然我们不再是同桌了,可是我的抽屉里依然每天都有一杯热牛奶,一些进口水果糖和巧克力。
我不太理解他的做法,但是鉴于他考试三门总分还比不上我一门的,我将这归结于大脑构造不同。
你看,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必定要体贴地为你关上一道门。
在我表达出对学习的热爱以后,我父母整天热泪盈眶,觉得光宗耀祖有望了。
“河河,”吃饭的时候我妈试探着问我,“要不咱们念六年级了?”
我当时正在一边啃鸡腿一边研究立体几何,我吞了一口肉:“啊?”
在当时,跳级是一件很洋气的事情,我父母特别想要赶一把时髦,“你不是想要《哈利·波特》全集吗?”
可恶,一把就抓住了我的七寸,我撕下最后一片鸡腿肉:“不,我要改名字!”
可是对我来说,新的问题来了,比海还大的又是什么呢?
我转过头问正在看漫画的顾辛烈:“姜宇宙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辛烈“噗”的一声一口可乐喷出来。我使劲瞪了他一眼,他擦了擦嘴角问我:“姜河你要改名字吗?姜河很好听啊。”
“可是河没有海大。”
顾辛烈不太明白,懵懵懂懂地接下去:“但是,每一条河都会流向海啊。”
我顿了顿,钢笔一下子划破了草稿纸。一个月后,家里为我办理好初中的入学手续,我没有要求改名。
六月天朗气清,我沿着小学的校园走了一圈,一排排的梧桐树,池塘里映日荷花别样红,天空和池水也不知道哪一个比较蓝。一阵微风拂过,吹得我头发衣服一起翻飞。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在操场意外地碰到了正在打篮球的顾辛烈,他隔着老远就叫我:“姜河!姜河!你要不要打篮球,我可以教你!”
我嫌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篮球:“不要。”
他得意扬扬地竖起一只手指转动篮球:“姜河,你要多运动一下,不然会一辈子长不高的。”
我没有理他,歪着头打量他,十分忧心地说:“顾辛烈,你这么蠢,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辛烈被打击得手中的篮球“哐当”一声落了地。
我带着顾辛烈来到小卖部,买了一瓶一块五的汽水、一块钱的面包、一块钱的泡泡糖、两块钱的冰激凌,这是我一周的零花钱,我将它们全部丢在顾辛烈套头衫的帽子里,然后在他愣住不明所以的时候拔腿就跑了。
我光明正大地逃课了,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我鬼使神差般走到了实验小学的门口,我知道江海是实验小学的,他们学校向来重视奥赛。身无分文的我背着书包蹲在实验小学的门口,数了一会儿蚂蚁和树叶后,终于听到了下课铃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鱼贯而出的学生,我在心底默默地打着草稿,等会儿见到江海,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我,我都一定要告诉他——实验小学的校服实在是太丑了!
可是那天我没有等到江海。回家的路上我根据实验小学的人数、每名学生行走的速度和我视力每秒钟能扫过的人数做了一个计算,得出我漏掉江海的几率为2.4%,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几率,可偏偏就是错过了。
我觉得有些难受,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中学生涯。可是我在市一中的新生活过得并不太顺利。因为离家太远,我父母干脆给我报了住校,寝室里的另外三个女孩只把我当小孩子看,平时以嘲笑我的身高和年龄为乐。
“咦,你不知道根号二多高?喏,看看姜河。”
“哎呀,你们不要在人家小孩子面前提Bra啦,万一她去老师那里告我们带坏小朋友怎么办。”
与此同时,我也非常难以理解她们为什么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在模仿别人的发型和指甲的颜色上面。
但上学还是成了我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这得归功于我的同桌,他除了有一张好看清秀的脸和应该比我还高的智商外,还有一个你我都很熟悉的名字,江海。
对,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指的大概就是他和我同时跳级,出现在同一间教室门口的那一刻。我难得喜形于色,大声叫他:“江海!”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应该是把我这个手下败将给彻底忘了,但他却走到我身边的座位上拉开凳子坐下。
这日蓝天白云,微风和煦。
我和江海的同桌生涯十分简单。他不喜欢听讲,总是埋头看自己的书,我和他恰恰相反,我喜欢一边装作很认真地听课一边走神,比如回忆一下昨晚看的动画片,或者猜猜江海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等等。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人来问江海习题。一道20分的大题他顶多用三步就能解决,对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个,左边怎么会等于右边呢?”
江海愣了愣,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感觉很费解。
我在旁边放下漫画书,凉飕飕地说:“你不要简化过程和心算,他是看不懂的。”
“原来如此。”江海恍然大悟。
对方以为我和江海串通了要羞辱他,愤然拿着试卷离开。从此以后,我和江海一起成为被全班同学隔离的对象。
沉默寡言的江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世界只有数字和模型,而我更是乐得清闲,特别是每次听到他们用尖酸讽刺的语气说“我们班那对天才儿童”的时候,我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不过和同学们不一样,老师们都十分喜欢我和江海。怀着关心祖国未来的心情,老师们特别喜欢上课抽我和江海去黑板上做题。我们一人占一边黑板,江海总是飞快地写完计算,他的字大气潇洒,一点也不像个十一岁的小孩子。我喜欢每次等江海答完后才开始思考,这样我可以想出一种新的解法,他回到座位上时就能够看到。
现在回想起来,为了江海,我真是煞费苦心。不过我知道,总有一天江海会发现,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我姜河。
和江海在一起的这几年,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让我刻苦铭心的大事。可是每一件小事,每一件同他有关的小事,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
统考成绩发放那天正好轮到我和江海一起做值日,江海和我理所当然地占据了第一和第二。
就连历史政治这种只靠记忆力的学科我们都遥遥领先,同学们为了整我们,把没喝完的奶茶和零食全都倒在垃圾桶边上,弄得一片狼藉。
我大为恼怒,一脚踹上墙壁,倒是江海反应平淡,他走过去,弯下腰搬正垃圾桶。
“嫉妒和憎恨只会给放纵它的人带来痛苦。你根本不必理会他们,因为,”他顿了顿,回过头认真地说,“你同他们不一样。”
然后他根本没让我帮忙,自己一个人就把垃圾处理完了。他倒完垃圾回来的时候一身干干净净,手上拿了一片漂亮的银杏树叶,他递给我,我疑惑地接过来,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做书签。”
然后我们一人踩在一张凳子上擦黑板,白色的粉尘簌簌地往下掉。我一直记得,从那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放学结伴一起回家的女孩、勾肩搭背拍着篮球的少年……再近一点,是江海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姜河。”
他忽然转过头叫我,我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得满脸通红。
他倒是毫不在意,指了指一旁的公式,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一支粉笔:“你看,如果在这个等式两旁再加上这几项,就成了一个N阶泰勒展开了。”
我站在他的身边,能够闻到风的味道。对我来说,江海就是我想要到达的远方。
再次见到顾辛烈这个白痴,已经是第三年的秋年。我同江海再次跳级,一起升入高中部。开学那天我叼着包子不疾不徐地走在路上,忽然前方学校门口一片哗然,我十分好奇地挤进去,看到一辆全身闪亮的劳斯莱斯,司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小少爷的身影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