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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去自助餐厅呢,”赵一玫吐吐舌头,“每次都克制不住,会胖死的。”
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去超市买下星期的囤货,有机牛奶被放在冰柜的高处,我踮起脚也够不着。有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拿下那盒牛奶放进我的购物车里。
我回过头,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江海。
“嗨。”我开心地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室友呢?”江海皱眉问我。
“谈恋爱去啦。”
“那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提回去?”
我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下子忘了没车了。”然后又抬起头偷偷瞟了瞟他。
他发现了我的目光,点点头,好像在说会负责送我回去。
我在心中欢呼雀跃,试探着问他:“你平时都是这个点来超市吗?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来吗?我实在提不动这么多东西。”
“不一定,”江海想了想,回答我,“不过你要来超市可以给我打电话。”
耶,我在心中窃喜,顺便决定晚上回去请赵一玫吃一桶冰激凌。
结账的时候排队的人太多,我和江海便选择了自助结账。我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件放上去,当我看到购物车里最后一样东西时,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了?”
江海问我,然后他上前一步,顺着我的目光,和我一起看到了静静躺着的一大包一百零八片的Always卫生巾。
我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然后十分慌乱地将它拿出来扫描条码。
如果说此时我害羞得手脚无措,那么下一秒,我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我竟然忘带钱包了。因为赵一玫有出门背包的习惯,所以每次和她一起逛超市我都会自然地将钱包放进她的包里。
我憋红着脸转过头,欲哭无泪地看了江海一眼,他似乎猜到了,走上前掏出他的银行卡:“用我的吧。”
这真是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幕。
等出了超市,江海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里面那一大包讨厌的Always,我还没回过神来,江海就停了下来:“下雨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旧金山的雨。连绵悱恻,像是落在情人心头的吻。无奈之下,我和江海只得又折回超市,买了一把很大的雨伞。
这次我们走的是人工柜台,收营员找给我们一大堆硬币,还冲我们眨眨眼睛:“Enjoy the rainy day(好好享受这个雨天)。”
“根本没办法enjoy好吗!”我抱怨道,转过头看到江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
“这个Quarter(2.5美分),”他拿起刚刚收银员找给我们的硬币,“上面的州标是密歇根。”
我听得一头雾水:“所以?”
“我在收集State Quarter(美国2.5美分的集邮册),”见我一脸迷茫的表情,江海便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你知道每一个两毛五分的Quarter的背后都有美国一个州的州徽吧?有一张美国地图,你把硬币放在对应的州所在的位置上,一共56个州,相当于集邮。很有趣,加上这枚阿肯色,我一共收集了二十三枚了。”
我想了想:“原来如此,我总是收到一只老鹰的图案的硬币,那是哪个州?”
江海忍俊不禁,笑得两眼弯弯:“那是最普通的一种。”
我觉得今天真是丢脸死了:“那你有加州的硬币吗?上面画了一只熊?”
“嗯,你想要吗?我下次带给你。”
“你有多余的吗?给我的话,你会不会就没有了?”
“没关系,收集得慢一点会比较有趣。”
后来,我得到了那枚象征着加州的硬币。再后来,我发现亚马逊上十五刀可以买到一整套State Quarter,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每天都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无趣。
我和江海撑着伞并肩往回走,雨下得稀里哗啦的,我故意走得很慢,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点。
快到寝室楼楼下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了何惜惜。
我看到她从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下来,她没有撑伞,隔着玻璃窗原本打算同车里的人挥手的,但她的手举在半途,又垂了下来。然后那辆车缓缓地开出了我的视线。我努力想看清车里的人的面孔,最后汽车一晃而过,只知道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那天傍晚,我看到何惜惜一动不动地在雨里站了很久很久。不远处的窗边,暖黄色的灯光印出赵一玫和南山在厨房里一起做饭的身影。
大千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劫,埋在心底,葬在风中,都成了故事。
这学期的期末,我过得全无感觉。跟着大家在图书馆熬了三天三夜,赵一玫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奋笔疾书:“还记得科比的那句名言吗?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洛杉矶,以后我也可以拍拍胸脯自豪地告诉别人,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旧金山。”
“拜托,”我笑着泼她冷水,“科比的重点是每一天,每,一,天。”
在我们之中,过得最轻松的应当要数江海了。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悠闲地看英文版的《时间的女儿》,那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于是我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下来,问他:“你不需要复习吗?”
他想了想,反问我:“你需要吗?”
于是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赵一玫面前看起推理小说来,就在她快要抓狂的时候,我模仿她的语气轻快地说:“宝贝儿,淡定一点,不然没有人帮你带外卖,你只能自己去吃棒约翰哦。”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对面的江海似乎隐约在笑。
期末考试结束后,人人都开始期待起圣诞节,街上和学校里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饰品。商场外面运来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有人写好心愿条挂在上面,小孩子围着它转个不停。受氛围的影响,我甚至有一种“世界上说不定真的有麋鹿车和圣诞老人”的奇怪想法。
赵一玫问我平安夜的时候要不要来这里玩。
“算了,我才不要当电灯泡呢。”
我笑着拒绝了她。这是我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人人都沉醉在喜悦的海洋之中,江海似乎对西方的节日不感兴趣,我也不太愿意同别的人一起度过。
于是在万人空巷的这一天,我一个人宅在屋子里,睡了一觉,发现所有的饭店和快餐店都关门了,只好翻出冰箱里的冰激凌和冷掉的比萨。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摸出手机,想要给江海打一通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窗外的彩灯一盏盏亮起来,蜿蜒着伸向远方时,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脑,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邮件。我点开来,是一张电子贺卡,白色的雪纷纷扬扬铺满整条繁华的街道,像风车一样在五光十色的夜幕里静静地旋转。
贺卡下的留言是——小矮子,圣诞节快乐。
我用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最大的那片雪花,然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出出国前顾辛烈给我的记事本,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上面他的字迹十分工整。
顾辛烈这个人,和绝大部分男生一样,字丑得惨不忍睹,又懒得要死,连阿拉伯数字写起来都嫌麻烦。小学时天天被老师留下来罚写字,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改进,下一次答试卷答得还是跟画简笔画一样。
这绝对是我见他写过的最认真的字,这么多字呢,我想,他肯定在心底埋怨死我了。
我有些冲动地拨打了他的手机号码,此时国内还是清晨四点,别说接电话了,那时国内的中学生很少有人用手机,说不定他都已经将号给停了。
可电话嘟了三声以后,我就听到一阵紧张的男声:“姜河?”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握着手机,窗外忽然一簇烟花腾空,“砰”的一声炸开来。
“姜河?你怎么了?”
“没事,”我回过神来,涩涩地笑,“你还没睡呢?”
“睡了,没关手机。”他笑着回答我。
又一簇烟花升空,我贴着手机:“我没事,就是刚刚看到你的贺卡了,谢谢你。”
他得意扬扬地笑了笑:“漂亮吧?我自己做的。”
“好好好,漂亮得很,”我一边翻白眼一边又按下电子贺卡的播放键,“圣诞快乐!嗯,顺便提前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
04
想起来,我能遇见江海,还要归功于顾辛烈。
那年我才十岁,祖国大江南北都掀起了一股奥林匹克的热潮,小学生们个个整天扳着手指数鸡兔同笼,简直苦不堪言。放寒假的第五天,我正躺在我的小床上呼呼大睡,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姜河!姜河!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谁知道来人锲而不舍,直接拿出随身携带的复读机,放在扩音喇叭面前,堂而皇之地放起了英文磁带,“an apple”,震得一整栋楼都抖了三抖。
我忍无可忍,掀开被子顶着寒冬的冷气冲到窗户边上,一把推开窗子,大声冲楼下吼道:“顾辛烈你是猪啊!”
楼下的男孩戴着一顶挂着两个毛线球球的帽子,仰起头看着我,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回答:“猪才刚刚起床呢。”
我被气得鼻孔冒烟,恨不得端起阳台上的花盆冲他砸下去。
“好啦,”他笑着冲我挥挥手,“快走吧,要迟到了。”
“去哪儿?”我疑惑地眨眨眼。
他震惊地看着我,然后自己都有点没把握地说:“不,不是去参加全省数学联赛的冬令营吗?”
哦,我隐隐约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是为数学联赛的获奖者举办的活动,我们学校因为入围的同学只有两人,所以干脆让我们自生自灭,爱去不去。
至于为什么顾辛烈这位永远靠着上课睡觉下课抄我作业的笨蛋能够获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不是谁把名字给写错了?”他迷惑地抓了抓脑袋。
“我管你,反正我不去。”
“为什么?”顾辛烈两眼泪汪汪地望着我。
我嫌弃地皱了皱眉:“因为你太蠢了。”
然后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热包子,一大口咬下去。滚烫的汤汁流出来,烫得我舌头都要熟了。
一时间我和顾辛烈两双泪眼相对,他可怜兮兮地说:“去吧,下学期的值日我全都帮你做了。”
我斜了他一眼,他十分机灵地继续道:“外加每天一支娃娃头。”
我就这样在顾辛烈的连哄带诳下,跟他上了委员会负责接送的大巴车。里面已经坐了三十多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学生,他三五人凑在一块儿,这么熟,一看就是上同一个补习班的。
我不屑地撇撇嘴,拉着书包肩带走到全车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我身旁的男生正低着头看书,我偷偷地哼了一声,说:“书呆子。”
我从小就天赋异秉,智力超群,连班主任给我的评语都是“姜河同学真是十分聪明”,然后有点意犹未尽,还要再加上两个“十分十分”。这导致了我性格傲慢自大,觉得周围的人都是一群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