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英国再次取得胜利。可是这一次,日不落帝国,终于开始步步走向日落。
他被授予功勋,烈士墓园里他墓前的青草,除了又长,长了又除。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记得,他璀璨而短暂的一生,以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下一个冬天,伦敦的雾气开始慢慢消散。战后的剑桥大学重新开课,汇集了全世界的精英,继续创造神话。欧阳离离给学生讲到密码的起源,最初的恺撒密码,以及多年前,曾有一个英俊的少年,笑着递给她一张写着“YOU ARE BEAUTIFUL”的字条。
她摊开从书架里拿下的已经绝版的《古典密码》,放在投影机前投影给台下的学生们看。翻到下一页,却看到书页间夹着的一缕青丝,用红色的线系起来,旁边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字条。
她颤抖着,将它拿起来。
——ZRDLQL。
墨水已经开始褪色,却还是能分辨出来上面的字母,那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前移三位的恺撒密码,这恐怕是安德烈一生中写过的最简单的一句密码。
时光流转,好似回到多年前,最初相识的情景。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挑着眉头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喝杯咖啡。
欧阳离离站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台下坐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光透过格子窗落进来,室外的麻雀扑打着翅膀高高飞起,而这些学生是那样的年轻而富有活力。文明和学术,只有在和平年代才得以繁衍流传,可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在这条宁静繁华的道路上,曾堆积过多少鲜血和生命。
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ZRDLQL。
——我爱你。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2014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前夕。
现在回忆起来,那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个月。在学校老旧的宿舍楼里,我白天扎着辫子吹着电风扇写毕业论文,晚上不睡觉,把书桌搬到走廊上写小说。每个深夜陪伴我的,竟然是一堆蚊子,我不得不全身涂满清凉油,止痒提神。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写完了毕业论文,半个月的时间写完了人生中第一本小说《岁月忽已暮》,以及两个短篇故事,其中就有这篇《致安德烈》。
那时候我每天精神抖擞,像是可以不用睡觉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一方面因为年轻,生机勃勃,一方面因为,我已经给自己筑了一个又一个的梦了吧。
关于安德烈,他为自己心爱的国家献身,心甘情愿。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来得及亲口告诉她,他爱她。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01 /
2010年的夏天,我在网上买机票时点错了回程时间,不得不提前大半个月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美国。
刚刚结束完Summer School的室友顾希正一个人在厨房里泡着泡面,用柠檬汁配威士忌打发时光,一个大老爷们,被突然破门而进的我吓得差点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
顾希是典型的北方男生,高大挺拔,每次同他说话我都不得不仰着头。我们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合租这间公寓。最初得知我要和男生合租时,我妈死命威胁我不给我生活费,可是当她听完我对顾希的描述后,恨不得从视频里钻出来手把手教我如何将他变为私有财产。一米九的个头,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特长是弹钢琴,无任何不良嗜好,最关键的是,他的爱好里除了打篮球竟然还有做饭。
“你你你你你……”
顾希张大了嘴巴,指着在飞机上颠簸十几个小时蓬头垢面的我说不出话来。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端起高脚杯将剩余的一点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踢开自己的房门,倒头就大睡起来。
我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望着窗外暮色四合,我恍惚地想着,我怎么又跑来这个大农村了呢?我心底涌起无处安放的惆怅和烦躁,我想,我竟然把我最美的青春全部葬送在了这里。
十九岁这一年,我渴望谈一场恋爱,幻想着有温柔笑容的男孩子牵着我的手沿着看得见日落的海滩慢慢走。
顾希在他的屋子里收拾行李,他的音响很大声地放着“只怪我们相遇太晚”,我疑惑地问:“你要去哪里?”
“洛杉矶找朋友,开车去旧金山玩,”顾希头也不抬地将他的充电器往行李箱里塞,“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想起来这件事,绝望地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竟然要一个人独守空房,没有人给我做饭,没有人开车载我去中国超市买零食,没有人监督我去健身房跑步……我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步履蹒跚地走到冰箱前,蹲下身靠着桌子认认真真地挖起冰淇淋来吃。顾希走到我面前,用脚尖踹了踹我的拖鞋,我一脸不耐烦地扬起头:“干吗?”
“收拾东西,买票,跟我走。”他一脸嫌弃地说。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顾希,他别过头:“快点,看你可怜兮兮的样。”
我这才回过神来,灿烂地笑起来,恨不得扔下手中的冰淇淋就往顾希身上扑。顾希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十分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蹲着像什么话,快起来。”
人生究竟有多少个岔路口,才让我们变成现在的自己呢。后来的后来,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没有买错机票,如果顾希没有带我去洛杉矶,那么我的人生,大概会走成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景吧。
可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又有什么办法呢。
8月的洛杉矶天空湛蓝阳光灿烂,顾希的朋友开车将我们接到他的住处,我记得那个靠着马路的房子外摆着的白色圆桌,绿叶衬着红花蜿蜒地爬满了大半边墙壁,上两步台阶,推开门,微风吹得落地窗边的纱帘鼓鼓地飞起来,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乔子槐的地方。
顾希的朋友大声喊着:“乔子槐快滚起来,有女生!”
他穿着白色的T恤懒散地踩着人字拖从屋子里走出来,微长的刘海,看起来有一点点的亚麻色,他似梦非醒,朝我说了一句“嗨”。
乔子槐和顾希两个爱生活爱做饭的大男生一见如故,打开冰箱拿起菜刀就开始交流做饭经验。我一个女孩子反而尴尬地站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做什么。顾希终于察觉到了我的无所事事,挽着袖子招呼我:“站着干什么,过来洗菜!”
顾希出门前就向我介绍过他朋友租的房子,加上乔子槐和另外一个男生一共住了三个男生,他们都和顾希一样长我三岁,来美国念硕士。我走到乔子槐身边,拿起墨西哥青椒切丝,他约莫和顾希一样高,可是很瘦,看起来就是个大男孩。我抬起头,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绳,挂着的饰品被T恤的圆领遮住了,大概是玉佩吧,我胡乱猜着。
安静的厨房里,只听得到菜刀切菜的声音和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只可惜当时的我还未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02 /
因为我的突然加入,原本四个男生的旅行变成了五人。我们第二天出发去旧金山,沿着被誉为全美最美的1号公路,我坐后座乔子槐和另外一个男生中间,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腿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汽车在堵车严重的洛杉矶市区缓缓前行,车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让人觉得无比惬意,可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让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雨滴就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不是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吗?”我瞪圆了眼睛。
“是啊,可是他们没有告诉你,下起来那可是倾盆大雨。”乔子槐笑着侧过头对我说。
像是为了证明他这句“倾盆大雨”,外面的雨果然越下越大,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便装作将视线越过他的脸看向窗外,整个世界都被冲刷得烟雨朦胧。我用余光偷偷看他的脸,他软软的头发,他挺拔的鼻和他的嘴唇,疲倦慢慢地袭上来,我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最后终于忍不住,朝着他的肩膀靠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靠到男生的肩膀上,从未有过的心安让我沉迷在其中不肯醒来。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件多么出格的事情,我红着脸小声地向乔子槐道歉。他也有些不自然地向我笑笑,我们都避开对方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抵达旧金山已经是凌晨,路上只有零星的路灯。我们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他们四个男生住一间屋子,我独自一间房。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将手机里的歌一首一首听遍,始终无法入睡。
最后我干脆一把扯掉耳机,打开房门,走到走廊对面的露天天台上。当我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站在护栏边的人也跟着回过头,我抬起头,对上乔子槐一双明亮的眼眸。我们同时冲对方笑起来,那一刻我一夜烦躁不肯入睡的心又重新变得柔软透彻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微凉的风和漫天的繁星下呼之欲出。
我走到他旁边,和他一样趴在护栏上,风吹得我的头发拍打着脸,针织衫外套也卷着飞起来。前方不远处就是沙滩,太平洋近在咫尺,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涌动着,这样的夜晚,孤独中又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魔力,让我和他都不曾开口说话。
那时的夜空实在太璀璨,看一颗流星,许一个愿望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海边的公路偶尔还有一两辆汽车行过,打着双闪灯开得很慢,而海浪始终高不过礁石,这些没有意义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无比清楚。
那一刻,我终于承认,我为他而心动。他站在我的身边,纵然感受不到他的温度,纵然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但是我却有一种与他心意相通的感觉。我们各自的心跳和呼吸是一致的,眼里所看到的大自然的馈赠也是相同的,我们好似已经认识多年,跋涉过山水,看透了风景,绕了一整个地球,终于再次相逢。
西方人称为soulmate,我们中国人说,命中注定。
第二天我们开车去旧金山市区,我依然坐在乔子槐的身边,我们俩上车就蒙头大睡,一直等到了著名的九曲花街,我们才被顾希摇醒。
“乔子槐那小子也就算了,昨晚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干吗去了,你怎么也一副没睡觉的样子,难不成他找你去了?”顾希一边冲我翻白眼一边说道。
我和乔子槐不约而同地大声咳嗽起来,另外两个男生也忍不住掺和:“好啦,他开玩笑的,看你们俩紧张的。”
我装作转过头,不敢看乔子槐的表情。
好在这天阳光明媚,我们从车上下来,沿着九曲花街走,春天的绣球花和夏天的玫瑰都已经开过,却依然掩饰不住这条街区的美丽。我们走在据说坡度有四十度的山坡上,我心里有些害怕,觉得好似不留神就会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