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巨盾现身到马镌麟出刀,不过片刻间事,此刻众人一看,却见那精钢打造、儿臂粗的铁链其中的一根,竟被这一刀斩断了八成。
龙马牧场主人之盛名,当不虚传!
眼见时机,不及犹豫,陈元度大喝一声:“兄弟,护我!”
他纵马而前。左手扬起,精光流转,霎时间整只手掌变得如金铁般闪烁着寒光。手掌挥出,似乎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这一只奇异的手掌上,竟不再顾身边刀枪如林加身,径自挥掌斩下。
守盾之兵运起刀剑,四方斩来,霎时间便要把陈元度剁成肉泥,却见一道寒光闪过,众多刀剑纷纷折断,正是霍惊雷赶至,护住了全力出击的陈元度。
骤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却见一个面上一道长疤的巨人从天而降,手中五尺长的斩马刀凌空劈向陈元度。正是卫士首领兀都杀至。他的刀尚在半空,风压竟已卷得地上落叶旋转飞出,一刀之威竟似不下于方才马镌麟方才那一刀。
霍惊雷自知不敌,却也不能后退,当即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出,挥刀抵向兀都。
“铮!”一声巨响,霍惊雷的长刀竟被兀都一刀击断。霍惊雷身子一颤,大口鲜血喷出,已是摇摇欲坠。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一声巨响,陈元度铁掌已击在了铁链之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方才被马镌麟一刀斩开八成的铁链再受陈元度这全力的一击,终于断开。缺少了锁链相连,那本无破绽的连城巨盾立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马镌麟大笑,马蹄声疾,三名豪气冲天的汉子瞬间冲破了罗网!
强弩之末。
霍惊雷此刻如此深刻地理解了这四个字。前方烟尘再起。霍惊雷不由苦笑。完了,前面哪怕摆上几个泥娃娃,怕自己这一行人也再冲不过去了。
陈元度骤然喊道:“看,天龙旗!”
只听大旗猎猎作响,血红旗面翻滚,上面绣的是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陈元度多次劝自己的这位老友不要用这个犯忌的图腾,可此刻看到这血红的战旗,却感到无比的亲切可爱。
领兵的乃是龙马牧场护卫总管赵无极。他本在东方抢修栈路,无奈栈路被毁坏得太过严重,眼见日内无望修好,他心下一动,便带着部分龙马牧场的子弟绕过山谷,却恰好接应到了这已成强弩之末的三人。
烟尘遍野,草木都被这丝丝杀气感染,一片片飘下。
没有必要解释,没有必要多言,两队精锐的战士瞬间战成一团!
自从七年前俺答亲征龙马牧场那一战之后,俺答最精锐的护卫与龙马牧场的骄傲,此时再度交手。
马镌麟一拨马头,哈哈笑道:“兄弟们,杀回去!”陈元度却轻轻一拉他的马头,指了指西北方向。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草原上,旌旗招展,看不出有多少兵马,竟已将此地团团围住。这些大军,一半是长年驻守于关外,在与异族铁骑血战中磨砺而成的钢铁之师——陈元度手下的铁血骑兵!这次陈元度前来会盟,并没把俺答放在心上,竟是没带护卫,孤身而来。可这一支强大的武力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座小小的山谷。
而另一半却是大明曾经的死敌——横扫蒙古草原的铁骑。这些草原上恐怖的狼群,为了避嫌本也在三十里外,此刻却和曾经的死敌同时现身,严密地封锁了这个引动边关风云的小小山谷。
三骑战马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左边一骑,马色嫣红,马背上却是一位女子,虽然面色苍白,嘴角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迹,却掩盖不往脸上飞扬的神采,正是方才被陈元度趁乱救出的三娘子。
右边一骑,黑色的骏马上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手上七尺斩马刀,战甲反射着寒光,却是陈元度的副手,边关副帅玉天鸿。
至于中间那一骑,饶是三人都属当世豪杰,方才生死一发之间尚能谈笑风生,可此刻一见那人面容,却都是心下一惊,几乎变成兀都,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那人正是在众人眼前身首异处,引发了一切争斗的源头,草原上的霸主、土默特部落的首领——俺答!
草原的一代枭雄,居然死而复生。
俺答纵马上前几步,大声道:“兀都挟金帐护卫,试图刺杀本汗,阴谋败露,竟然起兵谋反。众儿郎,这就为本汗平乱吧!”
杀声震天,如狩猎的狼群,横扫草原的狼旗大军卷起阵阵烟尘,杀向同样目瞪口呆的金帐护卫。
没有任何悬念,一边是养精蓄锐,以绝对力量压倒敌手的数万大军,一边是心神俱丧的数百护卫,根本不需要明军或龙马牧场的人动手,问题瞬间解决。可怜兀都处心积虑了如此之久,最后竟然没能死在一个同等的对手之下,而是被乱箭穿心,头颅成了一个手机战士的功绩。
三娘子纵马而出,看着修罗场般的战场,扬声道:“不论死活,砍下所有人的脑袋。我要五百三十七颗头颅,一个都不能少!”
没有俘虏,俺答的士兵手提着钢刀,仔细搜寻着小小的山谷。
就在昨日,金帐护卫也曾经这样,一寸寸搜寻着这片土地,为了保卫他们大汗的安全。而今日,同样的搜寻再次开始,却是为了不放过一个金帐卫士,不留下一个活口。
三个重伤的汉子慢慢跨下战马,三匹白色的骏马长嘶一声,油尽灯枯,也缓缓倒下。它们终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看着面前死而复生的俺答汗,马镌麟思绪飞转。
俺答绝对已经死了。当他看到那身首异处的尸体时,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一具替身,会不会是俺答的计策。所以他万分仔细地验查过那尸体。
他和俺答对敌十年,贸易十年,对这敌人的了解绝对不下于对自己的心腹。他甚至在那尸体上找到了被他的军刀斩出的伤痕,数十刀如一刀的伤痕,是绝对无法伪造的。事实上,那个他最大的敌人,最了解的对手,绝对已经死了!
但眼前这人,却是如此的相像,看不出丝毫的破绽。难道真如传说所述,那草原狼群的首领其实是九幽之下的幽魂逃到了人间,所以,才能死而复活?
忽地,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别来无恙啊?”
一袭白衣从营帐中漫步而出。满眼的铁甲、长刀,血红的战旗迎风飞扬,黝黑的战甲充斥着营帐,在这一片肃杀的颜色中,这一点自显得分外打眼。
那人乍一看去也没什么特别,只是神态如此悠闲,仿佛脚下所踩的不是一寸土地一寸血的草原战场,而是春风江南,翠堤春晓。他的身后甚至还跟着一个黄衣小婢。漫天的杀气也遮不住这小小的一点白,一点悠闲,似乎万物都在其把握的白。
大明白衣侯,朱煌!
这大明的会盟特使,现在终于来了,这也就代表着,一切情况终于走入了大明的把握。陈元度长出了一口气,只觉身上的刀伤于瞬间爆发,几乎站立不稳。一双稳定的大手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魔神,正是他的副手玉天鸿。
陈元度看去,另一边的三娘子扶住了同样摇摇欲坠的霍惊雷。只有那老而弥坚的马镌麟,虽然同样遍身伤痕,却推开了意欲扶住自己的赵无极,看向白衣侯道:“侯爷可否解释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白衣侯微笑道:“不用着急,倒是可否先给在下讲讲这一日的传奇?”
十二、决裂
众军拱卫。虽然这是一个会盟之约,但两支世仇般的军队仍禁不住彼此之间充斥的丝丝杀意,惊得飞鸟都不敢落于其间。
霍惊雷独坐在营帐之中,只觉甚是无聊。那奇妙的“局”一旦被解开,这禁军教头似乎便丧失了对整件事件的兴趣,不论是白衣侯的突然出现,还是俺答的死而复生,他似乎都毫不在意。准确地说,他似乎与这片草原格格不入。
轻轻掀开帐帘,绝色的妖娆步入营帐。
若非霍惊雷发现真相,并以性命为赌质询兀都,救出了三娘子,这草原上最风云的女子此刻怕是早已人头落地,即使是俺答复生也救她不得。经历过这一番生死历险,二人的关系似乎无形中被拉近了许多。
沉默!营帐内流转着一股微妙但温馨的气味。
终于是三娘子开口道:“多谢霍将军的侠义心肠……”她的话未说完,霍惊雷摆手道:“我没有侠义心肠,你也不用谢我,我行事,只是为了自己。”
三娘子爽朗地一笑:“好,如此我也不多说了,草原儿女没那么多客套。钟金记在心里便是!”
一时无话,三娘子在霍惊雷对面坐下,忽然笑道:“霍将军,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眼珠,为何却不是黑的?”
霍惊雷早已听惯了这种问题,但此刻由这妖娆的女子问出,却让他一时陷入恍惚,半晌方道:“是吗?我自己却看不见。”三娘子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从我的眼睛里,自然就能看到了。”霍惊雷仿佛被催眠一般,依言定定注视着三娘子的眸子,片刻之后,似乎陷入了某些深远的回忆,声音低沉:“我的眸子,来自我的爹爹。”
“他的家乡,在遥远的西方。我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远渡重洋,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去世了。我只记得,爹爹经常抱着我,教我画画,告诉我,这蓝色的眸子和这画画的技法,都来自于我们的家乡,那里被蓝色的大海围绕,是我们的根。”
“但我看不见那蓝色,以至于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会忘了自己是谁,我会迷失在这里,所以我需要不停画画,提醒自己,提醒自己的根在哪儿。”
言犹未尽,似乎有太多事情不足与外人道,但已经足够了,虽然并不太懂为什么,三娘子已能感觉到那股淡淡的悲哀,但同时,却似乎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内流动。
这冷峻的人,侠义的心肠,可能都来自于这温暖的回忆吧。
门帘响动,打破了沉静,马镌麟大笑走入:“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