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兀都的耐性似乎好得很。马镌麟突然轻咳一声道:“是你,杀了大汗吧?”

  索南贡愣愣看着马镌麟,似乎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指控,对比之下,被马镌麟问话的兀都却显得镇静得多,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还笑了笑。

  索南贡道:“马前辈是什么意思?”

  只见霍惊雷从怀中取出那幅画卷,连同三位卫士尸体身下泥土的疑点,一项项从容说出。索南贡一开始脸上还挂着不屑的微笑,渐渐的,那微笑渐渐凝固,待得听完,他愣愣地看向兀都,可看到的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孔。

  索南贡定了定神道:“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测。若你们说凶手不是三娘子,那我问你们,俺答是怎么死的?你们亲眼见他在雨停前回到大帐,若是兀都所为,他是如何进入金帐的?”

  马镌麟和霍惊雷对视一眼之后,方才悠然道:“他是雨后进去的!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屠答。我们一直以为他的武功并不高,加上手又受了伤,不可能是凶手。”

  “而他确实不是凶手,却是帮凶。”

  “那一夜,风雨如晦,我们的视线其实很差,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人穿着盔甲,走过去又走回来,特别是他回来的时候,背对着我们,我们见到那身形轮廓自然认为是兀都,因为屠答正在帐内养伤。而你和三娘子,只听到声音而已,更是无从分辨行者是谁。”

  “其实事实是,出去的是兀都,而回来的是屠答。”

  “想必在我们喝酒的时候,屠答已然悄悄地走到了金帐之前。待得小木屋被雷击破,兀都回到营帐,然后在我们的目光中走到了金帐前,可能他此时就悄悄杀死了三名护卫,却没有惊动中毒的俺答。”

  “于此同时,隐藏在金帐附近的屠答却穿了兀都的盔甲,拿了他的长刀,施施然走回营帐,让所有人都以为,兀都和屠答都在自己的帐内。”

  “雨停了,兀都擦干身上的血迹和水滴,再走入帐房,杀了俺答。然后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等有人发现尸体后再现身。那时一片慌乱,谁还会记得每个人是从哪个营帐中走出的呢?”

  “至于他怎么会料到三娘子会在雨停后走出营房,那我便不知道了,可能那是三娘子的习惯,如同独眠是俺答的习惯一般。”

  “于是兀都充分地利用了这些。设计了这个精巧的局,他几乎成功了。”

  索南贡的脸色越发苍白,一项项的推论似乎都在逐步将他的推理击得粉碎,原来自负聪明的自己完全错了,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跟着兀都的指挥跳舞,难道这次真被切切实实地耍了一回?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索南贡转首望向兀都:“兀都将军,你真的杀了大汗?”

  兀都忽然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三个人,半晌未语。骤然间,他仰天大笑,那不是嚣张地假笑,而是真的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才让他如此开心,如此乐不可支。

  这一笑,足足持续了半晌,兀都才勉强停住。他转向索南贡,结巴道:“我……我告诉你一、一个字……”霍惊雷直觉心下一紧。骤然飞起道:“小心!”恰在此刻,兀都的最后一个字从嘴中蹦出:“杀!”

  刀光匹练般展开,席卷而来,将瞬间仍有些发愣的索南贡卷入其中。索南贡一时大惊,想不到兀都竟然说打就打,当即双掌挥出,左掌迎向长刀,右掌攻向兀都的左肩。看他的双手瞬间竟然胀大了一倍有余,正是青海喇嘛寺从不外传的绝技——大手印。

  兀都眼见他的右掌攻至,却不回刀防御,潜运内力间,那长刀竟然于瞬间加速。刀速快了一倍不止,绕过索南贡的左掌,比之大手印更快了一步,斩在索南贡的左肩上。

  就见血光飞溅,青海喇嘛寺最年轻有为的喇嘛索南贡就此被一刀两断。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霍、马二人刚刚站起,索南贡已然死在了兀都的刀下。二人这才发现,这兀都之前竟然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武功,看他方才这一刀,武功决不在马镌麟之下。

  “轰”的一声,大帐四散倒下,十数名金帐卫士从外直直杀人,瞬间便将二人与兀都隔开。二人面面相觑,这兀都竟然是早有准备,当可见其狼子野心。

  长刀出鞘!

  马镌麟看了一眼霍惊雷,笑道:“今天,老夫要过过瘾了。”言罢率先挥刀攻上。

  金帐卫士虽然号称精锐,但若论武功,十几人加在一块也比不上马镌麟一人。但他们七人一组结成阵势,进退间守护有度,威力顿时大了一倍不止,一时竟将马镌膦、霍惊雷二人隐隐困住。兀都却不上前,反而迅疾后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马镌麟终究是中原江湖的顶尖人物,不一刻便看出了整个阵势的破绽,后退一步,大喝道:“退!”

  他身后便是一座破碎的废弃帐篷,地上满是皮革、碎木、钢钉之类。战场一转移过来,马镌麟和霍惊雷身形灵活,不受影响,那些金甲卫士则长于马战,立刻乱了方寸,阵势一散,瞬间被马、霍二人斩杀了三人,剩下的更是溃不成军,不过十几招,便纷纷倒下。

  二人虽杀了十四名战士,却也不是毫发无伤。随手一抖刀尖上的鲜血。霍惊雷豪笑道:“痛快!”话音未落,忽觉警兆,大叫一声,“不好!”

  却见山间的巨石之上,凡是高耸之地便可看到寒光闪闪,就在方才二人战斗之时,数十名弓箭手竟然已经抢占了小小山谷的所有高地,根根利箭笔直指向二人。

  蒙古部族不论男女,会说话走路起就会射箭,而这些金帐卫士更是蒙古射手中的佼佼者。被这样的几十张强弓指着,便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白莲教主亲来,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马镌麟的上衣已然染上条条血痕,破了好几条长口,当即索性身子一震,将上衣整个褪下,赤裸着上身,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兀都还真他娘的心思细密,老夫算是被你这莽撞小子给害死了!”

  霍惊雷却似毫不以为意,笑回道:“谁让前辈是英雄呢?”

  马镌麟笑骂道:“呸,你他娘的才是英雄呢。要是没你小子,哪会有这么多事端。”一时二人相视而笑。大敌当前,这位江湖大豪却似回复了当年怒马江湖、笑骂由心的豪态。

  山巅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露出了头,却不是兀都。就听那人喊道:“马场主。刚才是一场误会,对不起了。三娘子害死了大汗,罪无可恕,您若能把她交出来,兀都将军将亲自来给您赔罪。”

  马镌麟笑着跟霍惊雷翻译了这番话。霍惊雷一喜道:“这么说,陈将军得手了?如此我们就成功了一半。下面,只要冲出去就行了。”

  马镌麟笑骂道:“狗屁,你当俺答金帐的卫士都是吃素的?”霍惊雷一笑,转个话题道:“兀都当着我们面杀了索南贡。看来已经决定把事做绝了。”

  山上那人似乎等不及了,大声道:“马场主,希望您快做决定,不然我们只好无礼了。”说话间,一架架强弓悄悄瞄准了二人,就听那人大喝道:“一。二,三!”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万箭齐发。

  山上拉弓射箭的不过三四十人,但配合得甚是默契,分为两组,每人手上都抓着四五支长箭,第一组发箭完毕。恰好第二组搭上弓箭。

  一时间漫天弓箭仿佛滔滔不绝一般,泄向谷底二人。二人虽然都是顶尖的高手,也只能挥舞着兵器勉强挡住飞箭,根本无力反击。

  骤听一声声马嘶,马蹄声响,四匹通体雪白的宝马从一个缺口处仿佛带着无上怒火般飞奔而至,马速如电,瞬间就到了二人身边,正是当初马镌麟拖拉木屋的骏马,而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人,全副重甲,面上一个青铜魔神面具,正是边关统帅——魔神陈元度。

  霍惊雷二人本已穷途末路,每人身上都中了三两箭,眼见这神兵天降般的骏马,都是精神一震。

  霍惊雷气运丹田,骤然一声大喝。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听在那犹在放箭的卫士耳中,却不啻惊雷横空,一时间只觉脑内嗡嗡作响。

  这是霍惊雷的独门绝技,无声惊雷。类似少林狮吼功,不过是利用声波加上一点点催眠的原理,震慑人的心神。这群卫士虽然剽悍,但都没修习过上乘武功,顿时都被这大喝扰乱了手上的强弓。可不过是短短一瞬,这群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士便回复了清明。

  但只要这一瞬间就够了!

  那严密的箭网随着这一瞬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见马蹄如飞,三个人、四匹马,猛然冲出了小谷。

  十一、白衣侯

  蹄声疾,踏破满山寂静。果然好马,果然好英雄!

  不过片刻之间,马镌麟三人已然冲破了蒙古金帐卫士的三重包围。蒙古最强的金帐铁卫在这行人的绝地反击间,如脆弱的棉纸般被一层层撕开。

  虽然看似战果辉煌,但此刻三人都明白,已陷入了生死一线。连番血战,这支小小的战队人人带伤。而前方是严阵以待的精兵,身后是无数铁骑的追击,只要稍有停留,被敌人合围,转眼间便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但此刻,众人却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前方,一骑孤身独立,却是金帐卫士的首领——兀都。而他的身后,却是一面面钢铁巨盾。

  那巨盾每面都有二人多高,由精钢打造,各自用儿臂粗的铁链连起,绵延达数里之长。这本是大明边军对付异族铁骑的不二法宝“连城壁”,没想到草原卫士竟然也打造了如此坚固的一座。

  众人心下都是一凉。眼前巨盾连锁,强冲过去几不可能,若是弃马施展轻功飞过,落下后便会落在敌人的重围。无论怎么谋算,两边都是死路。

  兀都的声音远远传来:“留……下!”

  霍惊雷哈哈一笑,抢道:“绝路到了!马前辈,我们算不算朋友?”却还是对方才马镌麟的话耿耿于怀。

  马镌麟哈哈大笑:“我们当然不是朋友。”陈元度大笑接道:“我们是兄弟!”马镌麟长刀一摆:“天地都是罗网,绝地方有生机。既然是兄弟,冲!”

  马镌麟率先冲到巨盾之处,将功力催到极致,周围的敌人刀枪未及其身便被他的护身罡气震开。马镌麟长吸一口气,手中刀如爆出一朵火焰之花,斩在那铁链之上。

  众人只闻得一声悠长的撞击之声。马镌麟不愧是龙马主人,天下七大巨头之一,如此全力施为之下,眨眼间不知在那铁链上连续斩了多少刀,而每一刀都斩在了同一个位置。

  就见刀刀连环,在上一刀之势未尽时,下一刀又已斩出,铁链震荡之声竟未能止住,故虽是无数次斩击,听在众人耳中却只是一声长响而已。

  一招既完,马镌麟的脸色忽如蜡染般变色,面上仿佛于瞬间生出了无数皱纹,一口鲜血“噗”地喷出,身形摇晃,几要坠马。

  这种霸道的刀法本质上是透支体力的武技,此番他全力施为之下,威力虽然倍增,却也付出了身受内伤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