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个光棍,标准的光棍,可是现在不但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又忽然做了
别人的舅舅。
这少女已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舅舅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
的外甥女小翠。”
陆小凤忽然一把搂住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的娘呢?”
小翠道:“我……我没法子,他们……他们……”
一句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冲到华衣老人们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
否则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他揪住一个老人的衣襟,“看你们的年纪比我还大,却来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
是不是人?我跟你们拼了。
他用力拉这老人,小翠也赶过来,在后面拉他,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这
块楼板又陷落了下去,三个人跌作一团。
西门吹雪似也怔住。
刚才他面对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可是现在忽然之间,他面对
着的已只不过是个大洞。
他只有走。
走过木道人面前时,他忽又停下来,道:“你好。”
木道人也怔了怔,开怀大笑,道:“好,我很好,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西门吹雪道:“可曾见到陆小凤?”
木道人不笑了,叹息着道:“我见不着他,谁都见不着他西门吹雪冷笑。
木道人转开话题,道:“你是不是也到武当去?”
西门吹雪道:“不去。”
木道人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有剑,武当有解剑岩。”
木道人道:“你的剑从不肯解?”
西门吹雪道:“是的。”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冷笑道:“你也不敢带剑上武当?”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敢杀人,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没有人再说—个宇。
西门吹雪的手中仍有剑。
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陆小凤还在跟那些华衣老人纠缠,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
闹市灯火依旧。
看着他走上灯火辉煌的长街,看着他走远,高大威武的老人才叹了口气,道:
“这世上难道真的只有三个人能接住他四十九剑?”
木道人道:“真的。”
老人道:“有没有能解下他的剑?”
木道人道:“没有。”
高行空道:“难道他真的已天下无故?”
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笑了笑,道:“也许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但却有个人能杀
了他。”
高行空、鹰眼老七,同时抢着问道:“谁?”
高大威武的老人笑得仿佛很神秘,缓缓道:“只要你们有耐心等着,这个人迟早
总会出现的。”
忽然就发生的冲突,又忽然结束,别的人看来虽莫名其妙,他们自己心里却有
数。
西门吹雪一走,陆小凤也就走了,华衣老人们当然不会阻拦他,大家都好像根本
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样。
现在陆小凤又舒舒服服的坐到他那辆马车上,车马又开始往前走。
他那穿着翠绿轻衫,长得楚楚动人的外甥女,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的泪痕虽未
干,却连一点悲哀的表情都没有,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忽然道:“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妈妈就是我妹妹?”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她已经死了?”
小翠道:“嗯oU陆小凤道:“现在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到你家去?”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翠忽然笑了笑,道:“还有些你一定会喜欢的人。”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什么人?”
小翠眨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有些是多少人?”
小翠道:“不少。”
她也笑得很神秘,忽然把头伸到窗外,大声吩咐赶车的,“从前面那条巷子向左
转,右边第三个红门就到了。”
铺着青石板的巷子,两边高墙内一棵棵红杏开得正好,墙内的春色已浓得连关都
关不住了。
右边第三个红门本来就是开着的,门楣上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
小翠一定进去就大声的喊,“大家快出来,我们的舅舅来她的叫声还没有停,院
子里就有十七八个女孩子拥了出来。
她们都很年青,就像是燕子般轻盈美丽,又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年青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舅舅呢?
她们都拥到陆小凤身旁,有的拉手,有的牵衣角,一个个都在叫,“舅舅。”
陆小凤又怔住,“她们都是我的外甥女?”
小翠点点头,道:“你喜不喜欢她们?”
陆小凤只有承认,“喜欢,每一个都喜欢。”
小翠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她又去警告那些女孩子,“可是你们却都得小心点,我们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
是有点不太老实,抱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女孩子们笑得更娇,吵得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抱过?”
“舅舅不公平,抱过她,为什么不抱我?”
“我也要舅舅抱。”
“我也要。”
陆小凤左顾右盼,很有点想要去左拥有抱的意思,柳青青冷眼旁观,正准备想个
法子让他清醒清醒,莫要乐极生悲。
谁知小翠的动作居然比她还快,已拉住陆小凤的手,冲出了重围。
女孩子们又大叫,“你叫我们出来的,为什么又把舅舅拉走?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舅舅。”
陆小凤立刻同意,“既然大家都是我的外甥女,我也应该陪陪她们才是。”
小翠不理他,一直将他拉入了后面的长廊,才松开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瞟着
他,“看来你的野心倒真不小,那些野丫头都是母老虎,你难道不怕她们拆散你的这
把老骨头?”
这已经很不像外甥女对舅舅说话的样子了,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认陆小凤做
舅舅?把陆小凤拉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故意问道:“你是不是想单独跟我在一起?”
小翠又笑了,吃吃的笑着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刚才你就差点把我全身
骨头都抱碎了,若是单独跟你在一起,那还得了?”
陆小凤道:“有时我也会很温柔的,尤其是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
小翠故意叹了口气,道:“难怪别人说你是个老色狼,居然连自己的外甥女都要
打主意。”
陆小凤道:“谁说我是老色狼?”
小翠道:“一个人说的。”
陆小凤道:“谁?”
小翠道:“当然也是个你—定会很喜欢的人,我保证只要你—看见他,立刻就会
将别的人全都忘了。”
陆小凤眼睛又亮了,立刻问道:“这个人在哪里?”
小翠指了指走廊尽头外的—扇门,道:“他就在那屋里等着你,已等了很久了,
你还不快去?”
陆小凤道:“你呢?”
小翠又吃吃的笑道:“我这个红娘只管送信,可不管带人进洞房。
长廊里也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灯光比月色更温柔。
那些野丫头居然没有追进来,柳青青居然也没有追进来。
门是虚掩着的。
门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
究竟是谁在里面等着他?里面是个温柔陷阱?还是个杀人的陷阱?
陆小凤正在迟疑着,小翠已在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这扇门。
屋里的灯光更温柔,锦帐低垂,珠帘摇曳,看来竟真有几分像是洞房的光景。
现在新郎已进了洞房,新娘子呢?
帐子里也寂无人声,好像并没有人,桌上却摆着几样菜一壶酒。
菜都是陆小凤最喜欢吃的,酒也是最合他的口味的竹叶青这个人无疑认得他,而
且还很了解他。
是不是时灵已赶到前面来了,故意要让他吓一跳?
若不是叶灵,还有谁知道他就是陆小凤?
他将自已认得的每个女人都想了一遍,觉得都不可能。
于是他索性不想了,正准备坐下将刚才还没有吃完的晚饭找补回来,帐子里忽然
有人道:“今天你也不妨开怀畅饮,无论想要谁陪你喝都行,就算喝醉了也无妨,明
天我们没有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刚才那些粉红色的幻想,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灰色的6灰朴朴的
衣服,灰朴朴的声音。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明明有很多法子可以跟我见面,为什么偏偏要我空
欢喜一场?”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现在跟你说的话,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
他的人终于出现了,穿的果然还是那套灰朴朴的衣裳,头上当然也还是戴着那顶
篓子般的竹笠,跟这地方实在一点都不相配。
陆小凤连酒都已喝不下去,苦笑道:“你是不是准备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老刀把子道:刚才你做的事确实很险,若不是我早已有了安排,不但木道人很可
能认出你,西门吹雪只伯也认出了你。”
他的声音居然很和缓,“可是现在事情总算已过去,总算没有影响大局。”
陆小凤却忍不住要问,“刚才的事你已全都知道?难道刚才你也在那里?”
老刀把子道:“我不在,可是我知道。”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倒并不是因为你什么事都知
道。”
老刀把子道:“你最佩服的是哪一点?”
陆小凤道:“你居然想得出要无虎无豹那些老和尚带着女人去喝酒,就凭这一
点,我想不佩服你都不行。”
押妓冶边的大爷们,竟是昔日的少林高僧,这种事除了老刀把子外,有谁能想得
到?
所以西门吹雪他们纵然觉得他们武功行迹可疑,也绝不会怀疑到他们就是死而复
活的无虎兄弟。
江湖之中,本就有很多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风尘异人。
老刀把子淡淡道:“就因为别人想不到,所以这件事才不致影响大局。”
陆小凤道:“可是等到四月十三那一天,他们又在武当出现时……”
者刀把子道:“那时他们已变成了上山随喜的远方道士,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的。”
陆小凤道:“我呢?那天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是个火工道人,随时都得在大殿中侍奉来自四方的贵客。”
陆小凤苦笑道:“这倒真是个好差事。”
老刀把子道:“那一天武当山上冠盖云集,绝对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火工道士
的。”
陆小凤道:“我真正的差事是什么?是对付石雁?还是对付木道人?”
老刀把子道:“都不是,我早已有了对付他们的人。”
陆小凤道:“那么我呢?你找我来,总不会是特地要我去伺候那些客人的oD老刀
把子道:“你当然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计划的成败关键,就在你身上。”
陆小凤忍不住喝了杯酒,想到自己肩上竟负着这么大的责任,他忍不住又喝了一
杯。
他实在有,点紧张。
老刀把子居然也倒了杯酒,浅浅啜缀了一口,才缓缓道:.“我要你做的事并不
是杀人,我只不过要你去香我拿一个帐簿。”
陆小凤道:“谁的帐簿?”
老刀把子道:“本来是梅真人的,他死了之后,就传到石雁手里。”
陆小凤想不通,“堂堂的武当掌门,难道也自己记帐?”
老刀把子道:“每一笔帐都是他们亲手记下的。”
陆小凤试探着道:“帐上记着的当然不是柴米油盐。”
老刀把子道:“不是。”
陆小凤更好奇,“上面记的究竟是什么?”
老刀把子居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沉声道:“帐上记的是干干百百人的身家性
命。”
陆小凤道:“是哪些人?”
老刀把子道:“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有名的人,有钱的陆小凤更不懂,“他们的
身家性命和石雁的帐簿有什么关系?”
者刀把子道:“这本帐簿上记着的,就是这些人的隐私和秘密oo陆小凤道:“见
不得人的秘密?”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石雁若是将这些秘密公开了,这些人非但从此不能立足
于江湖,只怕立刻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堂堂的武当掌门,总不该做出胁人隐私的事。”
老刀把子冷冷道:“他们的确不该做的,可是他们偏偏做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怨毒,“若不是因为他们总是以别人的隐私作为要胁之手
段,石鹤怎么会在接掌武当门户的前夕自毁面目?顾飞云、高涛、柳青青、钟无骨,这
些人的秘密,又怎么会被人知道?”
陆小凤又不禁吐出口气,道:“这些秘密都是梅真人和石雁说出来的aU老刀把子
恨恨道:“因为他们要胁不遂,他们就一定要将这人置之于死地,就算这人已洗心革
面,想重新做人,也已绝无机会。”
陆小凤道:“可是你给了他们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