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饭也不能训练,训练场自然空无一人。
赵同志就找巡逻兵。
巡逻的小兵看到师长和政委左右相陪,知道他是贵客,赵同志问部队训练情况,巡逻兵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赵同志一听一团不是第一个出去拉练的,在之前还有几个团,心底怀疑的种子荡然无存。
到办公室就跟郭师长说:“真得走了。”
郭师长:“那我们送送你?”不待人家拒绝,就让警卫员开车,一直送到桥边。
待那车变成一个黑点,车里的人伸出头来也看不见他们,师长立马让赵政委上车,赶紧回去。
赵政委不禁问:“怎么了?”
郭师长:“那个姓赵的去趟厕所得去半小时,姓钱的跟你我聊个不停,我也没法派人去找,得回去看看他都去了哪儿。”
赵政委的脸色变了,“你怕他去军械库?可他也不知道在哪儿。”
郭师长:“长个嘴还不会问?”
赵政委不禁拍腿,“大意了。我只顾交代他们,要是有脸生的打听装备的事,只管跟他们哭穷,忘了叮嘱他们,不能告诉他库房在哪儿。”说完就催警卫员开快点。
车到师部还没停稳,师长和政委就分拨两路找巡逻兵和卫兵。
师部说大很大,但说小也很小。
师长和政委清楚布防,不需要绕路,以至于半小时后就到师长办公室碰头。
郭师长没打听到,就看赵政委。
赵政委道:“我确实打听到了。可那位姓赵的没打听装备的事。”
“那他打听什么了?”
赵政委一想到刚才听巡逻兵说的内容就格外奇怪,“是不是因为你带他们去过训练场,所以他反而对训练更感兴趣?”
郭师长叹了口气。
赵政委被他叹的心慌,“不是?”
郭师长:“你真是,真是安逸久了,脑袋也开始生锈了。他问我怎么没有射击训练,我跟他们说半月一次。他后来又找人问,要么以为咱们很久没练过,要么就是想弄清楚多少人参加射击训练。一次训练需要多少枪支弹药,他好给咱们列单子啊。”说着心中一突,“那小兵怎么说的?”
赵政委回想一下:“没提射击训练。是不是因为你说半月摸一次枪,他觉得问也白问?”
郭师长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政委见他点头,“这么说咱们算是过关了?明年极有可能给咱们增加补给?”
郭师长想想宁阳军区的新装备,馋的不禁吸溜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次可多亏了小邵啊。”
郭师长微微摇头:“多亏了杜局。不是他提醒咱们上面可能派人突击检查,咱们也想不到拉练。一团不出去训练,哪能让邵耀宗那小子碰个正着。”
说起这事,赵政委纳闷:“突查的人没来,后勤的人先来了,上面这是打算整军?”
郭师长:“上面有那个心,现在也不敢动。你也不看看乱成什么样。”
赵政委想想外面的情况,摇了摇头:“我就说不可能往咱们这儿来。咱们要跟苏联接壤还有可能。”
郭师长:“杜局说的是有可能突查,也没说查什么。说不定就是查装备。毕竟真打起来,装备更重要。壮的跟一头牛似的,拿着汉阳造也没法跟架着高射炮的人拼。”
“是这样道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总是被各种事耽搁。以后上面再来人,就去食堂吃吧。”
郭师长赞同:“我是真没想到小杜半个多小时整六个菜。她在学校食堂,可真有点屈才啊。”
赵政委忍不住点头:“你没看那个姓钱的小子,看到小杜端上来的菜,再看到她的年龄,不敢信的眼都直了。”
然而这是坐在他身侧的赵政委的观察。
坐在他对面的赵同志可不这样认为,出了邵耀宗一团的拉练区,就问身侧的人:“吃饭前你盯着人家厨师看什么?”
钱同志愣了一瞬间,反应过来摇摇头:“不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你见过她?”赵同志好笑:“你姓王。不姓曹,更不姓贾。”
“哎,我没开玩笑。我敢保证,就算没见过她,也见过跟她有些像的人。尤其她那双眉眼,我特别眼熟,肯定见过。”
赵同志见他认真,也认真起来:“人有相似很正常,何况眉眼。你忘了沈雪和梁冰,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不但没血缘关系,甚至互相都不认识。”
钱同志道:“您说的也对。这个边防师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
“如实记录?写拉练用汉阳造?上面肯定觉得你我胡扯。”
赵同志:“谁觉得胡扯让谁来核实。用汉阳造和十多年前老枪的可不止邵耀宗一个人。”
钱同志亲眼所见,闻言顿时不怕,到安东就开始写报告。
邵耀宗却不敢再汉阳造打兔子。
钱同志等人的车走远,他把汉阳造小心收起来,然后又去值班室,让仓库再给他送一批武器,老破小都收上来。
领枪支弹药得请示师长。
师长知道邵耀宗的意思,老破小运到仓库,就让管理人员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确保军区的人来核实的时候进门就能看见。
办妥这件事,师长悬了小半年的心落到实处,也能睡个囫囵觉。
邵耀宗却没怎么睡。
野外太冷,即便穿着棉衣盖着被子,也不如有火炉的家温暖。
后半程邵耀宗也没怎么陪练,可十二月初到家,他还是瘦了一圈。
平平和安安看到他的嘴唇干裂,说话都不敢张嘴,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甜儿和小美也难过,忍不住问:“爹,你去哪儿?”
邵耀宗摸摸她们的小脑袋,拿掉手套本打算给平平和安安擦擦眼泪,注意到手裂的跟旱了三年的土地似的,赶忙缩回去:“训练啊。”
“啥训练?”甜儿不信。
邵耀宗:“玩过官兵抓小偷没有?我们的训练就跟那差不多。你们在家门口,我们人多不能在家,只能去野地里。这都是抓人的时候风吹的。别难过,过几天就好了。”
四个小孩都那斜眼看他,当我们没玩过官兵抓小偷啊。
杜春分端着半盆冷水进来:“知道心疼邵团长,还不让开让他洗洗脸洗洗手吃点东西?”
四个小孩一起退到墙边。
杜春分加热水。
甜儿因为她娘的动作看到烤炉上的红薯,不顾烫:“爹,红薯!”
平平转身朝屋里去把杜春分买来给她们补身体的奶粉抱出来。
小美拿核桃,安安找松子。
转瞬间,邵耀宗衣兜裤兜里全是吃的。
邵耀宗哭笑不得:“爹很开心,但还是得说,比起这些,我更想吃一碗热汤面。”
姐妹四个齐刷刷转向杜春分。
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没她们齐整。
杜春分笑着叹气:“娘这就去做。”
铁锅放烤炉上,杜春分煎个鸡蛋,然后兑水,用煎蛋的汤煮挂面,最后放几片白菜叶,一碗有滋有味的鸡蛋面就好了。
杜春分怕油吃冒了,所以极少给孩子煎蛋。
四个小孩看到金黄的煎蛋,忍不住吸气吞口水。
邵耀宗顿时不好意思吃独食:“替爹尝尝有没有盐。”
甜儿咬一口,抬头看到她娘不禁睁大眼睛,她娘做的饭咋可能没盐啊。甜儿就想吐出来,邵耀宗忙说:“吃下去。”
甜儿不禁看她娘。
杜春分:“都到你嘴里了吐给谁吃?”
甜儿要哭不哭的看着邵耀宗。
邵耀宗笑道:“一口蛋,又不是龙肉,咱家还吃得起。小美,平平,安安,过来。”
三个小孩同时往后退。
邵耀宗:“那让你娘再给你们煎一个?”
小美忙说:“我不喜欢吃煎蛋。”
邵耀宗只能找杜春分。
杜春分:“一人咬一口。等过年给你们每人煎一个。”
她一发话,几个馋的不行的小孩不躲了。
一人一口,仔细品品,小美摇了摇头:“没蒜泥鸡蛋好吃。”
杜春分不禁说:“你可真会吃。”
小美一时之间没听懂。
邵耀宗解释:“这个蛋是用菜油煎的,蒜泥鸡蛋上淋的是香油。香油是咱们吃的那些油里面最香的油。”
小美不好意思地笑了,“人家不知道嘛。”
杜春分:“现在知道了?”
小美点一下头:“煎蛋闻着香,吃起来也就那样吧。”
杜春分道:“那就把你们的吃的拿走回屋玩儿去。别打扰你爹吃饭。”
四个小孩把核桃等物拿走,一直到晚上都没缠邵耀宗。
翌日清晨,邵耀宗穿着军大衣出去,几个小孩不依。
甜儿大声质问:“你又去玩官兵抓小偷啊?”
邵耀宗捏捏她的小脸:“心疼爹了?今天不去,我去师部看看。”
甜儿扭头就喊:“娘,快来!”
杜春分从厨房出来:“你爹刚才跟我说,他等一下回来吃饭。”
甜儿挥开他的手,“爹去吧。”
邵耀宗诧异:“我说你不信,你娘说你就信?”
甜儿点一下头:“爹又不敢骗娘。”
邵耀宗的呼吸停顿一下,不得不承认这话没毛病。
杜春分忍俊不禁:“快去,别让所有人等你一个。”
“是!”
邵耀宗敬个标准的军礼。
杜春分脸上的笑凝固,被他吓得一愣一愣。
吱呀一声,他随手关上大门,杜春分回过神,无语又想笑,这个邵耀宗,是越活越回去了。
殊不知邵耀宗出了家门脸就红了。
刚才那个动作根本没过脑。
到外面风一吹,头脑清醒,越想越不好意思。
一个小时后回来,偷偷打量杜春分的神色,没打算嘲笑他,仿佛忘了一样,顿时松了一口气。
杜春分只顾盯几个孩子吃饭别玩,没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行径,否则肯定忍不住挤兑他,多大点事值得记那么久。
事不大,可邵耀宗以前没给家人亲人敬过礼,非常不习惯。
杜春分开得起玩笑,邵耀宗的胆子一点点肥了。
临近年关,油票发下来,杜春分给几个孩子炸馓子。还是巴掌那么大的。第一次炸,杜春分让他吃他都不吃。
这次他往外捞一把就捏几根塞嘴里,跟小孩子似的。
杜春分要不是得盘馓子,没法自己捞炸好的,都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你就不能等炸好再吃?”
馓子太小,面条不能弄太粗,如挂面一样细。过油后酥脆酥脆,邵耀宗轻轻的放在盆里也会掉落几根。
邵耀宗道:“我吃的都是掉的。”
“比整把整把的好吃?”
邵耀宗想也没想就说:“整把的留给甜儿她们吃。”
“那你回头别吃了。”
邵耀宗点头。
炸好了甜儿她们一人一把,邵耀宗不由自主地跟着拿一把。
杜春分轻咳一声。
邵耀宗立马把馓子递过去。
杜春分哭笑不得:“吃吧。”
邵耀宗:“我就吃一把。”
杜春分不信。
馓子太香,她很早以前常吃都忍不住,何况邵耀宗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几次的人。
然而让杜春分倍感意外的是,春节过去,馓子快吃完了,邵耀宗都没再碰。
年初十,周日,天气极好,赶巧邵耀宗不用值班,杜春分就把快吃完的糟鱼坛子,萝卜干坛子等物拿出来。
发现还有三把馓子,四个孩子两把,她和邵耀宗一把。
在接过去的那一瞬间,邵耀宗的眼睛都亮了。
杜春分本想调侃他两句,一想他不是不喜欢,而是想到他少吃一口,她们娘几个就能多吃一点,就把话咽回去。
“这东西若是炸粗一点,泡在面汤里比干吃还好吃。”
邵耀宗:“那咱年底再炸的时候就炸粗一点?”
“这才刚过完春节。”杜春分无奈地瞥他一眼,“还有整整一年呢。要是能再弄头野猪就好了。”
野猪身上虽然肥肉少,也不是一点没有。熬个四五斤油出来,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炸撒子,然后做馓子面汤。
两分钱一份,惠及大家,用的还不是部队补给,陈月娥那些人也不能说什么。
邵耀宗不由得朝后山看去,“野猪那么能生,一个秋天再加一个春天,又得多上百口子。等到冬天得翻一倍。到时候不下山都不行。”
然而野猪没下山,郭凯旋这一届高中生该下乡了。
毕业前,这些刚成年或还没成年的学生们谈到下乡,跟奔赴前线抗战救国的战士一样。
真到该走的那一刻,一个个哭的跟孟姜女一样。
连郭凯旋这个大小伙子脸上也布满了泪水。
杜春分向来不是什么感性的人,可这一刻看到她喂大的孩子们要去农村受苦,眼眶也湿了。
邵耀宗吓一跳,“哪里不舒服?”
杜春分眨了眨眼睛,“心。”
邵耀宗:“……”
后悔多嘴。
甜儿拉一下邵耀宗的胳膊:“爹,他们哭什么啊?”
邵耀宗实话实说:“农村辛苦啊。”
甜儿:“不可以不去吗?”
邵耀宗道:“不去也可以,要么当兵,要么在家闲着。咱们这儿不收新兵,凯旋当兵也是去别的地儿。他这么小,到了人家的地盘,谁想欺负谁欺负。还不如去农村老家。至少老家人不会欺负他们。你郭家伯母和赵家伯母想看看凯旋和湘语,不用托关系走门路,随时能去。”
甜儿还是不懂:“比当兵好为啥还哭?”
“让你们自己回老家待几年,天天干活种地,吃窝头就咸菜,你哭不哭?”
甜儿想象一下,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我不哭。”
邵耀宗很是意外。
甜儿叹了口气:“我怕是会死啊。”
第66章 姐姐
杜春分眼角的泪水凝固。
离甜儿最近的少年哭笑不得。
邵耀宗想笑又想揍她:“别胡说。”
姜玲也在送行的队伍中,就在父女俩身后,闻言忍不住说:“小孩子家家,不许说死呀死的。”
甜儿捂住嘴巴。
郭凯旋过来。
甜儿以为跟她告别,准备举起小手挥挥,看到人家朝她娘走去,顿时羞的把脸埋在邵耀宗身上。
邵耀宗低头摸摸她的小脑袋:“嫌热?”
好丢脸啊。
甜儿拒绝回答,“爹,我不想下乡。”
邵耀宗想说,你不用下乡。可周围不光有即将乘坐运输车前往火车站的少男少女,还有军人和军属。
陈月娥的大儿子也在其中,陈月娥夫妇自然得来送。
邵耀宗今天说出口,明天她就能传遍整个军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邵耀宗道:“你还小。凯旋十八,你才八岁。”
“十年?”甜儿抬起头数一下,两只手那么久,“好吧。”
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事难过,甜儿瞬间精神抖擞,眼睛跟不够使似的,继续打量四周的人。
邵耀宗转向郭凯旋,看到他挂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对杜春分说,“以后再也吃不上酸菜鱼,再也吃不上鱼丸。”倍感好笑,“凯旋,别整天惦记着吃。到了农村也别忘记学习。”
郭凯旋点头:“我知道,我爸妈说了,种地也要技术。”
邵耀宗噎了一下,叹息道:“我不是跟你说种地。”顿了顿,“你能种出名堂来也行。”
“种地能种出啥名堂?”
邵耀宗回头看去,正是蔡母,“婶子知道咱们国家有专门研究种地的吗?”
姜玲接道:“娘,好些地方都有农业大学,听人说不光种地,咱们吃的都研究。”
邵耀宗微微点头:“婶子,咱们国家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现在一亩地只能产三四百斤小麦。凯旋真能在农村种出亩产七八百斤的,没上过大学也能享受到科学家的待遇。”
郭凯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不禁问,“待遇这么高?”
邵耀宗:“你有本事,待遇好的你不敢想象。”
郭凯旋道:“那是不是特别难?”
“特别难你可以挑简单的。”邵耀宗想想早些年在首都见的听说的,国外就不需要农民亲自种,听说都是农场,机械化操作,“你研究收割庄稼的也行。比如美国拖拉机那种。人从土地中解放出来,就可以干别的,比如养牲口。咱们国家不止缺粮食。”
甜儿不禁说:“还缺肉。郭凯旋,你研究猪吧。猪长五百斤,不不,长一千斤那么大,就不用凭票购买啦。”
邵耀宗倍感好笑:“哪有一千斤那么大的猪。猪长一千斤,那肉老的还能吃吗?”
“不能吃吗?”甜儿好奇地问。
邵耀宗:“当然。炖都炖不烂。你说一年涨两百斤,缩成半年两百斤还有可能。”
郭凯旋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话:“听邵叔叔这样一说,农村也大有可为啊。”
邵耀宗道:“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
郭凯旋心中的离别愁绪瞬间消失,又变成一个斗志昂扬的小战士。
只是看到他妈泪流满面,朝气蓬勃的脸上又蒙上一层阴霾,“妈,上面又没规定知青在乡下,父母不许探望。你实在想我就去看看。那边也能收到信,写信也行。”
“可是上面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这要是一辈子怎么办?”
郭师长正想说,老子不会让儿子在农村呆一辈子。就听到郭凯旋大声说:“那我就当养猪大户,种田高手。干得好一样能上报纸,一样有机会去首都见主席。我爸这辈子还没去过首都呢。”
郭师长哭笑不得:“混小子,临了还挤兑你老子?”
赵政委过来:“凯旋,湘语我就交给你了。不用你帮她干农活,看着人别欺负她就行。”
郭凯旋:“不会的。”
郭师长接着说:“老赵,就别担心了。我老家那边公社大队长是我没出五服的兄弟,欺负谁也不能看着湘语被欺负。”
赵政委只知道老家有他亲戚,不知道亲戚这么牛掰。
此话一出,其他学生的父母也不担心了。
郭师长道:“可以走了吧?”
他爱人忍不住埋怨:“急什么?没去过农村怎么地?”
郭师长不禁叹气:“再晚就赶不上今天的火车了。”
火车票作废,得去安东重新买不说还浪费钱。
郭凯旋率先跳上车,紧接着又跳下来。
郭师长皱眉:“干什么?大小伙子黏黏糊糊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爸,爸,爸,先别骂。”郭凯旋朝邵耀宗跑去,“邵叔叔,你们刚才说有专门教种地养牲口的学校,那书店应该也能买到,买到相关的书吧?”
早两年安东乱的时候邵耀宗过去维稳,想想那边的情况,道:“按理说应该有。如果没被烧。”
“那怎么办?”很想大干一场的郭凯旋急了。
邵耀宗:“你回头先去图书馆看看。可能得去省图书馆或新华书店。到了那儿也不能说好奇,你还得想个糊弄他们的理由才能买。书店没有,恐怕就得去废品收购站。”
中途不能下车,安东也不是省城,郭凯旋就找郭师长。
郭师长不是看不起他儿子。
一个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不清楚猪是蛋生还是卵生的小子当养殖大户,种田高手,怎么看都异想天开。
郭师长忍不住提醒儿子:“科学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知道。”郭凯旋点头:“老师说过,一丁点东西都得研究十几二十年。你们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闲着也是闲着。”
邵耀宗赞同:“师长,凯旋说得对。即便研究不出什么名堂,学会种地养猪,留在老家当农民,也是个吃穿不愁的农民。
“凯旋,农村虽然种种不好,也有很多好处。我去年跟你杜师傅到农村,虽然也跟咱们一样顿顿窝头。但可以在自家院里养鸡养猪种菜。勤劳点不比城里人差。不信你可以问问杜师傅,她最有发言权。”
杜春分觉得小伙子干啥都不如有门手艺,“凯旋,农村不是只有种田养猪这一条道。十里八村都有木匠,你可以跟人家学木匠活。过几年返城到家具厂就是技术工人。跟农村人处好也简单。湘语,会做饭吧?”
赵湘语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她到农村好过点,她妈这一两年没少使唤她干活。
杜春分:“农村勤劳能干的人家,日子还过得去。婚丧嫁娶都会请会做饭的做饭。你到时候可以帮他们做饭。农村人也喜欢有本事的人。”
郭师长不禁说:“这才是生存技能。”
邵耀宗忍不住说:“我那不是?”
郭师长想说,你那是白日做梦。然而当着杜春分的面,他不敢说。
他可还记得陈月娥只是挤兑邵耀宗一句,洗衣服怕媳妇。她就泼人家一身尿。
一阵风吹过,夹着海的气息,郭师长脱口而出:“你那是星辰大海!”
这让准备跟他辩一辩的邵耀宗说不出话来。
杜春分不禁说:“师长,还不走吗?”
郭师长无语,真真一句说不得。
可一想想杜春分是谁的闺女,邵耀宗是谁的女婿,还真说不得。
郭凯旋和赵湘语的将来说不得还得麻烦艺高人胆大的杜局。
赵政委跟他老搭档,看出他的无语,忍不住幸灾乐祸,笑着说:“走,这就走。湘语,到了那儿缺什么就给爸写信。爸给你寄。”
赵湘语曾经有一个梦,梦想着考上首都的大学,为四个现代化建设奉献一生。
孰料这个梦刚做一年多,还没给梦绘上色彩,高考停了。
赵湘语觉得她这辈子完了。
不想认命,可高考遥遥无期,去年国家还下发文件让城里的学生下乡,不仅仅是高中生,还有初中毕业生。
赵湘语就知道她的路只有两条,下乡或进工厂。
当女兵也算是一条路,可她得去别的部队。部队比农村还乱,为了她的安全,不如跟郭凯旋去老家。
赵湘语认命了,这两年不但学会做饭,还学会做衣服做鞋。
临了,邵耀宗和杜春分却说农村的出路不比城里少。还有父母做后盾。赵湘语愁苦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爸,我有钱,可以自己买。”
杜春分眉心一跳,赶紧说:“湘语,买东西只能去供销社,不能跟村里人交易。但可以以物换物。”
郭师长闻言赶紧交代郭凯旋,“不能私下买卖,这是原则性问题。”
郭凯旋哪知道这些,听到“原则性”三个字吓了一跳,“那,书呢?”
“我给你买了寄过去。”郭师长接道:“那些科学种田的书籍,不属于旧文化。但你拿到书以后不许卖弄。”
郭凯旋慎重地点点头。
赵政委把今天刚发的各种票给闺女。
郭师长拦下,“看清楚上面的字!”
只能军区用。
赵政委收回去。
他起先没想到给孩子票,就是考虑到出去不能用。刚刚一着急就把这事忘了。
杜春分道:“农村每到年底都会杀猪。每人都能分半斤八两,不需要票也不用钱买。”
赵政委忍不住问:“平时吃什么?”
杜春分:“回头可以让湘语用你们给她买的零食跟老乡换。他们不是黑五类的后代,到了农村也是住知青点,不需要住老乡家里,待遇可能比村里人还好点。”
赵政委彻底放心下来,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朝南边的大路驶去,郭师长的爱人和赵政委的爱人不由得追上去。
她俩一追,其他家长也忍不住,包括陈月娥在内。
乌压压一群女人,哭天抢地跟送葬似的,车里的少男少女们都忍不住奔向车尾,泪流满面,恨不得跳车。
郭师长叹气,冲他的警卫员招手:“去把她们给我拦下来。像什么样子。”
警卫员哪敢拦啊。
陈月娥一人他都弄不过,何况一群女人。只能陪着跑到南边大路上,车速提起来,她们追不上不得不停下才算完。
车子越来越远,邵耀宗转向杜春分,回家吧?
杜春分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走吧。”
四姐妹看到那肝肠寸断的一幕也没了玩闹的心思。
甜儿闷闷地随爹娘到家门口,猛然抬起头,“爹,娘,我有事宣布!”
杜春分被她吓一跳:“你又想干啥?”
甜儿郑重说道:“我下乡的时候,你们不许送我。”
邵耀宗笑了:“还有十年,你急什么。指不定十年后你就不需要下乡了。”
江凤仪准备开门,闻言猛然转过头来:“邵团长,你听谁说的?”
邵耀宗被她问的一愣一瞬:“谁——”他哄孩子玩呢。
“这世道变得太快,谁也不知道十年后什么样。”邵耀宗想一下,“十年前,六零年,一天两顿饭,清汤寡水,你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凤仪仔细回想,是呀。
她那时候以为活不到过年。
没想到不但挺过来,还有心思愁这些事。跟那时候比,去农村真不算什么。再不济一天也能吃上一顿饱饭。过年吃肉也是真正的猪肉。
江凤仪苦笑:“人的欲望,就是好了想更好,更好想最好。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指不定明天这革命就结束了。”
杜春分附和道:“嫂子说的是。嫂子,有心情想明天的事,不如先把今天的日子过好。”
江凤仪的眼眸亮了,“小杜,抓鱼去不去?”
杜春分愣了,她,她说啥呢?这变的,变的也忒快了吧。
“不去?”江凤仪问。
学校放假,衣服早上洗好了,她啥事没有,“也可以去。”
“那你快去拿网,我去拿水桶。”江凤仪说着打开门锁就往屋里跑。
杜春分张了张口,不禁看邵耀宗,“这,这还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