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打仗,女人是啥滋味都不知道,天天跟着爷们混,待可以娶媳妇了,梦想中的温柔乡里只有老太婆的未来……
这个世界好可怕。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摇头。
“为何要努力打仗?”独眼龙问新兵,“懂了吗?”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点头。
柔然侵犯的是边境,而靠近黄河征兵过来的他们,日子过得相对和平,又没啥文化,对敌人烧杀掳掠、自己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还不算很懂,有觉悟的顶多想着有没机会立些战功、光宗耀祖,没觉悟的就如牛大力这般想着如何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努力保全性命,将来回家种田娶媳妇生娃娃。
可是,按军队的规矩,柔然不灭他们是不能回家的。
打仗,总归会有人死,今天的新兵会变成老兵。
魏帝统军,赏罚分明,军纪如山,不会轻易开恩给大赦。
“别闹了,”老田很稳重地把魏大男从色鬼群中解救出来,总结道,“七年了,我也想回家,只有把利箭射向敌人,打得柔然野人不敢再侵犯我们的领土,打得战事彻底平息,才是我们唯一回家的路。若是人人都不敢拼,不敢杀,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活成个白胡子老头回去娶老太婆罢了,”他一把拉过牛大力,狠狠地问,“你他妈的说你想家,若这场战个个都像你这般怕死,打输后,柔然就会攻向黄河,你的阿哥运气好便沦为奴隶,你漂亮的阿嫂被抢去做野蛮人的女奴,若是反抗便统统砍死,尸体挂在村外的榆树上风干,你的侄子侄女会被柔然的野兽用长矛串起烤着玩。不信?问疯狗!”
疯狗的原名是老柯,是个极沉默的人,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闲着没事就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自己的武器,打起仗来往敌群里不要命地冲,活像头见血就疯的恶狗,砍了不少敌首,立了不少功劳,本来应该晋升,可惜他对功名利禄似乎不放心上,谁巴结都不理,就连上司都不买账,所以被压了下来,大伙都怀疑他原来是做屠夫的。如今听老田问话,他难得开口,一字一句答:“我没有家了。”
老田问新兵:“你们想这样吗?”
新兵们打了个寒战,再次狂摇头,牛大力摇得格外起劲,他是为了让阿哥能好好活下去才换了阄,若魏军让柔然攻入黄河,他的牺牲就没有意义。
独眼龙狰狞地笑着问:“你们想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后回去的家是什么模样吗?想过你喜欢的小阿妹会嫁给别人吗?想过你阿娘生病的时候,你不能在身边照顾,她想念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看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你不能背她上山给她磕头吗?”
牛大力拼命摇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却死命忍住了。
“好好打,”老田的声音温柔下来,里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大汗亲自带着我们打呢,他十二岁出征,英明无双,是天底下最好的将领,就连陷入重围,他都有本事带我们脱困。有那么厉害的大汗领军,再加上我们英勇杀敌,会在这几年内把柔然打败的,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打,狠狠地打,打赢就回家……
家乡有日思夜想的爷娘,有像云朵般的牛羊,有金黄色的麦田,有叮咚作响的清泉,有大片大片的野花,家乡还会有个好姑娘,她梳着乌油油的发髻,穿着绿裙子,鬓边插着白玉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好像天上的弯月亮,站在山坡上等他。她温柔善良,勤劳能干,会织布裁缝,会喂猪养鸡,还会给娃娃讲故事,故事说得是:“宝宝不哭,塞外没有狼,那年你爹骑着骏马,手持强弩,把柔然那群恶狼杀得片甲不留,让他们不能再伤害我们的小宝贝,所以宝宝能过好生活,长大种田养猪娶媳妇……”
梦想的场景略有不同,可是通往梦想的途径只有一条。
打,狠狠地打,打赢就能回家!
【叁】
行军途中,路过一个被掳掠的村庄。
白骨累累,火烧过的房屋残骸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在军书的召集下,就连和尚都举起屠刀来参军了,原来的新兵也变成了老兵,滚到脚下的头颅见多了,从畏惧变得麻木,喷到脸上的鲜血遮蔽了视线,用袖子擦擦再来。大汗亲赴沙场,将军带头冲锋,英勇无畏的魏军拥有至高无上的士气,这是铁与血的交锋,是寸土不让的拼搏,在一场场战役的洗礼下,再废的烂泥也能变成钢铁。
牛大力已经不会发抖了,可惜魏大男不知是什么心理,死活不肯陪他垫底做最丢人现眼的那一个,非要和他较劲,每天不停操练,就是想超过他。作为被同期评为窝囊废的两个家伙之一,牛大力顿感压力,生命诚可贵,面子更重要,少年不服输的斗争心被挑起,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为了不被人鄙视是最差劲的一个,他要挽着袖子拼命上!
魏大男能砍一个敌人,他就要砍两个!
魏大男能砍两个敌人,他就要砍三个!
魏大男能砍三个敌人,他就要砍四个!
他,牛大力,纯爷们!绝对不会输给个死矮子!
魏大男的身高似乎停留在原地,没长过,也没怎么变壮,自从被嘲笑箭术不好后,他下了苦功去练,勤奋得人人都自愧不如。如今在军营里射箭的准头能排得上号,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奈何天生力弱,开不了强弓,身材又不够威武,总归是个天大的遗憾。老田惋惜说若非如此,他很有可能会被对箭术情有独钟的大汗调去身边做亲卫。而牛大力对自己的马儿疼到骨子里,舍不得它受半点伤,所以最重骑术。他骑术很不错,人和马在战场上穿梭来去受伤不多,挺擅长躲来躲去钻空子杀敌,虽然没啥英雄气概,但很实用。他最自豪的是自己瘦弱的身板终于有了些男子汉的肌肉,个头也拔涨了些,皮肤晒得黝黑,下巴长了好几缕帅气的小胡子,就连阿娘来了也定认不出这神气活现的军大爷是她原本捧在心窝上疼的柔弱幺儿了。
他们俩都不再是拖后腿的废物,都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他们是互相竞争的朋友,也是好朋友。
【肆】
大雨汹涌,急行军。
牛大力放慢马,解开斗笠,递给正在拉扯自己破了的斗笠、被雨水灌得难受的魏大男:“来,换件。”
魏大男白着脸推托:“不用。”
牛大力死都要在他面前挣男儿气概,顺手丢过去道:“你个头矮,冷得脸都白了,我身子骨好不怕雨淋,所以你换上吧。”
或许是那天他太痛苦,雨水中,嘴唇都失了血色的魏大男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居然没有推脱,伸手接过斗笠换上,细若蚊鸣地说:“谢谢……”宽大的斗笠下,冷得瑟瑟发抖的他越发瘦得可怜。
第八十九次胜利!
这家伙个头小,身子弱!吃饭不长肉,白糟蹋粮食!还是老子身子骨好!长得壮!比他有爷们气概!见魏大男接受自己的好意,间接承认不如自己有男儿魄力后,牛大力在心里默默欢呼中。
【伍】
魏大男不喜欢和人说话,但他依旧很受欢迎,不是因为他有七个云英未嫁的姊妹,不是因为他的姊妹从十八排到四岁,各种选择都有,而是因为军中文书繁忙,难得有空给普通士兵写家书,魏大男却和父亲学过几十个字,勉勉强强能替大家写信。自从雨中送衣后,魏大男待牛大力格外好些,每次牛大力要写信,他都不推脱,而且特别认真听。
牛大力背着手,边走边念:“你写阿娘安好,俺军中过得很好,过节的时候,大汗还赐了羊肉吃,你们在家好吗?家里母猪还好吗?”
魏大男皱着眉,抬头:“‘猪’字不会写。”
牛大力出主意:“画个猪头,一看就知。”
魏大男点点头,提笔一气呵成,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猪头。
过了大半年,牛大力收到回信,信里除了捎来两件厚实的冬衣外,阿哥还解释:“放心,咱家吃得很好,过年吃的就是大猪头,就和你画的一样大,味道可好了。”
牛大力呆滞了很久,然后把冬衣分了一件给魏大男。
魏大男似乎从不给家里写信,家里也不给他捎东西,他总是把原来带的旧衣服缝缝补补重新穿。打仗衣服容易破,特别不耐穿,所以军里人人都能缝补几针,久而久之,巧手的男人也不少,魏大男就是其中之一。他心细,针脚缝补得特别整齐,甚至还能把战场捡回来的破布拼补缝成能穿的好衣服。牛大力手笨,经常让他帮忙补衣服,也会很大方地把家里送来的什么好东西分一份给他。
奇怪的是,魏大男家里那么多姊妹,家境似乎也不算很差,应该送来的衣服不愁穿。可是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也从没有人送东西给他。偶被问起,也是几句话含糊带过。
牛大力偷偷地注意到,他替人写了无数书信,却从未给自家写过一封信。
为什么?
牛大力忍来忍去忍不住,做了好奇宝宝。
缠着问了几次,魏大男支支吾吾地透了心声:“家人不愿我来从军,本是让阿爷来的,我自作主张偷跑替了他的位置,这不是什么好事……家里人一定恨死我了,估计回去都不认我这个儿……儿子了。”
牛大力很惊讶:“为什么?你阿爷身体不好,你做儿子的替他出征不是理所当然吗?明明是好心做好事,顶多是心疼你,为何要怨恨你?”
魏大男迟疑许久,解释:“我家不同的,阿爷宁可自己来,也不会让我来……”
牛大力很有经验地说:“你家七个姊妹,就你一根独苗,确实金贵些。但来都来了,气过了剩下的也是担忧,你别想太多,好好和家里人道歉。”
魏大男摇头:“道歉是没用的,姊妹估计都气死了。”
牛大力劝:“不问怎知道气不气?说不定你爹像我阿娘那样,平时嘴里骂得凶,听说我抓中阄要从军,差点急晕过去了,半天醒不过来,幸好有大夫在村里出诊,及时施针把她救了回来。要是你爹不知你下落,急得得个风瘫什么的,多不好?!”
“呸呸!什么臭嘴巴。”
“假设而已。”
“假设也不行。”
“那你去问问啊。”
魏大男拿着块破布左思右想,迟迟做不了决定。
牛大力抱怨:“你以前冲锋倒是比我有骨气,怎么现在写个信就婆妈起来了?真像个娘们。”
“谁娘们了!”魏大男个头矮,长得也偏秀气,最恨人家说他像女人,每次听了都暴跳如雷,还为此干过架,提刀追人砍,砍得大家都知道这方面惹他不得。如今牛大力激将成功,逼他发挥出男儿气概,拿出烧过的木炭,很认真地在上头横七竖八地画,涂了又涂,抹了又抹,一句话重写七八次,还是要删了再改。
淡淡金色的阳光从帐外射来,投射在他的脸上,天气太过炎热,他写得太过专注,以至额上几滴细细的汗珠忘了擦,滑过脸颊,缓缓落下,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湿润,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黄的发丝贴在细长的颈上,他握着木炭的手看着竟比男人柔软许多,黑漆漆的眼珠子凝视着笔端,不知脑海里想起了什么,写着写着嘴角微微翘起,素来刚硬的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和羞涩?
仿佛铁树上绽放的美丽花朵,强烈的对比越发迷人。
他长得可真像好妹子。
牛大力的心忽然漏跳了两下,然后死劲拍拍脸,把错误的幻觉除去。
魏大男忽然抬头,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问:“就写‘一切安好,无须担忧’如何?”
“好,什么都好。”牛大力赶紧扭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就好像发热了般,这样的感觉太怪异,或许是中暑,他应该去找军医了。
隔年春天,魏大男收到六件做工齐整的好衣服和一封措辞激烈的痛骂信。
从此他再没缺过衣衫。
家里姊妹多真好,牛大力沾了不少光。
【陆】
“皮肤白,真白!”
“身材好,丰硕,结实有肉。”
“双眼皮大眼睛!真是美貌。”
“皮肤真润泽!漂亮!”
“滚滚滚!围猪圈做啥?!老子要做饭了!不准看着母猪流口水!”
“求求你,不要杀死可怜的小翠花啊!”
全是男人的军营里,缺少阴气滋润,什么怪事都能发生,大伙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牛大力总是忍不住看魏大男。
他觉得魏大男笑起来真好看,嘴巴翘起来那一下,比他们村最标致的妹子还标致。
牛大力总想象如果他是妹子……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想都不能想。
若对战友动不应该的龌龊心思,这是罪大恶极,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牛家列祖列宗。就算自家娘亲不用菜刀追他绕村子转三圈,祖宗都会砸道雷来收了他。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军营没女人,多看看母猪也就不想了。
牛大力努力收敛心思,每次魏大男笑,他都扭过头去,专心怀念家里胸大腰细屁股大的妹子们。
那天,打完战,老田肩上给箭支划过,受了轻伤,包扎时竟从怀里掉出个绣着并蒂莲花的旧荷包来,除了疯狗外的所有人都轰动了,直闹他不够哥们义气,问他是在哪里勾搭上的大姑娘小寡妇?
老田原本还想抵死不招,连荷包是自己绣的蠢话都说出来了。
奈何魏大男家里有姊妹多,耳熏目染,不但缝补技术了得,看绣活眼光也毒辣得很,他陪着大家起哄,闹得老田没法子,总算招了。
“是征兵前的小妹子送的,她叫饼儿……”话说到这里,老田的黑脸上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饼儿说,她会在家乡一直等俺回去,她还说,哎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后面的俺说不出了,反正饼儿是好妹子,人美心好手巧,她送了这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的是菩萨处求来的护身符,看看能不能保住俺的这条命回去……”
众人恍然大悟:“感情你梦话里念叨的饼儿不是大饼而是姑娘?”
独眼龙愤然:“害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吃货,下次抢大饼不和你客气了。”
老田的脑袋都快低到裤裆底去了,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威风的模样。
不知谁叫:“看他那羞答答的模样!”
众人齐齐:“呸呸呸!”
老田恼羞成怒,跳起来要揍人:“下个月军饷还要不要?!”
“大爷饶命!不管是饼儿妹子还是面儿妹子在等你,咱们都不提了,不提了!”
“饼儿当年十五岁,俺离开她十五年了,如今她是不能等俺的了。”老田停下手,苦笑。
大家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天下哪有女孩子二十多岁还不嫁人的道理?就算饼儿愿意守着这个不知何时会死去、何时能回来的人,她家人也不会准她守。
没有尽头的战事,没有尽头的归期,没有结果的爱恋。
任凭你侬我侬,山盟海誓,终究是一场空。
还盼什么?
并蒂莲花颜色旧。
哪怕是两鬓积雪,身躯残缺,都想回去故里,远远看上她一眼,只盼她儿孙满堂,举案齐眉至白头。
战士可同袍,战士可同穴,战士可同心。
你心比我心,大家笑不出了。
“该死的柔然人!”
“狗日的柔然人!”
所有的怒火,只有一个发泄的目标,声讨中,牛大力悄悄问大男:“你家乡可有等你的小妹子?”
魏大男莫名其妙地摇头:“没有。”
牛大力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一下子。
【柒】
太平真君六年,盖吴聚众十万起义。
魏长安镇副将拓跋纥领兵攻盖吴,纥败死。
魏太武帝拓跋焘又征发高平敕勒部的骑兵赴长安,命将军叔孙拔统领并、秦、雍三州兵马屯于渭水之北,共御盖吴军。
【捌】
这是一场重要的战争。
要从气势上轻视敌人,要从战术上重视他们。
疯狗在两年前战死了,他的马腿中了刀,落入敌阵毫无活路却毫无畏惧,仍持大刀劈死了三个,最后被敌军数矛穿体而亡,据说死前大笑,笑得极其凄厉恐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就像奶奶吓唬人的厉鬼故事主角,吓得敌军战马都往旁边跳了半步,他还说自个儿杀得没亏,这门生意赚大了!
疯狗死后,大家才知道他入伍前是胭脂水粉的卖货郎……
补上疯狗位置的是个和尚,大汗拆了寺庙,逼着他们当兵来了。开始还拿着屠刀死活不肯下手,打了两年,现在也知道你不入地狱就我入地狱,敢张弓搭箭往敌人脑袋上招呼了。就是每次杀敌回去念经念得人心烦气躁。不过他脾气不坏,还答应如果同伴们谁死翘翘了,就免费帮忙超度去极乐,所以大家对他很不错,没像别人那样指着他的脑袋笑秃子。
盖吴组织散漫,不过是人数众多。匹夫之勇,不足为惧。
奈何魏军人少。
黄河边,两天一夜,那一战打得极惨烈。
浑浊的河水变得腥红,溺死的、刺死的、砍死的、射死的,密密麻麻的尸体漂流而下,被汹涌河水冲走,不知流向何方。
敌人,自己人,人人都杀红了眼,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
“杀盖吴大将者!重赏!”启明星在东方渐渐升起,魏军主帅再次用呐喊发出号令。
进攻的号角吹响,战鼓声声震天,万匹战马奔腾的脚步将大地踩得颤抖。战士们撕心裂肺地喊着进攻的号子,张弓搭箭,射出万道呼啸的星光,然后趁着星光,催着胯下骏马,如流星,如闪电,勇敢地撕入敌阵,用生命和鲜血为战场打开局面。
“大男!小心!”牛大力手里射着箭,眼睛不自觉地留意着人群里那个娇小敏捷的身影。
大男右手持盾,左手持短弩,张弓搭箭,箭无虚发,动作很快,一触即走,绝不逗留,也不与人硬拼兵刃,可是挪腾之间,他的速度慢了。因为魏大男来时马儿已有九岁,从军十年,他的马已老了,纵使细心照料,也经不起多日劳累消耗,四蹄开始踉跄,口中吐出白沫,转换间变得迟钝,累得随时都会栽倒。
终于,有支长矛刺入马腿,马儿哀鸣一声,摇摇倒下。
魏大男就地一滚,避开被马压倒的局面,却已陷入敌阵包围中。
牛大力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地上,飞扬的尘土让魏大男咳嗽不已,敌军高举的马蹄向他狠狠踩去。
心里仿佛变得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牛大力已抽出大刀,以这辈子最勇敢的姿态,往万军阵中冲去。老田在后头叹了口气,急忙唤兄弟们跟上。
魏大男蹲在地上,握紧刀,环顾四周,二十五年的往事浮光掠影而过,他知道已是最后。只能咬紧牙关,效仿疯狗,举起大刀拼死一击。忽然黑色与枣红两匹马儿闪电忽至,黑马上骑着的是老田,他举着长矛,凭着好气力,打歪了敌军刺来的三根长矛,纵使力所不及,也拼死周旋抵挡。
牛大力向魏大男伸出手:“跳上来。”
沙土笼罩的阳光下,这个乡下小伙子就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伤痕累累,魏大男笑了,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翻身跳起,跃上马背。
可是该往哪里逃?
没有选择的余地,老田咆哮:“临阵脱逃者,斩!”
向前!无论面对任何困境,骑兵必须服从号令,向前撕开敌阵!
敌阵中,盖吴大将骑宝马,带着最好的护卫亲临前线,身躯壮如猛虎,手持狼牙棒,刮着伤,碰着死。周围魏军尸体一片,端的是万夫莫敌之势。
“朝他去!”魏大男握紧手中短弩,“近些,再近些!”
他的骑术,他的射术,仿佛天生的搭档,牛大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拍拍红马,对大男说,“抱紧我的腰。”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靠近,仿佛紧得不能分开,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对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人不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
他深呼吸一口气,瞬息之间已夹紧马腹,拉稳缰绳,压低身躯,猛地跃起,马蹄先狠狠踢了脚前方打转的敌军马匹,痛得那马惨叫一声,几乎将背上人摔下。随后红马转了方向,马仿佛有灵性般随人心意而动,避开飞射的长矛和大刀,朝盖吴大将而去。
“近点,再近点。”魏大男松开手,缓缓张开手中短弩,微微眯起双眼流露出雄鹰捕猎的神采,“近点,再近点。”
盖吴军发现了他们,手持盾牌,团团护住大将。
魏大男的箭终于出手。
那是何等刁钻,何等快速的一箭。
穿过苦苦厮杀的魏军,穿过盖吴的盾牌缝隙,穿过将军狼牙棒的反击,穿过风,穿过空气,穿过天下间所有的障碍,恍如奇迹般,直直射入盖吴大将的左眼中。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直至鲜血滔滔流出,才发出受伤猛兽的哀嚎,然后被蜂拥而上的魏军乱刀砍死。
“大男!干得好!”极度疲劳的魏军士气大振,认识他的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叛军大将死了!死了!”
同样极度疲劳的盖吴军心已乱,不知不觉,越发靠近黄河边。
魏军将领立即下令,用战车巨盾长矛箭雨,将所有盖吴军逼入黄河水中溺死。
盖吴军阵亡三万余人。
魏军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