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男、牛大力诛杀叛军首领有功,受赏。
【玖】
老田终于退役了。
他在战斗中不慎丢了只胳膊,可是他依旧很开心:“从军十七年,总算可以回家了。”
魏大男有些担忧:“以后你的日子……”
老田满不在乎道:“下田干活这事,总归没打仗难,俺会想办法的。”
独眼龙嘲笑他:“你是急着要回去见你的饼儿妹子吧?”
“去去,没得正经,”老田挥舞着没受伤的胳膊,狠狠将他捶了几拳,捶得独眼龙嗷嗷直叫,然后转身道,“柔然已被打怕了,不停往北退却,难以南犯。盖吴成不了气势,大家再坚持一下子,回家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俺就先回家乡等你们了,兄弟若是路过上党郡,记得来俺家喝杯好酒,俺家住村口第二家,门前有棵桂花树,就是那么多年,不知那棵树还在不在……”
“省得的!”大伙欢呼,“就怕蝗虫过境,不舍得酒肉!”
老田“呸”道:“若是不舍得,便将俺名字倒过来写。”
魏大男笑道:“田大哥,你名字倒过来写还是田啊。”
大伙继续狂笑。
老田想到回去见饼儿,只觉比对战最强的敌人还紧张。
胜战后,大汗赐下犒军的肉食,甚至还有一点点酒,每人都能喝上几口解馋。
熊熊篝火中,不知为何,牛大力发现魏大男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地瞟向他。牛大力想起那天在战场中的肌肤相贴,忽然脸又热了,有些坐立不安。
魏大男的酒量不是一般浅,几口就晕头了,不停被坏心眼的小郭打趣捉弄。
牛大力看不惯,便把他拉角落去了。
阴暗的角落,看着不远处喧哗,冷风吹过,魏大男似乎醒了些,他拉着牛大力的袖子,笑问:“大力,若战事结束,你回家乡打算做什么?”
牛大力庆幸现在是晚上,对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红色,他低头道:“没想好。”
魏大男忽然有些小心地问:“大力,你回去要娶媳妇吗?”
牛大力给他问傻了,他发现对方酒可能还没醒,脸上红扑扑的,说话还在语无伦次。
“我有个阿姊,可能长得不太好,大概……和我挺像吧,反正不算水灵妹子。不过做事挺能干,种田养猪打扫样样能,还会心疼人,织布织得特别好,呃,大概还织得好吧……”说到此处,魏大男打了个酒嗝,继续道,“就是年纪大了些,别的没啥,我看你人品不错,要不要娶她?”
牛大力叹息:“你真醉了,你多少岁,你阿姊今年多少岁?咋会还没嫁人呢?”
魏大男眉毛都挑起了,怒道:“我说没嫁就没嫁!你他娘的娶不娶?!”
他的眼睛亮晶晶,就和天上的星星一般,生气的时候好像还在笑。
牛大力觉得自己也醉了,晕头晕脑地附和:“娶,我娶。”
“这还差不多,”魏大男不知为何变得很高兴,笑得更灿烂了,“喂,若是你娶了我阿姊,会好好对她吗?”
牛大力看着他被烈火映得红扑扑的脸蛋,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是在艰难困苦中的明媚阳光。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是他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明明知道不能做,可是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悄悄伸向他放在身后的手腕,只想偷偷碰触一下肌肤,再次感受热切的温度,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可是他只挪了三寸,又缩了回来。
军人应有铁血的意志,伤害兄弟的事,他不能做,超出兄弟情谊外的感情都要藏在心里,今生今世不能透露半分。
魏大男笑着催:“快回答!”
牛大力深深凝视着他的笑颜,回答:“若是可以,我自会好好对他。”
魏大男今夜忽然有了刁蛮的模样,问:“有多好?!”
牛大力想了想:“不打他不骂他,努力挣钱给他吃饱饭,夏天我不让他中午去田里做活被晒,也不让他做田里的重活,无论他做的饭菜多难吃,我都不嫌,无论他对我闹什么别扭,我都不生气,这样可好?”
魏大男摇头:“不够。”
牛大力为难地再想了想:“农闲时的晚上,我趴在稻草堆上给他唱山歌,可好?”
静静月夜,幽幽山歌,这是乡下孩子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魏大男终于满意了:“你唱的山歌好听?来,唱首听听。”
牛大力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鼓起勇气,坐在他身边,肩靠着肩,背靠着背,趁着夜色凉风,轻轻地唱:“妹在树下摘石榴,哥扛锄头树下走,要吃石榴想拿大,要送石榴妹嫌丑,你不开口难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调儿有些不准,可他知道自己唱给谁听,心上人就在旁边,里面含着的浓情就像黄河水,席卷而来,让你逃不掉,走不了。
“我爹也教过我一首歌,”余韵悠悠,魏大男愣了许久,忽而抬头,眼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不待对方答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首歌很美很美,他温柔的嗓子,总有种水样的韵味在里面,就好像山上采茶的山妹子唱歌给情哥哥般。
牛大力虽听不懂,可是只要他唱的,他都喜欢。
篝火,星光,肉香,笑声。
他发誓,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分开多远,他都不会忘记今夜,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心里藏下的这个小秘密。
【拾】
一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断啥的狗屁袖!
两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分啥的狗屁桃!
三桶冷水淋下!
哈嚏——世界冷静了。
【拾壹】
仗终究是打完了,大汗宣布可以回去种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天,满军营都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入营认识的九个好兄弟,还剩下五个,比起其他队算不错的结局。
思念的东西少了一样,又多了一样。
大汗要封牛大力做小官,可是他已厌倦了战事,只讨了赏银,便要归家。临行前他去见魏大男,大男也和他一样拒绝了封官,此时正在收拾行李,为将军赏他的好马备鞍,当看见牛大力进来时,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怪异的红晕,视线也不敢对视。
他说:“我家在虞城,门前有一棵桃树,一棵梨树,我爹叫魏花弧,我家有七个姊妹,只要报出名来,人人都知道。我家四姊叫木兰,她会等你来提亲。”
牛大力艰难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来提亲。”
魏大男的脸色忽然变了,急切道:“为何?莫非你嫌我阿姊年纪太大?不够美貌?可是,她……她真的可以很贤惠的。”
“不是,”牛大力看着地面,不敢看他,“是我有喜欢的人。”
魏大男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你要娶她?”
“不,只是我不能娶你阿姊,因为她长得……”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要。
因为喜欢,所以要狠心。
他不能娶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似的阿姊来欺骗自己的心,他也无法过这样与他相处的生活,只会互相伤害,互相痛苦。
从军十二年,有些秘密他不方便在军营说出口,本想试探,却发现他想要的和自己不同,既然如此,有些事不说也罢。
魏大男的眼眶涌上一丝水汽,迷迷蒙蒙,遮住视线。
牛大力狠着心,看着脚板,没有看他。
“我明白了。”魏大男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他重重地点头,牵过马,跃上,马儿跑了几步,再次扭头深深往回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没有看自己一眼,终于含泪而去。
待马儿跑远,牛大力才抬起头,看向越行越远的瘦小背影,仿佛要将这个背影用火烧,用刀刺,永远烙在心里。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
告别,十二年的军营。
我们回家了。
【拾贰】
路上,三番四次管不住自己的腿,转了方向,想往虞城走。
牛大力走走拖拖,途径上党郡,他怀里战友林二狗的几缕遗发和旧物,受他死前所托要带给他家人。林二狗的母亲早已瞎眼,是他妻子开的门,她接过遗发,未语泪先流,死命不敢哭出声,表情真是撕心裂肺的痛。林二狗娶妻不过三个月就去打仗,留下的孩子已十一岁,他挥舞着竹刀跑过来,愣愣地看着娘亲痛哭,不明白她哭的是谁。
林嫂子抱着儿子低声号啕:“你爹死了。”
“我爹是谁?啊,我知道了。”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该如何难过,可是见母亲伤心,心里惶恐,挣扎半天,终于吓哭了。
林嫂子反反复复地念:“为什么要打仗,该死的柔然……”
“阿娘,你别哭,长大我去打柔然,给阿爹报仇。”
“杏娘,是不是二狗回来了?”
“娘,你腿脚不便,别出来了,小心摔着,铁蛋快去扶着你奶奶。”
“老婆子耳朵不好,你倒是说大声点啊!是不是二狗出事了?”
“娘,你镇定点,千万别晕,二狗还没回来呢,他在前线打仗。”
“我的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老婆子命苦,还有几年的命等啊?”
……
牛大力听着难受,没敢多坐,丢下些银子走了,忽然想起上党郡也是老田的家,决定寻他。几番打听,得知老田分家了,现在住在柳树小巷,和媳妇一起做小买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一个孩子的带领下找到门口,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娃娃,瘦骨伶仃,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还很凶悍,没有半分姿色,可是听见他是老田的战友,神色间热络了不少,连忙招呼,还唤邻人去店里把老田叫回来。
老田是扛着锄头,风一般地冲回来的,一只胳膊差点把牛大力抱得喘不过气来。“这是饼儿,”他指着那中年妇人,幸福地说,“饼儿一直在等俺,幸好俺回来了。”
牛大力有些震惊。
自从揭开荷包真相,老田破罐子破摔,天天心心念念,唠叨他的饼儿妹子各种好,让全队的人都以为饼儿妹子是天仙下凡,各种羡慕嫉妒恨,如今见到真人,那个落差,似乎有点……
牛大力不敢说,不过眼神总归带出些许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概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不管怎么说,经历过林二狗家,看见老队长过得不坏,让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战友已经来过两拨了,饼儿知道自家男人在军队里胡吹了许多,有些无可奈何,也习惯了别人对她容貌的看法,笑笑去厨房做菜。
老田庆幸道:“十九岁那年,饼儿拼死拒婚,一刀割了自己的脸,退亲后被赶出家门,做帮厨,做杂活,吃了很多苦头,幸好我还是有命回来了,否则真不知拿这傻丫头如何是好。”他说到此处,心疼又幸福地抱怨道,“女人蠢起来可真够蠢,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明明我说过若是回不来,不让她守的……”
然后大家又说起林二狗家,阵阵唏嘘。
人生无奈,许许多多人在等待,不是每个等待都是好结局,不管是丢了个胳膊还是丢了别的,他们能活着回来,实在太幸运。
哥俩好,伤心事,开心事,件件提起,多少话都说不完。
一坛酒,痛快地喝,尽情地喝,酒过三巡,月上柳梢,人醉了九分。
老田摇头晃脑,想起最好玩的新鲜事,挤眉弄眼道:“前阵子小郭从虞城来,那小子给吓得都惊慌失措了,然后和我说了件魏大男顶好玩的事,也把我吓得那个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啊,你要听吗?”
不提魏大男还好,提起他牛大力就心酸阵阵上涌,他只恨不能把心事哭诉,只能合着血泪往肚里吞,他死命摇头:“不听,他的事我什么都不听。”
老田困惑:“你们以前不是关系最好吗?说出来能吓死你啊!”
牛大力依旧如丧考妣的模样,他已醉了,趴在炕上,不停念叨着:“大男……大男……”
老田忽然懂了,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待牛大力睡下,拉着媳妇笑了一整晚,差点直不起腰。
第二天清晨,他唤醒牛大力,问:“大男是不是有个阿姊叫木兰?”
牛大力点头。
“你看过大男送回家的家书吗?”
“不识字,看了也白看。”
“你知道,大男的每封家书署名处都画着朵花吗?”
“……”
“你猜猜那是什么花?”
“……”
“女人啊蠢起来也够蠢的,什么傻事都做得出……”
最蠢的家伙是他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太过执著反而陷入无尽头的迷宫,看不清真相。
一道雷电惊醒梦中人,所有含蓄的线索穿成一条直线,通向一条路,一个答案。
牛大力猛地跳起来,提起行李就往门外冲去,跃上枣红马,直奔出城。
“等等!你的鞋子还没穿!腰带也没系好啊!”
“哎!牛小弟,别急着跑,嫂子给你烙的大饼装上啊!”
桃花落,杨柳绿,荷塘抽出花骨朵,春已暮。
虞城处,谁家女儿脱下满是尘埃战时袍?
虞城处,谁家女儿独坐西厢寂寥贴花黄?
还来得及吗?
马儿太慢,快点,再快点!莫负了晚春好时光!
马儿太慢,快点,再快点,带她回去见阿娘!
魏木兰替父从军事迹以北朝民歌《木兰曲》,流传千古。
唐,皇帝封魏氏木兰为孝烈将军,设祠纪念。
明,徐渭创作戏曲《四声猿》之《雌木兰替父从军》,第一次让木兰以花为姓,更添女儿娇态。

【唐】
鸳鸯梦
贞观中期,帝爱女高阳公主下嫁房玄龄次子房遗爱,房遗爱不喜学识,独擅武术,与深受儒家熏陶成长的高阳公主志趣不合,夫妻感情交恶。
【壹】
全世界,最娇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只要她想要,就算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她。
高阳公主亭亭站在牡丹丛中,她那头比黑夜更乌黑细密的秀发挽成堕马髻,鬓边斜斜插着琉璃牡丹点翠金步摇,珠光宝色映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映入比星辰更明亮的眸子里,足以入画。红襦裙上酥胸半掩,腰间鸳鸯白玉佩,绣花鞋上珍珠点,她轻盈的步伐宛若壁画中的飞天。
她是大唐最美丽的公主,也是最娇贵的公主,没有男人能抵抗她的笑容,也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她是父皇捧在掌心的明珠,是夫君供在香案上的菩萨,是无数侍女仆役们拱在中心的明月,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理应没有任何忧愁和烦恼,可是今天的她眉目中却有着恋爱中女人特有的愁苦。
“哎……”她长长叹着气,随手拣起珊瑚盆景里点缀着的珍珠,发泄般地一颗颗掷了出去。
池中锦鲤被掷入的小珍珠惊散,侍女们屏息侍立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怕惊怒了这位明显心情不好的主子。
高阳公主并不满意眼前的沉默,她问:“你们说,为何他要躲着我?”
她口中的他是个名叫辩机的高僧,高大威武,长得极英俊潇洒,能言善辩,说话宛若三月里的春风,尤其是嘴角永远挂着的那抹温柔笑意,简直能让全长安的女人都倾倒,许多未婚的姑娘们每日每夜钻研经文,只为和他多谈一句佛法,让他在人群中多看自己一眼。
高阳公主再次逼问:“你们说,为何他要避着我?”
唐风豪放,男女关系很混乱,高阳公主性格极直爽,这方面没禁忌大家说话。
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就是辩机是和尚,公主有驸马,两人初次相见就一夜风流什么的,乱来得太骇人了……
可怜的侍女们谁也不敢回答,大家都不想触霉头,纷纷将脑袋又压低了些,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就像大群缩着的鹌鹑。
驸马房遗爱素来夫纲不振,高阳公主从不将他放在眼中,也没在乎对方和尚身份,被宠爱惯了的她仿佛未出闺的小姑娘般抛开一切,深深坠入爱河,奈何对方若即若离,捉摸不定,实在让她挠心。长吁短叹数声,眼角波光数点,心中焦躁难以按捺,她开始点名:“鸳鸯?”
鸳鸯原名祝红儿,原是不起眼的宫女,后随公主陪嫁被改名为鸳鸯。她长得也算端庄秀气,性格细致温柔,是个喜欢闷头做活的老实人,前阵子公主因辩机不睬自己而大发雷霆时,她出言讨好,竟将公主哄得破涕为笑,自此得了器重,不但经常被召去说话,地位也提升许多,成为新宠。
见公主又要落泪,鸳鸯不像其他侍女般退缩,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柔声安慰:“公主美貌过人,待他真心诚意,何尝有半点不好?可大师毕竟是出家人,男女之事害羞着呢,婢子觉他看公主的眼神与其他贵妇另有不同,想想他送你的诗歌,再想想将来时日方长,急不得。”
千般哄,万般劝,辩机的好处被翻来覆去说了一次又一次,听得高阳公主喜上眉梢,娇嗔众女:“你们这群废物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鸳鸯贴心。”然后遣退这群不上道的家伙,独拉祝鸳鸯的手进了伴香亭,如情窦初开般扭着锦帕,面上含羞,欲言又止,半晌方问,“你也能看出他待我与别人不同?”
祝鸳鸯略寻思,笑道:“婢子觉得他看见你时,似乎讲经讲得特别久。还记得上个月,你有事误了听大师讲经时辰,匆匆赶去时已迟了半晌,佛会都快散了,辩机大师也快走了,可是见到你来,他又足足多讲了两炷香。”接着耳语,“更何况,他的女人只有你啊。”
“和尚没碰过女人,总归是害羞迂腐些。”高阳公主受到鼓励,再次振作起来,她自豪道,“不光如此,那夜之后,他每次看见我都会停下来多说会话,送过我手抄的佛经,还说要替我用檀香木手刻一串佛珠,那可是巴陵公主求了许久都没有的呢。”
祝鸳鸯讨好:“还用说,公主可比巴陵公主美得多,他必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否则怎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
“要是让我阿姊听见你这番话,非得着恼。”每个女人都爱听别人夸她比其他女人好看,公主也不例外,高阳公主笑得很畅快,并无不快,片刻她又托腮发起愁来,“若是他持身份,总不肯与我亲近如何是好?若是父皇知道我与和尚相爱,不高兴怎么办?”高阳公主认识的贵族子弟虽多,可是她从未有过像对辩机那般的悸动,也没像对辩机那般满意,竟动了真心,如每个恋爱中的女人般为他的一颦一笑辗转反侧,坐立不安,愁眉苦脸,“我这辈子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他也说过这世间没有比我更好的女子,若他未剃度我未嫁,定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是为何偏偏我是公主,他是和尚呢?如果可以……”
祝鸳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她的梦想,识趣地并未多嘴。
恰逢此时,有侍女来报:“驸马请公主明日赴宴共赏花。”
清脆的声音生生打碎了少女的绮念,高阳公主从梦中醒来,抬眼望去,窗外远处亭里人影晃动,闪过半截青衣,正是房遗爱平日的打扮。这男人就连讨好女人都说不出句体贴话,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高阳公主想起这个从结婚初日就看不上的男人就直撇嘴,再对比辩机的风流温柔,她只恨不得驸马从来不曾存在,于是不耐烦道:“他有完没完?真是啰嗦多事,传话与他,明日我要去听佛会。”
盛唐公主多骄纵,高阳公主最得帝宠,又是下嫁,说话底气极足。
房遗爱的骨气却不太足,对她百依百顺,哪怕是绿云罩顶也装不知道。
高阳公主毫不顾忌含针带刺地往他心里扎。
侍女匆匆而去,片刻折返,再道:“驸马说,赏花会很是盛大,他的朋友和兄弟们皆有参加,公主已有半月未见驸马,万请公主明日赏面陪陪他。”
高阳公主有些不耐烦,她用蔻丹染红的指甲轻轻往桌面上敲了敲,笑问:“他的意思是,怪我这阵子冷落他?”
侍女连忙摇头,只道:“驸马只盼公主与他瑟琴……”
话音未落,随着高阳公主眉头轻皱,祝鸳鸯毫不犹豫地转身,重重一掌打去侍女脸上,就如打去驸马脸上,怒斥:“放肆!公主与驸马的私事何时轮到贱奴多嘴?!”
大唐皇室的公主们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开国有平阳公主娘子军珠玉在前,不管看起来多温柔贤淑的公主血统里都有几分父亲敢作敢为的彪悍,更何况是最受宠爱的高阳公主,男人不过是巴结讨好她的玩意,驸马不过是个臣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干涉她的行动?
“瑟琴?琴瑟?和鸣?让他先把书念通顺了再来和我说话!省得我总在姊妹面前丢人现眼!”高阳公主怒时仍笑,笑容中不带任何感情,笑得让人骨头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