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四月,刘备逝世,谥号为昭烈帝。
临终前托孤诸葛亮,帝奉丞相为父。
诸葛亮为报知遇之恩,事无巨细,事事亲力亲为,将蜀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蜀建兴三年,诸葛亮率军南征,平定南蛮。
蜀建兴五年,诸葛亮上《出师表》,屯兵汉中,即日北伐。
帝劝相父:“相父南征,远涉艰难;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
诸葛亮执意北征,帝全力配合,蜀国上下,节衣缩食,人人面有菜色。
蜀建兴七年,田启明与钱多多已到适婚年龄,仍坚持旧诺,两家父母百般无奈,虽为孩子有些意动妥协,却始终不愿向对方低头,事情便无期限地僵持下去。
登基称帝的阿斗已不再有和朋友联系的机会了,丝竹声乐放下,骰子斗犬丢开,他每天都在按诸葛先生的吩咐处理政务,很忙很忙。
做皇帝不像戏文里那样好玩,无论是权衡群臣、安抚内外,还是管理百姓、调节各处势力,各种大大小小的工作,各种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全部都很艰巨,艰巨得让他难以承受。
“若阿斗不成器,你可取而代之。”这是父亲清楚自家儿子的斤两。临死前对诸葛先生说的一番话,也是他的一点小心计,却感动得诸葛先生发誓要终生辅助阿斗为帝,战战栗栗,尽心尽力,不肯多生半点野心。
刘备算对了诸葛先生,算错了自家儿子。
阿斗与许多皇帝不同的是,他压根儿不在乎诸葛先生取代自己的帝位,甚至隐隐期待帝位被夺去,这样就可以解脱枷锁,得以自由,像普通人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想开酒馆,每天听南北说书人的故事,他想做戏班头,亲手编排戏剧让伶人演绎,他想走遍大江南北,看尽湖光山色,他甚至想做个小地主,派几个狗腿子收租催粮,每天在院落里摊着肚皮晒太阳……所幸他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一个有出息的皇帝应有的念头,连想都不敢多想,父亲做皇帝,他就必须做皇帝,肩负蜀国兴盛重任,将父亲的霸业维持下去,这就是他的未来,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一生。
活着,好累……
阿斗在街上巡视着,四处张望,他看见街角转过个牵孩子来沽酒的青衣妇人,用同色帕子包着头,鬓角簪两朵茉莉花,细细腰肢,身段窈窕,看着好生熟悉。妇人抬起头,朝他笑了下,嘴角露出一对会笑的酒窝,然后低头抱孩子去了。
那是如意姐姐,她依旧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阿斗以为早已沉寂的心再次怦然而跳。
她安好,已足矣。
阿斗默默地看着如意抱着孩子,提着酒,消失在街角,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究是放下了,他是皇帝,他有太多太多不能做的事情,他不快乐,可是他希望朋友们能快乐……
那夜,帝忽然派人传旨,命田钱两家修好,赐婚子女,赏赐财帛若干。
田钱两家,莫名其妙许久,打听半晌,只道帝听见这事,又当街看见他们家婆娘打架,心血来潮。但皇帝开口,就是比天还大的脸面,莫说让他们做亲家,就算要命也不敢二话。
田老板无奈挥手:“要不是皇帝发话,你家闺女非君不嫁,哼,便宜你了!”
钱老板愤愤扭头:“要不是你家儿子苦苦相求,又得圣上隆恩,哼,少不要脸了!”
吵归吵,喜事办得热热闹闹。
田启明知是当年好友相助,两人得偿所愿,喜极而泣,朝宫殿方向磕头,谢了又谢。
帝只带给他一句俏皮的口信:“不肯听诸葛先生话的家伙,娶这媳妇进门,若日子没过好,天天被母老虎抄棒槌砸,可别管后悔,也别喊救命。”
田启明蹦跶着答:“绝不后悔!”
钱多多嘟囔:“人家再凶也是讲理的,哪有那么过分?”
田启明听得直傻笑。
枝头喜鹊已成双,并蒂莲花终结子。
钱多多过门后,田钱两家终放下旧怨,将杂货店合并联盟,互助互利,钱多多为掌柜,虽说有些泼辣,却能说会道,善算账,在惨淡的年月里仍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田启明拜刘大爷为师,学习精巧木工,虽起步晚,却勤奋刻苦,天赋过人,师父连连称赞。
没过两年添了个胖娃娃。
两人琴瑟和鸣,佳偶天成。
【捌】
蜀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再次北伐,积劳成疾,八月病故于五丈原。
帝连日大哀,哭倒龙床,当灵柩运回,亲率文武百官与城外二十里相迎。
诸葛亮死前,知帝才华平平,仍为他安排好政事,只需听话,不但留下蒋琬和费祎辅政,大将军姜维执政,还继承诸葛亮的遗愿征讨北方,奈何蜀国弱小,多次征北未果,反消耗国力。
帝常年待在宫室,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看着相父的牌位,不知在想什么,只听他默默念叨着“听话,要听话……”。相父有给他留下的治国方针,还有应付强敌的锦囊,只要死死地守着,至少能保蜀国不灭。
可是,这是他想要的吗?他反反复复地问。
那日,帝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不是皇帝,可是天下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战乱,没有离别,蜀国人民依旧吃得好穿得暖,他娶了如意姐姐,做了个地主富家翁,冬天围着暖炉听说书,夏天在凉亭赏花草,闲时去田启明家溜达,和他扯扯家常,多么的快活。
梦醒,他忽觉双颊有泪。
泪干,他再次微服与田启明相见,两人默默相望许久,帝道:“相父说娶妻娶贤,你家多多看着脾气不好,可是你们仍过得不错。”
田启明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一个锅一个盖,吵吵闹闹过得也不错,何况不吵不闹哪是夫妻?”
帝犹豫:“其实相父也不是全对的。”
田启明挠挠头:“他媳妇娶得少,偶尔没准也是正常的吧?”
帝问:“你说,究竟该听相父的话吗?”
田启明道:“那么大个人了,该听的就听,不该听的就不听吧。”
帝莞尔,大笑而去。
有些东西,他已拿定主意。
【玖】
景耀六年,将贤青黄不接,魏军再度袭来,钟会、邓艾、诸葛绪等大将攻汉,苦苦支撑着的蜀国终于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魏强蜀弱,众臣在朝廷上纷纷议论,有建议用剩下的二十万主力军尝试再打,有建议帝逃亡,亦有拍案而起,怒吼求父子君臣与魏军决一死战,宁死不屈,还说:“大不了全部死光光下去见先帝!也算全了脸面!”
帝回宫,悄悄打开了诸葛先生留下的锦囊,然后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的将士都在饿肚子,如何打仗?他的臣民都在饿肚子,如何支援?纵使苦苦支撑,终究还能撑多少年?究竟还要死多少人?
他高高站在宫墙上,看着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人们。
帝知道自己还有顽抗的实力,他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他还可以保住刘氏皇室的面子,但这要建在将士的尸骨上、垒在百姓付出的血肉上。
天下三分,实为内战,蜀魏吴皆想登顶。如今大家对汉朝的留恋早已被战乱磨灭,民间已不再称自己为蜀汉,而是蜀人。所有人都想战乱结束,早点种田做生意过日子。
兵临城下,百姓受难,于心何忍?于情何忍?
“皇帝,魏军会屠城吗?”
“救救我们啊!”
“俺不想死!”
“……”
声声呐喊,声声质问,让压抑至麻木的心再一次触动。他忽然想起了不听话的田启明,想起了听话的自己。这一生,他是否从未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
“阿斗,你不够聪明,要听父亲的话,听相父的话,听大家的话。”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再次想起很多年前的梦,那个美好的梦境里没有血腥,没有厮杀,只有快乐。
终于,乖乖听话了一辈子的他,不想再听话了,他要依着自己的心来行事。
满朝大臣的哭求,阻止不了他的心,男人最重要的脸面,阻止不了他的行动。
在尚有二十万大军,可倾城而战的时候,他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光禄大夫谯周的提议,在痛骂声中,自缚双手,出城投降邓艾,并下令全军投降……
这是他真正的选择。
【拾】
景耀六年,蜀国不战而亡。
蜀后主送往洛阳,封安乐公,赐住宅,月给用度,婢仆百人。后主上门致谢,司马昭设宴款待,宴间奏蜀地音乐试探,蜀臣皆泪流满面,唯后主笑言:“此间乐,不思蜀。”
蜀臣心死,从魏。
魏国君臣开怀,心安。
自此,蜀国大军,尽数保存,蜀国百姓,纹丝未损。
唯蜀后主昏庸无能,千古骂名。
三国之争结束,中原一统。
【拾壹】
成都杏花街的那间小杂货店,店主夫妇一个善算账,一个善木工,生意繁荣兴旺。
钱多多:“你说后主是你以前的好兄弟,而且是个好人,可是堂堂男人那么没骨气,换作我,羞都羞死了。”
田启明:“媳妇,男人的事,你不懂。”
钱多多:“他还说什么不思蜀,会不会太没良心了?”
田启明:“媳妇,他的聪明,你也不懂。”
钱多多:“有什么是我该懂的?”
田启明:“我那好兄弟,他总归是不听话了一把……”
据《三国志》记载,刘禅由刘备的妾室甘夫人所生,是刘备三位庶子中最为年长的。
诸葛亮在与杜微书中评价后主说:“朝廷年方十八,天资仁敏,爱德下士。”
陈寿于《三国志》认为刘禅是“素丝”,早年得诸葛亮辅助,所以“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但后来宠信黄皓,败坏政事,却是“惑阉竖则为昏闇之后”。并且认为与后来变得暴虐好杀大臣的孙皓相比,还要善于处理政务与大臣们保持良好互动的评价。
孙盛认为刘禅是“庸主”。
受《三国演义》故事影响,刘禅小字“阿斗”被后世意指政事无才干者,产生“扶不起的阿斗”成语。
晋朝张华问李密:“安乐公(刘禅)何如?”密曰:“可次齐桓。”华问其故,对曰:“齐桓得管仲而霸,用竖刁而虫流。安乐公得诸葛亮而抗魏,任黄皓而丧国,是知成败一也。”(晋书·李密传)
周寿昌《三国志集解》:“后主之贤,于是乎不可及。”“恐传闻失实,不则养晦以自全耳。”
【北魏】
塞上歌
公元四二三年,魏太子拓跋焘登基,改年号始光。
始光元年,柔然可汗牟汗纥升盖大檀率六万骑兵进犯云中,魏帝亲率大军应战,射杀柔然大将於陟斤,柔然暂退。
始光二年,魏帝整顿兵马,再征柔然。
始光十二年,前线吃紧,广发军书,家有二男征一男入伍。
始光十三年,河内郡牛家村,牛大力年十六,应征入伍。
【壹】
牛大力的装备很不错。
骑的是骟过的三岁小公马,膘肥体健,四蹄有力。穿的虽不是昂贵奢华的明光铠,却也尽可能模仿造型,耗费了十来斤的好铁料和厚牛皮。由于魏军打仗的装备统统是自己掏腰包买的,有马才能做骑兵,年年征战,马匹价格不便宜,为了战场上撤退时,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有不少心疼孩子的人家会砸锅卖铁买匹好马,所以能做上骑兵的在军营里地位也比较高,家里再穷也有点底子。
牛大力名不副实,力气一点也不大,若不是家里给他的那匹马着实不错,以他那竹竿般的身材,猴子似的手脚,看见军营就怯怯发抖的神色,握上刀剑就语无伦次的蠢样,让人看了就想踹两脚,若不是征兵征得紧,时间来不及,征兵官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打回去换个像样点的来。
魏军分兵是新老兵混在一起,十人一小队,吃喝拉撒都在一块,十夫长老田报了四个空缺,收了三个新兵,牛大力是最后送去的那个。老田看着他大惊失色,赶紧拖着送人来的小兵,发出痛心疾首的哀嚎:“窝囊废一个都嫌多,咋给俺俩?都是挑剩货吧?老弟,你们办事不厚道啊?!”
小兵赔笑:“哪有的事?这人是没啥精神,可是那马精神啊!加一加再折中也差不多了,咱们是照顾你才把他送来的。”
老田努力寻思半晌,又看看那马,摸摸它的肥膘,心有意动。
马儿趾高气扬地打了个响鼻,龙精虎猛,威风凛凛的气势能和百夫长的爱马相比。
老田舍不得这马,终于咬着牙关点头了。
人不如马,丢人现眼。牛大力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脑袋再压低了些,眼珠子却悄悄把众人看了圈,在一群不算精壮也算能看的汉子里,他终于发现了个比他还矮,比他还瘦,没眉毛,面无四两肉,比他抖得还厉害的小鬼,武器在手里好像拿不住,嘴唇在不停上下碰撞,像受惊的小雀儿般,仿佛随时都想飞走,那副怂样看得老兵们哈哈大笑,笑得老田直皱眉头,大约就是除了自己外的另一个窝囊废。
老田问他们名字。
牛大力故作镇定道:“牛……牛……牛大力。”
可惜他表情看着不怎么镇定,引起不少哄笑。
那小鬼更面如土色,仿佛忘了自己的姓名,他磕磕巴巴“魏……魏……魏……”了七八次,总算说出“魏大男”三个字来。
更大的哄笑声换了个方向去。
对比产生自尊,牛大力深感欣慰,对同病相怜的魏大男产生了浓浓的亲近之情。
牛大力:“呐,咱们来做好朋友?”
魏大男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没吭声。
牛大力摸摸鼻子,一鼻子灰。
【贰】
魏大男住在虞城附近,个头矮,长得怂,年龄说是十五,看着像十三,是他们队伍里最小的孩子。按理来说,年幼的孩子总归会受照顾些,奈何他性情怪异,虽然干活勤快,却不爱和人说话,睡觉也喜欢在帐篷最角落,永远和人保持距离,没事的时候还会一个人坐在角落碎碎念不知什么,活像被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稍微拍下他肩膀,他就能紧张得跳起来,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乐意理他。
牛大力倒是个脾气很好的自来熟,初时的紧张过去后,嘴巴就甜了起来,再加上性格温和好说话,老兵们让新兵做点杂活,他也能做得兴兴头头,让大伙都很喜欢。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些怕死,每次听说要上阵了,都能哆嗦个半天,明明有匹好马,骑射训练的成绩却一塌糊涂,看得让人恨不得把那马夺过来自个儿上阵,幸亏魏军治军极严,抢马的动作又太大,实在不好下手,否则早没了。
老田很怨念,总抱怨带他们就好像带两头猪,可惜猪出事了,队长也要连带受罚,所以调教这两新兵蛋子,几乎成了他每晚说梦话要吃饼外的心头最大事。
唯一庆幸的是,老田教人很有耐心,爱说话,他能口若悬河地说上半天不带歇的,最喜欢给人说道理,可惜是个没啥文化的粗人,说的话也啼笑皆非:“全胳膊全腿,没少脑袋变两截,不过给刮了层油皮,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了?!小兔崽子!站起来!再哭下去还像个爷们吗?!娘们都比你们强!”
他目光扫去,正是两个最不成器的家伙。
牛大力沉沉低下头去。
魏大男眼眶原也是红的,听闻此言,如临大敌,他迅速跳起,往空中胡乱挥着细胳膊,似乎在强调自己有气力,大声道:“老子不是娘们!”
老田没理他,直指牛大力:“说他呢。”
牛大力赶紧把来不及落下的眼泪抹去,解释:“俺,俺没有怕疼,俺想家了。”
老田特成熟地问:“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娃娃?想家就能哭鼻子?”
牛大力扁着嘴,给骂得很委屈,他今年不过十六,顶多算半大小子,平生最怕打架,来战场前就看过两眼杀猪,哪想过这满地断胳膊断脑袋,到处都是红彤彤血迹的景象?没走几步就吓得他肚子都发软,若不是老田在后面一直念叨“临阵退者斩”,还用大刀顶着他,说不准他就叫着“阿爷”,夹着尾巴跑了。
老田也回忆起他战场上的表现,更加恨铁不成钢,丢下头盔,怒斥道:“咱们大汗十二岁就敢上沙场,打得柔然那群野人不敢入侵。十六岁整顿大军反击,一箭射死柔然野人大将军,如今打了十几年仗,依然勇猛无双,提着长枪往那一站,威风凛凛,敌军统统得往后躲。要知道,咱们大汗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他一根头发都尊贵过你一条命,大汗都不怕死,你这贱命还能比他娇贵?!窝囊!丢人!咱骑兵营有你这种废物简直丢尽颜面!你看看大男,虽然比你年纪小,比你瘦,比你力弱,骑术也比你差劲些,可人家害怕虽害怕,却没想过逃,就算发抖也是一直往前冲!虽弱不逃,这才叫骨气!”
大汗有满天神佛庇佑,哪是他区区小兵能比的?
可是比他小的魏大男比他勇敢,却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牛大力重重地扫了魏大男一眼,把又想流出的眼泪吞了回去。
“好了好了,新兵蛋子,第一次上阵总是脚软的,顶多掉个脑袋,碗大个疤,多大事啊?大力射的那几箭,好歹还有箭擦着人过了。”十人队里那个资历比老田浅一点点的老兵,姓龙,他丢了个眼睛,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五大三粗,心眼不错,可惜长得像打家劫舍的土匪,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大伙都叫他独眼龙。他说话最是气人,又最喜欢捉弄新兵蛋子,听见老田训话,也凑过来打趣道:“大男也不错,跑得挺快,就是手抖把箭射得偏了些,我在旁边看着,一箭钻了地,一箭飞上了天,准头真不错,差点就把经过的大雁给射下来了,若真射下来,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魏大男脸红了。
牛大力心里却松了不少。
战场平安归来,没缺胳膊没缺腿,是喜事,长着娃娃脸的新兵小郭不想再回想战场事情,跑过来,试图岔开沉重话题:“你们俩该不是娘们里混大的吧?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怎么会让你们这俩明显不成事的来?”
小郭长得讨喜,又爱笑,和谁都处得来,说话声音细细绵绵特别好听,就算偶尔突兀,也让人很难责备。
牛大力解释:“阿爷五年前打仗死了,我有两个出嫁的阿姊和一个阿哥,阿娘病了,不能下地干活,阿哥定了亲要娶嫂子,嫂子听说又要征兵,哭成了泪人儿,说要为阿哥守活寡。嫂子是咱村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又黑又胖又好看,媒婆都快踏破了门,什么好人家都有。但是她和我哥情投意合,为嫁来我家和自家爷娘闹得几乎撕破了脸,进门后下得了田织得了布管得了家,还生了个胖侄子,是再好不过的女人了……军书下来时,原本我和阿哥是要抓阄决定谁去当兵的,未料阿娘和阿哥都心疼我体弱,怕熬不住,在抓阄里偷偷做了手脚,可是阿哥比我能干,能照顾好家里,嫂子对咱家情深意重,不应该守活寡……所以我发现后,就把手脚做了回去……”
牛大力越说声音越小,他的义举却让人刮目相看,大伙拍着他脑袋安慰:“好孩子,既然决定来了,还得有点勇气。”
魏大男迟疑了很久,简单道:“我家有七个姊妹,都没嫁,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脑子也有点糊涂,只能我来了。”
“靠!你个兔崽子真是在娘们里长大的?!七个?!乖乖,你娘还真能生!等等,姊妹们都没嫁?!为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魏大男皱眉,别扭道:“我们的男人大部分都去打仗了,姊妹心气也高,不好嫁。”
大伙集体盯着魏大男瞧:“你姊妹和你像吗?”
魏大男给看得很紧张:“同个娘生,姊弟也差不多吧。”
魏大男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虽说不算标致,但五官没一个长歪,很是凑合,若是家里姊妹和他长得像……
“那么多姊妹也不分兄弟一个?!”新兵也罢了,那几个老兵好像十年没见过荤似的跳了下来,算算他姊妹的年龄,立即扑到他面前争先恐后问,“你最大的阿姊几岁?”“漂亮吗?”“定亲了吗?”“嫁人了吗?”“胸大吗?”“会做活吗?”“水灵吗?”“长啥样啊?!”“把你家好妹子情况详细地给哥说说,越详细越好啊!”“哥不是色鬼,就听听,你哪个阿姊的身段儿最好啊!”“你哪个阿姊最会体贴人最手巧?!”“说啊,快说啊!”
他们的表情有点像发情的那个啥。
魏大男大概没见过那么汹涌直白的场面,脸都青了,一句“我不知道”,就装死去了。
老兵们死活不依,纷纷挥着拳头,威胁发誓,若不招供就把他往死里操练。
这番吵闹,倒是把老田教训牛大力的事给闹过了。
始作俑者小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解问:“这年头打仗死的人多,到处都是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只要有两个铜子儿,还怕娶不着媳妇?!用得着这么想女人吗?”
独眼龙冷笑一声,搂着他肩膀道:“老子十八岁入伍,已打了六年仗,老田十七岁入伍,打了七年仗,你们看咱们营那花白头发的百夫长,他十六岁入伍,如今已四十八了。柔然那条狼崽子,骨头倒硬,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肯服。听说再打下去,十六从军六十还也是有的,就算大家运气好,全胳膊全腿回去,也是白胡子老头了,年轻标致的妹子都嫁人了,没嫁的也未必肯嫁军汉。到时老头儿能找啥好对象?顶多找个守寡的老太婆陪你过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没牙了,乐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