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默默把花捧进浴室,散开来一朵一朵插进玻璃瓶里。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还是不记得我不喜花束,它们再努力盛放也构不成我的惊喜,隔日便是一堆需要打扫的朽尸。
遇见盛昆的那一天,整个南京都在下雨。清欢下了急救课拿着器械单去校医院盖章。白板上贴了校医集体学习的公告,刚要转身离开,盛昆头破血流全身湿透地从她面前侧身挤过,一米八的大个子在空荡走廊里显得有些穷途末路的寂静。她喊他:“同学,医生都不在,我给你包扎吧。”
彼时,他在走廊的白色长椅上坐下来,一言不发。她从急救箱里找出药棉、纱布、酒精、剪刀,开始处理他并不严重但看起来血肉模糊的皮外伤。他的侧脸很俊朗,若这里留下疤痕,多么可惜。
雨势愈加汹涌,门外积流成河,她把伞递给他,“伤口不能淋雨。”
他看了清欢一眼,突然一弯腰把她背了起来,炽热的体温瞬间淹没了清冷雨声。他说:“你来打伞。”仿若是个郑重的仪式。
清欢想,若彼时不是因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她会不会毫无医德地转身走开。对人群有洁癖并不适宜做医生,那是后来在内科实习三个月的苏清欢得出的结论。
盛昆拿着纸巾和果丹皮在解剖室门口等待清欢下课,叫住她,每周如是,穷追不舍。她说:“我从未吐过。”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万一,还有我在。”
毕业之后,盛昆去了北京,他要清欢给他两年时间。清欢点头,因为实习没有送他北上,初次观摩阑尾手术,她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两年,他每周快递大捧玫瑰,不会忘记一切值得送礼物的日子。有时看着那些玫瑰,清欢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期待,陡升困惑。她说别再送了,浪费,他置若罔闻继续他的表达。在她再次辞职的夜晚,盛昆要她去北京,说有一份广告文案的工作可以做。于是她便彻夜收拾了行李。
也许这注定是一场逃离而非奔赴。想念或许并不是心底最诚恳的声音。只是生活的惯性往往终究蒙蔽节奏的起伏。清欢想,和切开一个人的肚皮相比,去北京并不算冒险。那里有一个爱她的人。
而现在,她想回家,想如此刻她手中的玫瑰一般在玻璃杯里吸收充足水分。鱼回到深海,才能呼吸。
在天边的缝隙找到秘密花园的入口
火车缓缓启动,寻位子的人在车厢里游走,清欢躲去连接处的角落呷出一根烟。打火机却任她拼命甩也打不着。
“啪”的一声有火对了上来,清欢抬起眼,面前挺拔的外国男子对她微笑,有很深的法令纹。她还没来得说谢谢他已经手插进口袋去车厢找位置了。
抽完一根烟回去,惊讶地发现男子坐在她对面,冲她笑。清欢坐回去翻《城市画报》看,男子拿出笔记本,搁在腿上,流畅地写着长串长串的英文。清欢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字符的排列非常美丽,或许他是行吟诗人?
男子写写停停,又从登山包里摸出掌上电脑,忽而又站起来伸懒腰活动筋骨,很是热闹。
清欢笑起来,刚要开口,他说:“别说英文,说中文,我没问题。我是Joey。”
他不是诗人,他是美国驻中国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之前他去过北欧也去过南亚。去南京是参加朋友的婚礼。他说她的名字很拗口,她便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来,“清欢,就是简单的快乐。”
出站时,他冲她用力挥手,努力咬出“清欢”两个字,说这是个愉快的旅途,再见。
再见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字眼。许多人说过再见,就再也不见。
旅途劳顿,盛昆是用冷战表达他的不满,只发了一条冷冰冰的短信让她注意安全就下文全无。于是清欢早早爬上床便睡觉了。梦见自己拿着冰冷的手术刀,对准无影灯下躺着的女子的胸口,女子说这里没有心,她长着苏清欢的脸。猛然醒来,已是清晨。母亲催着让她快些洗漱去参加一个旧友女儿的婚礼。
“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一起学过舞蹈的一个女孩,比你大两岁的,是你阿婆的老邻居的。”
不记得。她只记得对着练功房的大镜子,她一切动作都标准到位,只有表情,笑不出那样逼真的虚假来,“国庆结婚的人不要太多。”
人很多,可是人群里竟然有人冲她使劲挥手,“清欢。”
Joey,她走过去和他轻轻拥抱,原来真的有再见。
开席后,他来找她,“他结婚,陪我去玩,我觉得很不好。你陪我去看南京?”清欢便欣然应下,开始了之后数天对这段空白时光奢侈的挥霍。
从中山陵出来,她带他去水族馆,“有时放了学就会来。看这些不会发出声音的小鱼,以为自己也在水底,蓝天变成了回忆。”
他掏出本子来飞快地画了一条热带鱼,说:“这是你。”
“那么你呢?”
Joey张开双臂,“海洋。”
夜晚,他们买了酒在秦淮河的船上不要命地喝。清欢用力甩了甩打火机,低低地骂了一声,Joey给她点着然后把火机塞进她手里。两岸霓虹阑珊都变得遥远,只剩下水声起起伏伏擦过耳边。她说:“你知道吗,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跳进这河里,把我的童年变得和这座城市一样沉默而颓败。”她闭上眼睛看到自己摔倒在河岸边,满脸都是水花,从那以后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摔跤。Joey俯过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想拥抱每个人,但我得先温暖我自己
送Joey上火车离开,新婚夫妇问清欢要不要送她回家,她摇摇头,说自己散步就回去了。她倒出Joey给她的打火机,把空烟盒扔进路边的垃圾箱。摸出手机,依旧没有盛昆的消息。清欢的心底开始蔓延出一些无力感,那个最爱你的人,却最轻易地让你陷进无言辩解的寂寞里。
于是提前了一些天回北京,没有告诉盛昆,带了他极爱的正宗卤水鸭。走出南站,竟发现难得下起碎屑般的雨来。朗朗的秋季,苏清欢有了些好心情。
推门而入,却见满桌佳肴。盛昆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桌旁还坐着另一个女孩,茂盛的头发,沉静眉眼,穿着PROMOD洋红吊带背心,有温情的气味。她背上包站起来,向清欢伸出手:“你好,顾佳黎。”
清欢在卧室整理行李,盛昆进来,从背后圈住了她,“佳黎刚回国,北京的同学只有我。这些天陪她找房子办手续很累,没联系你,别多想。”
清欢没有做声,于时光深处,她选择忽略那张分明留过印象的面孔。在他的宿舍楼下,他轻轻放下背起的她,她独自撑伞回寝室,走了很远忽而回头,却看见雨中与他仓皇拥抱的女孩,如同末日。那是顾佳黎,她再没有见过第二眼的女孩,带着许多绝望的气息留在她的记忆里被刻意屏蔽,久而久之信以为真。
可是她分明看到了盛昆不安的神情。那么问也没有用,总会有一个答案等待他。只是,那没有多久就昭示给她的答案,却并如她设想。
那一日,Joey邀请她一同去孤儿院。
三里屯的白天很空旷。Joey穿白色的T恤和卡其色布裤子等在马路对面的白桦树下,手边牵着慵懒的松狮。清欢等待绿灯亮起,车流停滞,看着彼岸的异国男子,一切喧嚣在眼中都退成了安稳的现世。
Joey弯下腰,在清欢的胸前别了一枚福利机构的徽章,“我的父亲是孤儿,被一个古老的英国家族收养。如果你觉得世界不是温暖,不好,你可以去拥抱那些孩子。”
他们跑他们笑他们等待好运的降临被漂洋过海地带往他乡,翻晒在阳光下的活蹦乱跳的心没有阴影,清欢忽而觉得眼中潮湿。她蹲下来拉着一个幼小女童的手去抚摸松狮,女孩手背洁白的皮肤忽然照亮了她心中某个角落。
手机震来,陌生号码,她接起来,喂了数声才有声音回应,“我是顾佳黎,我想见你,我在你公司楼下的Cafe。”
清欢放下电话,没有拒绝亦无询问,或许是不可知的驱使,驱使她赴一场注定要后悔的约。
拒绝Joey相送,略带歉意与他告别。他让孩子们与她挥手,说:“没有预期的电话通常都不是开心的事情,小心,路上。”
顾佳黎还是那一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打扮,戴太阳般耀眼的藏饰,踩民族风的夹趾凉拖,手腕上的银镯佩环叮当。她笑着看清欢落座,说:“你这么清淡的女孩怎么会是盛昆的菜。不过他真的变了太多。很神奇……”
这是说了一半的故事,唱了一半的歌谣
佳黎的表情平静而内敛,她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似乎对象并不是清欢,而是那些已经打马而过的曾经。“我们从中学时就在一起。那一年,父母要我出国,我本希望他会挽留我。可是你出现了,他告诉我,他必须照顾这个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一言不发消失在人群里的女孩。”
“他的父亲生意做得很大,身家并不清白,放高利贷。盛昆自小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旷课逃学抽烟喝酒。我也一样,父母周转生意,哪有时间来管我们。那时盛昆救了我,在溜冰场,那些很有势力的男孩子来占我便宜,没有人敢做声,只有盛昆大打出手闹到了警察局。那时候没有想过以后,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切了。”
“初三的某一天,他偶然听到父母说起老苏家的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母亲责怪父亲当初逼得太狠,父亲说不狠怎么会有今天的家势。母亲经不住他再三追问,告诉他当年父亲放债,逼死了人,还上了报。说来也可怜,只有母亲带着女儿。”
“盛昆说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看她过得好不好。你知道,热血青年的想法总是很单纯。他去了那个女孩住的小区,两天,回来之后开始发奋学习。他说,他觉得她看起来艰涩孤独得要命,成绩很好亦不缺钱,只是他就是觉得她过的不好。他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去照顾她,不让她的人生再有万一。”
“可是你看,人怎么能够预言自己的未来。那天你不小心就和他撞了正着,他把你背起来就再也没放下。我赌气出国,可是依然很爱他,能凭着本能对你出手相救的人毕竟不多。苏清欢,逼死你父亲的人就是盛昆的爸爸。现在,他到底爱不爱你我不知道,这应该你去问。”
清欢自然明白顾佳黎为什么对她说这些。不是纯良的动机,却也是她应当知晓的真相。于是,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在解剖室的门口喊出“苏清欢”这名字,为什么他背起她的样子那么地义无反顾,为什么他从不追问童年过往,甚而为什么他要带着她远远离开那座城。若一切皆与爱情无关,那真是一场完败。此刻,她也终于找到那些未曾间断的玫瑰的意义,为了表达的表达。
她说了“谢谢”就冲出了咖啡厅,留下满满一马克杯的抹茶拿铁。
她回到公司,飞快地打了辞职报告递给经理。此刻唯一盘旋的想法就是离开,不是那座伤痕累累的南方城市,亦非盛昆营造给她的这座复乐园。也许各自后退一步,便能回到最初。即使那不是她想要的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此刻深秋初冬,置身海边能否看到潮汐涌回的南半球的春天。
面向繁花盛开的世界,固定缺席
清欢只背了一个包,就去了北站。她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一个诗人曾经写过,冬天,到北方去看海。她仰起头看着电子屏幕,决定买去北戴河的票。
今天最后一班车刚刚发车,清欢买了次日七点的票,在候车室寻了一排空旷的椅子坐了下来。
盛昆打来电话,她看着屏幕上他跳动的笑脸,突觉酸楚,接了起来。
“你在哪?佳黎找过你了?我想你有误会。”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刻意努力学习和我考到一个学校,你想照顾好我,对不对。那就没有误会。”
“清欢,这些都是事实,很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只是怕你会多想,就像现在。你尽可以怀疑一切的前因后果,只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对这份爱情没有一点信心?”
清欢只觉自己百口莫辩,内心横冲直撞的情绪找不到缺口,“我还能对什么有信心?原来不止命运会插手干涉,你制造了我的四年。我如何相信自己面对的是一份诚恳的爱?就算诚恳,亦太过沉重,我们有太多的事情避而不提,各自心里的委屈无法交换。我知道,和我一样,你也累了。”
“你要去哪里?”
“回家。不要再打电话,我不会再接。”说完清欢合上电话,泪水开始在脸上汹涌,她没有听见电话彼端盛昆沉沉的那一句:“不要走,听我说一个完整的故事。”
电话再响,却是Joey:“今天的事情还好吗?顺利或者不开心?”
清欢努力克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依旧鼻音浓重,“冬天的大海会不会很寂寞?我只是想去北戴河看一看。”除此她再也不能多说一句话,切断电话,关机。
后来她抱着包侧身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Joey把她拖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臂弯温暖安宁,清欢忽而觉得在他的怀抱里,世间一切跌宕皆与她无关。
他们一同去了冬季的秦皇岛,彻骨的冷,走在荒芜的公路上,沿着海岸线,贝类生物尸骨堆积,阳光在沙滩上制造起温暖的假象。整座城市如同被遗弃的空城,而海浪依旧回环往复,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的心血来潮。
他们住在滨海小区的公寓里,是极淡的淡季,偌大公寓租金低廉。每天散步,打牌,吹冷风,偶尔看电视。清欢常常笑,单薄的脸上被北风吹得通红,不知保养。那一段日子,就算皮肤迅速老去,心却轻盈无比。日复一日,切断了来路与去处,坚持到了年末。
年末的深夜,湖南台在直播热闹的跨年演唱会,寒风在窗外呼啸,清欢说我们去海边。
是零点零分,静默的潮水喧哗涌动,Joey笑着跑向大海,转身看着清欢,张开双臂。清欢看着他和他背后一整面的大海,像寂静的热带鱼回归海洋,清欢飞奔进他的怀里,他低下头去吻她,旧年便过去了。
快乐才刚刚开始,悲伤就已潜伏而来
茶几上有盛昆留下的字条:“我想你应该会回来取东西,我知道你没有回南京。所以还是我离开比较好。公寓续租了半年,你可以继续住。可是清欢,答应我,要幸福。需要我,就找我,我一直都会在。”
也许一切都该复位,也许遇见盛昆只为遇见Joey,遇见她,只为给他与顾佳黎一场旷日持久的考验。而幸福,真是太抽象的概念。
那么,就各自生活吧。默默祝一句好。清欢这样想,又去觅了一份策划的工作,准备着考营养师资格证。起死回生只能是妄想,不如春风满面地活着为好。
每天傍晚下班,在三里屯等着Joey牵着他的松狮出来散步,或者吃饭或者喝一杯咖啡一份甜点,只觉岁月无比静好,风和日丽风平浪静。
而她却接续了去岁的梦境。她又回到持手术刀的姿势,女子似笑又似哭泣,这里没有心,没有心。她拿了线去缝合那伤口,曾经有,只是一点又一点被带走了,这样好,你再也不会生病了。女子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她依旧长着苏清欢的脸。
猛然惊醒,只听暖气轰然作响,窗外有雪花被吹进了屋内,已是人间三月天。清欢起身,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去关窗子,看着雪花无声地落下。若雪一直这样不停地下,是否会将这座城市一同埋葬,就这么静静地,悄无声息地结束。
直到早报送来,苏清欢都没有再睡着。翻看广告单,发现附近新开的影院有旧片专场,《花木兰》的海报排在最显眼的位置。这尚算是较新的片子,只是去年首映时她与Joey都在北戴河与世隔绝错过了档期。于是她拿过手机,给Joey打电话:“晚上去看电影吧,《花木兰》,是中国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Joey说:“好啊,应该比《2012》好看……嗯,清欢,我也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说。”
于是这一整天,Joey电话里稍显郑重的结束语总是不时浮现出来,让清欢翻着营养学的书就恍惚走神。临街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鸽子从钟楼飞出来蔓延过窗外的天空,清欢隐约听到弥撒曲,心里如有深潭静水在轻轻摇晃。
坐在影院里,清欢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Joey沉吟了一下:“看完电影再说吧。”
整个电影放映的过程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像其他观众一样或笑或哭,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生有何欢,死亦何憾。Joey问她:“我大概都看明白了,只是为什么最后他们不能在一起,他要对她说,对不起,忘了他?因为他是王子,她只是普通人?”
清欢摇头:“因为他是王子,他要他的国家和平,所以要娶敌国的公主,这样两个国家就不打仗了。所以,他不能和花木兰在一起。”
或许,那将是Joey最后一次抱紧她,最后一次长久地吻他,他贴在她耳边,轻轻说:“清欢,工作调动,我必须要去阿富汗。那里的情况,很不好。很多人生病,死亡,失去父母或者孩子。”
清欢停留在他怀里,只觉心脏一片寂静,没有疼痛,不再哭泣,轻轻合上眼睛,便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生别离。
他说:“如果我被绑架,做了人质,你不要来,也不要找我,对不起。”
到最后,他也未能免俗对她说了台词最后一句,对不起。
故事的另外一半
那一天,清欢牵着松狮仰着脸,看Joey的航班刺穿青天白日,纷纷的过往都一并碎裂掉落,一转身,便是盛夏时光。
清欢成了公司有名的策划快枪手,没有人相信她曾经是理工科学医出身的女孩。营养师资格证亦拿下,在网络上写温情的夏季饮食专栏。傍晚依旧带了松狮在三里屯或者亮马桥路散步。没错,松狮就叫做松狮,Joey说它的中文原名读来很有语感。有时走过Joey曾经租住的公寓,松狮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来。清欢抬起头,阳台上偶尔会毫无遮拦地晾着内衣或者洗旧的牛仔,或者出现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孩在大声打电话抽烟。
没有想到会再见到顾佳黎。她挽着陌生男子的手臂走出亮马桥地铁站D口,与遛狗的清欢迎面碰上,彼此都愣在原地。
“你不在南京?他告诉我要回南京去找你,我以为你们终究是要在一起,情深缘浅,我也只能接受。”
清欢亦有同样的以为,以为眼前的人应和盛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过寻常温情的生活,“可他说他知道我没有回南京。”
“对不起,清欢,也许你可以回南京去找他。现在我也联系不到他。”
时过境迁,言语间也涂上释然的色彩。站在一边等待佳黎的男子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佳黎与清欢告别,腻进男子的臂弯。
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可是最初的那个人,却在哪里?清欢想着,从路边买了她坚持买了许多年的杂志,在探讨栀子花开毕业季节。于是那个晚上,清欢打开电脑,就着雷光夏的音乐写着只言片语:“我却原谅了你,像海洋原谅了鱼,潮水在月光下涌动着语言,说我已原谅了你,那个已经远在异国的你,那个把松狮留给我的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座干燥缺水的城市里等你回来,带我回归海洋。”
短短数百字,意外登上了这本杂志的卷首语,更意外的是,编辑转给了她一封电子信件。
清欢: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你,与老师争执,你说编悲剧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悲剧,我正从窗前走过,听到老师愤怒地喊你的名字。苏清欢,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放了学,你去水族馆,趴在玻璃上看鱼的样子非常快乐,快乐得让我觉得心疼。
十年前,虽然努力,但基础太差,没有考上你的高中。每天放学和佳黎一起,可是经过你的学校,都会不自觉地张望。久而久之,我问自己为什么。
九年前,父亲独自去新加坡,看到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一度又开始自暴自弃。可是那一天,我看见你扶起路边摔倒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明媚不已。可是转身你自己却也摔了下去,我想冲过去扶你,可你自己站起来仿若无事。从此,我再也没有找到颓废的理由。
七年前,和你考上一所大学。学校举办媒体论坛,你笑容满面端茶递水,积极拍照,推开侧门在室外楼梯的角落平静地抽完一根烟。那时候我想走过去,怀抱着相认的心情,即使对你来说我尚是陌生人。
可是六年前,我必须要装作素不相识从你身边狼狈走过。其实那一日我与你的师兄大打出手,他因你的重要实验成果获奖,在颁奖典礼上丝毫没有提到当时的你,我分明看见你失落的样子,我知道你在意。而你却意外喊住了我。你总是摔跤,大学之后我看到你摔在寝室楼前,摔在水房门口,所以我要背你走过浅浅急湍。在背起你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陪你走以后的路……
一年前,我找遍了北京站、西站,终于在北站看见你靠在异国男子的怀里,是那么平静安稳甚或满足。突然,我才明白,也许自始至终就不该有我。
现在,我在南京,你爱的杂志每期必买,不想竟真的看见你的踪迹。他走了,对吗?而我,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