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喧嚣傍晚,沈微岩趴在玻璃窗上看到他骑车离开,便飞速跑下楼敲开了父亲同事的门,问:“楚澄坐哪一天的车去报到?”
于是,她便顺利拿着粉色车票坐在了楚澄对面,双方父母一番攀谈发现是曾经校友又去了同样大学。微岩坐在一旁一脸无辜,一切都看似漫不经心,谁又知道这波折的处心积虑。
楚澄只对她点头微笑,而后戴着耳机看向窗外。那时,沈微岩还不能够明白一个少年心底能有多少蔓延的荒草、秋凉的气息,终于鼓起勇气递给他一瓶乌龙茶,不等他推辞硬是塞进他手里,说:“我记得艺术节那一次,你是主持,那天我弹风琴。”
楚澄愣了一下,收回目光来看了看她,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嗯”了一声。
沈微岩开始试图寻找话题,而楚澄的回应总是“嗯”“是”,直截了当。说着说着,沈微岩觉得疲惫起来,不知道还能够说些什么。
那一夜的车程很是沉闷,夜半在卧铺醒来,微岩坐起身,发现对铺空空,怔了片刻,起身沿着寂静走廊看去,发现火车链接处男孩的修长身影,便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却正好撞着了楚澄未及掉落的一颗眼泪。
那是之前亦是此后唯一一次触碰到这个略显冷硬男孩的眼泪。她不觉伸出手去抹掉悬在他石膏一般面庞上的泪水,却被他突如其来抱在怀里,他的脸就埋在她海藻一般茂盛的长发里,这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期待。
是要到多年以后,沈微岩也长成了一个神色平淡而空洞的寻常女子,才能回过神来。拥抱有时并非承诺的暗示,可能仅仅是取暖的方式。

其实向来不自知

大学里,她课少,而他学生物总有做不完的实验。于是她便总带了小说或者画册去自习室占坐,一占便是一排,好让他看起书来不被打扰。待他傍晚过来,她便去买饭或者水果分给他,而后各自安静做事。
但是许多时候,楚澄总是在八九点钟发来信息,说对不起不能过去了,在忙。是的,他要忙的不仅仅是学习和生物,还有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物。
这个外表看上去丝毫不具侵略气质的男孩却走到哪里都会天然成为中心。他总是淡然而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东西放在那里不用他费尽心力,也终究会是他的。譬如学生会,主持活动,竞赛获奖,仿佛随手拈来,不在话下。沈微岩看着简直要羡慕嫉妒恨起来,偶尔独自在琴行弹琴,回想起那时扮成天使的他,相信上帝是有自己的宠儿的。
冬天来临的时候,微岩的胃痛频繁起来,母亲几番催促她去做胆囊检查她都一拖再拖,直到某日在自习室无论她如何用双臂箍住自己的胃,那疼痛都仿佛要无限膨胀一般将她吞噬。她艰难地拿起电话去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打给楚澄,一打再打,却被一挂再挂。
信息进入:“我在团委开会,一会联系。”
微岩努力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做不到,全身都在渗着密密涔涔的汗水,进退两难之间突然一双手臂撑住了她,“同学,我送你去医院吧。”
这双手臂属于夏鸣,彼时他大四,已经在留学生院为老师做助教。在他扶起看起来痛苦难耐的沈微岩时,愣了一下,而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背起她一直跑出校门拦下出租直奔医院而去,未留给微岩任何婉言反应的时间。
于是那个下午,沈微岩仿佛幼时重病被母亲拉扯去医院一般,辗转于不同医生手里,接受各种检查,任人摆布一具躯壳,而那个陌生男孩则来来回回为她办妥所有手续。
止痛针开始发挥作用,微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面色稍稍恢复。在弥漫来苏水味的走廊里,她于休憩的长椅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男孩,不知如何开口说谢谢。
男孩冲她伸出了右手,说:“我叫夏鸣,在琴行见过你,我在那里教大提琴。”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沈微岩口袋里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楚澄说的一会联系一如既往是没有下文的。于是她把手伸给夏鸣顺势站了起来,说:“我没事了,不如我们走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夏鸣遵照医生的嘱托从路边买了一兜花生给微岩,而后与她说起了乐团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很好的风琴手,前一任还是我上大一时候的事情,她会弹管风琴,非常痴迷。”
“现在呢?”
夏鸣迟疑了一下,说道:“她出国之后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宁缺毋滥,不过你可以来试一试。”
正说着,忽而有沉稳钟声传来,伴随信鸽呼啦啦拍打羽翼的声响,沈微岩下意识仰起头,于层层铺开的高层建筑之中,看到了钟楼与暗红色的尖顶。“那里,是有教堂么?”
夏鸣点头,“基督堂。”

不过是一场自欺

周末正午,沈微岩拎了盒饭和烧仙草,等在楚澄的实验室外,静靠着墙壁,看透过棕色玻璃窗的光线沿着斑驳墙壁一点一点移动。
楚澄和同学脱了手套出来的时候,看到她,有片刻的意外,而其他高大的北方男孩子们皆露出会意笑容丢下楚澄离开了。
微岩仿佛有郑重的秘密一般把烧仙草塞给他,“我们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于是在那顿随意解决的午饭后,他们坐了十分钟的公交,循着那日微岩看到的尖顶找到了夏鸣说的基督堂。推开铁栅的侧门,微岩仰起头看这座清朝时候的深灰哥特式建筑,满眼的欢欣。她没有看到身边男孩的目光瞬间陷入了汹涌的寂静。
平静午后,唱诗班在为主日活动排练大哈利路亚,微岩画了十字跑进去,在教堂的角落掀开风琴盖,跟着合了起来,负责排练的老人给了她一个默许的微笑。
楚澄站在门边,看着弹琴的微岩,禁足一般杵在那里,默不作声。
微岩抬起头来看他,觉得此刻如同回到相识最初,而她终于能够以最近的方式陪在他身旁,于是心也在圣歌中妥帖而笃定下来。
后来,他们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微岩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位置。我们来这里做义工,好不好。”
楚澄没有作声,只是点头。微岩转过脸来看他,却在他看向前方而分明无处安放的眼神里看出了某种沉落的空洞来,那神色从未出现在微岩的经验中,甚或遥不可及,亦未曾想过同样的神色亦会在许多个经年之后复刻在自己的脸上。
于是,他们开始了在另一座城市的教堂一起做义工的生活,只要楚澄没事,他都会来。再往后,他添置了一辆自行车,空闲的周末就载着微岩一路骑到教堂去。微岩说:“你看那家店换招牌了,你看那里拆掉了。”楚澄轻轻地“嗯”。
其间,夏鸣找过微岩,她都拒绝了去乐团,因为她最初学习风琴只是因为楚澄,现在与他共同在那座隔绝时空的尖顶之下,便再无其他念想。
只是为了感谢夏鸣,微岩请他吃了一顿饭,在学校西门的清真餐厅,大快朵颐地吃烤肉。夏鸣忽而问她:“我去了几次琴行都没有再见过你。不弹了么?”
微岩摇头,说:“我在教堂给唱诗班伴奏,很满足,没什么上进心。”
他说:“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来找我。”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是一家负责民间乐团演出的公司。“我会去这里,世界各地跑一跑,只求旅行,也没有什么上进心。”
微岩接过来,放在口袋,亦没有多想。
夏鸣送她回寝室的时候,说要常去检查,要分餐少食,不要忘记买花生,要多穿衣服暖着胃。就像在医院里她不知如何开口与他道谢,这嘱托她亦不知如何应对,这是她与楚澄之间从未有过的情形,于是心里霎时涌起了惆怅来。
再见到夏鸣,是毕业生晚会,楚澄担纲主持,微岩找楚澄讨要了票,坐在角落。
夏鸣作为校乐团的团长完成在这个学校里最后一次的演出。他低着头拉琴,而后起身弯腰致意,笑容和舞台上的灯光一样的暖。微岩坐在那么远的角落,仿佛也能够被感染,不自觉笑起来。
互动环节刚开始,夏鸣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半蹲在过道上。“我在台上就看见你了,非毕业生应该领不到票的。”
微岩指着台上的楚澄,可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但是那一瞬间犹豫的背后夏鸣即刻一览无余。
进退两难间,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的游让戏楚澄中招。学长问他是否有女友,是否有深爱的人,微岩远远看着光鲜舞台上的他,心底安静下来,而楚澄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深爱又如何。”
瞬间微岩想起动荡车厢里紧紧抱住她的那个男孩,不知如何是好,眼泪落下来,起身离开。她觉得他不是善于敷衍了事的人,因而她相信他的摇头是真心。
而他明明知道,她就在台下。

免不了的分别

夏鸣说:“他是自私的人,他并不适合你。”
可是爱情从来不是因为合适而发生,年轻时候女孩大多会爱上一两个浑蛋,可是楚澄那样干净美好,连浑蛋都不是。
此后,沈微岩还是一如既往等楚澄上自习,给他占座,为他买饭,努力抓紧陪伴他的每一秒钟,心里有执着的相信。她相信他会看见她,她相信他只是忙得忘记还有爱情这回事。至少,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她,没有别人,那么未来也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常去教堂的一日,楚澄骑车转过街角,距围栏太近,微岩的腿被狠狠夹了一下。她轻轻“嘶”了一声,不自觉抓紧了楚澄的衣服,而楚澄继续往前骑着,并未在意到,于是微岩便忍住了疼痛。
在走进教堂的时候,她落在楚澄身后,脚腕开始肿痛,走在前面的楚澄却头也不曾回。那一刻,她突觉委屈,便愈发倔强地不愿出声。
“没看见她的腿被夹到了么?”
微岩和楚澄同时愣住,是夏鸣。他走过来,伸手揽住微岩的肩膀,不等她反应,便揽着她出了教堂的大门,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透过深色车窗,微岩看到楚澄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锁好车子独自走进了教堂。
夏鸣没有说话,只是驱车往前,终于还是微岩开口,“你怎么在这。”
事实上,每周末他都等在他们必经的路边,看那个表情始终冷漠的男孩载这手舞足蹈的女孩转过街角。他便一路跟过去,停在教堂门口,听风琴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砖墙传出来。有时他端一杯咖啡在手里,有时什么也不做,度过这一个下午。
而他只是告诉她,“我刚刚跟团从国外回来,来看看你。”
她轻轻“哦”了一声,或许从未想过会有人如她一样用心去喜欢去接近另一个人却总不得要领。
夏鸣领她去了公司楼下的季诺咖啡,坐在街边的阳伞下,给她要了一杯榛果拿铁,自己要了Espresso。
他说:“微岩,我们想组建一个80后乐团,需要管风琴手,我希望你能够考虑。不要忙着拒绝,如果你来,我们会对你进行管风琴的培训。”
“明明有更多专业的演奏者,你在徇私。”微岩歪着脑袋看他。
他笑起来,“是,我就是在徇私。”他愿意等,等她获得那个冷漠男孩的爱,或者等她来到自己身边。
而他未尝预料这等待很快就分晓出了结果。当天晚上,微岩在寝室用冰块敷脚腕,手机震动起来,看到楚澄两个字时她竟然愣住了。两年多了,他主动给她打的电话屈指可数,反而不敢去接。
他说:“我要出国了,去美国。教堂那边我今天已经说过了。”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隔着电话沉默下来,她以为他会说一句对不起,然而没有,他只说,“我挂了,晚安。”他甚至没有问起她的腿问起夏鸣。

消失的记住了

微岩俯下身穿上鞋子,夺门而出,忽略依旧微微疼痛的脚腕,如同赌气。
音乐学院的楼依旧有零星窗口亮着白炽灯,她偶尔去弹风琴,楼层管理员对她有印象,没有阻止她进琴房。
她关掉灯,坐在唯一一架风琴前,用力弹奏起来,弹大哈利路亚,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穿上了红舞鞋停不下舞蹈的女孩一般,她飞快在琴键上跑动的手指同样停不下来。
“清悠……”
微岩停下双手,是楚澄,她不会辨别失误的声音,他在叫一个女孩的名字,清悠。
他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放在一动不动的女孩的肩膀。他说,“微岩。”
“清悠是谁……”
她是谁,她是当年坐在风琴边满含温柔看着楚澄的女孩。是邻居,总从家里带出各种美味食物与图画书给独自在家的幼年楚澄。她给他唱歌,给他弹琴,教会他叫“姐姐”,陪伴他长大。渐渐的,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安静面庞都成了楚澄生命里最息息相关的那一部分。那一年,她高考,临别时轻轻拥抱他,答应他,她会在那座遥远的北方城市等着他。
可是,她却在大二那一年传出与外教私奔去了美国的消息,他听着传闻,装作无动于衷,心里的爱恨却暗自疯长。他不愿意相信她一言不发就彻底抛下了他。然而两年后,在他决定报考这所学校时,她回到了这里,从音乐学院的顶楼纵身跳下,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夜,他隔着老宅的墙壁,听到她的母亲整夜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彻底缩成了化石。
他说:“我只是想看一看她曾经看过的世界。”
微岩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看他。终于,她明白他眼中空荡荡的凄惶神色究竟因何而来,终于明白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走进他的世界,所谓的靠近与陪伴不过是自己不能有任何怨言的一厢情愿。
她听着楚澄的脚步渐渐远离,猛然起身追上前,从身后用力抱住他。她宁愿那个女孩没有死去,宁愿他们曾经真的爱过,那么她就不会以一种凝固的方式永远包裹住他的一颗心。
在楚澄轻轻松开她的手臂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她想她愿意等,等到时间给彼此一个结果。

只是寻常人生

楚澄走的那一天,她在机场,看着波音飞机倾斜着刺穿青天白日,默默道一声再见,而后坐了机场大巴回到市区。
她依旧独自去教堂,好像明白了属于楚澄的某种心境。
氤氲一日,这座干燥的城市难得下起了雨,是半途下起,她没有带伞,只能冒着雨继续走,仿佛是故意与自己为难,恨不能从头到脚都淋了湿透才罢休。
快到教堂的时候,夏鸣的车刷地停在她面前,他摇下车窗,“上车。”
那是她第一次去到他的公寓,他找来自己的衬衫和运动裤以及吹风机给她,她去浴室换上,把湿透的衣服用夹子夹起来挂在阳台。
在她做好这些以后,夏鸣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红茶。
微岩穿着夏鸣的衣服,蜷缩在他的沙发上,接过他给予的温暖。她说:“你们还要风琴手么?”
夏鸣笑起来,“你好像是在和我做生意。”
当晚,夏鸣做了简单饭菜,吃完之后他说微岩我送你回学校,她却摇头,“我不走。”
是的,她不想走,不想回到那个满是生离死别的学校,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所在。她并非惧怕寂寞,也非向爱情妥协,只是此刻,面对眼前的男子,只觉心安,并无其他。
夏鸣便找来国外演出的录像给她看,深夜她把夏鸣推进卧室去睡觉,自己在客厅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玩了一夜的植物打僵尸,目光呆滞,脑袋空空。
于是第二天,她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跟着夏鸣去了公司,依旧弹奏的是大哈利路亚,从此开始了漂泊的旅途。
演出很多,有时她会和夏鸣一起,有时分开,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她已经对大型的管风琴驾轻就熟。只是,每到一座城市、一个国家,她都会买当地的风景明信片,只写上自己的名字,寄给远在美国的楚澄,那所美国西海岸边的学府。从无回音,石沉大海,这习惯,却根深蒂固如病毒。
一年,微岩毕业,与公司负责外联的女孩墨菲合租了房子。墨菲知道她寄出的一张又一张明信片,却不知如何劝解,只能不停开她与夏鸣的玩笑,希望开着开着就成了真。
两年,依旧没有楚澄的消息与回音,夏鸣被父母逼迫多次相亲,每一次都拉微岩作陪,气煞了父母与赴约的女孩。
三年,夏鸣已经是团长,总是全世界各地奔忙,但是回国第一件事情,一定是来看微岩。某日,微岩面对镜子,卸下演出的浓妆,发觉自己的脸竟然如此的平淡,没有期待,没有棱角,没有信念。对自己笑了笑,终于还是有这一天。
在去往马德里的飞机上,微岩闭目养神,夏鸣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她没有拒绝。这,就是结局了吧。
微岩回过神来,缩了缩身子,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夏鸣,本想笑,却忽而想到墨菲的电话。回音,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微岩的选择

翌日,她穿戴完毕打开门,就看到夏鸣斜斜地倚着墙壁等在门外,他伸手给她,拉着她走下狭窄楼梯,怎知她此刻内心的百转千回。
他们牵着手走到马德里大教堂门口,在微岩准备跨上石阶的时候,夏鸣忽而揽过她的肩膀低下头吻住了她。她不自觉握紧他的手,而他依旧贴着她的唇,轻声说:“嫁给我,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寄任何的明信片给他,答应我。”
微岩愣住了,看着夏鸣的目光,她想点头,可是脑袋里全是墨菲的声音,你等到回音了,你等到回音了,你等到回音了。于是她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她说:“夏鸣,我不想和他一样因为不了了之一辈子都放不过自己,他给了我回应,我想看到那个结果。”
在夏鸣缓缓松开她的时候,她转身跑进了教堂,没有看到身后夏鸣无力的笑容。
在回来的飞机上,他们依旧坐一起,夏鸣给她递水、盖毯子。旁人看来并无芥蒂,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之前好像瞬间拉开了一条宽阔的河道,谁也无法涉水而过。
微岩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难过,她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可是,她放不下那个她为之付出了整个青春的结果。
因而在她回到公寓的时候,立刻抓起了被墨菲放在电视机上的那封信。是一封信,来自美国,来自那所西海岸大学的邮局,而她,却在拆开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信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夏鸣的笔记,干净利落的行书。
微岩:
对不起,这次美国的演出我没有告诉你,这是我的私心,可是事实证明,我做对了。
我见到了他,他已经结婚,娶了当地的华裔女孩,没有回国打算。你的明信片他悉数收到,从未回复过,以后也不会。
微岩,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样,心里存一个人就一辈子都拴在那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你和他又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你依然能够去爱。
我真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在南欧的新年答应了我的求婚。如果没有,那么,这也是我最后的告别。在我第一次在琴行看到你的时候,在我送你去医院的时候,觉得这个浮躁年代还有这样看起来没有个性却真诚而坚定的女孩真是难得。我希望你是我的,可惜,你不愿意,我便不再强迫。只是我希望在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够幸福,如果那个时候,我的爱还未过期,你依然可以来找我。只是未来,我不敢承诺。
夏鸣
微岩丢下信纸就打车去了夏鸣的公寓。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心是不能够去试探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发疯一般地摁门铃,没有人。去到公司,找到经理。他说:“夏鸣直接去了日本,飞机已经起飞,工作上的交流,他会去两年。”
她冲进水房,终于没能遏制住自己的眼泪,那是在楚澄离开时都未曾掉下过的眼泪,墨菲跑来抱住她,询问她安慰她,她只是摇头。这些年的时光都如同蒙太奇镜头一样在她心里一帧一帧地闪过,终于明白许多人说有些事情不需执着结果,结果总是让人失望。现在她经过了,才终于肯相信,不放过自己的并不是感情而是自己。
她擦掉眼泪,推开墨菲,飞快地打了辞职报告递给经理。回到公寓只拿了现金,没有带卡更没有收拾衣物,就直奔机场而去。
这一次,她不要做等待的人,因为她知道幸福与她只相隔并不浩瀚的一面海。这一次,无论他是否愿意是否能够相信她,她都要投奔他而去。她知道,除了钱一无所有去到异国他乡的她,他一定不会把她丢在路上。


☆约好的以后

我撑伞,并非只是为了避雨
发现自己惧怕干燥,是来到北京之后。极少下雨的傍晚,盛昆打电话回来,说:“你来接我,我们在外面吃。”苏清欢兴致勃勃地套好衣服却翻遍所有角落找不到一把雨伞。她只能沮丧地给盛昆回电话:“我找不到伞,你自己打车吧。”
这是空气里榨不出一丝水汽的北京,不是她多雨的故乡。
十一前夕,清欢把回家的车票推到盛昆面前。“我暴躁,我没有灵感,我无法工作。我要枯死了。”
“才来三个月。回去多久?”
“十八天。”
门铃突然响起,她跳下椅子去开门,以为岔开了这尴尬气氛却被满目玫瑰堵在玄关。盛昆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并非胁迫却足够威慑,“四年前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