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了最难的那一条路,或许便能获得新生或者回归。我现在不敢回家,看父母的表情我连自己也厌恶起来,去你那里避些天吧。”
是为了他与初恋男孩分手,是为了他管住自己的心留在北京,是为了他接受没有昭告天下的婚姻,她是想过家庭、房子、财产等都可能成为他们相互指责的砝码,只是没有想过痛下决心来得这么快。这个结果,谁还爱谁不爱已经成为最次要最牵强的理由。
生活熙攘还转你踩着了谁撞上了谁说了几句对不起又应了几句没关系,总要让你困在其间,动辄获咎,缀网劳蛛。
窗外有汽车鸣笛,纪云拿起大衣搭在手臂上便匆匆推门出去钻进了车里。汽笛又兀自响了数声,才缓缓离开。
台上松低头点了根烟夹在琴弦间,思索了片刻,弹起了小野丽莎的La Vie En Rose。
后来,落涟亦不再说话,直喝到趴在桌子上拉不起来。是松背起她送回我的住处。
落涟拉着被子蒙着头睡过去,也许她会梦到身在远方回望北京。
送松出去拦车,他说:“你说我是不快乐的歌手,而快乐的人在哪里。”
有的时候觉得快乐微小而易得,走在路上有阳光落在身上立刻就开心起来,而想起阳光里大片的苍白快乐仿佛也苍白起来。我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给他,开起玩笑:“你不快乐,落涟亦不快乐,不如你们在一起说不定可以负负得正。”
松看了看我,接过烟:“那么你呢,你去找谁负负得正。”
或许生活不过如此,温情少之又少,我们选择了阅读、写作、学习、音乐,于凝固的情感里寻求固定的安全,只有这些能够逃开时间的气息,获得暂时的长存。没有得到失去,便不会有快乐或者悲伤。
如果真的有归路
松回东北的时候给我留下一首歌,给《爱呦爱呦》填了中文的词,清淡民谣,我贴在书桌上,偶尔弹奏,亦偶尔走音。
我记得松总推着我的脑袋,说:“要用心,瑾瑶你不要这么随意。”我很想狡辩说走音不是我的错,许多事情并非用心即可。若等着这把许巍吉他的曾经少年知道我再也不能熟练地弹准音符,一定也只作理解的笑容。
那一晚,松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有时候我们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的,或者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清澈单纯,心如明镜。
歌词整饬,没有重复,是短小的旧片,像早已不再播放的《庐山恋》之类的电影,爱意陈旧。
我看到中俄边境,深透的蓝天与积雪,女孩在没过膝盖的雪里堆雪人,男孩问她:“它呆头呆脑地在干吗?”女孩一面拍着雪一面说:“它在听云飘过去的声音。”
如果只是在高入天际的松林里听云飘过的声音,偶尔想象远方,便不会有后来的故事。而在松的少年,北漂正是泛滥的词汇,朴树还在唱低回的白桦林,出离的心一天一天酝酿发酵。
那时纪云常常在下班之后从朝阳区的银行颠簸过半个北京,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听松唱她烂熟于心的歌谣。
即使某些时候松是后知后觉的,但亦有觉察的那一日,他只能坐在高脚凳上哼他的曲子,看着纪云接过酒吧老板递来的朗姆酒,语言显得多余。
她为了他来到这里,却终于在陌生的城市成为陌生的人。
初衷与结果像磁极与地极的偏差,落涟似乎也铺排过一连串的为了,却终于涣散在某处。
后来这家酒吧交给了纪云经营,改了听云的名字。或许是旧日情意,或许是同情的好意,她要松留下。看着她坦荡的目光,他微顿了一下,仿佛这不是纪云。
冬天来临之前,总想忘记
秋天过去之后,竟然忘记
这是歌词的最后两句。
上个月他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回了东北。他说:“瑾瑶等我回来一定要去潭柘寺。”
我说:“好。”
落涟在我这里住了近半个月。空间不大,够两个人安静生活。
晚上我靠在椅子上把腿搁在桌上调整到舒服的姿势背英语,她卧在床上看影印本《诗薮》。我们都呈一片狼藉的状态,东西随手丢得满屋都是。
她要上班所以早睡,床边放了闹钟和烟灰缸,要穿的衣服随手搭在椅背上。
我做完事情接近两点,关了灯轻轻翻上床。我们起床时间一样,所以不用另对闹钟。
那一天夜里,我拉开窗帘,路灯照亮了清楚落下的雪花,室内暖气充足,我光着脚,静穆之外仿佛听到遥远的歌声。
在我接近期末考试的时候,落涟挂了一个证件牌在脖子上,非常欢喜的样子。她准备去凤凰岭考古,跟着她读历史专科时北师大的老师组的团队一起去。
她说:“我想走得远一些,也许去了凤凰岭,再去凤凰,然后回头看一看我的城市和我自己。”
她从没有这么积极地早起过,四点钟,天光晦暗,窸窸窣窣地起来。出门前我把陪我过了整个深秋的大红毛线围巾裹在她脖子上,送她出门而后继续爬回床上睡觉。
北京落了许多场雪,我总在清冷的空气里想起那天深夜的雪,我仰着头观望,直至肩颈酸痛。
直到我又沿着京九线回家,松还没有从边境回来,落涟去了凤凰,涅槃的古老意象总有异乎寻常的引力。我不知道旅途究竟能不能重构自己,我走过许多路途依旧得不到解答,而在路上,便是一切。
到家的当天,收到松的信息,说北京的店盘出去了,与父亲好友的女儿即将结婚。终究没有谁能够穷其一生来等待谁,转眼落花结果,暗淡浓烈终归是过去了。
我把吉他交给了需要它的人,在曾经用作音乐室的仓库旁,吃了一顿平淡的饭,他揉揉我的头发,剩下笑容。
仓库现在依然还是仓库,堆积附近学校废弃的桌椅板凳。
我只在家过了年又回了北京,亦舒说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淮水汤汤,虫尸,鸟羽,落叶,还有许多面孔和难以言明的旧梦都一并落入河水化作河床,心有怯意,还是逃开了。
以考研之名,早早回校,坐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读神谱哀歌,念宇宙洪荒。
隔三差五还是能接到松来自北国的电话,而渐渐,也就稀薄了。
早已开过春,北京还是异常的冷,供暖被延长到了三月二十二日。
将要停暖的这一天,落涟发来信息:“凤凰归来,春天也跟着来了。”
冬日之后,流水不腐,流云不殇,心与时间都匿声在了春日晴空里,又是一年春好时,绝胜烟柳满皇都。
☆旅人依旧在行路
读中学时,曾经有一段时间,习惯在晚自习之前去距学校不远处的铁轨散步,偶尔会带一罐蓝带啤酒去喝,把空了的罐子埋在路基边的碎石里。
那条铁轨横穿闹市,位置匪夷所思,春末的时候,有铺天盖地的夕阳覆盖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被隔离开的城市便暗淡模糊起来。列车呼啸着驶离,铁轨依然发出轰隆声响,脚下的地面跟着震颤,若看向列车驶来的方向,会有窒息感。某次是货车驶过,装煤的车顶忽而冒出三个脑袋,冲我吹起口哨,那时对流离失所心存羡慕,想象他们风餐露宿,夜半枕着星空入眠的样子,开始希望面前的铁轨终有一天,也能够带我离开。
那个时候,我只是闭塞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暗无天日地学习和阅读,写一些颓唐的文字,做一些荒唐的梦,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真的会沿着铁轨蜿蜒的痕迹走过一些路途,邂逅心里掩藏一方净土的梦旅人。
一个女作家说,我还能够为你年轻多久,美丽多久,漂泊多久?后来,在我途经冬日空城一般的北方海岸,在废墟般的野长城的暴走中捡回一条命来,连续一个夏天漂流在长江和渤海湾的轮渡上时,我想,多久呢,一生或许足够。
豆豆说:“我这辈子就在这了,反正在哪都是要过,何况还是自己不远千里选的地方。”
豆豆是我在重庆古镇磁器口住下时认识的女孩,来自内蒙古,真是不远千里,在古巷深处开一家暂时还没有名字的手绘鞋店。
某个初秋,我斜穿半个中国,经过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在清晨抵达那座潮湿山城,在早餐店里吃清汤抄手,摊开在火车站外抱孩子的妇人处买来的两块钱一张的地图,开始勾勾画画。而到达磁器口,是四天之后的深夜。我背着探路者32公升的橘色登山包,从大足石刻回来的长途车上下来,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发起高烧,以随时都能趴在青石板路上睡着的状态撞进了嘉古院客栈。
客栈的主人是一对兄弟,领我去了临江的房间,还帮忙找了退烧药来。我昏睡了整整一天,想到也许有一天我走着走着就死在了路途上,当然,这不好的想法在病愈之后也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天吃喝玩乐的好时光,以至于我停了下来便不想再走。
那对兄弟是四川人,每天在客栈的大厅看电视,或者对着电脑玩游戏,告诉我哪家的毛血旺正宗,哪里的小偷比较多,哪里是商会驻地要小心避开。有时我在清晨人群稀疏的时候在雨淋千年的古镇里转上一圈,看嘉陵江弥漫的雾气渐渐散开在宽阔水面上,而后折返客栈与兄弟俩聊天。起初,他们让我猜测年龄,我便很尴尬地将本是与我同龄的他们认作了年且三十。他们笑起来,说学校就是一扇门,走出来立刻就老了。
客栈的四层卖给了一个北京男孩,头发剪成极短的寸头,戴扁平黑框眼镜,刚从澳洲飞回来,说是要陪还在西南政法读研的当地女友,因而在这里开了酒吧。晚上,我们就去他的酒吧喝酒,看他狠狠地把一瓶山城啤酒卖到80块钱宰不明就里的老外,都在一旁偷偷地乐。摇色子,玩叠叠高,很容易就打发一个晚上过去。
初次见到豆豆也是在这里,她穿着黑色露肩的裙子,风风火火地沿着狭窄楼梯跑上来,说:“我就知道你们都在这鬼混。”
北京男告诉我她就在斜对角开手绘鞋店,我便有了印象。路过数次,门板都严严实实地合着,没有招牌,只贴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在门上,用彩色铅笔写着“订做手绘鞋”并留了联系方式。
她说:“我叫豆豆,今天买颜料去了,我正在网上征集店名呢。”
那晚,我便跟着她去看了她的店面,基本都是帆布鞋,用丙烯画上去,一笔一画,很耐看。于是我便挑了一双鞋,和她拎着画具到客栈的大厅一起画。豆豆说她租下了那木质结构房子的整四层,房东阿婆怕她一个女孩子开着店画画太晚不安全,强行让她每天到客栈里来画画,再由兄弟俩护送回家。
于是每晚,我们都开始一起泡吧,然后画画,画到一点多的样子,一群人出到古镇外彻夜营业的路边摊吃麻辣小面,比赛着往面里加辣酱,再继续喝酒,而后踩着寂静路灯的光影唱着歌跑着回到客栈。
滞留古镇期间,我去了一趟不远的歌乐山,心里真是非常难过。其实到现在,我依然觉得重庆是一块天空依旧笼罩散不开阴霾的土地,那一方天水,裹夹着太多历史随三江东去。于是我回到镇里之后,豆豆就锁了店门带我去镇上淘各种旧式的小吃,玩街头射击的游戏。她说:“你就当在暴鬼子的头。”结果我们的枪法实在神准,抱回来的是一堆毛绒公仔,在离开的时候被豆豆硬是塞进了我的登山包里让我带走。她的理由是,我们未必还能再见面。
她说的真对,有许多人像她一样无意中行至那里,便舍不得离开,过曾经想要的生活,观望来往的旅客,迎来送往。而我,就是被送走的那一个。在曾经夜半喝酒吃面的巷口,一行人对我挥手,不至落泪,心很柔软,他们对我的善待,或许是看到曾经一直在路上寻寻觅觅的那个自己。
而有些人,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地方,愿意停下脚步,为自己,为那个地方,或者为另一个人。就像我在大连去往旅顺的长途车上聊了一路的那个俄罗斯老帅哥。
那也许是我最离谱的一次出行,发生在大二的暑假,我揣着从家里回学校的火车票,却在列车开出一站之后下车,折返回家,搭上了另一辆开往青岛的特快。需知无论母亲如何开明,对于女儿独自远行依旧忧心忡忡,可惜天蝎座的妈养了水瓶座的女儿,至今我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从青岛,到烟台,再坐夜晚的轮渡到大连。夜半十二点依旧背着从未换过的登山包站在大连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茫然不知去向,而后跟着穿车站制服的陌生人驱车前往他口中的车站招待所。陌生男子一面开车一面说:“你不怕我是坏人啊,让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胆子太大了吧。”是的,胆子太大了,这很不好,只是人在途中,就从未想到过会遭遇不善。还好,我至今都很幸运,许是上天有所眷顾。
当然,幸好他来接我时穿的是制服,否则我若看到他背后完成了一半的盘龙文身,是死也不会上车的。是一家人开的家庭旅馆,借了火车站的名号招揽生意,我住在一楼,每天是被院子里孩子的吵闹和楼上传来的男子文身时的喊叫吵醒,相比连锁或者青年旅舍,我更愿意住进家庭旅馆,普通,真实,热闹,生活。
到达大连的第三天,我在傍晚坐上公交去旅顺,邻座是个六十多岁的俄国男子,我用仅会的几句俄语向他问好,他便要拿伏特加给我喝。我们的交谈是通过蹩脚的英语,这个蹩脚是说他,英语在欧洲其实并不好用。我们说着,比划着,在车窗上画着,沾了一指尖的灰尘。他是Sailer,现在是以后依旧是,梦想死在海上,翌日他就要离开中国再出发。死在海上,似乎荷西也说过他要死在海底,The Big Blue里的男子投向了美人鱼的怀抱让蓝天变成了回忆,许多西方人都希望漂泊而后死去。他的食指带了一枚戒指,他说他在五十岁的时候与妻子离婚,因为依旧不愿靠岸,过安稳生活,但他对爱情还抱有希望,若再有一段婚姻,他一定愉快接受。
我想,这是一辈子居留一处的人所无法拥有的心情与激情。动荡或者安稳,说不上优劣,都只是自己的选择而已。小时候看动画《浪客剑心》,女仆告诉幼年剑心:“你要长大,长大之后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于是许多人奔着这自由去成长,长成之后却缴械投降,丧失所有的勇气。当然,终究是要落地生根,不愿兜转再回来也是一种选择。
在终点站旅顺我们分开,他告诉我在市区里的俄罗斯风情街有一个隐藏在地下的俄罗斯酒吧,是东欧客的集散地,他说:“我想你会喜欢。”是的,我确是喜欢,或者说是感兴趣,在离开大连前一天我抱着充满了电的单反找到了那个极不起眼通往地下的狭小入口,做起了光明正大的偷拍者,这些聚集在中国北方的东欧人,这些只爱大连的东欧人。
十点之前他们安静吃饭,低声说话,十点之后他们开始喝酒跳舞,沉静而奔放。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抱起装饰餐桌的花瓶,把广口玻璃瓶里的百合花一枝一枝挨个桌子送过去,她轻轻拥抱我,身上有浓浓的香水味。他们有学生,有商人,然而最多的,还是水手。格鲁吉亚人的英语更是糟糕,我与来自那个国度的水手比画了半天,依旧是我问他做水手多少年,他说他来过中国十次了。于是索性不费劲说话,只是喝酒,听一个立陶宛姑娘艰难地发出“yaoyao”这个音,真是于心不忍。
而天明之后,他们之中便有人要扬帆远航,去往大洋的另一端,另一些坐上飞机来回世界各地谈生意,在飞越日界线的时候,明暗对垒,心里也许会有泾渭分明的怅惘。他们必定都是健忘的人,一切只在此刻,伏特加、舒缓音乐,以及看在眼里能开出花朵来的笑容,醉到趴在椅子上睡着之后,就忘记了。
有时我也会想,某天我们再见面,是否还能相认?你会记得我吗?可是我或许也同样不能够回忆起你当时的面容,这真是会让人上瘾的方式。
当然每一次上路前要做足功课很麻烦,在路上要应对许多不便和困顿很不易,但是想到接下来迈出的一步是离开,依旧令人兴奋不已。看着床头扔着的随时待命的登山包,它很结实,还会陪我走很多的路,装相机,装速写本,装生活的全部。
也许,某一天,在你的城市,你会遇见我,与朋友一起或者独行,表情也许并不好看,若你向我挥手并邀请我去做你的沙发客,我会格外开心。即使你认错,那也是件美妙的事情,有时候,我们与陌生人的距离可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远。
此刻,已是荒芜冬日,而旅人依旧在行路,生活的选择依旧在继续。不向未来深望,不向往德州巴黎,荒草蔓蔓,路途依旧。停在路边抽一根烟,坐看星辰降生,再继续,往日出或者日落的方向走,学夸父逐日,心存苍凉与温暖,从不丢弃。
☆南欧明信片
这是一个意外
新年音乐会结束的时候,沈微岩合上风琴,马德里下起了雨,雨水在拱形玻璃窗外肆无忌惮地铺下来,雨声却被掌声淹没。谢幕时,她想起席慕容的诗来,布鲁塞尔的灯火辉煌。
酒会,新年夜,分针不断向时针靠拢,等待零点的会合,一场不分彼此的追逐,那一刻狂欢的人群会淹没整个寒冷的冬夜,没有孤独没有怅惘只有欢腾。
同行的小号手被俄国乐团的指挥数落中气不足,于是团长夏鸣把一盒红花油送给他作礼物,告诉他可以涂抹面包食用。
微岩看着夏鸣,在不自觉露出笑容的同时手机突然响起,是室友墨菲。新年第一个电话,她接起来:“是想祝我演出成功,新年快乐吗?”
“是明信片,你等到了回信。”
微岩默默合上手机,眼前欢愉的情形渐次退远,对于这个意外,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把摞起来成金字塔的香槟灌进了自己的胃里,丝毫没有觉察酒精带来的寂静烧灼,直到夏鸣端住她的手腕,把酒杯拿去搁置一旁。
他拉她起身:“我们出去透透气。”
于是微岩任他拉着穿越奇形怪状的语言交错成的奇异空间,冲进了雨水刚刚停歇的南欧的冬天里。喷泉,电子屏幕,音乐,这些年的演出,这些情景如出一辙。世界在沈微岩眼里仿佛已经没有本质区别,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从哪里寄出明信片,他从无回音。于是很多时候,她宁愿他是死了,而不是活着。
蔡健雅在1999年的时候就唱道:“你爱的那个人,早在离开的那一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可是沈微岩到2009年的最后一刻,依旧不愿相信。
夏鸣指着远处模糊的尖顶说:“明天自由活动,我们去那里吧,马德里大教堂。”
微岩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仿佛看见另一片被老旧的电线割裂的北方天空,红色的尖顶,钟楼的百叶窗外有灰色的信鸽。她捋起袖子给他看腕上的佛珠,“我已经虔心信佛,你忘了。”
夏鸣仿佛还想说些什么,这潮湿的凛冽的空气,屋内有音乐与灯光,沈微岩等着他说又不希望他说,就像等着认命却想被判缓刑。他好像要伸出手来,大厅的门却突然被推开,团员举着伏特加,和一群毛子勾肩搭背,已经半醉状狂喊夏鸣去拼酒。
夏鸣犹豫了一下,沈微岩轻轻推了他一把,“我自己再待会儿就进去。”
再待一会儿,可是却被排山倒海的回忆汹涌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不止是一刻钟的事情。也不止是年末年初那么的快。
如果这是处心积虑
童年于故乡,母亲为她裹上厚重冬衣严严实实地搁置在身边,在教堂度过第一个圣诞节。沈微岩坐在第一排的木质长椅上,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年幼却带着极不相称的庄严神色的楚澄,扮成天使的模样,即刻就清醒过来。
那时,弹奏风琴的年长女孩牵着他走到琴边,女孩坐下来弹奏,他开口轻唱,她偶尔偏过头看他,眼里满是温柔。微岩想,如果这就是他们歌唱的天堂,那么一切都很美好。
孩童的沈微岩就已经知道对美色动容,于是每周都牵了母亲的手去教堂礼拜,央着去学风琴。年年岁岁的时光缓流过去,微岩渐渐长过了母亲的肩膀,楚澄也渐渐成了教堂义工里最英俊的少年。许多女孩喜欢他,而他都与之保持了清楚的距离,洁身自好。于是到高中的时候,腐女耽美大行其道,有关楚澄是GAY的说法在校园里盛行起来。
每个周五和周六楚澄都要补习理化,在楼下微岩父亲的同事家中,她贴着卧室的玻璃窗看到他小部分的侧脸打狭窄里弄走过,很白,很干净,就像枕边摆放的《旧约》页面一般。
高中,他们并不同班,唯一一次的交集是高二那年的艺术节,楚澄是主持。微岩在舞台一角用风琴为全班的合唱伴奏,忽而觉察他在看着她,一个走神便弹错了音。演出结束,灯光骤然熄灭,微岩站起身来于漆黑中撞上楚澄的目光,愣在当场。他的目光总是写着不相称的严肃,或者,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一刻凝固对视是沈微岩在认识楚澄后唯一的收获,而她便因此未留余地,在高考志愿上重重涂抹了与他同样的高校代码,那是一所理科重点大学。老师与父母却终究未能执拗过被不自知的爱情蒙住了眼睛的女孩。
冗长暑假,沈微岩每周依旧去教堂礼拜,远远看他镇定忙碌,不自觉就要笑起来,为他们即将在陌生的远方城市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