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光微微对峙,江默转身回到游戏厅,找哥们借了十块钱,出来拉起蹲在墙根的更笙,留下一堆撕得粉碎的试卷。
江默在路边馄饨摊给她买了热腾腾的馄饨,用开水涮了筷子递给她,而后又去路边买了一杯八宝粥来递给她,看她埋头吃起来。
“多大点就学会离家出走了。”江默的语气里却全无责备。
更笙咽下嘴里的馄饨,说:“那你教我读书么?”
“读书?”江默笑了一下,忽而换上认真的神色看着更笙,“读书不是我要做的事情,但也许,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更笙,好好念书,离开这里,去远方,你就会快乐。”
彼时,更笙尚小,模模糊糊知道面前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穿着系错了扣子的白衬衫的少年,这个打游戏踢足球打架不读书的少年,他在说一件郑重的事情,虽然她并不明白,却也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晚,江默拉着更笙回家,家门半开着,里面爆发出父亲和江姨的争吵以及摔打声。更笙跟在江默身后进门,撞上江姨厌恶的目光,她的脸上有掌印,飞快地走过来,拉过江默塞进他的屋子里,而后转身去浴室关上了门。
更笙独自面对父亲,父亲蹲下身来,不知道该愤怒还是怜悯,只有拍拍她的脑袋,说:“这样很不好。”
更笙闪开父亲的手,去架在客厅阳台边的小床上关上灯蒙上被子,于黑暗中听见父亲轻微的叹息。
当寂静落于深夜,更笙依旧枯坐在被窝里,没有睡着,颤抖着在哭泣,想念外婆和桑柔,想念那时天光流云。突然被子被掀开,江默做了“嘘”的手势,把一卷卫生纸递给她,帮她擦眼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找人教你功课,不许再哭了。”
更笙看着江默,眼泪却更汹涌起来。

如果不想失去

那是江默第一次与白兰说话,为了更笙。
白兰是成绩好老师爱性格温婉的女孩,坐在教室前排。一日课间操,江默没有跟他的狐朋狗友去杂货间抽烟,而是特意留在教室,等同学鱼贯而出,只剩白兰独自趴在第二排的位置埋头做题。
他走过去在白兰面前坐下来,白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他,碰上他锐利而沉静的目光。
那是后来白兰告诉更笙,在他还没有开口请她来辅导更笙时,她就知道她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他总是很沉默,可是那天他的眼睛,很诚恳。”
于是每周六,江默就骑着自行车载了更笙去市图书馆,白兰总是捧一本书看,坐在馆外的台阶上等他们,挂着清浅笑容对他们挥手。再回忆起来,画面总是带着阳光的,无关风雨。
更笙跟着白兰进图书馆,白兰仔细给她辅导功课。而江默则去踢球或者看录像、打电玩,中午会提着饭来找她们。
白兰笑起来很好看,总是夸赞更笙聪明。可是更笙知道,她从没有喜欢过白兰。
因而,更笙的努力学习或许能够解释为不想再看见白兰的出现,可是每周末,他们还是会一起,看书、爬山,或者随处走走。白兰偶尔会说些悄悄话给她,从不知这个女孩自始至终就没有对她友好过。
有时,更笙觉得他们说的话距她很远,便突然跌落了兴致,回家的路上不与江默说话,仿佛置气,江默便会突然背起她往家跑去,她便在掠过耳边的风中笑出声来。
可是那一日,江默去见白兰,却没有带上更笙。更笙悄悄尾随出去,发现了等在狭窄巷弄里的白兰。
更笙看着他们并肩离开,心里好像突兀地空出一块来,于是她默默转身回去,回到家里,回到江默的房间,翻开他的学生手册,扉页写着班主任的电话。
她抓起桌上的硬币,口中喃喃重复着那串数字,再次飞奔下楼,奔向江默与白兰刚刚离开的小巷,那里有一家小卖部,可以打公用电话。

他却先她离开

江默被江姨推搡着进门时,更笙正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江默却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了房门,更笙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一家人吃晚饭,江默依旧没有出来。爸爸说更笙去给哥哥送饭进去,江姨说少管他,让他好好反省。更笙埋着头往嘴里扒着食之无味的白粥,只觉自己做了错事,丧失所有的底气和勇气。
终于,寂静夜晚,在确定爸爸和江姨都睡着了之后,更笙悄悄爬起来,去拧江默的房门。起初没有动静,可是她不停地不停地去拧,突然门被打开了。
她的眼泪瞬间就糊满了脸庞,她突然抱住江默,压制哭泣而颤抖的声音,“对不起,是我,是我说的,是我给老师打的电话。”
黑暗里,她看不清江默的反应,只觉得江默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说:“我没事的,不怪你。可是白兰的情况很糟糕。更笙,不要再做任性的事情,为了你自己,好不好。”
更笙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却并不知晓被原谅亦需要付出代价。
同学之间的嫌话渐渐传开,愈演愈烈,白兰走在路上甚至会被男生吹口哨,问价钱。于是那一天,江默在路上拉住了白兰的手,大声说了句:“我沈江默就是和白兰在一起,不会分开!”这宣告便即刻击退了所有的飞短流长。
其实那一天,更笙不在场的那一天,江默拒绝了白兰,他说更笙需要我的照顾,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
更笙如何能够料想,她以为的挽留却是亲手完成的葬送。
于是,那个夏天,白兰考取了广州知名的大学,而江默也去了广州,去打工。
江默临走的那一天,更笙不肯去送他,独自坐在他的屋子里,听外间利落的关门声。从此,这将是她的房间。
突然,门被打开了,她回过头,是江默喘着气跑过来,他说:“我忘了东西。”
“是什么?”更笙茫然地看着他,他走过来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要好好的,让我能够安心。”
那一刻更笙心里充满绝望,这是她生命里的第几次告别呢?凡发生的告别,从未有再见。
江姨的催促声从楼下传来,江默放开更笙,消失在了门边。更笙觉得,他是永远离开她了。

来不及做选择

那是江默睡过的床,江默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桌子,更笙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觉得江默好像已经是隔世的一个人了。虽然,她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每封信都夹着窗前那棵梧桐树的叶子,是要摸索时光变迁的线索,结绳记事,算他不在的日子。
江默并不回信给她,只是会在节日寄来卡片,每月都有汇款单寄到更笙的班级给她。她从江姨的床头柜里偷出户口簿去邮局取出来,藏在柜子最底层,她知道江姨从不会翻动她的东西。或许,这是继母的好处,向来不闻不问,无须斗智斗勇。
更笙不知道自己寄出了多少叶子,而江默,三年没有回家,说是工作很忙,想好好表现,多赚钱。可是更笙却每每在新年的烟火里看见他那张锐利的面孔,和他曾经说与她的话:“离开这里,去远方,你就会快乐。”
于是她给他写信,她说:“沈江默,你厌恶这个家,你在逃避我,你根本就不想再回来,对不对?”投递出信件,更笙却笑了,她终于长到能够说出这些话的年纪。
江默依旧没有回信,却在国庆假期突然回家,并且带回了白兰。白兰走过来拥抱更笙,说:“更笙已经是漂亮的姑娘了。”更笙却僵着身子,定定地看着移开了目光的江默。
此刻,更笙十七岁,三年未见的江默,脸上有淡淡的青涩胡楂,她有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白兰轻而易举讨得此刻父亲与江姨的欢心。在江默准备送白兰回家时,更笙忽而胡乱把蓬乱头发束在脑后,说:“我也去。”
于是她便踩了拖鞋,连内衣也没有穿,就套着宽大的吊带和短裤,跟在牵着手的两个人身后,慢慢地晃悠,晃悠过落满了暧昧路灯微醺光线的小巷。而后在白兰楼下,她转过身去,等两个人吻别完毕,在江默走到她身边的瞬间,突然跳起来钩住他的脖子,说:“你背我回去。”
“更笙,不要这样。”
黏腻潮湿的十月,更笙把脸贴在江默的背上,力图抹掉三年可能带来的一切生疏。她说:“你等着我,我要去广州,我会考去,去找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默没有说话,背着更笙沿着寂静的石板路往回走去,于是更笙的心里便注满怅惘的欢喜。
可是她怎么会想到,她明明填了白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却是北方的高校,父亲说:“江默说你的分数报广州太可惜,我们私下里让老师给你改了。”
如果此刻江默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冲上去推搡他踢他甚或咬他,问他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在承担些什么?

世界总是很狭小

大学的第一个假期,更笙用曾经江默寄给她的钱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独自南下,凭着写在信封上的那行地址找到江默偏僻的住地。是城中村,条件很不好,她走上吱呀作响的逼仄楼梯时,江默正光着上身洗头发,白兰在做饭。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水瓢哗啦啦从他头顶淋了下去,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错愕。
白兰看见她,绽出一贯笑容,拉她进屋。
“沈江默你快乐么,是不是离开家,到了远方,就快乐了?”饭桌上,更笙问他。
白兰不明就里,给更笙夹菜,“我们打算回去的,回去结婚。”
吃完饭,白兰让江默带更笙去散步,更笙不远不近地落他半个身子左右距离,说些学校的事情,北京的事情,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请你抱抱我,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会祝你们幸福。”
江默停下了沉寂脚步,转过身来,在车流川息的繁华路边,在高楼投掷的阴影里,把瘦弱的更笙包裹进怀里,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回家路上,自己小心。”
于是更笙就这样遇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玩电脑的陈然,带着宽边眼镜,短短的寸头,看到更笙掏学生证给乘警说了句,“嘿,老乡加校友。”
陈然亦是看望亲戚而后回家,后来他解释说一切都是缘分。更笙一路都看着窗外并不说话,下车分别时,陈然递给她一张速写,是她小半张侧脸,目光空茫。她笑着接过来,他冲她挥手道别,“原来你会笑。”
用更笙室友的话来说,便是你该谈一场像样的恋爱了,这话题源于美术系的陈然在学校美术厅开的个人毕业概念画展,所有的画里都有一张属于沈更笙的脸,平淡的,像没有波澜的瓶中的水。
更笙站在明亮的大厅里,看着一张一张的自己,对只是耸了耸肩的陈然笑起来,一切因果不言而喻。
那段时光,更笙过得很平静,历经恋爱所需的一切,约会、看电影、牵手、亲吻、争执。可是爱情,却仿佛怎么伸手也触不到最中间的内核。
一日,更笙去陈然的公司楼下等他一起吃晚饭,陈然匆匆挂了电话说:“我姐终于跟那个男的分手了。”
“姐姐?分手?”更笙露出疑惑的表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记得我遇到你那天,我是去广州看我的表姐,她在谈恋爱,家里人不知道。她想瞒着我却被我发现了,那个男人是个打工的,没钱没本事,我觉得我姐太累,他会拖累她,所以我就告诉家里人了。现在,终于逼迫他们分手了。”陈然说着揽住更笙,“你说我还算配得上你吧。”
“或许我配不上你。”更笙随口接了一句,“哪里冒出来的表姐,那会你也没说。”
“姨妈家的,说来你也许认识,和你上过一个高中,白兰。”
更笙顿住了脚步,忽而抬手给了陈然一巴掌,转身飞快地跑开去了。

对自己诚实岂止是勇气

更笙没有请假,连夜坐上火车去往广州。陈然的电话不断地打来,她从不厌其烦地摁掉到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而不闻不问。
抵达广州的深夜,下着闷热的雨,更笙抱着背包拦下红色出租车,前往有江默在的地方。
那时,她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如同窗外蔓延的无边夜色,车灯照亮空气里飘浮的雨水碎屑。
于是,她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江默的面前,江默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扑过去吊在他的脖子上说:“现在,你是我的。”
她执意把自己给他,蜷缩在他的怀里不肯挪动半点。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更笙,我们做了错事。”
“如果你愿意,我就跟着你一错再错。”更笙是这样回答江默的,“本来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于一个错误。”
于是那一天晚上,他们做了此生最放肆的一个决定,趁他们尚且年轻,还有时光可以挥霍。
两天之后,他们抵达桑柔,再走回那条离开的小径,竟是十多个春秋。更笙握紧江默的手走在草木茂盛的路途上,仿佛还能够看到那一天沉默的自己与少年的江默。
在更笙离开的第二年,外婆便去世了,墓地在后山,旧屋卖出,桑柔里早已没有人认得这个女孩。更笙与江默便租了外出打工的一户人家的房子住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对等于私奔的勇气来自哪里。只是那段时光,江默跟着更笙,一步一步就走完了她的童年。后山、水流,以及朗朗的星空。
一日,更笙去买了食物回来,发觉江默对着手机的屏幕微微蹙着眉头,她走过去歪着脑袋看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默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你是不是要回去参加期末考试?”
更笙笑起来,“你还是那么操心我的学习么?月底我回去考试,你等我。等我考完试,等我毕业,等我到你身边,我们一起找一个能够停留的城市,再也不回来。”
江默点了点头,那一年,她来到江默身边,七岁的女童,沉默戒备。江默知道,他对她的爱,不应是留下她,而是要送她离开,那么此刻,他怎么能够前功尽弃。更何况,就算他想要前功尽弃,也已经没有退路。
他说:“好,更笙,我等着你。”
次日,江默硬是把更笙塞上回北京的火车,更笙看着车窗外渐退的天地和静立的江默,心里蔓延开无限的怅惘来。当列车已经开出了很远很远,她的眼前仿佛依旧闪着那幅画面,充满了别离的绝望。
是一个月没有回过的学校,独自再回到宿舍楼下,更笙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却蓦然发现陈然抽烟坐在一边的花台上,面色黯淡,仿佛是枯坐了连天累月一般。看到更笙,他丢掉烟头,站了起来,“终于把你等回来了。去哪里了?”
“与你无关。”更笙径直往宿舍里走去,从心底厌恶起此刻的自己,分明,应当亏欠的,是自己。
他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任性,你和白兰。”
更笙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更笙,江默是你哥哥,白兰告诉我了。我知道因为白兰的事情你讨厌我,你去看他了。可是更笙,我会担心你。”
更笙本想冲他喊一句“他不是我哥哥,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却生生咽了回去,无力反驳。外人,从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周折。“然后呢?”
“白兰要挟家人要奉子成婚……”陈然分明是笑了一下。
而更笙却在这静止住的一刻,明白了一些事情:白兰很爱江默,爱到无以复加的并不只有沈更笙一个人,爱到不管不顾的也不只有沈更笙母亲一个人,她就这样想到了她的母亲,生平第一次由爱想到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女人。
而她明白的另一些事情,便是,她是江默的妹妹,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突然她就想起了那一日他反扣在桌上的手机。

在时光苍老之前,一切可都安好
更笙给江默打电话,想起在那座南海城市的种种,回忆像不断重复拖沓的忙音一样,记忆彼端,人去楼空。
她终于肯相信,那是他的告别,他终究是要送她走,而非陪她一起走。
更笙放下电话,走到陈然身边,抵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她没有恸哭,只是让自己平静,并接受此刻种种。
此后,更笙与陈然的话题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江默与白兰。陈然发现更笙不再定期写信寄信,寒暑假也不再回家。只是每每他走出公司看到等在大厅或者门外的更笙,她都在出神或者恍惚,有茫然的雾气从她的脸上弥漫开来。
更笙大四那一年的六月,灼热的阳光流泻在北方一览无余的天空下,更笙接了陈然的电话趿拉着人字拖下楼,刚走到陈然面前,却蓦然瞥见了坐在花台边笑着看她的男子。那盈盈的笑意一如初见。
这两年,她学会去逃避,于潜意识里不愿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哪怕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江默与白兰的婚礼她是否要参加,她挂掉电话之后将来电删去当作一切未曾发生。她固执地将他留在了过去迅速折旧的时光里,不再前行。
可是此刻,他出现在她面前,他说:“白兰来出差,我顺便来看看你。”
于是那天,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饭桌上,陈然说:“对不起,曾经我也不希望姐姐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错了。所以你就放心把更笙交给我吧。”
更笙埋着头吃饭,并不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听到江默笑了,却没有回答。
只是很突然的,她觉得这个江默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江默了,她仿佛并不认识他。这感觉令她慌张。
白兰办完事情说要四人一起吃饭,更笙推说与导师有约退了场。
而她回到寝室,散下发辫来,坐在窗前,她又将离开这里,但故乡,却再也不会回去。
又想起江默的笑容来,从单薄少年到此间岁月,这笑容始终出现在他看着她的时刻,出现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里,被一笔带过。
如果不是白兰叩响了她的门,或许她就要这样一直坐到晚上。
她微微回头,看到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的白兰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更笙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只说你怎么来了。
白兰笑了笑,她说:“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更笙,我希望我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这样,江默就会像宠爱你一样去宠爱她。那,该多好。”
更笙抬起头来看住她的眼睛,除了一泓一如既往的温柔静水外,看不出更多悲喜交加来。“其实你都知道,你都有把握。”
白兰依旧只是笑,“只是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争取的方式不同而已。现在再说起以前,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默默喜欢的叛逆少年,她恐惧着的倔强的女孩更笙。
她默默庆幸谣言横生时他站在了她身边。
她默默坚持,以退为进,安稳了一切。
她默默地,以她的方式,来告诉更笙。
第一次,更笙没有再讨厌她,因为她的坦白,因为她的沉默。如果不是命运,她又如何能够出现在白兰与江默之间。
因而她终于不再挣扎,在陈然的电话打破两个女子之间的沉默时,他说:“白兰说要再好好看看未来的弟妹,更笙,留在这里,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更笙笑了一下,合上手机再看白兰的眼。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比天空还远
苏棣棠说:“路途比天空还遥远,所以,谁也走不进谁的心,谁也走不到心里的终点,所以天寒地冻路遥马亡,除了离开与前行,没有其他可能。”
路弈菡说:“可是总有一个人能够陪着你看天空明亮起来。”

卓远一直记得那一天,苏棣棠用不可思议的力气把他推到围观的人群面前而后转身冲过了检票口,挽起来的牛仔裤裤脚和脏旧帆布鞋连同与她极不相称的硕大背包一起消失在列车轰鸣的方向。
他坐在水磨石地面上,看着她奋力奔跑向站台的身影,那个在许多年之后依然会模糊地出现在他有关少年梦境里的身影。
后来,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女孩。顶着碎乱的短发,在盛夏的中午,坐在双桥的栏杆上,回过头来对他拘谨地笑,眼睛里却是潮湿的亮烈。
其实那一刻,他就该察觉她性格中纵身扑入的危险。
可是那一刻,她的笑容从他眼前倏忽滑落,飞溅起的水花高高扬起零星落在桥面上,被太阳迅速蒸发。他来不及去体会她身上潜藏的危险,翻过栏杆紧跟着跳了下去。
微有起伏的河水里,她始终对他笑。
她说:“昨天刚刚看完《蝇王》,作者说童心深处盛开恶之花,所以我要试试你。”说得气定神闲。
“如果我走掉呢?”
“拿命买你的良心。”她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至少你也会喊人来,况且,我会水。”
卓远又认真看了一眼正在逐渐被暴烈的太阳烘干的女孩,竟然没有发火,而是想起他坐了一上午长途车从嘉兴来同里的目的,于是问:“你知道这里有一个苏棣棠么?”
女孩的左手抓着自己稻草一样湿漉漉的头发,右手随意地抬起来,指向对面河岸边挂着一长串红灯笼的二楼窗口:“那里。”

所以,那一天卓远在荒凉的午后去拍了路弈菡瘦削的肩膀,并非为了替自家客栈拉一单生意,而是因为她握着苏沪浙交通图背着登山包站在热闹的十字路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