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缝隙的晨光将昏暗房间一分为二,我站在这交错的熹微里,摁了确定键。“周辰让我瞒着你,可是我不知道说或不说到底谁对谁错。我是他空间照片里的女孩,他的手机在我这里,他坐牢了,他骑摩托撞死了人……”
女孩的信息很长,我是由站到蹲最后坐在那一线天光里把它读完,仿佛是看一场无声而简洁的小电影,带着放映机转动的声响,和蒙了旧色的光线。
这个自称ViVi的女孩,从设计公司下班便在路边的快餐店趴着画漫画,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仿若只被黑夜点燃在角落的火焰。直到某个夜晚在那所混乱的学校被堵截,画稿脱落凌乱地面,周辰拉起她飞快地跑,就像曾经拉起我。不,应当说,他拉起她,就像完成了一场注定的重逢。十六岁之前,周辰生命里的邻家女孩,是她。命运冲散棋子,继而又给予恩惠,谁还能够有怨言。
ViVi说:“你们的世界相去太远,走到一起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拍两散,也许分开,是好的。”我愿意相信她如自己所说,只是置身事外,不带丝毫私心。她如邓然一般,无数次看到那个安静倔强的女孩等在周辰楼下,于是她便拉了周辰拍照片放在空间,她说,她会死心的。
是的,我真的死心了,如果没有之后的急转直下,七月盛夏,我将在青岛,安然无恙。
依旧是深夜,周辰骑快递公司的摩托去接ViVi下班,ViVi怀抱着一大堆设计资料探着脑袋喝周辰保温杯里的水。平静夜幕在这个温情节点被打断,之前围追ViVi遭周辰阻拦的男孩们骑着摩托抢过ViVi手里的资料和挎在瘦削肩膀上的大包,绝尘而去。周辰立刻踩上油门追了过去,在拥挤的夜晚街道,上演追逐的意外。
“他撞倒了一个高中生,无暇顾及继续去追,我跟上去的时候,男孩已经没有呼吸了。男孩家里不依不饶,他被判了三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也许,你可以去看看他。”

仲夏。执念
我坐在监狱门口的马路边,正午的太阳像一个被悬吊起来的耀眼的头颅,光线缓缓旋转。我看着眼前宽阔马路上的稀疏车辆,陷入寂静里。
身后的高墙里,周辰不愿见我,我尴尬地走进去,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空空的椅子,再尴尬地走出来。
“于是你决定等他,一厢情愿地等他。”罗阳递给我一罐啤酒。
我点头,接过酒来,伸手去推开一半的天窗。世界角落的这个阁楼,它暂时,属于我。
“所以邓然心有不甘却只能独自回了青岛,而后拐走了我的女人,然后你这个罪魁祸首,出现在了这里。”罗阳说着,嘴角浮起一些温吞笑意,把我的行李放在床边,盘腿席地而坐。
我也坐了下来,坐在阳光能够落进的天窗下方,被毫无遮拦的光线笼罩,仿佛我离开邓然的那一天,我站在那束狭窄的光线里,看着他朦胧醒来的脸庞,我说:“对不起,邓然,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等他出来,他没有那么糟糕。”
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为自己说出那样的话而感动。即使,邓然开始恨我,如同曾经我无法原谅周辰。
邓然回去了,未曾谋面的ViVi被家人送去法国继续学习艺术,我留下了,而周辰,依旧不愿见我。我只能每周坐在监狱门口,有时晴天,有时大风,有时小雨,有时看着灰头土脸的天空,一切都那么苍白而贫瘠。
我去培训机构觅了少儿语文教师的工作,租小小的一室厅。每天中午起床,用冷水洗漱,备课,而后在六点准时出现在一群不太听话的孩子面前,教他们如何用笔来说谎。十点坐末班公车回家,贴着车窗看沉落的夜晚。夜晚是珍贵的时光,如同一条深远的只抵达自己的路途,可以用来吃夜宵喝咖啡,想念周辰,为期刊撰稿,或者看一部冗长电影。在日出之前,爬上床去睡觉。
收到邓然的请柬便是度过了两年半这样沉在水底的生活之后。是荒凉城市起风的一天,沙尘席卷,我坐在床上看星盘,月亮与水星共同预示了某种幸福的期约,于是邓然的请柬被邮差塞进了我的门缝。
罗阳拿手里的酒碰了碰我的罐子,“你真的快乐么……也许,你的生活可以是另外的样子。”
“那应该怎么样,去努力拼命工作,去恋爱,去挥霍,还是这样?”我把啤酒罐丢在一边,猛地向罗阳靠近。
我们就这样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地对峙着、僵持着,或者彼此都不知如何是好。我笑了笑,准备收回我的身体,却被罗阳抱进了怀里。青天白日,我们依靠酒精与身体来取暖。
在罗阳搜罗完空酒罐带上阁楼的门时,我伸手抹掉下巴上悬着的一颗眼泪,缓缓躺下来,躺在褪了色的地毯上,看蔚蓝天空,渐渐,渐渐变得遥远。

夏末。潮汐

邓然依旧会给我打电话,直到某日早餐,我说:“你如果再打电话我会告诉你太太。”
只是,曾经深爱你的人,曾经差一点就在一起的人,在爱情离开之后,都败落得如此难堪。我趴在水族馆的玻璃上看面前游离过的诡异鱼类,它们来自寒冷深海,它们没有爱情,所以永远兀自美丽,不会败落。
罗阳在海洋馆的餐厅里让我生吃了海胆、生蚝,其实他没想到我听话而冷静地解决了自己面前的活物。罗阳说:“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能等他到现在了。”
只是这句话,让我们之间自那天之后略微尴尬的氛围又变得无措起来。
我用勺子在刺球一般的海胆壳里轻轻敲了敲,“罗阳,我要回去了,孩子们在等我上课。”
罗阳打了个响指唤服务生结账,他骨骼里一直有疏离的骄傲,如同婚礼那日放下花朵转身离开。
就像,就像我一样。在开口告别之后,已经来不及难过。
离开海洋馆,他载我如风般的速度穿行过并不庞大的城区,我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依旧闭着眼睛,依旧不发一语。从傍晚,到日落,到云散,到月升,到潮水漫过滩涂,我趴在礁石上端着单反拍摄夜晚的大海,而罗阳则坐在一边沉默地喝酒。轻轻唱起歌谣,仿佛是水手的歌谣,唱海鸥、浪花,还有远方,我在这深夜的歌声里开始恸哭,罗阳伸手拿走相机,犹豫着把我抱进怀里。
他说:“不要等他了……不要再等了……也许,你已经不爱他了。”
也许,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我怎么接受这个结果。只有等待。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周辰,我想那是因为他并不想念我。这期间,我收到过ViVi从美国发来的邮件。她说:“有些歌只能听前奏,有些故事只能对你说一半。而我告诉你这些已经招致周辰的怨怪,但告诉你,是我要尽的情分。劝你一句,不要等他,是我们都要对你尽的情分。”
这个爱打哑谜的女子,就这么匆匆在我的视线里来去,留下一些气味、一些指纹、一些咒语,我只记得她精致的照片,好像那只我抱起过的垂耳兔,左额有灰色疤痕印记,漆黑的眼睛空荡荡。
那晚,罗阳背着我,沿着略有些坡度的梧桐道,走回他的旅馆。走上逼仄楼梯,我紧紧抱着他,因为隔日,便隔了天涯。在入睡前最后的记忆,却不是罗阳的脸,而是天窗外弥漫的繁星。

初雪。丢失

回到那座忙乱而寂静的城市,我依旧去“看望”周辰。监狱门口已经多出了四棵银杏,我一如既往从未见到他。我想象他的样子,我想,无论我们的心在这被掩埋起来的时光尘土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总要等他出来,才能各自挖开,去面对。
狱警已经对我再熟悉不过,今天,他却在门口拦下了我。他说:“姑娘,你别再来了。周辰说了,出狱那天,你来接他,他会见你。如果你再来,他永远都不会见你。”
我看了一眼这周辰在的地方,点了点头,只是半年。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愿意相信自己,给他机会,兑现允诺。
半年与我暗示给自己的一样飞快,不过是花开花落,不过是秋去冬来。我在暖气轰鸣的教室里,轻轻拍了拍手。“那我们今天的作业就是我的寒假见闻,我给大家半个月的时间来写,我希望看到每个人写的都是不同的。”
孩子们齐齐点头,我舒了口气,抬腕看了看表,是今天了。
我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上的背包里是电脑和收上来的孩子们的作文,我站在光秃秃的高墙外,等着周辰出来。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当时那个好心的狱警,尾随他的是一条听话的狼狗。
他说:“对不起,真的不是有意想瞒你,周辰几乎是求我们。那天你来,是他减刑出狱的日子,他是看着你离开的。他去法国了,有人把他接过去了。你知道,带着污点,很难重新开始。”
我对这个年轻却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男子说:“谢谢,他,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交给我的?”
狱警踌躇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褶皱的信纸来,“他说应该写给你这封信,但是如果你不问,就不要交给你。”
我点头接过来,转身坐回我坐了36次的路边,就像雷光夏在歌里唱的,只是不相信这样简单的结局,只是怀疑起自己无悔的心情。
我展开那看起来被凝满汗水的手心蹂躏过无数次的信纸,字迹一如从前,没有丝毫进步,他说:“在新家的门口看见你,我第一次相信该死的命运。爸妈大概是想让我彻底脱离曾经的环境,孟母三迁一般,结果却让我撞上了你。”
“在你父亲的葬礼上,我替被你父亲救下的哥们而去,他被卸掉了一条腿,已经瘫痪在医院。他是ViVi的男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没有敢进去,替他把钱留下了。但是我记得你,许多人都在哭,可是你和你的妈妈,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要对世界有多深的仇恨才能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你应该记得每年清明你父亲的墓前都会有的雏菊,我与ViVi只要没有要紧的事情,都会去祭奠。这些,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知道。”
“后来,ViVi走了,或许也是厌弃故乡需要背负的一切,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现在,我也走了,人的心负担不了太多的东西,无论是情谊还是罪恶。”
“不要伤妈妈的心,让我们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吧。”
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这纸张点燃,我只愿母亲永远不知这真相,没有这么多柔肠曲折。我拧开矿泉水浇灭火焰,拖着沉重的背包站起来,摸索了半天才找出公交卡来。
自从半年前从青岛回来,在火车站,我丢了手机,而后QQ被盗,许多人的名字都被一把抹去,那些过去也不翼而飞。包括罗阳。原来,真是奇妙的暗示,到恍然大悟才深觉乏术。而现在,更是前尘后路,都断绝得干干净净。
旧年的第一场雪落在此刻,湮没了整个城市最后一点声音。我在路边的甜点店买了一盒芝士蛋挞,从7-11买了一盒555、一打嘉士伯干姜水、柠檬伏特加,在路边小贩处随手抓了一把盗版光碟,回家度过一个下雪的夜晚。
这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我裹着曾在苏州买回的海藻绿手工刺绣披肩,保持一个姿势蜷缩在沙发上,一部接一部看电影,盗版碟质量参差,时有不可理喻的尖锐断裂,譬如《闰年》卡在了女主角向爱尔兰男子求婚的峭壁,海水连接天际,我觉得心脏被瞬间击中。

春回。寻找

孩子们的作业五花八门,写过年、写聚会、写旅行。班里最调皮的男孩送给我一只海螺,他说:“老师,妈妈出差带我去了青岛,这是开旅馆的叔叔送给我的海螺。”我接过好心的孩子放在我手心的海螺,我见过它,在露台的水池里,在半年之前。
也许,我该再去看看那面大海。
我找那个孩子要了旅馆的电话,下课后坐在教室即刻打了过去,漫长的嘟嘟声后,电话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一日,两日,三日……从没有一个温吞的声音来掐断这无休止的接线声。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等你回头呢?
我决定不再打电话的那一天,学校组织了与当地福利院的联欢。我把小黄帽一顶一顶扣在孩子们的小脑袋上,点着人数催促他们上车。冬末的阳光很好,我坐在最前面,贴着玻璃晒太阳,任一车孩子在身后闹得沸反盈天。
福利院的孩子显然没有这样活跃,他们安静坐在布置了气球的大厅里,探着脑袋等待联谊伙伴的到来。我跟在学生的后面走进教室,就这样看见罗阳。
他站在大厅的角落里,阳光照亮半个侧脸,低声与福利院老师说话。而后他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他是被这样介绍给我的,“这是我们福利院目前最大的资助者,所以邀请了他来,也很感谢他来。”
我想我是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海螺来伸到他面前。那是孩子们开始联欢后我们从大厅出来,坐在后院的台阶上,面对湖水和蓝天。
他蜷上我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我说:“你竟然利用小孩子。”
他不置可否,说:“我只是,不小心听他说起,也许……你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我的手机丢了,QQ被盗,我不知道,这些究竟是在暗示我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揣测,我该怎么办。”
“那么现在……”
“有个诗人说过,冬天,到北方去看海。我想,现在,应该不迟。”
应该不迟,趁着雪化,春回。


☆太阳雨

午后的一场太阳雨

晴朗午后忽然下起雨时,沈漫漓有些手足无措,抬起头来透过细细簌簌的雨水,看到太阳苍白地悬吊在空中。白色的裙子被打上了斑驳雨滴,凝固成暗色的水渍,漫漓站在空无一人的花园里,进退两难。
许多年以后,她依旧能回忆起那一天,郑重的自己,意外的雨水,以及邵嘉明的脸。
寂静雨水中出现在铁门边的深绿格子伞,仿佛感应到漫漓的目光一般,迅速地来到她身边给她遮出一方晴空,“同学你是来参加派对的吧?”
举着伞的陌生男孩示意沈漫漓跟着他进到那爬满了常春藤的古老建筑里,漫漓愣了愣,说道:“你是……邵嘉明?”
男孩笑起来,“你来早了,不过谁想到会下雨。”
谁想到这个午后会下起一场太阳雨,谁想到雨中沈漫漓会遇见邵嘉明。

从未深究每一次的短暂相遇

沈漫漓和所有高中生一样,长一张了无生趣的脸,穿一身毫无个性的校服,应对繁重升学压力。彼时唯一的乐趣是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听上半个小时广播,一档中学生晚间栏目,三个主持人亦都是同龄人。沈漫漓一面骑车一面听,其中她最喜欢邵嘉明的声音,浸透了阳光的妥帖温度。
她曾于某个深夜拿出许久未尝触碰的画纸和铅笔描画过邵嘉明的模样,她想象拥有这样澄澈音质的男孩面目,于是画出一张温和而利落的脸。她自五岁学画,粗粗数过也有十年。一年前,她的美术老师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钟楼上做了自由落体运动,砸塌了路边小贩的遮阳伞,从此漫漓也搁下了画笔,仿佛被迫明白艺术包含的全部危险。
后来,栏目开始征集原创稿件,漫漓挑了邵嘉明负责的名人轶事的部分来写,留心一切报刊,甚或翻《辞海》与《百科全书》,渐渐写下来,竟成了长期的供稿。嘉明某次在节目中亦感叹:“我一直很好奇这位漫漓同学的博学,有机会一定要请她来演播室与大家认识。”听到这句,沈漫漓猛地捏住刹车,结果后面一辆自行车紧紧贴了上来,差点儿将她撞了出去。
“怎么回事啊你?”撞上来的男孩委屈又恼怒。
漫漓慌乱地回过神,转身去连连道歉,于黑暗中只约略看到男孩棱角分明的脸。目光相对的瞬间,男孩眼里的恼怒却悄然化了开去,“知不知道危险?以后小心点。”说完踩上车飞快地淹没在远处沉落的夜色里。
漫漓也悻悻地踩上车,才发觉向来脆弱的链条又在戛然而止中脱落。她只好把车搬到路灯下,蹲下身去修理,哀怨不已。
远远有车骑了过来,停在她面前,漫漓抬起头,是刚才的男生。没有多说话,蹲下来两三下便让老旧的链条归位,漫漓忙掏了纸巾来递给他擦去满手油污。男生说:“链条该换了。”漫漓只知点头,在男生已经跨上车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大声喊了一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空荡荡的长街上男生渐行渐远的一句“不谢”,以及耳机里依然继续着的广播。邵嘉明说:“我们的许冉还没有出现,我们应该声讨他加课的班主任呢,还是罚一罚旷工的许冉呢?”

阳光没有恐惧,雨水小心翼翼

后来,沈漫漓换了链条,偶尔骑过那条路还是会不自觉张望一下,那个神出鬼没的男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她依旧在路上带着耳机听广播,默默写稿,直到一日课间,她接到电台导播的电话,邀请她参加同学会栏目下周末在电台礼堂举办的中学生社交派对。
那通电话让她迟到了班主任的课,但是枯燥生活忽而有了可期待的一处,班主任的白眼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仿佛心里揣了郑重的秘密,有桩大事要完成一般,编了借口请假,骑车去了繁华的商业街。炎热起来的南方六月,她要用稿费寻一条美好的裙子,能够穿去同邵嘉明相认。
从试衣间出来,亚麻质地的高腰裙子,下摆松松地搭在膝上,终于脱去校服,面目似乎也随之不同,她轻轻咧开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尚算是个漂亮姑娘。
“白色只有那位姑娘试的那一条了,还有洋红色,这个也很适合你。”店员在招呼另一个女孩,漫漓透过镜子看到那个瘦佻女孩,小巧的下巴在说话时微微抬起。
女孩转过脸来打量镜子前的漫漓,没有说话,只慢慢在店内继续转开。店员走来问漫漓,“要吗?”
漫漓点点头,回到试衣间,脱下裙子又换上灰头土脸的校服,交了款推开店门时,隔着透明的玻璃,与翻检衣服的女孩对视了片刻,女孩伸手取下了挂起来的同款洋红色。
晚上听广播,邵嘉明用一贯温吞的声音播读了派对的消息,沈漫漓的名字出现在嘉宾名单里。漫漓听着,忽而觉得自己离他们,也可以这么近。
于是周末,漫漓早早就准备起来,吃了午饭,化了极淡的妆容,换上白色裙子,连防晒霜都忘了涂,就坐上了门前唯一的一路公交,在遮天蔽日的梧桐和斑驳日光下颠簸着穿行过半座城市,抵达那座30年代的苍老建筑。
小心地跳下公交,抬腕看了看表,一点,她早了一个小时。而在她轻轻推开铁门,走进预定派对地点后花园的喷泉边时,突然一阵风过,下起了细碎的雨来。
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湿了又被烘干的裙子,很是茫然,就这样,她遇见了拯救者一样的邵嘉明,不是她想象过的任何一种体面的情形。

一切都是通往他的途径

嘉明领她到大厅,“裙子很好看,跟我来签到吧,一点半才会摆出去。”
漫漓不知如何应对,便跟着他走上蜿蜒的旋转楼梯,彩色拼接玻璃,拱形门廊,以及水晶吊灯,仿佛时空在瞬间反转回了30年代。
“沈漫漓过来签到。”一个略微熟悉却完全建立不起对应的声音在大厅的角落喊她。
漫漓疑惑地看过去,黑夜的模糊退去,午后阳光的暖色烘托出角落里男生半低着的脸来。她张了张嘴,自行车,公路,男生急迫而忍耐的声音,她说:“许冉?”
命运总是要以各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当时的漫漓,更愿将一切都当作通往邵嘉明的途径。
可是,他又如何得知自己就是漫漓呢?沈漫漓走过去在尚是空白的签到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邵嘉明笑起来,说:“原来你就是沈漫漓,终于见到真身了。”
“难道你想象过?”
嘉明点头,“戴着厚厚眼镜蓬头垢面的严肃女生,没有乐趣,是吧许冉?”
漫漓看向许冉,许冉却没有说话。
那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在这三言两语间渐渐歇止,长桌、果盘、小礼品也都纷纷被搬到了门外,这场派对的另一个主角也在忙乱中姗姗露面。高跟鞋的声音踢踢踏踏地蹦跳上台阶,“我来晚了。”
漫漓看向声音的所属,应是叫做顾卿罗的主播,彼此都愣在那里。
顾卿罗穿着与沈漫漓同款的洋红色裙裾,顿觉面面相觑。
嘉明似要开口缓和气氛,顾卿罗却抢先一步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走吧,我们去花园里准备吧,许冉你也快点。”
漫漓看着两人倏忽消失在门边,忽觉阑珊起来,许冉把一台单反递给她,“我拍照不行,不如你来吧。”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行呢?漫漓想问他,可是看着他淡漠的神情,所有的疑问又悉数吞咽了回去。

如果这是开始的宣告

那场派对在花园里顺利举行,一直到晚上挪回礼堂,进行小型的舞会和游戏。
后来漫漓再看照片,几乎每张里都有邵嘉明和顾卿罗的身影,是他们太周到地照顾了一切,还是她本能地在捕捉他们?直到最后几张是许冉喊她一起去放孔明灯,她仰起头看着手中硕大的红色灯笼缓缓没入深灰色苍穹,许冉拍摄下她带着细微快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