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不知死活啊。”
任青小跑着迎上去。
“要站在这里看么?”
“嗯,这里。”
田藤很自然地把爆米花和果粒橙都拿给她,任青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特意给她的。
烟花美丽炫目,一朵一朵开在夜幕里,仿佛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戴在大上海歌女黑亮发丝间的繁花。极致的热闹,也极致的易逝。
任青仰着脖子认真看着,肩膀忽然给人重重一拍,她低呼一声迅速回头。夏砚阳摇着精致的小包包笑得灿烂,后面站着赵妍,一双纯黑色长筒铆钉靴,直长到膝盖上方,一张素净的鹅蛋脸,表情骄傲的像只正在开屏的小孔雀
“真巧,喏,要不要吃?”
夏砚阳伸出手,是肯德基全家桶里的玉米。
任青伸手去接,却让田藤格开。
田藤不高兴道:“你有几个胃能塞这么多东西?你现在爆米花玉米,一会儿还要不要吃烧烤?”
夏砚阳眼睛一暗,回头去看赵妍,赵妍已经彻底黑脸了。任青嗅出异样,小心翼翼地退到韩铮身边,仰头看着夜幕里盛开的皇城烟花。
赵妍没有心思看烟花,管他是一期一会还是隔三岔五,她咬牙盯着田藤的侧脸,隐忍道:“田藤,你什么意思?”
田藤表情冷淡而无辜,“什么?”
赵妍紧紧盯着田藤,委曲求全道:“是不是因为那天上课我骂她一句‘讨厌’?你要是生气,我可以道歉,你犯不着为这么个人跟我治气。”
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总有一些女生,长得漂亮,头脑聪明,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男生都能轻易拿下。
田藤无语,半响,慢吞吞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你对别人说什么,我也没有功夫跟你治气。不好意思,私人聚会,我们先走了。”
赵妍眨眨眼,像是不能理解这种浅显易懂的拒绝,她下意识伸手去拉田藤,刚碰到指尖,男生冷淡避开,她脸色蓦地苍白,下一秒,恼羞成怒地大叫:“田藤,我也要去美国,我也要去你去的那个学校!你烦我没用!我就要对你纠缠不休!”
任青站在赵妍身后一脸尴尬。
赵妍回头,眼里含着细碎的波光,她恼怒道:“你站我后面干什么?走开!”没轻没重那么一推,任青躲避不及,倒退数步重重踩在别人脚上。
“对、对不起。”
任青看见年轻男人浅色运动鞋上黑黑的大脚印,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年轻男人看看赵妍,眼底一抹冷意一闪而过
任青好不容易翻出纸巾,男人已然走远,任青心虚目送。
三个人刚在烧烤店落座,两个愈挫愈勇的女生一脸虚假的“啊,你们也来这里,好巧”的表情从天而降,田藤冷冷看着紧挨着自己坐下的赵妍,干脆利索的抬腿走人。韩铮转开脸认真研究墙上王板桥或是赵板桥笔下的骨质增生的竹子,不置一词。任青嘴角微微抽搐,亦步亦趋跟到门外。
赵妍抿着薄薄的嘴唇,若无其事地点餐。夏砚阳安静地坐在旁边,好看的杏眼里一闪而过不知名的光影
任青拦在田藤面前,没有中心思想地胡言乱语,不知道哪句话起的作用,田藤挂着霜茬的脸儿五分钟总算解冻。
“任青,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田藤看着瘦小的女生,笑容愉悦。
任青疑惑道:“我说什么了?”
田藤敛笑,淡淡看着她。
“…突然,想起来了。”
田藤转身进门,任青站在原地两手握拳用力回忆,刚刚,到底说什么了!
赵妍看见田藤跟任青并肩走进来,表情喜怒难测。
点餐上桌之前,照例是水果开胃,任青主攻黄澄澄的大芒果,夏砚阳见状介绍她可以用芒果、黑米、椰浆、冰淇淋自己在家做经典的港式甜品芒果白雪黑书快。任青只是笑笑,第一,她没有做港式甜品的手艺,第二,她家的冰箱里从未出现过芒果,椰浆和冰淇淋。常备水果是苹果,偶尔会根据任朵兰的要求,买买红提跟草莓。
韩铮一脸郁闷地跟田藤聊起自家来去匆匆的爸爸,任青不小心听到他爸爸居然在济南军区任职。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在座神采飞扬的四个人,想不明白自己个儿是怎么混到他们饭桌上来的。
夏砚阳忽然对她眨眨眼,她顺着那其实更像是抽风的暗示看向赵妍,后者仰起修长的脖子示意她厕所详谈…
任青表情淡淡地,低头沉默地转手指,转了半天,咬咬牙,起身走向厕所。
赵妍很快跟进来,藕粉色斗篷衣,黑色包臀裙,长过膝盖的铆钉靴让她看起来像个娇憨漂亮的小公主。她缕着长发一步一步走到任青旁边的洗手台,明明不甘和愤怒几乎把她冲垮,仍是装模作样地俯身先洗洗手,那长睫毛扇啊扇,慢慢扇出赵家公主的骄傲。
“我们毕业以后,我是说我和田藤,都是要出国念书的,你知道吧?田藤是在美国乔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市,我在梅肯。”
任青看着她,不咸不淡道:“谢谢你告诉我。”
“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是总比中国和美国的距离要近得多…你说对不对?”
任青点点头,中肯道:“对的。”
“任青你毕业以后也要去美国么?”
任青慢慢摇头,一下一下,清晰明确:“不去。”
赵妍笑笑,甩掉手上的水珠,再用带着香味的纸巾擦擦,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任青靠着洗手台,眼神有点涣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进来之前就差不多知道赵妍会说什么,却还是进来,本来就是想再让她拎着耳朵提醒一遍。自己提醒自己总归心慈手软…
有人过来洗手,她往旁边让让,那是个五官明媚的女生,穿着棉布裙子,梨花烫咖啡色头发。女生拧开水龙头,发现没有水,只好换到任青旁边刚刚赵妍站过的地方打上洗手液细细地洗手。任青默默看着,发现有些感情是只属于赵妍跟眼前这类女生的,她并没有那份荣幸。
她原地站着,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直想要忘记的画面:她捂着口袋张惶抬头,他立在她后面,在大立镜里平静地看着她的眉眼,天空真蓝…
也没人跟我说说话呢?人物怎么样呢?
11
11、第11章
任青抓抓脸,坐立不安地听着赵妍眉飞色舞的陈述她跟田藤初中时一起参加的国画大赛。
田藤摘下耳机,低头去拿放在韩铮前面的茶壶,对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
任青抓抓脖子,奇痒来得莫名其妙,她对海鲜跟羊肉都不过敏的…田藤不经意间扫过任青,目光毫无预警地顿住。任青脸上一红,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下
腿好像也开始痒了,手臂也是,任青微微侧开身子,悄悄在手臂上抓痒怎么越抓越痒
“你没洗澡吧?”夏砚阳忽然道。
“啊?”任青脸刷地红了。
“没洗澡才会痒吧?”
任青有点恼怒,为什么在男生面前这样问她。
“我洗了。”
田藤眼神一动,绕开赵妍走过来,俯身道:“头抬起来,我看看。”
“什么?”任青欲罢不能地挠脸。
田藤挥开她的手,皱眉道:“别抓了,给我看看。”
任青不自在地稍稍撇开头,他不悦,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脸埋下去细细地看。
赵妍沉下脸,两根扎在长靴里的腿儿重重并在一起。
韩铮在旁边吧唧嘴,“这是台湾偶像剧的套路啊。”
“胳膊,腿,痒不痒?”田藤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痒。”
他微顿,拉起她的胳膊,利索地把袖子挽上去,头顶的灯光是鹅黄色的,有点暗,他低着头,鼻梁离她的手臂只有几公分
夏砚阳看着眼前的大海虾,嘴角慢慢拉平。
“是过敏。”他替她放下袖子,似乎没有察觉气氛诡异,“任青,你对什么过敏?”
任青脸颊上微微有灼热感,她拉拉耳朵,无奈道:“我不知道,以前,没过过敏。”
韩铮道:“芒果吧,有人会对这个过敏。”
田藤拿起自己的外套,果断道:“走吧,找个地儿看看拿点药。”
任青痒的难受,她知道天颜广场外围最北边的那排平房中有一家小诊所,二十四小时营业,走过去也就七八分钟,田藤这边一转身,她立刻站起来就想跟过去。
夏砚阳悄悄扯扯赵妍的衣袖,赵妍耐着性子笑道:“你们都没吃东西呢,晚点儿去看医生不碍事儿吧。”
夏砚阳笑着附和:“喂,任青,我也过敏过,没这么夸张。”
任青抓着脖子回头,有点生气夏砚阳这种语气,她觉得夏砚阳今天很不对劲,似乎在迁怒田藤早晨生硬的拒绝。饭店工读生端来一盘香气四溢的炸鸡翅,她肚里有点饿,犹豫不决地看着,默默往回迈一步。
田藤不耐烦地催促:“出来。”
任青忙不迭跟上。
韩铮挥挥手:“一路向北有一家诊所,早去早回。”
空荡荡的诊所里,漂亮的女医生两只j□j叠蹬在桌子上,一边读书,一边哼歌。药柜上搁着一杯早就凉透的速溶咖啡,她不在意地时不时抿一口,那份惬意让刚刚进门的任青都不好意思打扰。
“过敏?过来我看看…哦,没多大事儿,打瓶吊针明天就好。”
任青有点质疑这个吊儿郎当女医生的医术。
“打吊针要多久?”
“怎么也得俩小时吧。”
“推针行么?我家里有病人,不能太晚回家。”
“也行,就是没有吊针药效快,你不介意的话就去布帘后面脱裤子候着,我翻翻药柜,这就进去。”
田藤进门恰巧听到这句,他拎着袋装的热牛奶,看向任青。
任青尴尬得有点站不稳:“呃,不能在胳膊上打?”
御姐医生笑容猥-琐地向刚进门的帅哥致敬,嘴里不耐烦地回应任青:“我说屁-股就屁-股,赶紧进去脱裤子。”
任青默默看着田藤,田藤抬眼对视,蓦地明白,转身慢慢往外走,顺道打开本来打算吊针时给某人暖手臂用的热牛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掉。
“红斑不要见风,以免留疤,药膏一天涂两次,两天利索。”
两个人并肩出门,田藤眼看着她不当一回事儿地迎着寒风径直走向公交站台,脸上立即露出不快,他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不顾任青惊讶的抗拒,伸手给她塞进车里。
“麻烦送她去…”他顿了顿,干脆跟着坐进来。
“你家在哪儿?”他平声问。
任青愣愣地报出地址,然后眼看着出租车计价器从十块开始往上涨。话说,坐公交车才两块。
田藤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景,低声打电话给韩铮交待去向,顺便告知不用等他,他一会儿直接回家。韩铮头疼地告诉他必须再来广场一趟,他刚要问为什么,电话那端忽然变作怒气冲冲的赵妍:田藤,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回去。田藤跟这个阴魂不散的女生没有话说,直接挂断。赵妍的电话很快追过来,田藤面色铁青地关机。任青审时度势,悄悄挪开寸许。
出租车停在胡同口的路灯下,田藤付清车资,跟任青并肩往里走。胡同大约一米二三的宽度,前面十几米有路口的灯光照着,后面一片漆黑。任青心无芥蒂地抓起田藤的手臂带着他走入陌生的黑暗。
走出漫长的胡同,田藤借着黯淡的上玄月好整以暇地打量任青的侧脸,圆嘟嘟的,没什么线条感。
“到了。”
任青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难得的娇憨可爱。田藤移开视线,看向面前带着小院的老旧平房。
任青见他没有立时要走的意思,小声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厨房里还有粥,我给你热热。”
田藤平声道:“好。”
任青带着他走进小院突然想起来晚饭后剩下的菜色,“那个,好像,只剩下乡巴佬榨菜配粥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田藤坐在任青常常坐的位置配着乡巴佬榨菜喝大米粥,任青拘谨地站在一边,不自然道:“家里有病人,都是药味儿…”
田藤抬眼看看她,不在意地夹起一根榨菜,道:“你不是也没有吃么?坐下一起吃。”
任青没提锅里已经没东西了,只道:“我出门前吃过了。”
任朵兰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任青提着热水瓶进去添水,看她睡得不太安稳,找出柜子里的热水袋灌进滚烫的开水,再用软布包裹着,缓缓推入被窝。医生提醒过春寒料峭,注意保暖。
任朵兰似醒非醒地睁开眼。
任青端起水杯凑过去:“姐,渴不渴?”
任朵兰疲惫道:“我胸闷,去医院。”
任青一惊,赶紧替她穿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胸闷的,姐?王阿姨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早点回来就好了。对不起。”
田藤闻声进来,任青正在替任朵兰提裤子,一双细瘦的手臂轻轻环过病人的腰身然后用力一托。
“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任青的声音惊惶中带着压抑的哽咽。
她替任朵兰穿上羽绒服,然向半蹲在床边,抓着她的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田藤在她用力站起之前俯身打横抱起任朵兰。
“你去准备要带去医院的东西。”
深夜,冷风呼呼吹过窗外,渐渐吹凉任青偶尔会遐想的心脏。她抬头静静看着田藤,这个男生,他的爸爸是驻外大使,妈妈是仪态端庄的夫人。他一件衬衫一千四,是她仰断脖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如果不是送她回来,他这一生应该都不会落魄到用特价一块钱三包的榨菜配饭,不会在夜深人静抱着枯瘦如柴的病人跟她辗转医院…
任青牵引着田藤慢慢没入漆黑的胡同。她的呼吸时急时缓,田藤起初没有在意。胡同很长,那端热闹,这端寂静,寂静中稍微用心去听,就会听出异样。
“任青。”
“嗯?”她睁大眼睛,却看不清前路。
“你别哭。”
任青撇开头,黑暗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唇缝里掉。
不知何时醒来的任朵兰窝在田藤怀里轻轻吐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任朵兰安然熟睡以后,任青跟着年迈的主治医师一起踏入冰冷的办公室。
“任青,我得再跟你强调一遍,你姐这病你顾不过来,她必须住进专业的疗养院。我说过,脊髓小脑变性症,尤其是中晚期,一场感冒一次呛饮都有可能致命。你一个人,又要上学,防不胜防。大年初一那回还有这回都算是侥幸,你想想,如果是在你刚出门上学时你姐出状况,而你发现的不是那么及时…”
任青放下纸杯,两只手合成塔状,下巴轻轻贴过去。
“这是我同学的电话,我跟他提起过你姐,我想他大概会看在我的薄面上减免部分费用…任青,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对不起。”
任青抬头迷茫地看着医生疲惫的双眼,走廊里传来小孩尖锐的哭声,她回神,双手接过名片,艰难地笑道:“张医生,应该是我们对不起您,这么晚麻烦您过来。”她抿抿唇,犹豫道,“我再跟我姐商量商量,她上次说不想住那里。”
“你姐再过两年智力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不能正确与人沟通,不能明辨是非,你不能事事都听她的。”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努力撑过校园篇
12
12、第12章
田藤帮着护士把任朵兰厚重的羽绒服脱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从内袋掉下来,他捡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翻开。
那字迹最开始的半本是漂亮的楷书,楷书越来越不规范,越来越难辨,最后两三页潦草的像是小学生不耐烦写出来的家庭作业。
里面没有一篇完整的笔记,都是零散的话,有时候只有一句,有时候是一小段,没有日期,没有署名。
我牵着她站在孤儿院门口,我知道我把她送进去就不会再接她回来了。她搂着自己的小书包怯怯地看着我,我心里烦躁,往前推她一把,转身大步往回走。我走到路口忍不住回头,她站在原地瞪着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我,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我走回去抄起路边的树枝疯了一样抽打她,我说,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怎么想的,或许知道,只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靠在派出所墙根儿下一言不发。后来我说我没有钱,我妹妹需要营养,所以我才偷的。他们像是相信我说的话了,给了我一碗面,可是转瞬女警从我口袋里摸出二十三块钱,那碗我刚吃两口的面立刻被粗暴地扫在地上。我不想再解释那二十三块钱是做什么用的,任青出水痘躺在床上,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跟他们细说从头。
任青想要一双红色小皮鞋,她不敢直说,怯怯地旁敲侧击。我冷笑,一个耳光抽过去。我不是你爸爸妈妈,我也没有能力照顾你各项合理或是不合理的需求,我只是姐姐,我刚毕业,我能给你一日三餐已经很费劲了。
任青站在胡同里大声啜泣。我说,你不把被抢走的钱要回来,你就走吧,我没有那么多钱同时养着你跟你那群不学好的同学。晚上八点多,她回来了,手里攥着三块钱,脸上全是被挠出来的血印子。没过多久,有家长找上门,跟来的两个孩子脑袋上都包着绷带,说是让板砖给拍了。我看着躲在我身后的任青,满意地笑了。这个世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希望任青看到那两个哇哇大哭外强中干的小子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穿着地摊上淘回来的廉价正装磕磕巴巴地用英语回答面试官的问题,临走,她说,麻烦去外面拿跟拖把把地上的泥脚印拖一下。
流火七月,我像条流浪狗一样蹲在路边,我从没有想过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有个年轻英俊的警察说,朵朵,你需要钱尽可以来找我,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不好看。我手里拎着刚刚趁着菜市场收摊低价买回来的两棵白菜,低头在地上找树枝,想抽他。
今天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五体投地,我爬起来,在一片不算恶意的笑声里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我带着任青走在市中心红砖路上,我指着前面一排罩着绿色隔离网的粗胚楼,问,你看见前面的房子了没?她说,看见了。我问,喜欢么?想不想长大以后从这样干净漂亮的小楼里嫁出去?她说,想。她问,姐你找到工作了?我点点头,她高兴地咧着嘴巴笑,十三岁的孩子模样,傻乎乎的。
年轻警察的母亲找到我说让我带着我妹妹有多远滚多远,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毁在我手里她就跟我拼命。我开门直接就给她轰出去了,心说我家还轮不到你撒野。关门转身时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说幸好没给她看到,不然就灭了气势。
我静悄悄地坐在任青床边,看着她平静的睡脸,我真恨她,我的生命不长,全都蹉跎到她身上了,她真以为她是我妹妹啊,这么理直气壮地拖累我…
我一路哭进梦里,觉得我这一生糟糕得没法儿回头看。
我打了任青一顿,我说你这么没用,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去把煤气打开门窗关上…死了干净。
任青在医生面前嚎啕大哭,一定要人家再重新给我检查一遍,我冷眼看着,心想,以后没有我,看你还能指望谁。
我看到她懦弱地模样就讨厌,只会哭…
她的同学跟在我后面学我走路,一脚高一脚低,偶尔划两道弧线,她看见了,转身就是一板儿砖,虽然没砸着人,但是吓我一跳,我想我得告诉她,下手太重会出事儿的…以后她再出事儿,没有人能给她兜着了。
今天复健师带来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说愿意支付我所有的医疗费还有任青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我刻薄地问他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来,他说不是,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心安理得地就收了。天上掉一次馅饼并且正好掉进我嘴里也不容易。
我大汗淋漓地从复健室出来看到任青又在抹眼泪。我真是非常非常讨厌她这副天要塌了的窝囊样儿。
我问,任青,你为什么不要人家送来的棉被。她说,我们家的棉被都好好的,再说我也不冷。她整天咳嗽,三不五时感冒她说她不冷。我冷眼看着她,心说,你早就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了,无谓的自尊心趁早丢掉最好。
任青把一包瑞士糖重重放在我面前,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像头被撅了个跟头的小牛。我撇撇嘴巴,说,两年前,我口袋里只剩下二十三块要替你偷价值八十多的维生素时,差不多也是你今天的心情,我让警察众目睽睽下带走都没说什么,你委屈?
任青关在房间里哭,我靠着墙站着,心里微微有些酸。我走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你一个了,没有人可以给你依靠,以后你会碰到很多事情,你甚至可能穷困到三餐不济…而我只是要你即使靠偷的,也要活下去…
银盘似的圆月静静悬挂中天,整个住院部中庭一片朦胧。田藤静静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伶仃的背影依稀仿佛是大年初二早上的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