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面长长的岸堤,并无特别。
“那是,那是我们一起吃面包的地方呀!”她欣喜。
“后知后觉。”狄彦微微笑,复又埋头看杂志。
尽欢绕到他身后,俯身搂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轻柔地说:“我爱你。”
狄彦怔了怔。
她曾对他说过,我很喜欢你。可这是她第一次说,我爱你。
他微微侧身,仰头吻她。
尽欢微笑,这是他的回应吗?
他从未说过爱。
可她想,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心里有她,才是最重要的。
在西雅图的那段日子,后来想起,竟是她跟他之间最美好静谧的时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朝朝与暮暮。说的大抵就是那样的好时光了吧。
他们的假期才度完三分之二,便被一通国际长途打断。
狄彦订了最快的飞机,连夜赶了回去。
从机场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医院。
却还是来晚了一步,因脑溢血送进急救室的狄老爷子到底没有见到狄彦与尽欢最后一面。
尽欢是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伏在狄彦的肩头哭得伤心。狄老爷子虽专制霸道,却对尽欢一直和蔼亲厚。
狄老爷子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尽欢接到狄斐的电话,约她在家外的海滩见面。电话里他声音迷蒙,似有点不太清醒。尽欢犹豫了很久,还是出去了。
海滩边的长椅上,昏黄路灯下,狄斐正仰头往嘴里送酒。他的脚边,滚落了好几只香槟瓶子。他酒量其实不错,但这样一瓶接一瓶地喝,到底有几分醉意了。
“你怎么了?”尽欢见他喝成那样,有点担心。
“许尽欢。”他喊她,侧头灼灼望着她:“你快乐吗?”
“你醉了。”尽欢蹙眉。
“你快乐吗?现在的你,在他身边,快乐吗?”
尽欢不理他,伸手:“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去。”
他却顺势抓住她的手,“你回答我。”抬眼望着她,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好,我很快乐。”
“是吗…”他笑了笑,“如果…如果,你发现狄彦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你还会快乐吗?”
尽欢心里一凛。
“你什么意思?”
他却不回答她,片刻后,才又开口。
“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我喜欢你。”
尽欢别过头。
是,她知道。狄斐看她的眼神,就像她自己看狄彦的眼神。她明明知道,依旧接纳了他“送花气气狄彦逼迫他真心”的提议。
她自私吧?是的,自私。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除开他是狄彦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她先遇见的,是狄彦。
“我先回去了。我会打电话给你叫代理司机。”
“尽欢。”他拉住她。
“对不起。”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尽欢…”他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时,放开了手。
望着她毫无留恋离开的背影,他嘴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到底还是,不忍心伤害她啊。

可沈幼希不是对尽欢心存爱意的狄斐,她恨极了她,恨不得伤她体无完肤。
尽欢再次接到沈幼希约见的电话时,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可她不死心,接二连三地打,尽欢将手机关机,她却拨打了座机。
“你到底想怎样?”面对这样一个疯狂的情敌,真令人头疼。尽欢揉了揉太阳穴。
“许尽欢,有个秘密,我想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没兴趣!不再见!”正打算挂电话,却在她下一句话里顿住手势。
“关于狄老爷子的遗嘱。”
尽欢脑海里忽然闪过狄斐的话。“如果你发现狄彦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你还会快乐吗?”
后来很多次,尽欢问自己,如果能摁下心头的好奇,不去赴那个约,她与狄彦之间,是否又是另一番模样。
可是,她还是去了。
依旧是上次那家咖啡厅,沈幼希依旧咄咄逼人。在她说完那番话后。她望着尽欢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与怜悯。
“他是不爱我,可许尽欢,他也未必爱你。”
这一次,是沈幼希先离开。
尽欢坐在椅子上,身体仿佛被定住,半天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砰”一声,是咖啡杯碎裂的声音,她低头,发觉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打翻了咖啡杯。
服务生匆忙跑过来,“小姐,您没事吧?”
她置若罔闻,木然地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她沿着马路走,不知走了多久,车水马龙,阳光炽烈,晒得她几欲昏眩。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掏出手机给狄斐打电话。她讲沈幼希的话重复一遍,然后问他:“是真的吗?”
狄斐久久未出声,很久才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挂了电话。
然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大颗落下来。
她蹲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哭得像个傻瓜。
她可不就是天下最蠢最蠢的傻瓜么。
傻到以为,是自己的爱,感动了狄彦,换得了同等的爱。
可原来啊,这所有一切,他对她的好,他的温柔体贴,他甜蜜的亲吻。只不过是,别有目的,不得不为之。
那晚狄彦回来得很晚,发觉尽欢还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却没有声音,她眼神呆呆的,盯着前方出神。
他走过去,俯身亲吻她:“我不是打电话让你别等我吗,嗯?”
她却猛地将他推开。
她起身,如梦初醒般望着他,望了他许久,像是不认识他般。那眼神令他恐慌。
“怎么了,尽欢。”他蹙眉。
“若狄彦与许尽欢离婚,狄氏将由狄斐继承。”她一字一句,念出狄老爷子的遗嘱。
狄彦脸色瞬间一变。
“尽欢…你…”
“我怎么知道,对吗?”尽欢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这份遗嘱,是不是在我爷爷拿着你与沈幼希的照片去老宅那次立下的。”
良久。
狄彦才点了点头。
尽欢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她闭眼,生怕自己落泪,可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忽然间,她疯了般冲他过去打他,歇斯底里的对他吼:“骗子!你这个骗子!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他没有躲避,也没有拦住她,任由她的拳头泄恨般地落在他身上。她终于打的累了,滑坐在地,大口喘气。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尽欢,你听我说…”他蹲下身,试图抱她,却被她恶狠狠地推开。她起身,冲上楼,将卧室门锁上,任他在外面敲门也不理会。片刻,她拖着箱子出来。
“你要去哪里?”他慌了,拉着她。
她甩掉他的手,冷冷望着他:“放开。”
他宁愿她哭闹打她,也不愿看见这样冷淡的她。望着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像是看个陌生人。
两人无声僵持许久,他最终颓然地放开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呢。你留下吧,我走。我们都先冷静下,明天再谈。”
可第二天,尽欢将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了狄彦的面前。
狄彦神色变了又变,“你非要这样吗?”
尽欢却以为他担心的是狄氏的继承权,心更冷了几分,语气却平静:“你放心,我会对外隐瞒我们离婚的事实。狄氏依旧是你的。”
如果这是你要的,狄彦,我成全你。你既然不爱我,也请成全我,放我离开。我不想更恨你。
被她误会,狄彦心里既烦闷又愤怒,他想起她说过的话,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我相信你。可现在呢?他想解释,出口的话却终成为:“许尽欢,这桩婚姻是你选择的,我曾经给过你机会放弃,是你执意要开始。可虽然由你开始,但结束,由不得你。”
明明是挽留的话,换一种语境,却成了伤害对方的利器。
望着他摔门而去的背影,尽欢心底凉成一片。
他从未爱过她,从未。
她终于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个铁了心要离开,一个铁了心不放。
两人之间陷入漫长的争吵期。
争吵过后,便冷战。又争吵。反反复复。彼此都疲惫不堪。
他们最后一次争吵的第二天晚上,尽欢亲自下厨做饭,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她跟他碰杯,对他说:“我们不要再伤害彼此了好不好?”
他微笑,说:“好。”
仰头喝尽。她又给他倒了一杯。
一杯接一杯,很快那瓶酒便见底。桌上的菜倒没怎么动。
最后,狄彦趴在桌子上醉过去。
尽欢坐在他对面,坐了许久,而后起身,上楼。很快,她拖着箱子下楼,走到玄关处,停下,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再见,狄彦。
再见,这些年的爱。
她许给自己的三年之约,终究没有坚持到底。
她觉得累,好累,真的好累。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实现那个约定。
她出门,上了那辆事先联系好的出租车,往机场去。
可是他不放过她。
他在机场将她截住,脸色铁青,粗暴地将她塞进车里。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终究被她识破。红酒里的安眠药,早就被他换成了普通的维生素。
她咬牙切齿:“狄彦,你给我听清楚了,我要离开你,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下次,哪怕死,我都要离开你!”
“许尽欢,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你最好死了这条心,除非我愿意,否则你永远都别想…”
那一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摁下中控锁,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她想,如果活着我没办法离开你,那么就让自己死了这颗心吧。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爱恨都如此激烈固执。
在强大的痛与和昏眩中,她似乎听到他惊恐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尽欢。
在茫茫夜色中回旋,那样空旷。
尾声
她已经昏睡了三个月。
狄彦沉默地站在病床边,他身边,站着狄斐。
“那份遗嘱的内容,是你透露给沈幼希的吧。”狄彦说。
狄斐沉默。
等于默认。
是他。是他酒后失言。这些日子,悔恨时时攫取他的心。他那么不想伤害她,却终究将她伤得身心俱累。
“她在惩罚我,所以不肯醒来。”狄彦轻说。
“你活该!”说完,狄斐转身离开。
如果说他曾怀疑过狄彦对尽欢的用心,那么这三个月来,他将狄氏交到自己手上,日夜不离地守在她的病床边,哪怕他再不想承认,也只得承认,这辈子,他永远都争取不到她的心。
狄彦在病床边坐下,握着尽欢的手,第N次对她轻说:“我欠你一句话,你一直想听的话,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对你说。”
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爱你,尽欢。
我爱你。

4.万里河山不及江川
他是我一生的渴慕。

――那个人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他之于我,如同清泉之于麋鹿。
他是我一生的渴慕。

遇见他那年,我十三岁。
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年,那年春天,妈妈在某个夜晚消失,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如吞人火舌,经久不散。暮春,老傅带着我离开北方家乡,来到闷热多雨的南方城市。因为水土不服,我病了一段时间,难受到极点时,我哭着问老傅,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靠坐在房间角落里,一根接一根抽烟,任凭我问多少次,他就是不理我。病愈后,我瘦了八斤,变得很沉默,仿佛一夜长大。
我没有上学,老傅出去工作时,我独自待在租屋里,看黑白老电视,或者趴在窗台上观察楼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那时候我们很穷,只租得起最便宜的筒子楼,那里鱼龙混杂,多是外来人口,从不缺争执与冲突,老傅厌恶极了这里,我却很喜欢,因为那些嘈杂与热闹,让我觉得没那么孤单。
七月份,这个城市最热的时候,迎来了我十三岁生日。
那天,老傅难得天未黑就回到家,提了很多菜,他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老傅将我拉过来,介绍说,“我女儿,傅瓷。”又让我叫人,“叫陆叔叔。”
我的视线却被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吸引住,那是一个生日蛋糕,我嗜甜,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甜点,忍不住便吞了吞口水,双眼发亮。
老傅怪我不懂礼貌,他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蹲下身,与我平视,伸出手同我打招呼:“嘿,小傅,你好哇。我叫陆江川。”见我愣愣的,他笑了,握住我的手,摇一摇,然后放下。
多年后我总想起这一幕,我们的初见,他把我当做一个小大人,郑重其事地介绍他自己。
我叫陆江川。
这个名字,后来成为我生命中最隆重的三个字。
但在当时,我对他手中蛋糕的兴趣远远大于他。饭桌上,他歉意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老傅说小孩子没这个规矩。他却很坚持,问我:“小傅,你想要什么?”见我沉默,他又加了一句,“无论什么都可以的。”
我看着他,同他说了第一句话:“任何?”
他点头,笑了:“当然。”
老傅瞪了我一眼,对陆江川说:“你别惯她。”
陆江川不以为然,笑望着我,等我说出要求,一副“你说得出我做得到”的自信模样。我忽然想要为难他,我说:“我想要妈妈回来,你能做到吗?”
话音刚落,“啪”一声,老傅将碗筷重重砸在桌子上,喝道:“傅瓷!”
陆江川吓一跳,我却笑了,嘲讽地看着他:“你们都一样。”一样都是骗子,妈妈说永远在一起,却忽然消失。轻易许诺,却做不到。
陆江川十分尴尬。
老傅被我的语气激怒:“傅瓷,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哪儿学的这些坏习惯!道歉!”
陆江川忙说没关系。
老傅却坚持。
我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气氛一时变得很僵。
老傅的电话在这时响了,接起说了两句,他朝陆江川打了个手势,就举着电话走了出去,片刻,院子里传来他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我放下碗筷,起身回到里间,趴在床上,眼泪无声落下来,又被枕头吸进去。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陆江川在收拾碗筷,在擦拭桌子,在扫地,最后传来水流声,他开始洗碗。我觉得他真讨厌啊,怎么还不走。又有点庆幸,他没有走。那些声音,让我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被抛弃。
忽然,外面传来“砰”一声脆响。
我从床上弹起来,冲到水池边。陆江川举着沾满泡沫的双手,笑得狡猾:“你果然出来了。”
我狠狠瞪着他。
他洗掉手上的泡沫,微微弯腰,与我对视:“想不想出去兜风?”
我明明应该仇视他,他毁掉了我的生日,还故意摔碎了碗碟。可我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定是他眼眸中的笑容太好看,声音太温柔。我被那样的笑容与声音蛊惑了,也或许只是那一刻不想独自留下来。
我跟着他走。
他同老傅一样,有一辆摩托车,很老旧,但不影响它风驰电掣。来到这城市这么久,却是第一次欣赏到夜景,陆江川把车开得极快,像要飞起来,街道两旁的霓虹呼啸而过,迷离炫目。夏夜的风似热浪,鼓起他的白衬衫,吹拂到我脸上,酥酥麻麻。
我低落的心情雀跃起来。
摩托车最后在江边停下来,陆江川从车尾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竟是烟火棒。原来他中途停车是去买这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他将烟火棒点燃,递一份给我,在焰火燃放的滋滋声中大声对我说:“小刺猬,生日快乐!”
我的心底如忽然注入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涩。
江堤两岸灯光闪烁,映着水面波光粼粼,如繁星坠落梦境。他的笑容隔着焰火荧光,比繁星更璀璨。

陆江川常来筒子楼蹭饭,老傅有好厨艺,他就负责买酒与凉菜,卤牛肉与花生米霸占了整个夏天的餐桌,屋子里充斥着啤酒泡沫苦涩的味道。
他同我们是老乡,跟老傅是工作伙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老傅从不说,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去问陆江川,他想了想,这样回答我,赚钱的事。
等于没说,但我喜欢他不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为了赚钱的事,老傅越来越忙,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老傅不在时,陆江川每天都往筒子楼跑,他不会做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晚餐是打包的盒饭、卤菜,以及冰啤酒。
他无酒不欢,对他来说,酒似乎比米饭还重要。
我人生中喝的第一口酒,是他递给我的。我带着好奇心灌一大口下去,结果呛得猛咳嗽。
他哈哈大笑。
我瞪着他,不理解这种又苦又涩又辛辣的液体有什么好喝。但那是他热爱的,我愿意去尝试。
他与我碰杯:“不要告诉老傅我教你喝酒哦!”他眨眨眼:“小刺猬,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一直叫我小刺猬。开头,我还会瞪他两眼以示不满,他视而不见,久而久之,我竟也听习惯了。
秋天,老傅为我联系了一所中学,报到前一天,我去理发店剪头发,听到几个人在讨论筒子楼里的是是非非,我听到老傅的名字,他们说得隐晦,我还是隐约明白了,陆江川所说的“赚钱的事”是什么。
第二天,老傅走不开,陆江川带我去学校报到,老师问起他的身份,他说,叔叔。
回家时,我一路沉默。他将我送到院子里,打算骑车离开,我忽然叫住他:“你不姓傅。”
“嗯?”
“所以,你不是我叔叔。”说完,我飞跑上楼。
他追上来,笑着问我:“小刺猬,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咬咬唇,说:“你跟老傅在做的事,是违法的,对吗?”
他的笑容僵在嘴边。
片刻,他云淡风轻地说:“看来,得让老傅搬家了啊。”
几天后,老傅带着我搬离了筒子楼,陆江川也退掉了租屋,我们一起搬进了离我学校较近的居民区,老旧的两居室,客厅狭窄,设施简陋,厅里甚至照不进阳光,但比筒子楼安静很多,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了自己独属的空间。
我很喜欢这里,但我们在这套房子里只住了一年多,就搬到了江边公寓。
那一年,老傅与陆江川忙得焦头烂额,得到的回报是两套风光极佳的江边公寓。房子在十九楼,一梯两户,分别被老傅与陆江川购置,电梯一关,走廊像是我们的大客厅。依旧是两居室,但空间极宽广,有个大大的露台,下面就是烟波浩渺的江面,站在露台上,隐约可以望见远处的码头,那里停了好多艘货船,每天深夜,那些船只载着货物出港,穿越边境,驶向邻国。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中间,也有老傅与陆江川的身影。他们的营生,只能存在于暗夜,见不得光。

我在新公寓里过十五岁生日,那天老傅人在东南亚,让陆江川带了礼物给我,我接过,随手扔在沙发上。
“不要怪老傅。”陆江川说。
“不会。”我说。从前我不理解,他把赚钱看得重要过我,后来我明白了,妈妈因他贫穷离开他,才令他变成这样。而我长得太像妈妈,他对我的感情,既有骨血之爱,也参杂着恨。但理解不代表原宥,我不怪他,我也无法爱他。
陆江川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套从国外带回来的油画工具,那年我开始学画,对色彩有着狂烈的热爱。
吹蜡烛时,陆江川让我许愿。
我双手合十,灼灼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快点到十八岁,好跟陆江川谈恋爱。”
微弱烛光里,我看到他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神色变得很严肃,说:“小刺猬,别瞎说!”
我提高声音:“我没有瞎说,我喜欢你!”
他皱眉:“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我咬了咬唇,赌气般地说:“这是我的生日,我的愿望,你管不着!”
他忽然笑了,是苦笑,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真是个小孩子呀。
我猛地站起来,俯身越过餐桌,双手勾住他脖子,嘴唇迅速落在他嘴唇上,我感觉到他身体一僵,伸手试图推开我,我却死死抓着他不放,他怕伤着我,不敢用蛮力,只得身体往后仰,将我的脸推开。
正在这时,灯光忽然大亮,我与陆江川同时偏头,门口,老傅提着一个行李袋,站在那里。我一惊,双手下意识松开陆江川,重量失衡,上半身跌在蛋糕上,我尖叫出声…
第二天,老傅对我说:“到学校住宿吧。”
我愣了愣,而后说:“好。”
他又说:“我打算把这个公寓卖掉。”
我说:“好。”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搬去学校宿舍,除了必备衣物,就只带走了陆江川送我的那套画具。出门时,我望了眼对面,大门紧闭,他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过了。我知道他故意避着我。我忍不住笑了,如果我不搬走,他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家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陆江川没有联系,我们搬到新公寓后,他一次也没来过。我打的电话,他从不接。我去过很多次江边公寓,我运气不太好,他屋里的灯光没有一次是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