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的光泽代替了两人相牵的手,少年袖中的匕首——即使是持在人偶手中,也能看出精致与锐利的不祥武器——深深贯穿了女孩的

咽喉!

木质的白皙脖颈流不出鲜血,只能发出金属与木头关节相撞的“喀喀”声。女孩纤巧的身形颓然倒下,惊骇与不可置信的表情是那样

栩栩如生,逼真到让人心痛的程度…

酷烈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冷酷地俯视的少年,已成为美丽尸体的少女,忽然都凝固了姿态。操纵着他们手脚与关节的银丝,那些散发

着淡淡光晕,纤细得几乎目不可视的灵力之线,不知何时已经全被聚拢在一只手中,那只苍白的手正在渐渐收紧,毫不怜惜地听着人

偶的身体因为大力拉扯而发出的哀鸣。

“原来这就是你在妄想中编造的故事?——还真是浪漫得让人毛骨悚然呢…”

夜光倦倦地说着意义不明的低语,举起在虚空中的右手挽着纷繁的银色长线,看不出用力的迹象,但那无数条银丝已被拉紧到了极限

,凝聚其上的稀薄灵气像被冷火蒸腾,与空气交汇出“咝咝”的微响,随即消散于无形。随着丝线的崩断,两个人偶的身体也失却了

凭依,沿着灵线消融的轨迹迅速化成了结晶般的砂粒,与鲜艳的华服一同归于灰烬。

舞台的围屏如同砂之城堡般崩塌,露出其后灿烂的夕照,沐浴在这最后的斜晖中的红衣美人,容色柔和而带着模糊的哀戚,以一种了

然又决绝的姿态静静伫立,看着对面那美丽又无情的术师挥尽了手中残余的灵丝,一步步走近过来。

“年幼的时候有一个漂亮的伙伴,每天陪在身边排解寂寞,真是美好的事啊…”夜光的声调不急不徐,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在描

述与自己全无半点关系的人和事罢?

“——可是无忧无虑的时光能有多久呢?练形,星占,咒禁,役鬼…一个术师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对不对?修行的初期,谁都不能

 

顺利控制法术的反噬,这时候就要用上我们美丽的伙伴了——民间会给小孩子做一个柏木的人偶埋在卧房外,他会替小主人承担一切

病痛和灾难。这就是所谓‘柏奚’。术师之家的柏奚,总是做得特别的美丽逼真。而你…”

夜光平静地笑了,伸手抚上了红衣女子玲珑的容颜。

“——你就是我的‘柏奚’啊。忘记了吗?你早就因为承受咒术反噬而四分五裂了,为什么还要出来作祟呢?”

随着夜光手指轻轻的触摸,精致的面孔倏地出现了一道灼焦的痕迹。细微的裂痕在指尖下迸开了纹路,不可阻止地扩散下去。随后越

来越多的斑驳伤痕出现在红衣女子的身体上。烧灼、雷殛、甚至猛兽撕咬的伤口…没有血溅狼籍,没有呼痛的呻吟,因为随着伤口

的增加,那少女的肢体正在一点点还原为干枯的朽木,以扭曲的姿态倾颓下去。
(五)

“你要对我的委托人做什么啦你这个坏蛋术师!!”

发出尖锐大叫的是猫少年朱鱼,小小的身影飞跃过穿廊向夜光的方向扑来——却猛地撞上了一层透明的障壁。原来夜光周围早已布下

了水色的结界,重重看不见的扣绊阻隔出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自由来去。就在朱鱼失去重心而飞跌出去的同时,夜

光空闲的左手已经弹出一道朱符,血红的光芒带着电流般迅猛的灵力,穿过结界向朱鱼奔袭而来!朱鱼在半空中仓促化为猫儿的形态

翻腾躲闪,但小巧灵敏的形体依然躲不开朱符的追噬,眼看就要撞个正着——

一道凌空而降的火焰像狡滑的猎手突然出击,截住朱符的一瞬快得荒唐,刹那就将其化为苍白的灰烬。而另一只手一把提住了朱鱼的

后颈,元气十足的声音大叫着:“哪里来的小东西?——哦哦这就是谢家的小公子嘛”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却都被晃花了眼睛——好,好多人!确切地说,是以一个鲜艳又高大的身影为中心,几个窈窕的女

子分别占据了庭院的不同方位。结成了对应五方星宿的对战阵型。而被拱卫在圆心的人,正一脸灿烂地依次打着招呼——“殿下?小

端?波斯怪人?…啊咧为什么小夜光也在?”

似乎还嫌棕褐色的头发和眸色不够醒目,又套着一件耀眼的桃红外袍,腰部与肩部的银色薄甲吞吐着光芒,却又被蜜色肌肤的暖意中

和了冷硬的观感——简单说来,这人就像一把吞口、剑锷,外鞘、锋刃…无一处不精良,也无一处不装饰华丽的宝剑,虽然打扮得

不文不武,活像“花花公子”这个词的活动注解,飞扬明快的笑容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端华和琅琊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点微妙的扭曲——“司,司马承祯?这个局面未免也太乱了吧?”

安碧城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坐——“下面就是皇宫术师的对决了哦,我们只要静静看戏就好~”

司马承祯,宫廷名人。传说中是和师夜光灵力不相上下的强大术士,不知为什么却担任了“秘书少监”的清闲职位。而与这一官衔的

学究味道严重不符的是,他是以随身携带“美女道士军团”而名扬长安…“那个轻浮花哨处处留情却又帅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不良道

士嘛~”是淑女圈给出的一致评价。

“…解释一下来意好吗?司马大人。”夜光的声音依然水波不兴。

“嗯大家都知道,秘书省是个清水衙门,那点俸禄实在是…咳不知怎么搞的就是不够花…”

“我不是吏部的人,也许你拜托薛王府的殿下向皇上进言比较有效一些。”

“哎呀小夜光总是这么不可爱哪!”司马承祯大笑起来。“我是想说,既然手头紧,那么在为官之余做做道士的本行,接几件生意也

是可以原谅的嘛——正好我今天同时接到两件与水精阁相关的委托,一个是超渡傀儡的怨灵,一个是保护金华谢家的公子…看来到

的还不算晚哦~”

伴随着爽朗话语的,是意外迅捷的动作,司马承祯向前平伸的右手几乎已碰到了师夜光的衣襟,穿过结界时手掌的肌肤与灵力薄晶相

摩擦,在空间中交错出了冰片般的细细裂纹,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直到手心停在那具残破的傀儡上方。

 

“重昏幽暗,永闭寒泉。
欲请慧光,照破冥关…”

在夜光厌烦地蹙起眉头阻止之前,司马承祯却先一步停止了咒文的咏诵。手指像摘下空花般轻盈地一折,那灰败的偶人的胸口部位,

忽然又亮起了微弱的星芒,顺着司马承祯手指的牵引升起了淡薄的绯色丝线,在空中凝结成形状端雅纤长的花朵,娇嫩轻薄得仿佛随

时会破碎成晶尘。

“…这是…灵力的契约啊,是执著于这件东西,才一直无法获得超渡吗?夜光你和这个‘柏奚’,有过什么未能达成的约定么?

朱鱼从司马承祯腿旁露出半个猫脸,耸着耳朵立起背毛叫喊着:“她说你是她的恋人!你说过永远爱她!现在居然想要她形神俱灭!

呸!负心汉!”

极淡极淡的潋艳水光,在夜光冰封的眼底闪过。那是稍纵即逝的,像是怀恋着什么,回忆着什么,终归不能掌握在手中,最后又回到

寂寞的神色。

手心漾起了微淡的光芒,是与那朵灵力之花相同的轻艳绯色。抬起手掌贴近了它,不同于片刻之前毁灭偶人的冰冷力度,那是一个像

采缬,又像呵护的手势。在光彩的催动中,花朵漂浮的色彩渐渐凝成了实体,在空冥中伸展开真实的柔软花瓣。

“小时候,美丽的木偶女孩是我唯一的朋友和玩伴。我说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那时候…不是骗你的。后来才知道你是我的‘柏奚

’…”并不带情感起伏的话语,从夜光水色的唇边低低地流出。“对于身为术师要接受的试炼和代价,我从没有过后悔,所以——

只能对你说抱歉。抱歉我没能保护你,抱歉辜负了我们的约定。现在——请你忘记无法达成的愿望,请你得到安息吧…”

维系着花朵形态的灵力丝线飘舞飞散,幻化成流风回雪的绯衣少女,仿佛隔着水波看见胭脂的痕迹漾开,噙着微笑的红唇边泄露出轻

忽如丝的语声——“名字,请叫出那个名字,是你赠给我的礼物…”

夜光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轻吟:“那是最像你的花,所以我给你取名叫——‘辛夷’啊…”

“呼名”的声音似乎猛然拔起了凝聚着执念的楔子,像一朵开放到最盛的辛夷花,绯红的容颜与风华吐出最后炫目的光艳,随即以目

力难测的速度凋零和风化,碎成一缕缕浅妃深红的缱倦叹息,随风飘散到了不可知的远方…

 

“——这么说来委托超渡傀儡的是波斯小子?那么委托保护猫妖怪的又是谁啊?”

两大最强术师已经离开了许久,诡异的安静还是笼罩在小小的庭院里,几个人满怀疑窦地彼此打量了半晌,还是端华最先问了出来。

“嗯,我想,是我呢~”一个娇细的声音从墙头上传来。背着初升的月亮,一只长腿细腰的猫儿剪影悠闲地立在青瓦之上,看到汇集

过来的目光,才慵懒地弓起背欠伸了一下,轻盈无声地跳落到地上,扭着细腰走了过来。

披着月光般皎洁的白毛,只有脑门上有淡淡的一缕墨痕,右边耳朵上还缀着一颗幽艳的祖母绿耳钉,生着一双和朱鱼一模一样的金色

吊梢眼。朱鱼一见它便塌下了耳朵,声音都低了三分:“…苍,苍梧姐姐?你怎么来长安了…”

白猫高傲地仰起了脖颈,从粉红的小鼻头里冷笑出声:“当然是了为了找你这个惹祸精!竟然敢偷走给我的委托,还把事情弄得一团

糟!”

朱鱼连腰都塌了下去:“…我,我是想快点举行成人礼嘛…”

白猫环视了看得说不出话的三人组一圈,没忘了仔细打量两眼瑟瑟小小的绿影子,忽然露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猫笑”。

“算了,这次总算是勉强完成任务,不过委托司马承祯的那笔额外支出呢,我是不打算替你垫付的。反正现在金华本家的长老看见你

就有气,你也就别回家了,留在水精阁打工还债吧,我会代你向长老求情的~”

“啊?!姐姐你不要抛弃我!这些人类都好可怕啊啊——”

“那个绿眼睛的,请尽情压榨他吧!我这个弟弟惟一的优点就是饭量不大!”

伴随着尖细的笑声,白猫一纵身跃上了屋顶,往月亮的方向三跳两跳就消失了踪影。静默,再一次笼罩了月夜的水精阁。片刻之后—

“那个,是你姐姐啊?嗯哼哼哼哼~~”

“不许你笑得这么色!红头发笨蛋!她是鬼!是奸诈到骨子里的猫鬼!!”

 

~end~

 

 

 

 

 

8春夜喜雨
长安幻夜之八·春夜喜雨(上)
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玉钗斜簪云鬟重,裙上金缕凤。
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
——温庭筠?《酒泉子》


(一)
“——既然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就是要这个样子欣赏才对啊…”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荡开,仿佛带着阴湿的水气。片刻前还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纸灯笼已被掐灭了烛火,飘零的残烟愈发勾勒出夜色的深黯。

新的奇妙光源慢慢浮现在寂静中——半月似的弧形拢着一湾淡淡的水色,萤火的波纹幽幽流动着,似乎那暧昧不明的固体是由春冰雕琢而成,随时会化成透明的月华消散不见。

“哦哦——这样的质料和雕工…果然是从‘那里’来的奇货!”

“这可不是容易到手的东西,想要的主顾也不是一家两家…”饱含贪念的语气点到为止,继之以敲击破鼓般令人不舒服的低笑声。

“…等等…仔细一看,好像少了点东西啊…”惊叹的声音里忽然掺杂了疑虑。

对方的语调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呵,呵,尊驾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又哪里会懂得鉴赏水中的…”

“闭嘴!你不要命了!怎么敢说出来…”

呵斥的话还没说完,语尾便被淹没在更为响亮的大喊声中:“那边的是什么人!?金吾巡夜!不许乱动!”

黑色的疾风突然从平地卷起,那异乎寻常的猛烈和迅捷简直像逃命一般,甚至慌不择路地撞向了对面灯火通明的队列,猛地被分割成破碎的雾气,又在队尾重新聚拢成一团呼啸而逝。

队首受惊的红鬃骏马嘶叫着高高扬起了前蹄,险些把身上的骑手掀下背来。他紧勒缰绳大声安抚着坐骑,头上的玄纱冠戴却在起伏中甩脱下来,露出一头浓红的乱发。

“皇甫大人!没事吧!?”都尉们拥上来七嘴八舌探问着,几个人高举着御制的红纱灯笼在四周巡睃着:“奇怪了,刚才明明看见银安桥边有两个人影的…”

端华轻拍了拍惊魂稍定的坐骑,跃下马来打量着昏暝的夜色——崇贤坊银安桥附近,常有人偷钻禁夜令的空子,聚集买卖些来路不甚明白的货物,深夜开张,天明即散,长安人俗称为“鬼市子”。金吾卫巡夜时偶尔撞见,或者赶散,或者拿问,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刚才队列前方那两个模糊的人影,跑得也未免太快了些,简直像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桥头的栏杆半掩在草丛中,白色石料和苍翠草色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不是月色,倒像深水里随涟漪折射的珠光。端华蹲下身拨开了乱草,试探着向光源伸出手去——指尖一凉,那托在手中的,原来是个三分像白玉,七分像水晶的长圆物件,被举高了对着灯笼火把一照,半透明的芯子里更像点燃了星辉,金红的宝光有生命一般灼灼流转。

“——怎么看,都好像是个…砚台?”端华打量了半天,狐疑地说出了声。

“快看!这是那两个家伙丢下的东西吗?”都尉在草丛中又有了新的发现,众人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扔着一只熄灭的提灯,仔细看看,那青铜的把手和骨架雕工颇为精致,湘黄的丝制灯罩上隐隐镂着繁复的暗花,可想而知它的使用者必定是个富贵身家。灯旁还躺着一把撑开的黛色油纸伞,瞧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只是…

有人不禁笑出了声:“今天可真是碰上怪人了!拿着个漂亮灯笼赶‘鬼市’也就算了,还打着把伞做什么?——长安城已经一个多月不下雨了啊!”

巡夜的队伍夹杂着笑语走远了,阴翳的青色月光重新笼罩了桥头。此时如果有哪位年轻的金吾卫士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那盏丢弃在杂草中的精美提灯,正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朽烂下去,不过瞬息,斑驳虫蚀的灯身就风化为灰白的粉末,随着夜风湮没在萤火草间。而那把伞,正慢慢从干燥的纸伞面上渗出阴湿的水迹,青竹伞骨上,也渐渐布满了惨白的水锈和盐渍…

(二)

晚春时节的风,有阳光的颜色和深草的味道,懒洋洋地渡过重重楼阁,撩动着临水的柳条。那形状伶俐的叶子不时披拂过水面,画出零乱的波纹。正值一天中太阳最猛的午后时分,小小的池塘也没带来多少凉意,连水边湖石上的青苔都有些干涸的意思了。

“热啊…为什么会这么热…下场雨就好了啊!”

仰躺在柳荫里发出抱怨的,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它正在努力把身体嵌进树干与地面的夹角里,金黄的眼神涣散,立瞳早就收缩成了细细的两道竖针。

池塘水面微微一动,好像有块树皮浅浅浮上了波心。伪装良好的两只小眼睛和鼻孔镶在“树皮”上,无声地破开水镜向塘边行进着,慢慢接近了花猫垂下池边的长尾巴,张开长长的嘴巴往下一咬——

“喵呀!!”——又尖又长的惨叫声响彻了水精阁小小的庭院。花猫从后脑到尾巴的毛都炸成了刺猬,让它看起来至少胖了一倍。它拖着湿淋淋的后腿飞蹿到了树上,扣紧了树皮向池塘咆哮起来。

“瑟瑟!!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玩我的尾巴!拉我到水里更是禁忌!禁忌!”

青色的小鳄鱼把头搁在池边,小眼睛巴哒巴哒地眨着,尾巴在身后轻轻击打着水面,敲出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花猫总算稍许平静了点,一个转身轻盈地落在池边,一边悻悻地嘟囔,一边珍惜地抱着尾巴细细舔着:“没用力也不行啦!虽然我很想下雨,但还是讨厌水!身为猫族的骄傲真是跟你说不清楚…”

仿佛听见了朱鱼的絮叨,细小的雨珠忽然从天而降。青釉般的水面迅速披上了一层密密的毂纹,瞬间竟有了隔绝日光,烟水迷蒙的幻像。但那不仅是雨而已…

就连站在岸边的朱鱼,都觉出了池水深处不同寻常的震颤,波纹不停变换着奇特的轨迹,而池塘上方的水汽随之收缩和扭转,聚集成了烟青色的小小云朵——这一切似乎发生在弹指之间,又似乎缓慢清晰,清晰得朱鱼和瑟瑟同时看见,那来得异常迅疾的阵雨,正凝结为纤细的水流龙卷,一边反射出碎晶般的日光,一边被吸入到云气之中,旋转着掠过水面,向着日影淡薄的方向飘飞而去。

黑白花色的猫与暗青的小鳄对望了一眼,默契地行动起来——朱鱼压低了身子,紧追着飞逝的雨云奔跑跳跃,像一抹黑色闪电的幻觉。瑟瑟则无声地沉入了池塘,细长的身体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若有若无,又深不见底的小小漩涡…

水精阁庭院的花木森郁之中,隐没着两条抄手游廊,交汇处正是一个天然的小凉厅。春夏夜间四面来风,是纳凉观月的好地方。此时正是春闲寂寂的午后时光,阳光斜斜打在联成四扇的小画屏上。屏面是整副的海蓝石透雕,镂着波浪鱼纹的花样,还细细用翡翠镶嵌出逼真的水藻,光影一转就像有水波莹莹流动,活脱一个小小的深海世界被安置在白昼的梦中。

当暗青的烟云穿过阳光弥漫而至,水蓝的浮雕沾染了雨意,那荡漾流转的感觉更加逼真,屏风的紫檀边框几乎再也限制不了盈盈欲下的幻之波浪…翠色鲜润的水草忽然向两边摆开,屏面浮起了真实的涟漪,碧绿衣裙的小女孩灵巧地分开水波跃到了地上,并未泼洒出一点水滴,而在烟霭消散的瞬间,屏风又恢复了清朗的玉质。

一道黑影飞掠进了凉厅,差点和绿衣双鬟的女孩撞个满怀。猫儿灵敏地转身一纵,在空中伸长的手脚幻化成了人类少年的修长肢体。圈回手掌轻舔了舔,朱鱼转着金色的大眼睛四下打量着:“那朵水云是到这里就消失了吧?那到底是什么?瑟瑟你抄近路过来也没有逮住它?”

瑟瑟举起小小的手指,方向正是小厅中心的四联画屏。

蔚蓝晶石雕出的水面平静坚硬,而阳光穿过晶体投射到地面上的,却是粼粼闪动的波光,不断组合成飘摇眩目的图案,一道清晰的阴影,正从倒映的水波中溯游而过,倏忽间已经掠向了画屏的边框。


朱鱼一步跳过去想看个仔细,一双好似水中黑曜石的眼神,忽然在碧浪和水藻之间一闪。

“什…什么啊…”猫少年努力克制着对水的厌憎,举起漂浮着淡淡灵力的手指拂开了碍事的水草,形状优美的卷草纹躲避似的向两边展开,晶莹得好像海中宝石的容颜惊鸿一现,又飞快地退回了屏风的阴影之中。

“…你,你是哪里的妖怪,不要吃掉我…”

朱鱼终于看清楚蹲在屏风背面的小东西时,她正一边小心地收起裙角,不让它超出阴影的覆盖范围,一边发出细细哭腔的请求。

朱鱼眯起了秀美中带着煞气的金眼睛,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那是个小巧得好像珍珠的女孩子,玲珑清妍的眉目和樱唇,一丝不苟地系着白色重纱的高腰襦裙,裙摆却是橘红混合了浅绯的娇柔色泽,轻烟般交叠散落着。

难道是因为靠近海水浮雕的关系?那女孩散发着对于猫儿来说格外甜美的水族的气息…“吃掉”?听起来似乎不错呢——油煎,清蒸,红烧,其实我呢最喜欢的还是糖醋…朱鱼恍恍惚惚地露出了四颗尖牙一闪的“猫笑”…

“啪!”

小小手掌同时拍上两颊的脆响,让朱鱼的目光重新对准了焦距,随即恼羞成怒地大叫起来:“干,干嘛?小豆子鳄鱼也敢打猫?还有没有王法了!?”

瑟瑟一脸义愤填膺隔在朱鱼和小女孩中间,猫少年不用费太大力气就可以破译出鳄鱼淑女眼神的讯息:“你敢吃鱼就来试试来啊欺负小孩子还算男子汉吗看我告诉绿眼睛的扣你的工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