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恨道,眼角余光瞥及同门或同情或担忧的神色,心中更如有一把火在烧。
“随你。”陆廷霄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
吴祺差点被这句话气得又吐了口血,只不明白老天为何如此不公,有的人如陆廷霄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便什么都拥有了,而自己也是因为拜入峨嵋派门下,又苦苦学了二十多年,才得以窥见武功的上境。
三年,三年。
他心中默默念道,再过三年,我必要与你一争高下。
自古虽然重农抑商,但是商业的发展从来就没有因为统治阶级的态度而停下发展的脚步,即便在最黑暗封闭的清朝阶段,商业依旧有着自己独特的发展,徽商、晋商等的壮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北宋,这个有着当时世界上最领先的文化思想的帝国,即便现在还没有统一南唐、吴越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逐渐发展的商品规模,从饮食业、船舶业等各个传统行业的旺盛,到服务业的蓬勃,无一证明了古人的智慧并不比今人低,在北宋的都城东京,也就是后来的开封,甚至有不远千里的犹太人来此定居,其繁华与名声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环境下,显然很适合商人生存的,就算有再多的条件限制,东京(前文有时称开封,主要是让大家比较清晰,以后全为东京)同样屹立着无数豪富之家,相比之下,如意楼简雅的府邸外表看起来就丝毫不引人注目了。
如意楼的生意主要集中在饮食业,也就是食肆和旅馆,在当时的东京,旅馆客房达两万余间,其中如意楼就占了百分之二十。为了尽可能的低调,如意楼的生意,都没有明确挂出如意楼的招牌,但是沈融阳吸取了后世经营的一些理念,将性质一样的生意安上各自的标签,比方说如今在南方,一提起精致美味的食肆,首屈一指便是玉酿坊,上次抚州城内范闲所管的,就是其中一间,除了各自的管事,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生意是属于如意楼的。
这样自然有利有弊,但是在古代,士农工商,就算你身穿绫罗绸缎,在连三餐都吃不饱的读书人面前,依旧得低声下气,所以生意做得再大,也很难给你带来社会地位的提升,反而会引来位高权重者的觊觎。再者如意楼另外一个用处,就是通过这些生意,与三教九流的接触,掌握一些别人不可能掌握,或者不可能那么快得知的讯息,所以沈融阳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这个办法。
如意楼的生意已经延伸到了辽国,主要是在茶叶和香料方面,宋辽交锋,民间商贸依旧有所交流,另一方面,所谓钱通鬼神,只要有钱,也没什么做不到的,所以喜总管这两年一直在两国游走,只是这一次却碰上了一些麻烦。
夜渐渐深了,书房的灯火却依旧亮着。
“喜总管受伤了?”沈融阳翻阅文书的手一顿。
“是的,”哀思微微苦笑,消息传递速度再快,一个月最多也就两趟。“半个月前的消息了,也不知何人所为,但是从喜总管的信上来看,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生意是次要的,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沈融阳一叹。“如海出海已久,没什么讯息传来吧?”
他口中的如海,便是喜怒哀乐四位总管之中的怒如海。
“这倒没有,只是看来朝廷是要拿下南唐了,近来频频往边境增兵。”
“统一是必然的。”沈融阳从案上拿过另一份书牍,漫不经心道。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一夜过去,见哀思脸上露出疲色,沈融阳才发现时间流逝之快,不觉也涌起一丝倦意,却不知是因为一夜未歇,还是突然想到那个人。
侍琴推门进来,见桌上的菜肴两人根本没动几筷子,不由一脸不痛快,嘴里嘟囔着泡了壶茶上来,沈融阳看得好笑,逗他道:“不过是一月没见,怎么倒似小了好几岁,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侍琴将茶重重往桌上一放,瞪着沈融阳,气鼓鼓道:“公子,你出去办事,也不带上我们,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侍童侍童,就是服侍你的,你倒好,身体不便还逞强。”
他越说越气,竟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融阳也不生气,由他说完了,才笑道:“好啊,这才几天,你脾气是越发长进了,看来下次去辽国,还得把你落下,我只带侍剑一人好了。”
一听辽国,侍琴两眼一亮。“公子要去辽国?何时动身?”
沈融阳笑而不语,那厢侍琴兀自纠缠不休,哀思看得饶有趣味,一时间满屋喧哗,直到乐芸从门外进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乐芸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布了两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侍琴在耍赖。”一句谑语又引来侍琴顿足跳脚,沈融阳一笑,转了话题。“纪老夫人在别院还习惯吧?”
那别院栽满了葡萄,看起来更有几分野趣,想必纪氏会喜欢。
乐芸点点头。“看她神色似是很喜欢的,只是问了我几句话,倒有点蹊跷。”
“什么话?”
“她问了晋王的来历,又问你的身份,还说都是自己拖累了你。”
沈融阳思忖片刻,不由脸色大变。
“背我去别院!”
“公子,怎么了?”侍琴跟了沈融阳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变色。
“马上背我过去!”
沈融阳少有的疾言厉色将众人吓住了,侍琴连忙伏下身子,将他负在身上,急急往别院奔去,哀思与乐芸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忙跟上去。
来到别院,正巧碰上端着盆子前来服侍纪氏洗漱的侍女。
“你昨夜没宿在这里?”沈融阳皱眉。
“老太太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说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将我赶了出来,让我今早再来服侍。”侍女委屈道。
此时天色也不过是将白而已,整个院子如同蒙上一层青霜,略显寒意。
侍琴负着沈融阳,敲了敲房门。
无人应声。
“推门进去。”沈融阳低低说道,那声音在侍琴耳边响起,让他心中一沉,赶紧依言推开房门。
只是房内的情景却让侍琴僵住了。
跟在后面的侍女啊呀一声尖叫,手中盆子打翻,溅了一地的水,也溅了几人一身。
但没有人去计较这个,他们都被房里一幕惊住了。
只见一条腰带绕过横梁几圈打了结,上面悬着一具身体,双腿因为没有着力点,晃晃悠悠地。
正是纪氏。
第52章
沈融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如果自己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她接过来,不让晋王有可趁之机……
没有如果。
这世上的事情,常常是不遂人愿的。
自己一生抱疾,从心脏有问题到这一世没有尝试过下地走路的滋味,上天从来就没有对他公平过。
既然上天不公,那么他就只能靠自己,所以他曾经在赵东桥面前发誓,说要以自己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然而……
先是苏勤,后是纪氏。
沈融阳闭上眼,任悲凉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
纪氏对他,实在是真心诚意的好,她是这世上唯一见证并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详的人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连累了沈融阳,只要她死了,就不会有人能够拿着身世去要挟他了。
但是纪氏并不知道,他所希望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人为了他没了性命。
为什么当我已经有能力的时候,却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
“思姐姐……”
乐芸端着几乎未动几口的饭菜,望着不远处的人,神色忧虑。
“公子还是吃得不多?”
哀思也不由得微微蹙眉,以公子的武功,一两顿饭不吃没什么,但如果长此以往,对身体必然没有益处。
沈融阳也并非废寝忘食,他照样处理杂务,照样与众人议事,照样歇息用饭,只是那明显减少的笑容和日益冷峻的眉眼,却令他们担心不已。
乐芸轻咬贝齿,走了会神,将视线慢慢收回来,眼圈却是泛红了。
若那个人在此,想必可以解开公子的心结吧……
但那人现在在哪里呢?
离她们不远处,一身白衣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透过枝上嫩绿,望向遥远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无悲无喜。
楚叶天提笔的姿势持续很久了,以致于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滴落下来,在笺纸上晕开浓浓的一圈。
“阿爹。”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楚叶天的儿子楚则,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年,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精神。
书房并不大,楚则一眼就看到楚叶天正欲落笔的模样,忙凑过去看,却看到纸上空无一字,只落了一小圈墨点。
“阿爹,这纸不能用了,换一张吧。”他张罗着要换纸,却被楚叶天按住,抬头一看,他父亲正看着自己,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
“二郎,你还记得从你阿爹这一代起,我们楚家的家训是什么吗?”
楚则在楚家排行第二,但是长兄在六岁的时候因病殁了,他虽名为二郎,实际却是被寄托着楚家下一代希望的嫡长子。
楚则一愣,随即道:“自然记得,阿爹说过,要恢复我们楚家在江湖上的名望和地位。”
楚叶天点点头,伸手摸着他的头,训示中带着慈爱。“记得便好,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要是阿爹不在,你可就得担负起赡养母亲妹妹,振兴我楚家的责任。”
楚则听了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古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道:“阿爹放心,二郎必不负所望。”
对他来说,楚家的责任,是一桩现在来说还比较遥远的事情,楚叶天正当盛年,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所以这十九年来,除了练功之外,日子不可谓过得不快乐的。
“阿爹在写什么?”目光一转,他看到父亲又换了张纸,重新提笔,不由心生好奇。
“约战帖。”楚叶天这回没有阻滞,头也不抬将内容写完,落款搁笔。
楚则大吃一惊,不是因为楚叶天的话,而是因为上面提及的名字。
“阿爹要约战如意楼主?”
楚叶天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曾与你说过你小叔父的事情,你还记得罢?”
楚则当然知道楚家与沈融阳的这桩恩怨,当年玉泉山下,还是楚家家主的叔父死于如意楼主手下,自此楚家声望大跌,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人们提起武林中的世家,几乎已经将楚家排在最末了。这其中固然有楚家人才凋零的原因,但究其起源,还是因为玉泉山那一战,楚方南一死,楚家再也没有出过良才美玉般的人物。
他并不知道如意楼主为什么要找上叔父,只知道在他记事之后,父亲便日日不忘要恢复楚家昔日的荣光。
只是楚叶天资质一般,再怎么用功努力,武功也只是中上,眼见一年年过去,楚家在他手里不仅没有振兴起来,反而还似乎渐渐衰败下去,又想起弟弟临死的惨况,和父亲镇日长吁短叹的情景,楚叶天的心就觉得仿佛被火燎一般难受。
楚则迟疑着,嗫嚅道:“阿爹,以当年小叔父的武功,尚且……您,……”
楚叶天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样子,还怎么想着振兴楚家,楚家交到你手里,实在是,实在是……”
他对楚则的不成器和楚家莫测的前途感到担忧,但一看到儿子那副发自内心的关切模样,却又说不下去,不由长叹一声,拍拍楚则的肩膀,背着手走了出去。
楚则望着父亲略显老态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阵酸楚,霎时沉重了几分。
乐芸近来每天都起得很早,因为她知道有人比她更早。
果不其然,推门进议事厅,那人正埋首于案牍后面,旁边椅子上歪坐着睡着了的侍琴。
捺下心中忧虑,她轻轻走过去,只见对方抬起头,看见是她,便笑了一笑,指指侍琴,示意她小声些。
“你又一夜未睡?”乐芸压低了声音,视线扫过他手旁一叠批好的文书。
沈融阳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道:“我想去辽国一趟。”
乐芸大吃一惊,忘了将声音压低。“为什么?”
侍琴被声音惊了一下,一边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公子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都大白天了,两人哭笑不得。
沈融阳让乐芸将他推至院中,乐芸不再有顾忌,迫不及待地问:“公子怎么会想要去辽国?”
“喜总管的武功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能伤他的人,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他在信函中语焉不详,想是不能细说,这边纪老夫人也已下葬,我正好抽闲去辽国看看。”
乐芸心中是反对的,但又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沈融阳本身武功极高,又多智善谋,若以涉险这个理由阻止,无疑是行不通的。
正踌躇之际,家人在院门口禀告:“公子,府外来了个素未相识的公子,说要见您。”
沈府的人向来深居简出,少有不认识的人来拜访,是以家人特地加上了素未相识四个字。
乐芸心中奇怪,便顺口问道:“那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家人挠首想了半天,词穷道:“戴着玉冠,穿着黄衣,好看是好看得紧,就是有点冷淡,看起来不似寻常人家。”
沈融阳嘴角微扬,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真心快活的笑容,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乐芸却是捕捉到了,她突然觉得胸口乏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快请他进来。”
第53章
陆廷霄曾经来过东京,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双亲俱在,弟弟陆轻玺还在襁褓之中,一家四口曾路过东京落脚,顺道游历了一番。那时候的东京还并非宋朝的都城,据有东京的是当时的晋国。短短几十年,东京就换了几代主人,从晋(史称后晋)、大汉(后汉)、周(后周)到宋朝,变的是国号与人事,不变的是那高高的城墙与青石板路。
若不是有那人在,这座号称“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的汴京城,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地名而已。
现在的汴京打破了唐以前的宵禁时间,城门关得很晚,开得极早,即使如此,他一路走来,路上行人也很稀少,于是这位玉冠黄衣,气度不凡的公子便十分引人注目。
在天台山之时,沈融阳因收到晋王手书,自忖纪氏的事情也不能长久拖下去,便先启程回东京,而陆廷霄有教务在身,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走,两人都有各自的责任。
回到东京将近一月,其间经历了纪氏的变故,虽不至于神思颓丧,但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怀疑。他曾经能隐忍二十余年杀楚方南,但纪氏的死,却要问谁的责任?终归有自己的错,这是不可推卸的。
只是他没想过陆廷霄竟然会来。
当那个人衣袂飘飘,玉冠长发走进来的时候,院中仿佛连一树的桃花也黯然失色。
就像一泓清泉注入心间,不可谓不令人愉悦,沈融阳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
从蜀地至东京,以正常的行程,只怕两个月也未必能到,掐指一算,陆廷霄来到这里所用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
他身上衣不沾尘,气息也未见急促,眉目清冷自持,一派明月般的淡漠,倒似从隔壁院子踱过来散步的。
若有一人,跋涉千里而来,只为见你一面,这种心意又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有客自远方来,自当奉上酒水,雨前龙井与青梅酒,不知廷霄兄喜欢什么?”
沈融阳微微一笑,心中抑郁莫名少了大半。
“就茶吧。”
那人慢慢地走进来,闲庭信步,姿容雅致,眼中也浮现出淡淡的暖意。
茶道自唐以来,就被视为一桩雅事。
到了宋代,甚至发展出三点三不点的规矩,将饮茶与器具、天气、佳客等等联系上,令饮茶的工序更加细腻繁琐,然而对于沈融阳他们来说,只要心境空远,入口便是怡然解味。
碳在粗陶的小炉子里渐渐烧成黑红色,火将炉上煮水的小壶烧开,修长的手提起水壶,注入早已放好新茶的紫砂陶壶中,盖上壶盖,待沸水与茶叶相融,便将茶水倾入各自的白瓷杯中,清雅茶香自杯中袅袅而起,又消散在空气之中,与窗外片片桃红,相映成趣。
“这茶是去年的庐山云雾,被乐芸丫头封存得很好,是以香味不散,犹如新摘。”
白瓷与白色衣袖,却只衬得手愈发白皙。捏起茶杯这般寻常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沈融阳天生无法行走,手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心脏一般重要,常人更无法想象,这双看似纤秀的手,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好茶。”
端起茶杯轻轻一嗅,浓郁的春意随即流遍五脏六腑,如雨后草木之气,似山间甘露之味,将骨髓经络都洗净,便连陆廷霄素来冷淡的眉目,也不由浮现出一丝赞叹。
沈融阳一笑,从旁边水桶舀起一勺泉水,倒入煮水的壶中,用小火慢慢煨着。
“北溟教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陆廷霄颔首,将杯中清茶饮尽。“本来也无甚大事,只是峨嵋派的人上天台山找弟子。”
沈融阳挑眉,起了些许兴致。“峨嵋派找人如何上了天台山?”
陆廷霄将起因结果略略说了一遍,沈融阳听罢倒是一笑:“这个吴祺的反应在情理之中,他必是钟情于钟姑娘,才会如此激动。”
“做一件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此人心气有余,灵性不足,学武之境只怕很难再进一层,除非他能勘破妄境。”淡淡一句,为吴祺下了注脚,陆廷霄望向他,眼神转而深邃。“你心神不宁,又是何故?”
沈融阳微微一怔,自觉毫无破绽,却还是被对方一眼看出,不由暗自苦笑,正思忖如何措辞,忽觉手上传来微凉触感,那人的手已覆上自己的。
身体瞬间一僵,手却没有抽开。
初春的午后,竹帘疏影,室内竟是宁静异常。
那人起身,身体微往前倾,在对面一片儒雅的白衣上投下微弱的阴影。
柔软而温热,相接。
辗转反侧间,淡淡的茶香还在唇齿间萦绕,他蓦地加深这个吻,舌尖攫住对方的缺口滑了进去,趁对方心神松散之际,卷起一场狂风骤雨。
覆在上面的手慢慢攥紧,不容他逃脱。
即便他外表看起来冷淡清寒,眼前这一个动作,却绝不冷漠缓慢。
第54章
陆廷霄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这种性格让他同样不会用花言巧语滔滔不绝的话语去打动一个人。
所以他与沈融阳相交,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是寥寥数语便能明白对方意思。
起初只不过是看到他忧思内蕴,情不自禁想去做一些事情聊以抚慰。
未料及情势却有点失控了。
俯身压下那人薄唇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对方平日谈笑晏晏的风采。
白衣胜雪,沉凝如水,即便足不能行,也无愧翩若惊鸿四个字。
心念一动,平静无澜的心境就此起了涟漪,再也挥之不去。
如惊涛骇浪,卷起千重迷障。
唇平日纵是微凉的,此刻在极亲密的辗转之间,也变得滚烫起来。
沈融阳那一怔,本是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却想起那日在温泉中的情景。
烟雾缭绕,泉滑溅玉之间,肌肤相亲,唇舌相接,被半压在泉边石上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被按住的左手微微一颤,便没有立时推开。
那人的身体慢慢倾压下来,开始只不过是轻轻地覆在唇上,但心神松动之际,舌尖已长驱直入,卷向对方的,轻拢慢挑,辗转吮吸。
其他人断然不会想到向来冷情冷心,一心追求武道的陆廷霄也会有这么激烈的一面。
沈融阳自嘴里逸出几近无声的叹息,也随即被淹没在对方的攻势之下。
既是心中有情,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拒绝。
虽然并不习惯来自同为男性的亲吻,但是陆廷霄就像一块千年古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清冷气息,却并不让人厌恶或反感。
原本隔着一张矮几的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毫无间隔,只不过在顷刻之间,两人的上半身几乎要叠在一起。
不带半分寒意的吻顺着衣领逐渐往下,沈融阳微微一惊,伸手按住对方的肩。
此刻内心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若说毫无所动,那是假的,但这形势……
沈融阳有点啼笑皆非,不曾想自己也有被轻薄的一天。
那人抬起头,一泓深如寒潭的目光映入眼帘。
现在还是午后,
情之所起,何必计较。
彼此眼神交流,皆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只不过这短短的交流在陆廷霄的下一个动作开始之时中断了。
手伸入外衣,灵巧地解开内衫衣带,抚上温热的肌肤。
星火燎原。
那人的手很修长,而且指节分明,早年练剑留下厚厚的茧子,后来慢慢地磨平,却仍带了些许粗糙。
外衣已被褪至手肘处,未却的春寒自窗外滑了进来,皮肤在空气中仿佛也感受到那股寒意。
陆廷霄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将对方自榻上一把抱起,往大理石黑漆镂金拔步床走去。
古铜炉香散,轻纱幔帐垂。
幽幽袅袅的暗香在室内弥漫,以沈融阳的性子,自然不会熏香,只是这香是乐芸点上的,有开窍定血之效,她见这几日沈融阳皆不能安睡,便在起居各处都燃上安息香,可谓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