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少在这里休息过把?”
“何以见得?”他淡淡道。
“收拾得很整齐,但因为太整齐了,反而失去人味。”沈融阳抓起桌上残子放入棋盅,微微一笑,“就连这棋子,只怕你也从来没有用过。”
“我自出生到现在,除了习武,只有学习如何掌管北溟教而已。”看着他,顿了一下。“只是现在,又多了一样。”
“天下江湖,陪你走遍而已矣。”
陆廷霄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他更喜欢言简意赅,干脆利落,或者直接用武功来解决,但是认识了沈融阳之后,他所说的话,几乎比他以往加起来还要多。
沈融阳也不是一个冷血心肠的人,他自然也会感知,也会动情,在山下温泉之时,没有推开对方,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和接纳。
陆廷霄无视礼法,他也不会拘泥于性别,但这并不表示自己一开始就能够轻易地接受对方。
因为那埋藏在心底的死结,无人可知,无人触及,自然也无人能解,只能靠时间,慢慢去消融。
然而从来没有人如此接近自己的内心,除了陆廷霄。
时间确实是一剂良药。
当往事已经渐渐不再忆起,曾经的一切慢慢模糊,能够抓住的,只是现在与将来。
他缓缓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未知廷霄兄可有兴致同游山下?”
对方挑了挑眉,用表情询问天台山脚有什么好游的。
不能怪陆廷霄没有尽地主之谊,在之前的三十几年生涯里,除了武功,他对其余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沈融阳一笑。
“莫问谁这家伙曾经说过,这山脚下有一间很不错的客栈,和一个很漂亮的老板娘。”
“恭喜王爷。”
晋王安坐太师椅,放下手中茶盅,捋了捋短须,从容不迫。“南汉来降,是圣上英明,本王有什么好恭喜的?”(历史上赵光义是973年才封王,本文设定提前了三年)
“有当今圣上开疆拓土,日后王爷定可垂拱而治,开创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那幕僚能面色如常地说出这番话,必然是极心腹之人。
晋王哂笑一声。“皇兄属意的可不是我,再说北有辽国大患,将来有朝一日……”顿了顿,没接下去。“府中那纪氏近来如何?”
“一直都嚷着要见她那小主子,不过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毕竟是一介妇人,再留着她,只怕也没什么用处,沈融阳的生父虽然是辽人,却非高官显宦,这段日子对纪氏更加是不闻不问,想来早就弃她如敝履了吧。”
“之前从如意楼那里拿到的三年进项,足以让本王把大内所有人都打点好,这世间只会嫌钱少的,怎么会有人嫌钱多的。”晋王笑了笑,“只不过本王倒真想再见见沈融阳,他虽是江湖中人,却毫无草莽之气,可惜不肯入朝为官,不然即便笼以馆阁之职,倒也相得映彰。”
那幕僚闻言,面现不信之意。“江湖中人,刀口舔血,如何当得起王爷这声赞许。”
晋王也不见怪,只是笑道:“若是不信,待你见见他便知道了,你替我修书一封送过去吧。”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莫问谁口中很漂亮的老板娘,是一名带着西域胡人血统的女子,高鼻深目,雪肤丰胸,与中原女子大相径庭,说话口音也有点怪异,却是别具风情,这间酒馆成了天台山下不远的小镇最受欢迎的酒馆。
此时,陆廷霄与沈融阳正坐在酒馆二楼的座位上,听着胡琴小曲,饮酒漫谈。
此时,宋朝刚灭了南汉,正举刀霍霍向南唐,南唐国主李煜上表称臣,自谓江南国主。
此时,江湖风言,漕帮帮主丁鹏之子丁禹山继任帮主,沧浪门趁其百废待新之际连挑对方好几处堂口,颇有取而代之之势,漕帮二当家耿清河、三当家齐琼皆因伤重不治而亡。
此时,莫问谁为了躲避苗疆少女布菲佳对他的一缕情意,不惜千里遁逃,匿身辽国。
此时,楚家家主楚叶天正准备向如意楼主沈融阳下战书,约五月初五玉泉山一战。
风势渐起,远处乌云缓缓飘来,顷刻便将天空覆盖。
视线自窗外转了回来,沈融阳举起杯子朝桌子对面的人一祝,笑意清浅,让人玩味。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49章
纪氏本姓李,嫁人之后便冠上了夫姓,五十年前,她年方十八,住的小村庄被强盗洗劫一空,三十余户人家几乎无一幸免。当时正是诸国并立,没有人会为了边境一个小镇百姓的死活去调查追踪,纪氏刚好进城赶集躲过一劫。一天之内,家破人亡,刚满周岁的女儿也在襁褓中被杀害,她走投无路,几乎要自尽,刚好被一户人家所救。那户人家祖上曾是唐代大官,被贬谪到这里,后代转向经商,竟也颇有余财,刚好这家人也有位小娘子出世,女子排行第四,人称四娘,纪氏就成了她的乳母。
时光荏苒,粉雕玉琢的婴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四娘在一次出城上香的时候,被人贩子掳走,卖到辽国,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她的乳母纪氏。后来便如前文所说,女子为耶律宗盛生下一个儿子,却天生残疾,不能行走,被耶律宗盛弃之荒野。这女子长于深闺,何曾受过这种变故,不久便郁郁而终。纪氏心中悲痛万分,她早已将四娘当成自己的女儿,却不想自己的子女命运都如此坎坷。不久之后,她寻了个由子逃出耶律府,开始寻找那个被耶律宗盛丢弃的孩子,自己娘子的血脉。
一晃就是五年,纪氏不仅毫无所获,连那孩子的生死都不知道,她渐渐绝望,心如死灰,就在一间尼姑庵旁边住下,靠做些针线活,帮庵里的师父种菜做饭度日。又是十多年过去,家里开始隔三差五地平空出现一些钱粮衣物,初时她很惶恐,后来便慢慢释然,心中若有所觉,又重新燃起希望,一直到有一天,两个仆役将她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府邸,一个管家跟她说,你家小主人并没有死,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等他来接你。
纪氏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义,对她来说,能够见到自己主人的血脉,是余生最大的愿望,看到小主人健康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九泉之下见到四娘,她也能无愧欣慰。
然而满怀期望的等待,却换来日复一日的失望。这间府邸的主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那个自称是管家的人,在她开始焦急的时候就出现,安抚,然后又消失,她甚至还不知道这间府邸的主人是谁。纪氏目不识丁,但并不表示她愚昧,她开始萌生许多想法,包括自己小主人的身份,揣测着也许有人想利用她来要挟那孩子。
这一天纪氏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光下,眯着眼一针一针地缝着手里的鞋底。她已经上了年纪,早年过多的操劳和忧思让那满头青丝都染成了白发,但是她的内心却十分安宁平静,对于无法抵抗的痛苦,在伤心过后,依旧挺直腰杆继续生活,这一点,她曾经服侍过的四娘子,那位红颜薄命的女子,远远不及她。
“纪夫人,你看谁来看你了?”管家推开院子大门走了进来,带着几乎要皱成一朵菊花的笑脸。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光线的缘故而有些模糊,不由使劲揉了揉,随着管家进来的一个人,渐渐映入眼帘。
那人是坐在轮椅上,年纪看上去不大,面目寻常,但是身上的气度却不容人忽视,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纪氏瞧了许久,才颤巍巍地,缓缓地站起来。
白衣人带着清浅的笑意,却并不让人觉得疏离,他静静地看着纪氏,任纪氏长久地打量,端详着他。
然而即便看再久,纪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眉眼,额角,甚至微笑的样子,无一不像当年的四娘。
她看了那么久,只不过是想把过往的岁月一起弥补回来。的四娘,你九泉之下,终该安息了罢。
那些痛苦的前尘过往,本该早把泪水流光,却仍然在见到眼前这人的那一刻,红了双眼。
天台山。
陆廷霄背负双手,站在窗前,看起来似乎在欣赏窗外春景,但张鲤和萧翊站在他身后,实在不敢作如此想。
沈融阳在二十余天前便已往开封而去,余下陆廷霄,却是被一桩事情耽搁了。
事因来自教内。
北溟教本来有四大长老,两位教使,六人之下是各地分堂堂主。四大长老如今只余一位,就是张鲤,其他三位业已故去,两位教使中,一位左使,辅佐教主处理日常事务,一位右使,代教主不时巡视各地分堂,权力都极大。当代北溟教卧虎藏龙,便连分堂堂主,也有如薛五娘,殷雷这样的人才,左右二使更不必说。
左使张云岫,性喜静不喜动,镇日在天台山静修,除了帮教主处理教务,绝不踏出自己的院子一步,拿萧翊私底下对张鲤的抱怨来说,就像一只千年老乌龟。右使赵谦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少年时喜欢流连花丛,经常醉死在美人怀中,非三五日不能醒,气得他老爹经常要去青楼找自己的儿子,只是他天性资质过人,即便如此,武功也半点没落下,后来他爹死了,他的性子也变得沉稳许多,十年前当上教中右使,便经常云游在外,如果能在总坛见到他,就像看到张云岫离开总坛那么稀奇。
事情就出在赵谦身上。
一个月前,赵谦认识了一名女子。据说那女子姿容极美,赵谦一见倾心,两人于是私定终身。本来江湖之中,儿女情长是常有的事情,男女之间互相心生爱慕也很自然,只要双方不是积怨世仇,长辈师门一般都不会激烈反对。
但是赵谦拐走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峨嵋派掌门弟子钟璎珞,那个曾经赴林家赏剑大会,后来因为师伯惨死而方寸大乱的小姑娘。她是峨嵋派的新起之秀,峨嵋掌门隐隐已经有将衣钵传承于她之意。
这样一个人,在没有得到师门长辈同意的情况下,与赵谦扯上联系,不到十日,江湖人人皆知此事,峨嵋派颜面扫地。
他们找不到赵谦,却不会找不到北溟教。
于是,峨嵋派上门讨人了。
第50章
“孩子……”
心中酝酿了无数称谓,包括四娘当年起的乳名,嘴张张合合,却终究吐出最简单的两个字,纪氏红了眼圈,连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上都不自知,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刻不肯移开视线。
沈融阳暗自叹了口气,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自己纵然是不想打扰这个老人平静的生活,但又何其忍心,之前连一面也不肯见。
“嬷嬷,我姓沈,名融阳。”他柔声道。
“姓沈?不不,你姓……”姓耶律,还是姓四娘的李,生父不足为外人道,生母又早已不在人世,这孩子自幼孤苦,身世飘零,姓氏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踌躇许久,无数的话在喉咙转了一圈,纪氏哽咽着苦笑:“罢罢,就姓沈吧,这名字好听得紧。”
想了几十年,念了几十年,这孩子成了她人生唯一的期盼,如今真的见到了,却像不是真的一样,让她既欣喜又害怕,担心下一刻就如做梦一样醒过来。
老妇人身体尚算健壮,但是此时心情激荡,走起路来也显得有些蹒跚,她一步一步来到沈融阳跟前,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摸上他的头发,目光慢慢地从他的脸往下移,一直到被衣服覆盖着的双腿,嘴唇微微颤动,没有说话,眼泪却从干涸深陷的双眼里流出来,滴落在他的膝盖上。
那一刻,沈融阳突然感受到这个老妇人对于他的感情,那种经历了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祈盼,是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所能比的。
“你的腿……”纪氏叹息一声,回忆往事,依旧满是悲怆。“当年你母亲,并非刻意遗弃你,实在是……”
“嬷嬷,一切缘由,我早已知晓,没有与你相见,不过是不想打扰你,非因其他。”沈融阳温言抚慰道,一边搀扶着纪氏,让她不至于伤心过度而摔倒。对于自己的身世,他本没有任何感伤之处,但是对于眼前这位老妇人,也绝不可能说出此话。
“我早就知道,”纪氏点点头,“从前居处时不时就出现一些衣物钱财,我心中也有所怀疑,但是没有见到你之前,实在不敢作此妄想。”
“你从前不肯见我,现在却突然出现,是不是这间府邸的主人,与你有些恩怨?”她想了想,又突然道。
“嬷嬷不必多想,既已相见,以后安心随我过去休养便是,此番就是过来接你的。”沈融阳微微一笑,并未透露更多。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本已退出去的管家复又敲门而入,朝沈融阳行礼。“沈楼主,我家王爷请二位至前厅一叙。”
难道将自己半强迫请到这里的主人,竟然是一位王爷?
纪氏面色一变,她曾在不同的地方居住,自然知道汉人百姓对辽人的身份有多痛恨,加上沈融阳的身世本来就敏感,不由得她不多想几分。
天台山。
“我派师妹无故失踪,江湖人人皆知是赵谦所为,贵教不仅毫无交代,现在还把我们晾在这里,是何用意?!”
凌厉的质问在堂中响起,峨嵋派弟子,也是钟璎珞的师兄吴祺拍案而起,横眉怒目瞪着前来接待他们的萧翊。
峨嵋派中男女弟子各占其半,只是因为钟璎珞天份极高,又是掌门最疼爱的小弟子,因此就更外受到青睐。
萧翊一边腹诽着躲到远远的张鲤,一边扯着连他都觉得有点虚假的笑容。“各位请稍安勿躁,教主即刻便至了。”
这个即刻是多久,从他进来到此时,已经快一柱香的时间了,但他不这么说,又能如何说,自己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分堂的堂主,为什么会被分派到这种任务,他到现在还莫名其妙。
吴祺眉头一扬,又待发作,却被旁边的师门长辈一按肩头,只好悻悻作罢,心中却怒火未息,且抛开他对小师妹若有似无的好感,赵谦这么做,无疑不将峨嵋派放在眼里。
峨嵋派的人正思忖着对策,门外进来一人,黄衣玉冠,眉目冷淡,萧翊连忙迎上去低头行礼。“教主。”
陆廷霄素来深居简出,江湖中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说起来峨嵋派还是托了赵谦的光,才看到这位北溟教教主的真容。
吴祺一直不忿,一听来人身份便愤然而起。“阁下便是陆教主吧,请问我小师妹现在何处?”
陆廷霄扫了此人一眼,面上淡淡,心中也微觉不快,却不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莽撞,而是这桩事情耽误了他见到那个人。
“赵谦做事,必然会有交代,与他私奔之人,只怕也心甘情愿,为何要阻拦?”
现在每日依旧是习武练剑,却仿若少了什么,有时候收剑入鞘的那一刻,耳边少了一个带笑评点的声音,便像是不再完整一般。
也许这种念想,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深入骨血,铭刻于心。
峨嵋派的人差点吐血,对方心甘情愿就可以拐走她了,那我们辛苦栽培二十年的心血又该找谁算去?
吴祺更是怒发冲冠,闻言冷笑道:“原来是一丘之貉,我还以为陆教主是多么高不可攀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得无礼!”萧翊厉声打断他的不逊。
陆廷霄心有所思,本不会搭理他的挑衅,但吴祺见此情状,心中怒意更甚,仿佛眼前就是抢走小师妹的那个人,火气一升,什么理智都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了。
“住手!”众人大惊失色中,吴祺一把剑已朝陆廷霄背后刺去。
他用的正是峨嵋剑法中的一招分花拂叶,但毫无预警之下从背后偷袭,手段却绝不光明。
去势之快,转眼剑尖已与对方的衣服相碰,而且轻盈灵动之极,吴祺是峨嵋派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的剑法炉火纯青,方才这一招,实际已将峨嵋剑法中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所谓北溟教主,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的心里突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带着一丝快意。
晋王笑意盈盈,看着纪氏与沈融阳进来。
“沈楼主自上次一别,风采更胜往昔了。”他起身,亲自将人迎了进来。
“王爷龙行虎步,必然也康健如常。”沈融阳淡淡一笑,扫过他旁边的人。“这位是?”
“本藩的幕僚。”晋王似无意介绍,一句带过,目光落在纪氏身上。“本藩因琐事繁多,一直没来得及见夫人,今日夫人与沈楼主相聚,实在可喜可贺。”
纪氏在进来之前,早已擦干眼泪,平息情绪,此刻除了眼眶略红之外并无异样,此时听到晋王跟她说话,便敛衽垂首行礼。“多谢王爷挂记,老妇何德何能,竟得王爷如此相待。”
晋王哈哈一笑。“老夫人太客气了,恰好本藩今日无事,不如便由我做东,也为贺两位团圆之乐,不知意下如何?”
沈融阳面色如常,甚至没有推辞。“那便叨扰王爷了。”
晋王府似是早有准备,几人相谈未久,一席丰盛的菜肴便陆续布好,于是一顿饭下来,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席终人散。
晋王目送着纪氏与沈融阳离去,良久一笑。
“你看这人,可是愚钝之辈?”
“属下本以为江湖中人,多为草莽,今日一见,方知还有如此风雅之人。”沈融阳摆明了不可能为晋王所用,那幕僚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夸赞几句,即便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不仅风雅,还聪明得很。”晋王捋须,笑容莫测。“方才他没有拒绝我留宴,便是接了我的人情,纪氏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篇可作的文章,对于他来说,可就是一把时时悬在头上的利剑了。”
第51章
纪氏本以为四娘的孩子就算还在世,由于双腿残疾,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再好一点的情况,也不过是多学一门生计来养活自己,所以从来就没过有朝一日能依赖于他的想法,然而沈融阳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的预料。
虽然依旧不良于行,但单是那份气度,即便纪氏只不过是个妇人,也晓得他的身份并不寻常,否则,又怎会劳动一个王爷将自己请进府,来引他露面呢?
待进了沈府,所见所及,纪氏才知道,沈融阳的身份,岂止不寻常而已,只怕是大有来头,这府中处处,虽不是富丽堂皇,却是简单中隐藏着古雅精致的细节,连她这乡野村妇,也能看出不凡来。
纪氏暗暗叹了口气,她平生的愿望,只不过是有一隅之地,织布耕田,安稳度日,再找到四娘的孩子,便了却平生遗憾了。
沈融阳见她并不因为进了沈府而面露喜色,依旧是一脸平淡,便知道她其实并不习惯这种环境。
“这里只是嬷嬷暂居之所,如果嬷嬷不喜欢,几日之后也可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纪氏慈霭地望着他。“能够看到你平安无事,相信四娘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欢喜,我也不奢求其他的了,就算现在立时断气也甘愿。”
沈融阳温言道:“嬷嬷勿要想太多,暂且安心在这里休养。”
纪氏也不再多说,笑着点点头便随乐芸走远,那边已经有人过来请他过去议事。
吴祺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剑朝陆廷霄而去,到剑尖堪堪触及对方衣料,时间不过是毫厘之间,莫说众人离这两人的距离虽不算远,却也不近,就算站在两人旁边,想要拦下这一剑,怕也有些难度。
“教主!”那边萧翊大惊失色,脑海中已然闪过这一剑真刺下去的种种后果,想也不想就扑上来,但终究是晚了半步。
其余人虽也想拦阻,却因距离而有心无力。
完了!萧翊心中冒出这两个字,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即将刺入血肉。
吴祺自认此去十拿九稳,嘴角微微勾起。能够伤到北溟教主,即便受到师门责罚,自己在江湖上也将声名鹊起,就算手段并不光明正大,谁又能否认这个结果,一个江湖后起之秀伤了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这个诱惑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陆廷霄的手往背后伸来,手肘一拐,屈指在那剑上一弹。
一股突如其来的内力震得宝剑忍不住微微一荡。
却就是这一荡,改变了整个结果。
吴祺心生不妙,想要再往前,剑势却已后继无力,想抽剑再刺,却已失了良机,咬咬牙,他一旋身,使出峨眉剑法中一招“与月争辉”。
“不可!”惊叫的是吴祺的师门长辈和同门,身为峨嵋弟子,他们对这一招再熟悉不过,却是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
既不是有深仇大恨,又是己方出手在先,若真伤了北溟教主,或者自己的同门吃了大亏,都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陆廷霄看到这一招,冷淡的神色微有所动,只因这招数确实有其精妙之处,而非使剑者所致。
一团冷凝如月,又迅若闪电的剑光将两人卷了进去,众人未及看清,便听见一声闷哼,那剑跌落在地上,随着摔出来的是脸色苍白如纸的吴祺。
手肘费力地半撑起身体,他捂着胸口,愤恨地盯着对面丝毫无恙的人。
“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手中有剑而心中无剑,这剑法给你用浪费了。”
那人淡淡道,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蝼蚁,不是蔑视,而是无情。
吴祺涨红了脸,捂着胸口不断呛咳,吐了几口鲜血。
“三年之后,我必要打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