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安不理她的挣扎,将沈宁夏拖拽至狭小闭塞的洗手间。他指着镜子里头那个披头散发,状似疯癫的人,冷冷地道:“沈宁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自己不吃不喝不闻不问地逃避下去,外婆就能复活吗?我告诉你,不会。外婆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沈宁夏,外婆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杜维安残忍地戳破整个现实,不容沈宁夏再逃避:“如果她知道你这么作践自己,你觉得她走得会安心吗?她已经为你操了一辈子的心,难道你让她到了天堂还要为你操心吗?沈宁夏,你好自私!”
沈宁夏的身子骤然一颤,空洞洞的眼里渐渐有了光。
“是啊,宁夏,你让外婆好好走吧。让她放心走,好不好?”苏嘉妮不知何时进了屋,她站在孙婆婆身边,殷殷期盼。
“外婆如果在天上看见你这么伤心,她会心疼的。”
沈宁夏咬着嘴唇,眸中水光莹然,很快的,一滴泪吧嗒一声坠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滴。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泪滑落下来……
每一颗都晶莹剔透,犹如水晶。杜维安心头酸疼抽动,他很想伸出手,接住那一颗颗的水晶,他很想将沈宁夏拥抱入怀。可是,他知道自己不配。
苏嘉妮上前,缓缓抱住了哭泣的沈宁夏。
“宁夏,你要好好的。哪怕是为了外婆,你也要坚强起来。你要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杜维安与孙婆婆两个人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了这对相拥而泣的姐妹。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你哭,就对你温柔。沈宁夏知道,她一直知道。很多次,她忍不住要哭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告诉自己。她一直伪装着坚强,装着装着就变成了习惯。
可是,这一次,她忍不住了。她也不想再忍了!
外婆都不在了,她伪装给谁看呢!
外婆……
沈宁夏终于哇一声在苏嘉妮面前委屈地哭了出来:“嘉妮,外婆走了,外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捶着自己闷得快要窒息的胸口,“嘉妮,我这里好痛。嘉妮,我好难受……”
她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大哭:“嘉妮,外婆没有了……嘉妮,我再也没有外婆了……
“再也没有了……
“嘉妮,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嘉妮,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小秘密,从来没有告诉别人……”
“我一直一直在努力,努力地想变得更好,好到让外婆为我骄傲,好到让她也觉得很幸福……可是,外婆她再也不知道了……”
沈宁夏呜呜咽咽地一直哭,泪水仿佛是关不掉的水龙头,不断地奔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苏嘉妮牢牢地抱着她,万分心疼:“宁夏,我知道,我知道……宁夏,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宁夏摇着头,泪眼婆娑:“不,嘉妮,你不会懂得。我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一直以来,我只是强迫自己坚强……我没有办法不坚强……我没有妈妈,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如果不坚强,外婆怎么办?嘉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坚强的,都是现实所迫而已。
“嘉妮,你知道吗?其实我好羡慕好羡慕你,你有疼爱你的父母,有一个温暖的家……”
沈宁夏说:“嘉妮,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用坚强。”
后来哭累了,沈宁夏便沉沉地睡去。
沈宁夏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星期。苏嘉妮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杜维安每天都会来看望沈宁夏,虽然宁夏并不理睬他。他便问苏嘉妮情况:“她今天怎么样?”苏嘉妮总是回那几个字:“今天还OK。”
仿佛杜维安每一天的前来,只是为了苏嘉妮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而后,他每次都会待上大半个小时,然后跟苏嘉妮说:“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苏嘉妮依旧清晰地记得她在外婆的墓地初见方黎明和杜维安的巨大惊愕。她并不清楚沈宁夏与他们之间的渊源。
这天,她亦在沈宁夏面前提起方黎明和杜维安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问她:“宁夏,他们是?”
沈宁夏侧身躺着,一直不语。苏嘉妮以为她睡着了,便准备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刚碰触到门把手,却听见沈宁夏低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些与我根本无关的人。”
苏嘉妮此后每次见到杜维安,都会想起沈宁夏的这一句。她虽然不知两人间具体发生的事,可是女孩子敏锐的第六感还是可以感觉到异样。杜维安对宁夏而言,绝对不是一个无关的人!
还有本城首富方黎明,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宁夏外婆的葬礼上呢?怎么会对宁夏关怀备至呢?苏嘉妮心里存了很多的疑问。
这一日,倒是孙婆婆给她稍稍解了惑:“那个杜先生啊,人可好了。有一次,宁夏的外婆走丢了,他在街边遇到,就给送了回来。后来啊,也经常过来陪阿香说话聊天。你知道的,阿香那样子,跟她说半天也不搭理半句的,可是这个年轻人耐心足,都不嫌厌烦,每次跟阿香一聊就是半天。还会喂阿香吃饭,哄她吃水果,替她洗脸擦手,给她按摩……比女孩子还细心。那个杜先生啊,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还一再地叮嘱我,不许跟宁夏说。”
说到这里,她笑了,皱皱的老脸上满是笑意,“孙婆婆我啊,虽然老了,可是眼还没瞎,我看得出来,这个杜先生啊,对我们宁夏很有意思哦。”
“杜先生这人啊,实在是好。要是宁夏跟着他,肯定幸福。”
苏嘉妮笑:“孙婆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孙婆婆苦口婆心:“你有空啊,帮杜先生说几句好话。你可不要不相信我这个老人说的话。孙婆婆一辈子见的人多了去了,这杜先生啊,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啊。”
苏嘉妮只是笑。孙婆婆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宁夏这孩子啊,缺的就是一个家!”闻言,苏嘉妮上扬的嘴角缓缓地垂下,她重重地点头:“孙婆婆,你放心,我会的。我跟你一样,都希望看到宁夏过得开心。”
屋子里很安静,沈宁夏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隔着微启的门缝,将这些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不久后,沈宁夏在苏嘉妮的鼓励下,回了公司继续上班,只是她一直很颓废。她的生活再没有了重心,外婆没有了,她还要努力给谁看呢。沈宁夏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日渐沉默消瘦。
她甚至向唐一峰递了辞职信:“谢谢唐经理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唐一峰把辞职信推回给她:“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最近心情不好。这样吧,我放你一个大假。等你调整好了心情,再来上班。”
沈宁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调整好。”唐一峰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放心,我等得起。”
沈宁夏抬头:“唐经理,我不认为我出色到能让你开口挽留。”唐一峰收起笑容,正色道:“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哪怕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那些评委的眼光。你有很好的天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旁人羡慕嫉妒都来不及,你不要白白浪费了。”
她居然连辞职都不成功。沈宁夏嘲笑自己的无用。
沈宁夏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家里,连苏嘉妮都不想见。偶尔,她会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街上,茫然四顾。她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出生,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成长……某一天,她也会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死去……
这一日下午,午睡中的沈宁夏被手机铃声吵醒,她一瞧,是一个未存名字的来电,便按掉了。铃声又响起来,她又按掉。重复了三次,沈宁夏整个人倒是清醒了,察觉到腹如鼓鸣,便起床找吃的。
打开食物储藏箱,发现连最后一盒泡面、最后一块饼干都已经吃尽了。她烦躁地揉了揉长发,不得不梳洗换了衣服去采购。
才打开门,却赫然发现杜维安拿着电话,靠在自家门口。方才的电话不会是他打的吧!
杜维安的脸色凝重得很:“苏嘉妮说你不肯见她,也不肯接她电话。”沈宁夏不答,径直下楼。
杜维安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沈宁夏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我不去。你别再来烦我了,我不想看到你。”
但很奇怪,这一回的杜维安霸道得很,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必须去!”沈宁夏怒道:“你放开我。不去,说了我不去。”
杜维安固执地把她按坐在副驾驶位上,替她系上了安全带。沈宁夏解开安全带:“我要下车。”刚要推开车门,只听吧嗒声响起,杜维安眼疾手快地已经落下了车门锁。
沈宁夏转头怒喝:“杜维安,放我下车。”杜维安不理睬她,随即发动了车子。车子一直开,一直开,沈宁夏无论怎么闹,杜维安都当她是空气般置之不理。后来,她折腾得自己都累了,便靠在车椅上睡着了。
睁眼的时候,沈宁夏发现车窗外山清水秀,蓝天白云,美丽极了。
沈宁夏随着杜维安下车,她环顾四周,很奇怪,她竟然有种极熟悉的感觉,她好像曾经到过这里……下一个瞬间,沈宁夏反应了过来,她曾经看到过这里的照片——这里是杜维安的老家。
杜维安一言不发地提了行李,进了屋子。
“送我回去,我不会住的。”“这里离县城徒步十几公里,你愿意的话,可以走去。但是,现在天色已晚,我建议你住一夜,明早再走。当然,你如果想要开车的话,这里是钥匙。”
他明明知道她不会开车,所以肯定她无法离开这里。沈宁夏气得跺脚:“杜维安!”
眼前的杜家已经焕然一新了。记忆里,那破旧的篱笆院子已经被防腐木的栅栏和鹅卵石相间的绿色草坪替代了。而那矮矮的泥砖房子,也已经改建成了她面前的这座红墙黑瓦的建筑,青山绿水间,美丽相宜。所有的外观内饰,显然是找了顶尖设计师精心设计而成的。
站在杜家的院子中央,可见远处群山连绵如画,近处树木成林,一片青葱翠绿。
沈宁夏在心底冷笑不已:杜家,看来如今已经成了这个小县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她依稀记得杜家的后山有许多野生的苹果树。沿着记忆,从房屋后的山径小路,一直往深山里行去,最后果然在后山找到了几株苹果树。
站在苹果树下,望着一树绿荫。十年未见,树木高大挺拔,已长成了参天的姿态。沈宁夏眯了眯眼,忽然微笑。
有一棵树的枝丫上竟挂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欲坠未坠。
沈宁夏蹦跳着,想采摘那苹果。可是跳了几次,都碰触不到。她正欲颓然放弃,忽然,有人过来,轻轻一跳,下一秒,那个盈盈挂在枝头的苹果已经在那人的掌心了。
是杜维安。显然他一直跟随着她,到了后山。
杜维安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苹果递给了她。
摊在他掌心的苹果,红得有些发紫,与市面上买到的并不一样。那是因为野生,日照充分的缘故。他手掌大大的,依然可见薄薄的茧子。这茧子,她并不陌生。
往事倏然袭来……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大男孩,站在岩石上,含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他的身后是苍翠连绵的群山,头顶是无边无际的蓝天……
叫人想起那些年的暑假,他拉着她的手,翻山越岭。
那些过往,流光一样地从眼前划过。沈宁夏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苹果,下一秒,她猛地转身,朝另一条道跑去。杜维安在身后喊她:“那是通往山顶的。很晚了,别上去了。危险。”
他越是喊,沈宁夏就跑得越快。一直跑到了一块大石头旁,她才停住了脚步。这里是当年两人去摘茶叶路过的地方。沈宁夏跨了上去,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一棵参天大树。
来到大树下,可见山脚的烟火人家。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漫天漫野的橙红彩霞。绿色山野中,杜家那红墙黑瓦的建筑,十分漂亮,与四周景致搭配成画,让人移不开目光。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橙子,一点点地没入山后,直至从沈宁夏眼中消失。
叫她如何可以不恨呢?何等的痛苦会使善良温婉的母亲最后选择了自杀。而那些罪魁祸首,却过得逍遥快乐!
老天,你真的公平吗?
“很晚了,下山吧。”杜维安与她并肩而站,轻轻地说。
沈宁夏不语,她一直怔怔地站着。天际线处犹有残红,掩映苍穹。近处却已经是暝烟晚雾,自由舒卷。
“这屋子是我跟设计师商量沟通后,亲自设计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这里环境清幽,适合你设计……”
沈宁夏倏地转头,冷冷地道:“还不是拿了方家的钱造的,有什么好炫耀的!”这是她第二次对他当面嘲讽。
杜维安凝视着她,忽地笑了:“对,这是拿方家的钱造的!所以你怎么可以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呢,你应该狠狠地恨我们姓杜的,狠狠地恨我。你应该好好活着,趾高气扬地看我们杜家有什么下场才对。”
沈宁夏站在苍茫的夜色里头,再没有开口说话。她很奇怪地明白了杜维安所有的用意。他是故意带她来到这里,故意刺激她的。
沈宁夏别开眼:“我当然恨你们杜家,我当然恨你。”杜维安淡淡微笑:“那既然这样,下山吧。要恨,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恨。”
这一次,沈宁夏终于转身了。
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地间已经一片漆黑了。杜维安找了两根树枝,递了一根给她。他一路敲敲戳戳地往前,让沈宁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这段路不是很好走,你注意脚下。”
可最后,还是出了意外。沈宁夏在下斜坡的时候,不料一脚踏空,她只来得及发出了啊的一声叫唤,便滚下了山坡。
沈宁夏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在那惊慌失措的当口,居然还记得抱住头。她一直滚落到斜坡的平坦处……
在她还发蒙的时候,杜维安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惊慌不已:“宁夏,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杜维安的左手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捏得生疼。因为那疼,沈宁夏方回了神,然后明白过来,他是尾随着她滚落下来的。
沈宁夏在他搀扶下走了几步,除了腿上有几处被石头碰到,有隐隐疼痛之感外,其余没什么大碍。
杜维安:“没事就好。”
后来下山的一路上,杜维安一直走在她左手边,防止她再度踏空摔下去。
安静的山夜,四周蛙鸣虫语此起彼伏,两人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走着。沈宁夏静静地跟随着杜维安。
如当年被毒蛇咬后,她趴在他后背上,因为知道他会保护她,所以天地间都是心安。
回了屋子,杜维安吸着气出声:“我想你可能要打个电话,叫辆救护车送我去一趟医院。”沈宁夏愕然抬头,这才发现,在明亮的灯光底下,杜维安的脸色苍白异常。
“你怎么了?”
杜维安苦笑:“右手好像折了。”
沈宁夏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软绵绵地耷拉着。方才一路下山,她确实听到他呼吸颇重,但她一直选择了忽略。
县城的医院已经扩建过了,旧的大楼还在,但新建了一幢十二层的大楼。急诊室的医生看了杜维安的伤势,立刻安排住院手术。杜维安打了石膏,成了伤残病号。
沈宁夏不得已,只好暂时留下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从手术室出来的杜维安沉沉睡着。沈宁夏在床边守着他,也趁机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杜维安的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哪怕此刻躺在病床之上,亦没有减损他半分的魅力。
怪不得苏嘉妮一再地说他是七岛少女心目中的老公最佳人选。英俊的外表加上能力出众,年纪轻轻便成了方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确实有让人着迷的疯狂魔力。
杜维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沈宁夏为他准备了清粥小菜。杜维安一手打了石膏,一手挂着点滴。她只好端起碗,一口一口喂他。
有护士进来换点滴,见了两人甜蜜喂食,抿嘴对两人笑了笑。当时沈宁夏也不以为意,吃过饭,她去洗漱间清洗碗筷,在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忽地听到护士小姐们在聊天。
“那杜先生和他女朋友好配啊,颜值都那么高!”“我刚刚进去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在喂饭,好甜蜜。特别是那位杜先生看她女朋友的眼神,真的是特别特别温柔。”
沈宁夏不由得一阵错愕,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家把他们两个当成了情侣。沈宁夏总不好傻兮兮地上去跟她们解释:“大家都误会了……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天晚上,沈宁夏喂饭的时候,正好又有护士进来关照注意事项。沈宁夏想起她们的议论,顿觉极尴尬,都不敢看杜维安的眼睛。
杜维安倒是自若得很,仿佛根本没人进来过一般,不出片刻,便把一大碗白饭就着小菜吃了个精光。沈宁夏准备收拾碗筷,却听见他问:“还有吗?”
这么大一碗还没饱?沈宁夏愕然道:“没有了,我再去买一份吧。”杜维安:“算了,别买了。”沈宁夏“哦”了一声,便取了碗筷去清洗。她转身出了门,自然没有看到杜维安嘴角溢出的一抹满足的微笑。
不幸中的万幸是手受了伤,行动倒是不受限制的。医生也不建议杜维安老躺着,建议他有空多去楼下走动走动。
这一日,两人也不知怎么地,便信步来到了四楼。杜维安停在了楼梯边的一个病房前。
“还记得吗?”杜维安侧头问她,微笑得像个少年。
怎么可能忘记呢!这是她曾经住过的一个病房。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蛇咬伤。她的脚踝上方,两个淡淡的伤疤,至今还在。
她也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嘴刁得很,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杜维安为了让她多吃点饭,早日康复,每天都会上山给她采野菜野菇。
那天从一早开始就下着瓢泼大雨,一直到了午后才收住。杜维安背着背篓,二话不说便往山上跑去。他妈妈杜芳良怎么拦也拦不住:“维安,雨天路滑,可能有山石滑坡,等明天再去。”杜维安头也不回:“妈,我会小心的。你去鸡棚抓只鸡杀了,先小火炖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宁夏便在屋子里等他回来。她等啊等,杜维安一直没回来。后来,觉得在屋子里闷得难受,她索性就搬了小板凳在廊下等。
天色渐黑的时候,她才远远地看见杜维安撑着树干跷着脚一踮一踮地赶了回来。杜维安一见她就对她微笑:“后山好多野生菌。幸好去得早,要是明天去的话,肯定都被采光了。”
杜芳华关心他的脚:“我看看。是不是划伤了?”“我没事。”杜维安把背篓卸下来交给了母亲,叮嘱道:“快洗干净了,好放在汤里炖。”
杜维安背着家人把雨鞋脱了下来,露出了用衬衫布条包裹着的脚,上面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沈宁夏惊吓得后退了一步。杜维安皱着眉头却依然对她微笑:“我没事,不小心碰到了。我用草药敷过了,现在已经止血了。”
包裹布一层层地揭去,露出了脚侧长长的一条伤口,如蜈蚣蜿蜒至脚背。杜维安跟她做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沈宁夏知道他怕父母担心,不欲声张。
杜维安:“你帮我去把这个止血消炎的草药捣碎了,然后再去剪一条干净的布条给我就行。”两人瞒着大人偷偷地处理包扎伤口,杜维安也只吃了几颗消炎药,过了几日伤口居然结痂痊愈了。
那一晚,沈宁夏喝到了极鲜美的野生杂菌鸡汤。若是平日,她一定可以喝满满两大碗。可是那个晚上,她不知道怎么了,闻着鸡汤的香味便想到了杜维安脚上的伤口,喉咙处像被某物堵住了般,吞咽都困难。
医院的这幢大楼建得极早,水泥铸造的楼梯蜿蜒盘旋,从沈宁夏的位置望下去,一级一级,仿佛看不到尽头。沈宁夏怔了许久,抬头瞧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的身上再也不是当年硫磺肥皂的味道了,如今的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男性的安全气息。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眼前的模样,成熟稳重,那样温热厚实,充满了力量。这些年来,再没有旁的人给过她这种感觉。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任她嫌弃任她骂。
那一刻,沈宁夏忽然福至心灵了起来。有一种感情在她心中滋生起来……
第三日中午,沈宁夏一如往常,端了碗喂杜维安吃饭。如今喂饭对她来说已熟练。她将饭菜送至杜维安的嘴边。杜维安张口,一口一口地吃着,配合至极。
杜维安吃完,沈宁夏便取了毛巾帮他擦脸。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方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杜维安从电脑邮件中抬头:“什么?”
沈宁夏:“我帮你找了一个看护。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我今天下午就回七岛了。”她一股作气地说完,不敢去看杜维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