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同事聚餐是没办法推的。沈宁夏拿起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想麻烦孙婆婆晚上照看一下外婆。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大约是孙婆婆带外婆出去了。沈宁夏不以为意,便放下电话去了洗手间。
沈宁夏出来的时候,在通道拐弯处遇见了吕家瑶。吕家瑶把丁零作响的手机递给她:“宁夏,你的电话。你一走开就打来了,连打了三个。”
沈宁夏一看显示号码,是不认识的。但是人家连拨了三通过来,肯定是有事,她便按下接通键:“你好……”“好”字都还未说完,对方就焦急万分地截断了她的话,是孙婆婆拔尖了的惊恐嗓音:“宁夏,你快来单氏医院。快来,你外婆被车撞了……”
后面的话,沈宁夏仿佛失聪了一般怎么也听不到了。沈宁夏只觉眼前一片刺眼亮光,她身处其中,完全睁不开眼。她拔腿便往外冲,根本没注意到办公室入口处的透明玻璃门,整个人撞了上去,发出“砰”一声重重的闷响。
吕家瑶等人忙去扶她:“沈宁夏,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重重的一撞令沈宁夏的头痛得好似要裂开。同时这疼痛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她颤抖地抓住了吕家瑶的手:“我家里有事……请帮我跟唐总请个假……”
越是着急,老天仿佛越是跟你对着干。电梯一直不上来,她一遍一遍地按,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实在等不了,就跑楼梯下楼。打车的时候,从在她面前飞逝而过的出租车,俱是满座的。
正焦头烂额之际,身后响起了一阵车子的喇叭声。沈宁夏回头,瞧见了唐一峰。唐一峰问:“沈宁夏,你这是怎么了?”
沈宁夏心如油煎:“唐总,我外婆被车撞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医院……”唐一峰二话不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停下后,沈宁夏几乎是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院。孙婆婆在急救室外头急得团团转。
沈宁夏仿佛坠入了噩梦,这一幕熟悉得叫人颤抖。沈宁夏只觉双腿酸软如泥,再无法移动半分:“孙婆婆,我外婆……我外婆呢?”
孙婆婆见是宁夏,整个人便似垮了一般,跌坐在了急救室外的那一排椅子上,老泪纵横道:“宁夏,是孙婆婆不好,孙婆婆应该好好看着你外婆的,应该寸步不离。都怪孙婆婆……都怪我……”她语无伦次地说了许久,“我下午带你外婆去公园逛了逛,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你外婆你怎么了,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念叨着你母亲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我反应过来,正准备追上去时……有一辆车子从转弯处开过来,速度很快,来不及踩刹车……你外婆……阿香她就被撞了……呜呜呜……”
沈宁夏听得心惊胆战,连声问道:“我外婆现在怎么样了?我外婆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她的目光随着孙婆婆移到了“急救室”几个大字上。她忽然觉得一阵冷汗沿着背脊而下。
有道黑影挡在了她面前:“请问你是陈香兰的亲人吗?”沈宁夏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是。”医生缓缓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伤者送来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
沈宁夏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仿佛根本未听明白:“医生,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医生垂下眼:“病人家属,请节哀。我们全体医护人员已经尽力了。”沈宁夏慢慢地后退一步,茫然地摇头,只是摇头,不停摇头:“不,不会的。医生,你肯定弄错了,弄错了……你们再去检查一遍,你们再去瞧瞧我外婆……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那医生亦算是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看见沈宁夏的模样,却也心生不忍,长叹了口气:“对不起,请这位家属节哀顺变。”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急诊室的。她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她看见外婆躺在白白的病床上,脸上除了那些半干的赤色血迹,好似躺在自家的旧床上那般安详。
她用手去擦外婆脸上的血,擦不掉。又用袖子去擦,可是好难擦,她又怕弄疼外婆,只好一点点轻轻地抹着……一点再一点,直至它们了无痕迹。肯定是他们搞错了,外婆的脸还是软软的,跟每次摸她的时候一样。
对。肯定是医生搞错了。想到此,沈宁夏含泪微笑了起来,伸手去拉外婆的手:“外婆,外婆……你起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可是外婆毫无半点回应,一直保持着安详的姿势。沈宁夏俯身过去,改扶外婆的肩头:“外婆,你想睡觉的话,我们回家去睡,好不好?来,起来,我们回家去……”
外婆一直不理睬她。沈宁夏还是微笑:“外婆,你不是想见慧宜吗?我告诉你哦,这次慧宜真的在家里等我们了。你还不起来。你再不起来的话,慧宜又要走了……”
可是,外婆依旧无任何反应。沈宁夏突然害怕了起来,她用力地摇着外婆:“外婆……外婆……你起来,我背你回家。我答应过你,等我赚钱了,我要背着你,环游全世界的……你不记得了吗?外婆……外婆,你起来,好不好……
“外婆,晚上我给你做你最爱的糖醋里脊,煮你最爱喝的青红萝卜猪脚汤,好不好……外婆……你起来……
“外婆,你不要离开我……外婆,你不要离开我……
“外婆,你应我一声……我是宁夏呀,我是你的夏夏呀……”
可是外婆一直不回答她。
沈宁夏低着头,一颗泪吧嗒地掉在了外婆的脸上。她用手替她轻轻擦去,可是吧嗒一颗,“吧嗒”又一颗……外婆脸上好多的泪……她擦也来不及。而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地开始黑下去:“外婆,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外婆,你不要我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办?外婆,你起来,好不好,起来跟我一起回家……
“外婆……
“外婆……”
……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撕心裂肺地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最后自己在说些什么。
直到有双手搀扶着她起来:“宁夏,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仿佛利剑,劈开世界里所有的混沌迷雾,让惨淡不堪的光透了进来。
沈宁夏甩开了他的手,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一直到自己的背抵住了冷冰冰的墙壁。她瞪着他,仿佛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歇斯底里,疯了一般地冲他吼叫:“你不要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走,你离外婆远远的……
“你给我滚开……外婆不会想要看到你的……她唯一的女儿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滚,滚得远远的……
“滚啊……滚……”
方黎明放低了声音,试图安抚她:“好好,我滚,我滚……宁夏,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沈宁夏抓着身边所有能抓住的物体,拼命地朝他扔过去:“滚,你滚……我不要看到你,我永生永世也不要看到你……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如果不是你,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外婆今天就不会是这样子……是你,是你杀了她们!方黎明,你这个刽子手,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当年死的是妈妈,而不是你呢……”明知道沈宁夏在悲痛之中,口不择言,但方黎明还是如被铁锤重击,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夏夏……”
“你滚!你滚!我不要见到你……”
“好,我滚。夏夏,你冷静一点,外婆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点……”方黎明边说边退。宁夏那双喷火的双眼让方黎明想起了重伤至极的小兽,拼命地想要拽着什么才能活下去。
“我不是什么夏夏,你滚,你滚……”沈宁夏不知抓起了什么,朝他扔了过去。方黎明没有躲避,被飞速袭来的某物重重地砸中了额头。
他颓然无力地退出手术室,杜维安正焦虑地等候着,视线一触及方黎明渗血的额头,面色一变:“方先生,你流血了。”方黎明缓缓摆手,无奈道:“我不碍事。你去里头看看宁夏。我担心她情绪太激动,会伤到自己。”杜维安不放心地叮嘱:“方先生,让护士包扎一下。我进去劝劝她!”
杜维安推门进去后,空荡荡的手术室里竟没看到沈宁夏。他悚然一惊,往里面走了几步,猛地撩开帘子,在角落里看到了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沈宁夏。
她的中分长发,此时杂草般地垂在肩上,整张小脸被埋在其中,半点血色也没有。双眸瞪得大大的,却空茫呆滞,叫人想起正在被猎人围捕、惊吓过度的小白兔。
杜维安在她面前蹲下,与她面对面。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若是平时,沈宁夏早已嫌恶地一把推开他了。然而此时此刻,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怔怔地张着眼,毫无焦距地注视着某处。
杜维安缓缓地伸出手,抚摩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宁夏,你想哭就哭吧。”
沈宁夏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对外界没有丝毫的感知。杜维安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心疼万分:“宁夏,哭吧。哭出来……”
她如一只小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可是却一直没有哭泣。
直到外婆入土那天,沈宁夏都没有哭。她几天未眠,却再没有掉下一颗眼泪。她仿佛已经丧失了哭泣的本能。
那天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沉沉地压下来,蒙蒙细雨一直不停。方黎明捧了一束白菊花,远远站在路旁。他看着憔悴不堪摇摇欲坠的沈宁夏,踌躇着不敢上前。
由苏嘉妮搀扶着,表情呆滞、行动机械的沈宁夏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某物击中,突然清醒了过来。她一个箭步蹿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滚!你滚!我叫你滚!妈妈和外婆都不想看到你。”
她的声音凄厉如夜枭,方黎明后退一步,脸上俱是无奈:“夏夏……”
沈宁夏捂着耳朵,大喊大叫:“别叫我。我不是夏夏。我不是……她已经死了。跟她妈妈一起死了……死了……”方黎明如被电击,他难受地捂住胸口往后又退了两大步。杜维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扶住:“方先生。”
“她早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了……”沈宁夏转身飞奔而去。苏嘉妮脑中迷糊不已,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惊愕于沈宁夏居然认识方黎明。她见宁夏跑去,也来不及多想,赶忙撑着伞追了上去:“宁夏……”
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兜了下来,瀑布似的雨帘中,方黎明远远地看到远去的沈宁夏似被脚下某物绊倒,踉跄地跌倒在地。苏嘉妮扶着她起来,大风刮过,雨伞随风而去……苏嘉妮搀扶着沈宁夏,两人纤细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雨幕中。
方黎明捂着胸口,难受地弯下了腰。杜维安急道:“方先生,你的药呢?”方黎明不答。杜维安手忙脚乱地翻他的口袋,找出了药让他服下。
方黎明抚着胸口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向墓地。杜维安忙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方黎明蓦地在墓碑前跪了下去:“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慧宜。也对不起夏夏。”
大雨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将他打得全身湿透。方黎明一直跪着不起身。
良久后,杜维安才艰涩地开口劝道:“方先生,我们回去吧。”方黎明默然了半天,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定不久后,我就会随着夏夏她妈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阴沉墓地的缘故,杜维安隐隐觉着不祥。他扶着方黎明起身:“方先生,你心脏不大好,劳累不得。我们回去吧。”
方黎明却依旧自说自话:“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维安,你记得帮我照顾夏夏。是我不好,让她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杜维安心中更觉不安,打断了他的话:“方先生……”
方黎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她苦的是心。”
“沈宁夏,最棒!沈宁夏,加油!”秋日的艳阳下,初二(1)班围在操场上,齐声为正在参加全校运动会一千米长跑的沈宁夏加油。
“沈宁夏,最棒!沈宁夏,加油!加油!”沈宁夏在同学们的鼓励声中第一个冲向了终点。
“哇,好棒!”“沈宁夏得了第一名。”
所有的同学围了上来,将她托了起来,抛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天空中有大团的白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沈宁夏闭眼,探出手去。这一刻的她,忘记了父母离婚,忘记了一切,难得地开怀大笑。
“沈宁夏同学……沈宁夏同学……”班主任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同学们静了下来。
“你们快把沈宁夏同学放下来。”
班主任脸色凝重地把手机递给了她:“沈宁夏,有你的电话。”沈宁夏感觉出了不对劲,含在嘴角的笑意如雨打后的花骨朵,慢慢地萎缩。
下一秒,手机从她手中滑过,她拼命地往外跑,拼命地跑……
有人追了上来,忽远忽近地唤她的名:“宁夏……宁夏……”她恍若未闻,只是用尽全力地跑着,穿越过熟悉的大街小巷……有人一直陪着她跑……
马路上,身后的那个人终于拽住了她:“小心。”与此同时,一辆车子惊险地擦过她,呼啸而去。
沈宁夏恨恨地转身:“杜维安,你不用猫哭老鼠。你们杜家处心积虑地,不就是看中我们家的钱吗?我死了,不就更称你们的心如你们的意了。”杜维安不说话,只用他黑黑深深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医院,外婆等人含泪一把抱住了她:“夏夏,以后还有外婆……外婆……”沈宁夏呆愣了许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惊叫道:“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
某天回家,在楼道里,沈宁夏便听见外婆的声音,语气冷而决绝:“我跟夏夏不会要的,钱你拿回去。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夏夏面前,就等于为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父亲方黎明唤了声:“妈……”外婆截断了他的话:“别叫我妈,我承受不起。”
方黎明窘迫得不知如何言语。外婆只当作没看见,关门送客:“你是个大忙人,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你来一次我们就搬一次家。”沈宁夏赶忙闪躲到了楼下阴暗的角落处。她看着父亲垂着头丧气离去的身影……那个背影曾经高大得像一座山、一棵树,随时随地地为她遮风挡雨。可是现在……
他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外婆面前!沈宁夏恨恨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
等沈宁夏上楼的时候,外婆的面上已经瞧不出任何异状了,她坐在小阳台上择菜,笑吟吟地抬头:“夏夏,饿了没有,外婆今天做了年糕。热腾腾的,刚出炉……”
第一次初潮的时候,哪怕是上过生理课,沈宁夏仍旧是吓坏了,怎么会流血呢?流那么多的血?自己会不会死掉啊?她面红耳赤地告诉外婆。
外婆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怕。这是每个女生必经的阶段。这标志着我们夏夏终于长大了。以后啊,我们夏夏不再是小女孩了。”
曾经的沈宁夏,那么期盼着自己长大。小时候的她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像妈妈一样穿高跟鞋,就可以化妆涂口红,戴各种好看的珠宝了。然而,这一年多来,她被迫踮着脚尖长大了,才发现大人的世界里,哀伤与喜悦是完全不成正比的。长大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悲伤的事情。
沈宁夏第一次希望,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取曾经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然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如果的。
沈宁夏如外婆所言,一点点地长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样。有男生写信给她,沈宁夏从不拆开,每次都原封不动地交给外婆。外婆经常含笑地摸着她的头,爱怜无限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她亦与外婆分享学校里面的所有秘密。外婆总是笑眯眯地听她说完,多半是附和她:“好。”抑或是说上一两句:“念书的时候要好好念书,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但是,你们学校有些同学早恋,外婆也能够理解。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时候,外婆也曾经年轻过,也是这么过来的。对某个男孩有好感是正常的,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学习。”
外婆在沈宁夏的生命中,可以说完全充当了母亲这一个角色。她把世间所有的爱都给予了沈宁夏。她不单是外婆,也是沈宁夏的第二个母亲。
外婆得了老年痴呆后,起初沈宁夏都是瞒着她的。某天,外婆感冒,沈宁夏去药箱找消炎药。她无意中在柜子的角落发现了一小瓶的安眠药。母亲自杀的往事倏然袭来。
那是盛夏,沈宁夏却重重地打了个寒战。她拿了药跑到外婆跟前:“外婆,这是什么?你存了这么多安眠药想要干吗?”外婆不说话。
沈宁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外婆,你是不是也准备不要我了?”良久,外婆才沙哑开口:“夏夏,外婆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外婆现在只是初期症状,不久以后生活可能就无法自理,长期卧病在床,大小便失禁,意识不清,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医生说吃药可以延缓病情发展的……”
外婆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玉一般白皙的脸蛋:“外婆早晚要到那一天的。但是我们宁夏花儿一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外婆不要拖累你。”“外婆没有拖累我……”
“夏夏,外婆也有尊严的,外婆不想过那样不堪的日子。与这个世界告别,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外婆想要体体面面地离开。”
沈宁夏含泪摇头:“不,外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怕。夏夏会害怕的。
“外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成了孤儿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外婆还在,她就不是孤儿。可若是外婆不在了,那么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她却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外婆抱住了她,无声无息地落泪:“好,外婆答应你。外婆一直陪你。”
……
“啊!”的一声尖叫,沈宁夏满头大汗地惊醒了过来。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屋子里暗暗的,整个世界仿佛是一块被凝住了的黑色琥珀,冷冷地泛着寒光。
被子上还残留着外婆的气味,沈宁夏贪婪地呼吸着。外婆终究还是不要她了……她真的变成了孤儿!
沈宁夏把头深埋进了被子里,喃喃地唤着:“外婆……外婆……”
这两年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沈宁夏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早晚都要来的。生老病死,这个世界上谁也逃不掉。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脑中划过而已。她从不曾细想,也从未料到这一天竟会这么快地到来。
如今外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沈宁夏方知道,任何所谓的想象与亲身真实的经历,永远是无法同日而语的。隔着电视屏幕看别家的悲欢离合,谁不会。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杜维安推开门,客厅窗帘紧闭,空气浑浊得很。餐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的粥菜都未见动过。孙婆婆叹了口气:“苏小姐昨晚一走,宁夏她就把自己反锁在她外婆的卧室里头。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
杜维安推了推门,因反锁着,所以纹丝未动。孙婆婆拍打着门:“宁夏,是我,孙婆婆。你快开门。”这样唤了许久,沈宁夏方打开了锁。
憔悴的一张脸,眼睛下全是青青的痕迹。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空洞洞的,只剩下了一个干瘦扁平的躯壳。这样子的宁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沈宁夏抬眼盯着他瞧了许久,大约才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杜维安。她缓缓垂下眼眸:“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她的声音低而沙哑,像是砂石打磨而出,字字粗涩。
杜维安心头酸涩:“我不走。”沈宁夏想关门,但杜维安已一脚跨了进去,她根本无法关上。他上前一步,探手抓着她的手臂。瘦瘦小小的一截,杜维安握在手中,只觉自己稍微用点力一折就能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