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暮朝在奉辰苑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也在雍正接连不断的赏赐及殿内侍从们喜悦的脸上感受到了一些过年的喜庆。
由于长时间的穿越生活及空间的影响,暮朝对时间的概念有些与众不同,因此虽然今日是除夕,但暮朝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或是过年的喜悦。
原以为雍正今日必然十分忙碌,寅时即需起床,到养心殿的东、西佛堂及宫内其他十多处拈香行礼,之后要与后妃等人进早膳,午刻要在保和殿举行赐外藩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之后还要举行由后妃陪同的家宴,如此忙碌应该没有时间过来奉辰苑看自己,即便过来也不会太早,然而却不想正在伏案书写之时便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只见那人穿着正式明黄朝服,行色匆匆显然是刚刚经历过种种忙碌。暮朝见那人如此忙碌还来看自己,自从那事之后便一向冷漠的内心也划过一丝感动。
暮朝笑着迎上雍正,亲自伸手帮雍正解下紫貂披风,又将刚刚泡好的热茶递到雍正手中,有些埋怨的开口道:“四哥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又这般忙碌,何必非要过来。有什么事,指派个太监宫人传个话便是,这样来来回回的反而生出很多不便,若是耽误了正事反而不美。”
雍正听那人所言虽表面埋怨,其实却句句透着对自己的关心,心里便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暖暖的喜悦,先是低头喝了一口那人递上的热茶,味道醇正浓郁,细细品来唇齿留香、馥郁满怀,正是他最爱的普洱。雍正感念那人的细致体贴,本就愉悦的心情更是好上了几分,向来冷峻的面容上竟也带上了暖暖的笑意。
雍正将茶杯放下,伸手拉着那人一起坐在桌旁,又挥手示意高无庸将自己带来的一个精致食盒呈了上来,放在桌上。
雍正伸手亲自打开食盒,只见里面细细码着四排精致细点:杏仁酥、豌豆黄、红枣糕、虎皮饼、枣泥点子、山楂螺丝、青梅合子…各色点心造型精致、香味浓郁,即便只是看着,也令人赏心悦目。
暮朝看着这些精致点心微微一愣,随即回想起胤禩小时候最是爱吃这些宫廷点心,然而由于身份低微,不受皇父重视,因此吃到的机会并不多,即便是偶尔吃到几块,也并非出自顶级御厨之手,味道与品相都与宫中受宠的妃嫔及皇子所吃的点心相距甚远。直至与雍正交好后,才总能从这位四哥处吃到很多精致美味的细点,想来二人小时候的感情便是从那时起一点一滴的建立起来的。
雍正见那人看着那些点心也不吃,只直瞪着点心发愣。心里不由得想到那人前些时日因为被圈禁宗人府,备受奴才的嘲讽虐待,心情抑郁且患有呕疾;随后搬至奉辰苑静养,又是波折不断、饮食则吐;几经生死,终于危危险险的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却是伤了脾胃,直至如今每餐都只喝些细粥。直到昨日,雍正再次询问了御医这个已经反复问过多遍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御医肯定的回答,今日便迫不及待的让御膳房做了那人最爱吃的几样点心,于百忙之中抽空给那人送来,为的便是希望看到那人的喜悦明丽的笑容。然而如今看着那人只是愣愣的瞪着一盒子精致细点呆呆的出神,便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心里突然就很怜惜。
雍正低头掩饰自己眼神中的酸楚,视线在精致的点心中徘徊了几圈,终于选定了一块豌豆黄递给那人,笑着说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最是爱吃这道点心,快尝尝看,可是还合你的口味?放心,朕问过御医,你现在是可以吃这些的,只要不多食便没有关系。”
暮朝伸手接过雍正递来的豌豆黄,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着浅黄的点心,只见这豌豆黄做得极是细致精巧,质地细腻纯净,轻轻咬上一口,清甜淡雅、入口即化。暮朝优雅的品着点心,心里却不由得想起在很久远以前,一切灾难还尚未发生的时候,也曾有个人因为自己爱吃中式细点,竟然于百忙中拜了著名的中式点心师父学做了半年,自学成之日起每天都为自己做一道精致点心哄自己开心。暮朝想起那人,不由得心里面上都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随后又想起那人早已不在,自己如今就连那人的容貌声音都无法忆起,心里又不禁冷而怅然。
不多时,一块点心便已吃完。暮朝轻轻抬起头,微笑着对雍正说道:“很好吃,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雍正见那人温润淡雅的面容上扬着一抹格外温暖明丽的笑容,一双精致清澈的凤眸竟然泛着点点水光,又听到那人说点心的味道与记忆中一样,心里竟然没来由的一热,随即又缓缓涌上一股悲凉。心里暗道从今而后定要好好对待那人,不让那人再受半点委屈。心里又暗暗琢磨着自己仅仅把以前侮辱虐待过那人的几个奴才重打五十大板之后便扔到辛者库去实在是太过便宜那几个人了,心里暗暗打算着改日定要找个由头将那几个人打杀了替那人出口气才好。可又随即想起那些奴才们之所以胆敢如此对待那人,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若非自己默许纵容,那些奴才们又岂敢如此放肆。想到此处,又不禁有些内疚、有些懊恼。
这边雍正在奉辰苑不紧不慢的陪着暮朝吃着点心,那边等着帝王开宴的众位宗亲大臣们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暗猜测向来守时的帝王究竟是因为何事耽搁了脚步。
一向与怡亲王亲近的果郡王允礼忍不住凑到允祥面前,疑惑的问道:“十三哥可知皇上究竟因为何事竟然让众位宗亲大臣们在此处等候了半晌却迟迟不肯露面?”
允祥皱着眉,也是十分不解:“这的确有些奇怪。也许皇上临时有了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因此耽搁了些时间也是有的。”
正在此时一向八卦的庄亲王允禄也凑了过来,诡异的眼神看得允祥、允礼一阵头皮发麻,“想知道皇上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问我啊,这个我碰巧却是知道的。”
允祥却正色言道:“十六弟慎言,窥视帝踪可是大罪,如今四哥首先是大清的皇帝,然后才是咱们的四哥。”
允禄赶忙笑着解释道:“十三哥放心,这个弟弟是知道的。再说,弟弟虽然不拘小节,但什么时候真正放肆过?弟弟刚刚真是碰巧才猜到了几分皇上的行迹,而且,这不也是只和你们兄弟二人说说嘛。”
允祥无奈的看着允禄,允礼却是等不及的催促道:“好了,十六哥,快快说来听听,你这样等得人心里着急。”
允禄得意的说道:“说来也巧,我刚刚往保和殿来的时候,偏巧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手捧着精致食盒的御膳房小太监,那小太监很是着急的样子,匆忙之中绊了一跤差点摔了手中的食盒,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嘴里不住念叨着谢天谢地,还好没摔坏,否则皇上定要打他板子之类的话。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看见翻开的盒盖下正是各色精致细点。你们说说,每年这除夕皇上不都是要参加大宴小宴种种宴席,不吃腻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再吃点心。何况,咱们这位四哥一向最不喜欢甜食,如今却在这样忙碌的时候还巴巴的让御膳房特意准备了一盒子精致细点,这还不是有问题?我猜想,皇上十之*是用这点心搏佳人一笑去了,只是不知这位让向来冷面冷心的皇上如此放在心上的新宠究竟是何人?”
听了允禄的讲述,允祥开始的时候还想反驳,心道他的四哥什么时候做过这样荒唐的事,若说是当年的二哥、三哥、或是九哥倒是都有可能,可是正要开口之际却偏又想起上次在养心殿见到的那一幕,回想当时四哥那慌乱的模样,竟然连貂皮大氅都没穿就要往外冲,莫非这次又是到那奉辰苑看佳人去了?允祥虽然面上严肃的叮嘱两位弟弟切不可胡乱议论宫中之事,但自己心里也是十分好奇,暗暗猜想能让这位一向冷情的四哥动心之人会是何等出色的绝代佳人?
不多时,雍正终于缓步而来,步入主位,宣布开宴。
筵宴之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然而雍正望着不断向自己敬酒的皇亲贵戚、肱骨重臣,心中却是不断想起那个如今仍在奉辰苑过着清冷生活却始终淡雅浅笑之人。
那人心思敏慧,又向来了解自己的心思,自己虽然允许他在奉辰苑静养,但却始终没有许他出宫回府;即使已经吩咐侍奉那人的侍从御医们称呼那人为八爷,但却并没有正式恢复那人的身份。这并非自己不愿,而是时机未到。即便是自己再疼那人,也不可能拿着朝廷局势做赌。事关朝廷安稳、国家太平,自己必须慎重。
对于这些,虽然自己没有明说,但那人却也不问。除了上次因着急福惠的病情而走出奉辰苑以外,其余时候均不迈出奉辰苑一步。此时想来,那人原本也应该在这筳宴之上,如今却独自居于冷清的奉辰苑,过着如同圈禁的生活。不知那人,可会在这新春佳节,觉得孤独寂寥?
第20章 相见
这是暮朝在清宫中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因着并无知心人陪伴,暮朝也自然没有守岁的兴致。然而这些年来,暮朝却是有着晚睡的习惯,有些时候是睡不着,有些时候则是不想睡。
既然不睡,自然是要找些事情做的。暮朝信步来到书案旁,拿起自己正在撰写的书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动笔写了起来。
说心里话,暮朝其实也不清楚究竟自己现在写的这些东西能不能真的起到预期中的作用,毕竟自己已经努力了太多次,也失败了太多次了。然而,那些年跟在那人身边,总是听着那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用不同的心境和语气说着同一句话,“有很多事都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会有成功的希望”。暮朝每次听到那人说这句话的心情也大不相同,有时轻松、有时愉悦、有时恼怒、有时又伴着难言的心碎。如今时光流转,很多人和事都早已离自己远去,有些事暮朝不愿想,有些事则是不敢想。然而这句那人常说的话却被暮朝记了下来,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念两遍,聊以作为勉励自己撑下去的慰藉。
不管宫中如何喜庆喧闹,奉辰苑这里倒是格外的宁静。暮朝倒是非常喜欢这种宁静,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暮朝用修长的手指握住上好的湖笔,在洁白的宣纸上信手将自己脑海中想要让雍正知道的事情一一写下。或许是因为心无旁骛的做着一件事,因此内心格外宁静平和,却也没有那些雍正所担心的孤独寂寥的情绪。
暮朝正写得专注,却忽然听得一声激动、暗哑的呼唤:“八哥!”,暮朝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殿中进来一位身材高大之人,浓眉、凤眸,面色略微苍白,似乎刚刚大病初愈的样子,脸颊消瘦得有些凹陷,至今仍带着些许的病态。那人见到暮朝极是激动,步伐踉跄的冲到暮朝身边,打量了片刻,便一把将暮朝紧紧的抱住,双臂很用力,力量大得让暮朝觉得自己的骨头都似乎要被捏碎了。暮朝却没有推拒,反而用手轻轻拍着那人宽阔的背。良久,那人的身子依旧颤抖不停,暮朝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肩上渐渐传来的湿意。
过了许久,等那人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暮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那人说道:“十弟,我没有想过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那人正是胤禩最疼爱的弟弟爱新觉罗·胤䄉。刚刚见面之时,暮朝险些没有认出允䄉来,因为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以往强健壮硕的身材如今却只剩下病态的消瘦,向来健康红润的面庞如今却变得病弱而苍白,曾经俊朗明亮、桀骜不驯的黝黑凤眸渐渐被残酷的境遇消磨的只剩下抑郁和痛苦,再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暮朝望着这个自小便跟在胤禩身后,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仍然不离不弃、共同进退的至亲兄弟,心里竟也泛起了一丝感慨。
允䄉终于平静了下来,松开了暮朝的身子,又拉着暮朝走到桌边坐下,仿佛看不够似的一直盯着暮朝的脸,仿若一不留神暮朝便会在眼前消失一般。
正当允䄉想要开口之时,门口却传来了高无庸尖细的声音,说是奉皇上的旨意,送来些酒食给八爷、十爷作为夜宵。
暮朝连忙开口吩咐将夜宵呈上来,只见端着精致食盒的宫人们一阵来来往往,随后桌上便迅速的摆满了各色美食佳肴。
暮朝见允䄉低垂着头,也不吭声,便主动开口对高无庸说道:“请高公公转告皇上,谢皇上百忙之中竟还费心想得如此周到,这桌宴席很好,谢谢皇上的赏赐。”
高无庸连忙弯腰应诺,接着又说道:“皇上命奴才转告八爷,原本今日也想让府上大阿哥过来陪八爷守岁,然而不巧大阿哥今日感染了风寒,皇上担心大阿哥过来会过了病气给八爷,便吩咐大阿哥安心在府中卧床静养,说是等养好了身子便安排大阿哥进宫与八爷一聚。皇上还说已经派了太医去为大阿哥诊过脉,说是风寒并不严重,只消静养几日便会痊愈,还请八爷安心,不必牵挂。”
暮朝听了,微笑着说道:“皇上想得很是周到,我今日能与十弟一聚,已是喜悦万分,请高公公替我向皇上转达我的感激和谢意。”
高无庸笑着应了,眼睛扫了扫桌子上的菜肴,又说道:“还有一事,皇上让奴才提醒八爷,这桌宴席中的细粥、汤品、精致细点八爷都是可以吃得的,只是那大油大腻之物还请八爷万万不要品尝。此外,这美酒八爷也是碰不得的,一口、一滴都不行。皇上还说等八爷养好了身子,有多少好东西都吃得,多少美酒也都喝得,只是现在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才是。”
暮朝听着雍正细细的嘱咐,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暗暗想到这天下有几人能知这位冷面帝王竟是一个如此琐碎的话唠之人,对待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却是事无巨细都要看都要管,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性格简直破坏了他原本冷面威严的帝王形象。
直到暮朝笑着一一应了,高无庸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一众宫人回养心殿复命去了。
暮朝自己在殿中的时候,通常都是不需要侍从在旁边服侍的,如果不是为了让那多疑的帝王放心,暮朝也不会放任侍从暗卫们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然而今日,暮朝确发现一向喜欢在自己眼前晃悠的侍从宫人们均已消失不见,想来是得了雍正的吩咐,所以才刻意走开的吧。可是,雍正又岂会放心让自己与允单独见面,暮朝仔细用精神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果然发现了暗卫的踪影。数量不多,一个而已。然而对于雍正来说,一个暗卫,已经足够让他知道自己想要知晓的一切了。
这个暗卫,显然是高手。若非暮朝有着异能辅助,怕是也无法察觉那暗卫的踪迹。若是普通人,更是无法察觉那暗卫的存在。至少暮朝审视着允䄉的武功,便知道允䄉定然是不知这附近还有暗卫存在的。
暮朝原以为当殿内只剩下自己与允䄉两个人的时候,允䄉定会迫不及待的对自己一诉衷肠,然而出乎暮朝意料之外,允䄉只是呆呆的坐着,凝视着满桌的美食佳肴,眼神阴郁。
暮朝略一寻思,便对允䄉的心思了解了几分,倒也没有迫他开口,而是拿起桌上精致的酒壶,为允䄉斟满了一杯酒。
暮朝将酒杯递到允䄉面前,微笑着说道:“这酒香气凛冽,正是你最喜爱的竹叶青,四哥心细,怕你喝了伤胃,特意吩咐人将酒暖的正好。你我兄弟二人难得今日一聚,十弟定要满饮此杯,方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允䄉却仿若没有听到暮朝的话一般,并不接酒杯,仍是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暮朝想了想,又劝道:“只可惜九弟今日不能在此与你我一聚,不然,他倒是最爱那女儿红,每次喝到上好的女儿红,九弟都可以连饮三大碗。今日九弟虽不在,你也该替九弟喝一杯美酒才是,以免他又念叨,说你每每都与他斗嘴,少有让着他的时候…”
然而暮朝尚未说完,却被允䄉狠狠的握住了拿着酒杯的手,只听允䄉气息不稳、目眦欲裂的低吼道:“你住口!你既然口口声声的称呼那人为四哥,又岂敢再提及九哥?你难道不知,九哥就是被那人除籍、改名、监禁致死吗?你的仇、九哥的仇,他对你们所做的一切,难道你如今…都忘了不成?四哥、四哥,唤得多亲切!他殷勤关照,你尊敬感恩,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的很!我原以为你被那人圈禁宗人府,指不定如九哥那般受了多少侮辱虐待,忍了多少屈辱责难!谁曾想,原来你竟是在这里自在逍遥,被那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真是可笑,我和九哥竟然被你们欺骗的团团转,合着你们兄弟俩倒是给所有人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啊!只可惜九哥无辜,竟被你们累的失了性命,而且是被那些下贱的奴才们欺辱致死!如今,你还敢劝我喝你那好四哥送来的美酒!呸!我便是渴死饿死,也不屑吃那人施舍的东西!”
允䄉越说越激动,双目赤红,已是气极,手劲也越来越大,早已将酒杯捏得碎裂却依然不肯住手,滚热的美酒混着暮朝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下,点点滴滴的滴在地上,允䄉却是只盯着暮朝的眼睛,根本没有注意到暮朝受伤。而暮朝又向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点痛楚对于暮朝而言,简直是不值一提,因此被暮朝忽略不计了。于是暮朝也淡定从容的与允䄉对视着,温润淡雅的面容上竟无一丝情绪变化。
允䄉看着这位自己打小便一直追随崇拜的哥哥,渐渐回想起从前八哥对他和九哥的关心、照顾,激狂的情绪略微平缓了些,渐渐松开了握住酒杯的手。允䄉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右手满是鲜血。允䄉先是一愣,随即抓住暮朝的手臂,惊慌的发现那人天青色衣袖上竟然被染上了缕缕鲜红,而右手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形状十分恐怖。
允䄉不由得急红了眼,恼怒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呢!右手都被扎成这样了,不喊疼,也不推开我!你这是苦肉计吗?成心让我内疚、让我后悔是不是?太医呢?快让奴才们去传太医来!”
暮朝还真没成心想用这苦肉计,只不过这点小伤暮朝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心理正琢磨着如何将允䄉的心里话逼出来,然后趁此机会彻底的解除允䄉心里的疑惑,以免留有后患,对自己不利。却不成想允䄉虽然表面上说着痛恨埋怨的话,心里却还是关心胤禩的。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眼看着那允䄉便要莽撞的向外冲去让奴才们去传太医,暮朝赶紧用未受伤的左手拉住允䄉的胳膊,笑着说道:“十弟莫要惊慌,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无碍的。我一会儿找些干净的棉布包扎一下就好,切莫惊动了太医,反倒惹出许多是非来。”
允䄉看着那人右手被扎血流不止,伤口外翻露出里面的嫩肉,伤口里还夹杂着些破碎的瓷片,看起来已是万分骇人,更何况那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沾染上了不少烈酒,那会是何等的疼痛难忍。然而那人却没有喊过一声疼,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依旧是温润优雅、浅笑从容。
允䄉突然想起那人刚被圈禁宗人府时宫中传出的消息,说那人失了圣心后竟被看守的奴才们辱骂欺负,不知受了多少苦痛,如今竟是遭遇如此疼痛也仿佛没事儿一般,难道是…
允䄉突然紧紧的盯着暮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道:“八哥,你对我说实话,可是那人逼你?如果是,那么弟弟即便要拼了这性命不要,也定要替你和九哥出了这口气!”
第21章 开解
暮朝听了允䄉的问话,半晌没有回答。
那允䄉是个急脾气,见暮朝侧头沉思,脸上却已没有了往常的优雅浅笑,心里便越发不安起来,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恨的双目赤红,身子竟都有些微微发抖。
“八哥,你不必说了。弟弟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这便去找那人好好的算算这笔账!”允䄉一边说,一边便要冲出殿去,那样子仿佛似要找人拼命一般。
允䄉动作极快,本已头也不回的冲到殿门口,却突然听得暮朝语气清冷的说道:“你说你要去找那人算账,算哪笔账?又如何算?”
允䄉猛然回头,直视着暮朝的眼睛,激动的说道:“自然是算他圈禁逼迫你那笔账,算他害九哥枉死那笔账!至于如何算,弟弟自有道理,定要让他血债血偿!八哥你放心,弟弟必不会连累你便是!”
暮朝却摇摇头,语调虽然依旧平静,然澄澈明晰的眼睛里却渐渐溢满了哀伤,“血债血偿?十弟你现在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尽是说些异想天开的话。你现在必是愤怒已极,心里只有仇恨报复,想必已经记不起来什么叫做连累?也从未真正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连累。十弟可还记得西汉著名将领李陵的悲剧?”
允䄉被暮朝问得一愣,随口便反驳道:“提那个叛国的小人做什么?”
暮朝却是嗤笑道:“十弟你头脑不差,身处局外时倒是看得透彻。只是在某处程度上,我也是佩服李陵的,他毕竟是一位出色的将领。想那李陵于天汉二年奉汉武帝之命出征匈奴,只率五千步兵与数万匈奴骑兵战于浚稽山,以少数汉军步兵对战数万彪悍的匈奴骑兵,却一直坚持血战到底,直至最后无兵器、无援兵,疲累已极而兵败。他这样的将领,便是连对手匈奴单于都万分敬佩,执意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消息很快传了汉朝,汉武帝开始以为李陵战死,便召见他的家人慰问。后来却得知李陵娶了单于之女为妻,于是武帝大怒,并且责问事前大夸李陵的陈步乐,于是陈步乐自杀。朝中大臣纷纷指责李陵叛国,只有司马迁为李陵辩解,认为李陵以少敌多直战至无兵器再战,却因援兵久候不至而兵败,实属英雄所为,认为李陵即便投降也定是诈降。但汉武帝认为李陵既然已娶单于之女便是投降,司马迁只是在为李陵开脱,于是将司马迁下狱,后来施以宫刑。武帝犹愤恨不已,更将李陵诛灭了九族,却派人犒赏了李陵部队突围逃回幸存的士兵。其实李陵究竟真降还是诈降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帝认为他的行为已是叛国,因此便下旨灭族。只可惜李陵虽然为一代名将,然而却因自己的行为累得九族惨死,即便他最后贵为匈奴贵族,却也郁郁而终,再无作为。十弟,你想想看,那李陵当初只不过是被人怀疑叛国,便酿成了如此惨剧,想想那些因他而死、因他而伤的人,这,就叫做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