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䄉听了低头不语,却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暮朝又缓缓的说道:“十弟,你也知道诛灭九族是何等的惨烈,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几乎所有亲人一夜之间被尽数诛杀。不过你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因此即便你弑君,想来也不会被诛灭九族。只不过你的福晋、子女怕是保不住了。何况那李陵只不过是意图投降,便被指叛国,而你却是意图弑君,陷朝廷于动荡不安、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你称李陵为叛国小人,那么,你自己又是什么人呢?”
允䄉听了暮朝的话,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莽撞不妥,然而思来想去,犹不服气,倔强的反驳道:“那难道便如此算了不成?”
暮朝侧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淡然的说道:“你之前问我皇上是不是逼迫我,其实不是的。是我自己想通了很多,于是,和皇上和解了。”
允䄉听后大吃一惊,刚刚降下去的怒火又猛然烧了起来,大怒道:“便是不能向那人讨个说法,也不能对着那害死九哥的人俯首称臣。难道你竟是连仇恨都忘了?如今竟然说什么和那人和解了?这算什么?九哥的死,又算什么?你忘了那人是怎样除了你和九哥的宗籍,将你们的名字改为贱名,忘了那人怎样圈禁你们、纵容奴才虐待你们!你就不怨、不恨、不想报仇吗?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向那人俯首称臣!”
暮朝直视着允䄉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开始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怨恨皇上的。他如此对待我和九弟,我也是凡人,真能不怨?不恨?尤其是当我得知九弟的死讯,我更是悲痛欲绝。我恼他、恨他、怨他为何心狠至此,竟要将九弟圈禁折磨致死?即便九弟有错,那也是他的亲弟弟,他又怎能放任奴才们如此折辱九弟?他难道冷血得只记得九弟是他的敌人,而忘记了九弟也是他的弟弟了吗?在那以后,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我有机会能够手刃此人,我定然不会手软。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想要报复、杀害的人,是皇上,是害死九弟的凶手,却也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四哥。在我执念想要杀他报仇的时候,我也忘了,他也是我的四哥。又或者说,早在二哥被废除太子之位,我与他相争夺嫡的时候,在我与你和九弟一起一次次给他下绊子找麻烦的时候,在我固执的与他相争天下不死不休的时候,我便早已经忘了,那人除了是我的对手、是敌人,也是我的兄长、是手足。如此说来,我与那人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怨恨那人不念兄弟之情,不顾手足之义?当我被圈禁宗人府,被奴才嘲笑侮辱、呕血痛极之时,我却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倘若当初是我赢得了天下,想必那人的下场也定会是凄惨无比,甚至还不一定比得过我。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视彼此为对手、为死敌,却是早已经忘记了彼此也是兄弟,是至亲。”
允䄉听了,默然半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听那人叹了口气,语气哀伤的开口说道:“说到九弟,表面上看,是皇上圈禁了他,害死了他。然而,说到底,却是我连累了他。倘若九弟不是敬重我这个兄长,不是执意追随我到底,如今至少也会是一位郡王爷,每日琢磨些经商买卖的奇思妙想,将他喜爱的商铺开满大江南北;又或是喝着他喜爱的女儿红,和娇妻美妾、知己红颜抚琴唱和,那会是多么逍遥自在、惬意洒脱,又怎会如现今一般被囚狱中,落魄惨死。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他。因此,当九弟的死讯传来,当我终于想清楚这一切,我也终于明白了,是我连累了他,害他失去了性命。那一刻,我才终于真正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连累!原来,连累至亲,竟是比自己去死更加痛苦万分。”
允䄉听得不忍,出言安慰道:“八哥你快别这么说,自从我和九哥决心追随你的时候,便没想过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九哥定然不会怪你,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暮朝却是红了眼眶,心里竟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想到自己曾经连累过的那个人,竟是真的难过了起来,心里绞痛难忍,万般苦痛却是无处发泄,只能闭目长叹一声,任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我不是没有想过为九弟偿命的。我那时候每餐食不下咽,日日呕血,有时候即便能够咽下食物,我也会故意吐出来。我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找死。我也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那时候,我不但没有害怕,心里其实是有些快活的。我想,我终于就要还清我欠九弟的债了。只要我一死,便也就把这条命偿还给九弟了。可是,就在我病重即近弥留之时,我梦见到了我的母妃,我那一向温柔和蔼的母妃却是对我怒眉相对,痛斥我不好好珍惜自己性命,当年便让她难过,如今更是让她失望。她对我说,其实她并不指望我飞黄腾达、或是必有一番作为,其实她的心愿很简单,她只是希望我好好的、快乐的活着,连着她那一份,一起好好的活着。我惊醒后突然便很痛恨自己。那时候,我发现竟连最简单不过的移动手臂对我而言都是万分艰难,那时候,我心里明白,我果真就快如愿以偿的死去了,却也突然发现,原来死亡,竟是最简单不过了。难的却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是我真的死去了,又怎样呢?九弟会复生吗?我的命便会偿还我亏欠九弟的一切吗?不能!其实,什么都不能偿还,也什么都无法挽回。逝去的人,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半点改变。那时候,我突然想,倘若我不死,我能不能好好的活着,替母妃、替九弟,好好的活着。”
第22章 心疼
允䄉被暮朝的一番话说得心绪激荡,心里又是震撼,又是酸楚。活着,替九哥好好活着。自己竟是从未如此想过。
自从得知九哥的死讯,自己便终日喝得酩酊大醉,在少有的清醒时候,不是想着雪耻报仇,就是自暴自弃,每日昏昏噩噩,自己向来康健的身子也越来越差,渐被诸病缠身。如今细细想来,这一阵子,自己除了每日胡思乱想,竟是没有做过一件真正有用的事情,更是将自己的身子弄得病病歪歪,别说替九哥好好活着,便是连自己也只不过是胡乱的混日子而已。
如今听得八哥的一席话,直如醍醐灌顶般令自己霍然清醒,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可做、该做、却至今未做的事情,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八哥、九哥。
想到此处,允䄉不禁愧疚万分,正想道歉,却突然想起八哥那由于刚刚一阵混乱便被忽视了的伤口,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原本就已十分严重的伤口本来应该立即医治,却又被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别说妥帖的治疗了,就是连最基本的处理包扎都没有。都怪自己不好,做事情总是一根筋,顾得了这边便忘记了那边。允䄉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迅速的抓住暮朝的右臂细细查看伤口。只见那伤口却是渐渐止住了血,只是那凝固的血裹着嵌入伤口的细小瓷片,似乎将那碎瓷更加牢固的绑缚在那人的手上,渐渐与翻开的皮肉融为一体,看起来竟是比刚才鲜血淋淋的伤口更加恐怖狰狞。允䄉看得急红了眼眶,抬眼却发现那人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可怕的伤口一样,就连自己这样移动他受伤的手臂,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不仅没有疼痛,竟然就连刚刚的哀伤也消失不见,只是愣愣的凝视着前方出神,表情木然。
允䄉原本刚刚听了暮朝的一番话便已经对自己这位历尽种种磨难痛苦的八哥心疼万分,如今见到这位向来温润儒雅之人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木然呆愣的样子,心里除却越加心疼,竟还泛起了一丝慌乱不安。
允䄉忐忑的盯着暮朝的眼睛,暗哑的声音里夹着显而易见的恐慌,“八哥,你没事吧?你别担心啊,我现在就去找太医过来,你右手的伤会医好的!一定会没事的!”
正当六神无主的允䄉想转身跑去找太医的时候,却听得殿门被突然推开,传来一声恼怒却急切的质问:“什么伤?怎么会受伤?”
允䄉听到这意料之外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顿时僵直了身子,慢慢的转回身,果然见到神色紧张的冷面帝王疾步而来,后面还跟着大内总管高无庸,二人身上透着浓重的寒气,似乎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
原本除夕之夜雍正应当与皇后在一起守岁,这既是宫里的规矩,也是对皇后嫡妻的尊敬。然而今年雍正却是打破了以往的惯例,原本在坤宁宫听皇后闲话些家常,却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那人。心里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人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十弟可否开心?应该是愉悦至极的吧;那人会不会因担心弘旺的病情而胡思乱想?自己已经安排妥帖,那人应该不会惦念吧;那人见到酒席宵夜可还满意其中的细粥、汤品、各色细点?这些都是自己按照记忆中那人的胃口让御膳房特意备下的,那人应该会吃得高兴吧?那人见到最疼爱的十弟可否会得意忘形饮酒抒怀?自己已经叮嘱高无庸劝那人无论如何不可饮酒,那人应该会听话吧…如此种种,却是如何也停不下来了。
雍正身为一国君主,定然不会委屈自己。既然自己放心不下那人,想要见到那人,那么,便去见好了。
于是雍正找了个借口回到养心殿,之后又仅带了数位心腹宫人便向奉辰苑行来。
今日既然安排了那人与允䄉相聚,雍正为了二人能自在些,因此特意吩咐宫人们不必在殿内侍奉,只远远的在外等候传唤即可。当然雍正也不会完全放心让那两人单独见面,于是又留下一个暗卫在近处监视。
御驾行至奉辰苑后,雍正将其他侍从留下,只带了高无庸一人走向正殿,眼看已经快到殿门口的时候,雍正却又慢下了脚步。
雍正目光闪烁的凝视着殿门,心里有些犹疑不定。雍正知道那人与允䄉相见,定会有很多话说。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虽然之后暗卫便会一五一十的向他禀告,然而他却不确定自己这样闯进去直接揭开几人费尽心力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的面纱是否恰当。
那人是否会夹在自己与允䄉之间左右为难?是否会怪他、怨他苛待允䄉?又或者,那人是否已经真的不再恨他?是否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真心的与自己讲和了?渐渐的,雍正竟然感到一丝犹豫和恐慌,下意识的便想回避开这些有可能让他对那人失望的事。
雍正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难以置信。以雍正以往的脾气,是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只要是自己在意的事情,定要弄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何时曾有过这种犹豫不决、不安回避的心思?
正当雍正满心疑惑、犹疑不定之时,却听得殿内传出一声允䄉咬牙切齿的问话,询问那人可是受到了自己的逼迫,还说如果真是自己逼迫了那人,便是拼掉性命,也要替那人和允禟出气。雍正听了一愣,允䄉的愤怒冲动在他意料之中,然而那人却是沉默半晌,不发一言。雍正便立即打消了转身返回养心殿的念头,反而又向前走近了几步,侧耳细听,万分期待想要得知那人的答案,又心中烦乱忐忑不安。那人沉默越久,雍正心里越有些发冷。心里不禁回想起这些时日自己与那人相处的林林总总,那人所做的事,说过的话,那人为他撰写的书稿,那人所受的病痛、经历的危难…这样想着,心里又渐渐升起一股伤感,还有一丝失望。难道说,这些日子以来,竟是自己的错觉?那人至今仍旧没有忘记对自己的仇、对自己的恨?难道说如今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与那人讲和吗?
就在雍正几乎已经肯定自己等到的将是那人恨他怨他的话,心里几乎冷笑出声的时候,却是那急脾气的允䄉先等不及了,竟然还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正想走进殿去,却听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语气平静,然而却奇迹般的让雍正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雍正十分了解那人的脾气秉性,以这样的声音语气开口说话,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便听听那人到底会说些什么吧。
这样想着,雍正便留了下来。却没想到,接下来那人所说的一番话,却几度让他震惊、愤怒、心疼、感动,最终,种种情绪都化作一声怅然的叹息。
此时,雍正幡然醒悟,怪不得在宗人府时那人会突然提出要见自己,怪不得在自己紧紧扼住那人的脖颈几乎将那人掐死的时候那人仅说的一句话便是额娘,怪不得那人会无悲无怒语气平静的对自己说对于皇子而言,失去一展自己志向抱负的机会,那么活着也便是死了。
直至此时,雍正才彻底相信那人真的是像自己一样,真心的放下了过去的种种过往,与自己讲和了。心里激荡之余,竟然还泛起一种巨大的满足和喜悦。
然而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雍正便被允䄉的夹杂着恐慌急切话语惊得失了分寸,那人竟然会受伤?如何受的伤?谁敢让那人受伤?
雍正又是恼怒,又是着急,不及细想却已经几步上前推开了殿门。
雍正来到那人身边,一眼便看见那人染血的衣袖及原本纤细修长的手上狰狞可怖的伤口。雍正倾身上前轻轻抬起那人的右臂,细细查看伤口,越看越是恼怒心痛,竟是连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可怕的伤是怎么弄的?怎么只是不在自己身边一小会儿,便出了这样的事!那人自小为写得一笔好字,勤学苦练很久,如今书画俱佳,就连曾经说他字迹不佳的皇父后来对他的字画都是大加赞赏。谁曾想如今那人的右手却是伤成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治愈、恢复如初。
雍正看那伤口中夹杂的碎瓷片及地上破碎的酒杯,心里便有了些猜测。不知这伤究竟是那人自己弄得,还是允䄉弄得?
雍正心念电转,又担心那人的伤口,满腔怒火却又无法对那人发泄,也不愿当着那人的面为难允䄉,于是只能转身对高无庸怒斥道:“没眼色的糊涂东西,见到八爷伤成这样,竟然还在这里呆愣着,还不快快去将平日里为八爷诊脉的众位御医及苏瑾太医传过来为八爷诊治。倘若八爷的右手有个好歹,朕定要狠狠的治你们侍候不周、办事不利的罪!”
第23章 书籍(一)
高无庸原本见八爷伤势严重便已十分恐慌,心里就怕万岁爷发怒,刚想开口询问皇上是否应去传御医过来,却已经成为皇上的出气筒。高无庸没有时间也不敢委屈,听了皇上的斥责,赶忙连声应诺,一路小跑的传话去了。
御医们经过这段时间的连番折腾,也都已经练出了些处变不惊的本事来。听了皇上于除夕夜急传御医们去往奉辰苑诊脉,却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毕竟那位八爷的身子的确是弱了些,而皇上对那位主子又实在太好了些。果然仔细一问,原来是八爷不知因何缘故割伤了右手。御医们听说伤在右手,也有些担心,又怕皇上等得着急,因此一路急行,不多时便到了奉辰苑。
御医们刚进殿门,尚未行礼便被雍正急切的唤来诊治。御医们轮流上前诊视后,均舒了一口气。这伤口看似恐怖,然而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只要医治得当,护理得宜,便会日渐痊愈。只是这伤在右手,这八爷怕是有段时间会有些行动不便。
雍正听了御医们的回禀,又特意询问了一下苏瑾的看法,终于确定那人右手上的伤口能够完全治愈,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几分,便吩咐对医治外伤最是擅长的御医刘裕铎上前为那人医治。
只是纵然有心理准备,然而亲眼看见刘裕铎将那人手上的伤口重新挑开,一点点小心的用镊子夹出扎入手中的细瓷,雍正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刚刚松开一些的眉又皱得比刚才更紧了些,抬头想安慰那人几句,却发现那人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脸上竟是一片平静,仿佛刘裕铎医治的受伤严重的右手并不是他的。
雍正忍不住抬手轻拍了两下那人的肩膀,出言安慰道:“刘裕铎对外伤很是有些办法,你不必担心。若是疼得厉害,也无需强忍,等清理净伤口,便让御医用些止痛的药,定会痊愈的。”
暮朝听到雍正关切的安慰,心中一凛,强迫自己将心神从那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快速收拾好自己纷乱的心绪,抬起头,微笑着对雍正言道:“谢皇上关心,我手上的伤并不重,也不觉很痛。有皇上派来的御医诊治,想必不日便会恢复如初,请皇上不必惦念。”
雍正看着那人优雅浅笑的模样,不觉安慰,反而觉得这平静的笑容有几分刺眼。正想对那人说些什么,转眼却看到允䄉呆愣愣的凝视着刘裕铎为那人治伤,不知为何更觉得很是碍眼。
雍正斟酌片刻,便对允䄉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八弟受伤也需早些休息静养。十弟这便先回去吧,改日再进宫与你八哥闲话。”
雍正的话虽然说得委婉,然而,却明显是在毫不客气的赶人了。
允䄉似乎也深感与雍正在一起会有诸多不自在,因此亲眼见着刘裕铎已经将八哥的伤口处理好以后,便跪安出宫去了。
雍正等允䄉退出殿外,便挥手将御医侍从们也赶出了出去,心里想着这下总算能和那人好好说上两句话了。没想到刚一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不知何时回到了书案旁,竟是用左手拿起了湖笔,姿态略显僵硬的写着什么。雍正眼见着那人右手都被包成个猪蹄模样也不说安分几天,不是说受伤的人都应该虚弱安静的好好休养吗?怎么这人反而越受伤越折腾?雍正本想出言劝阻,然而望见那人固执倔强而又无比认真的眼神,顿时又有些无奈。迟疑片刻,终于无奈低笑,心里暗道这人还真是让人疼也不是,恼也不是。
雍正摇了摇头,心道随他去吧,反正有自己看着,总不会让那人再出事便是。
雍正想明白后,心情愉悦的踱步至书案旁,低头细看那人正在撰写的书稿,然而只是瞥了几眼,却是脸色严肃,不赞同的说道:“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你又何必费心思在这无用的商字之上,若实在想做些事,农业、水利随便哪一个都比商贸重要得多。”
暮朝却是抬头笑着问道:“为何四哥认为商在最末,不应重视呢?”
雍正正色言道:“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为其末。市肆之中多一作工买卖之人,田亩之中便少一耕种庄稼之人。为谋其利,是以逐末之人愈多,且物多而价贱,不但有害于农,且必有害于工贾。”
暮朝听了这意料之中的回答,侧头细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四哥所言极是。民以食为天,我朝百姓众多,倘若农业不兴,则百姓受苦,若遇天灾,百姓更是食不果腹,而若百姓凄苦日重,国必动荡不安,长此以往,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
雍正见那人虚心受教的样子很是受用,猜测着那人的心思,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四哥知道你心里总是希望能为九弟做些什么,然事有轻重,切不可因私情而置国事于不顾。至于九弟之事,便交与四哥吧,假以时日,你定会明白四哥的安排。”
暮朝听了雍正的安慰,却是轻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提起商贾之事,并非完全为了九弟,更是为了大清,为了四哥。”
雍正听那人说是为了自己,心情又是莫名的好了几分,温和的问道:“哦?此话如何讲?”
暮朝低头琢磨了片刻,小心的答道:“皇父政绩斐然又待人宽大,多次用兵且屡下江南,我猜想,如今国库之中,怕是并不算充裕吧。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其实皇父睿智英明,晚年虽然年事已高却依然灵台清明,在诸位皇子中,恰恰选了一位最适合的人继位为帝。如今大清正是需要一位沉稳果断、雷厉风行的帝王将朝廷内外好好整饬一番,否则大清未来堪忧。四哥的一番作为已初见成效,整治贪腐、摊丁入地、火耗归公,以银养廉,若坚持而行,必会吏治清明、国富民安。然而,我所担忧的,却是大清的未来。”
雍正听那人竟然出言认可自己的政绩,正听得高兴,因此心情很好的问道:“究竟大清未来有何事让八弟如此担忧?”
暮朝却并未说话,而是从自己今日刚刚写完的书稿中抽出了其中几页交给了雍正。雍正疑惑的接过来,这些书稿看来是那人刚写的,自己至今尚未看过,想到那人刚才所言之忧虑,却也凝了凝心神,细细阅读起来。
雍正本不信那人能拿出些什么理由说服自己重视商贾,然而细读之下,却是越来越震惊,拿着书稿的手指渐渐用力,仿佛要将那几页薄薄的纸捏碎一般。
那几页书稿雍正很快便看完了一遍,然而犹不甘心,又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认了一般垂下手臂,呆坐半晌,眉紧皱,深邃的眼眸里波涛汹涌,暗流翻滚。
沉默良久,雍正终于收敛了眼中的波澜,锐利的凤眸紧盯着那人的眼睛,严肃的问道:“你所写的这些,可也是那神秘老人所赠书籍中所述?”
暮朝轻轻点了点头,望着雍正严肃的神色,心里也有了些准备,知道事关重大,雍正这次不会轻易相信,定是需要更直接、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果然,如暮朝所预料,雍正缓缓开口言道:“兹事体大,你能否想起那些书籍究竟埋在何处?若是能够找回,不但帮了四哥的大忙,也不用你日夜操劳为四哥撰写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