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两遍却都没找着,自己就疑惑起来。还是墨竹提点,“大姑娘自己拿着的。”雁卿才又记起来——只怕是跟太子争执的时候,不经意遗失了。便十分懊恼。
元徵见她说了却又拿不出,难免也略感失望。却依旧笑着上前摘取一枝山杏花,替她解围道,“用这个来换吧。”实则他想将雁卿发上簪着的那簇摘去,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不能罢了。
雁卿才又灿烂微笑起来,“七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纵然刻意收束着不去做什么亲密的姿态,可颦笑言谈间已天生就是一双小儿女。
林夫人心里也暗叹一口气。便对雁卿道,“好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雁卿想起先前的隐瞒,不由又脸红。却还是拉了元徵的衣袖叮咛,“我进去梳头……七哥你等我出来再走。”
元徵便轻笑着,道,“放心。”
雁卿进了青帐,林夫人少不得又吩咐下人,“去将二姑娘找回……”然而话未说完,目光便已追远。
—— 下方蜿蜒坡路上,正有少年领着小姑娘走过来。那少年雪肤褐发,生得明耀夺目,虽刻意做出温柔优雅的姿态,却依旧遮掩不住动静之间嚣张飞扬的神采。少女娇柔 文弱,怀抱一只兔子。看上去是拘谨疏离的姿态,可不经意抬头,目光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喜爱和憧憬。
正是太子带着月娘回来。
林夫人默然片刻,回头一望元徵——元徵也分明看见太子了,此刻雁卿在青帐后头,他不好躲避进去。便随着林夫人起身相迎。
元彻走在月娘前头,此刻已下了堤坝。临近有山石,道路崎岖不易行走。他既要温柔对待月娘,便不时停下来等她。只是月娘双手紧抱着那只雪兔,亦步亦趋却又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曾给他机会腾手去拉。
和她的姐姐门户大开的性情不同,这小姑娘天生就十分细致周密,很善于自我保护。无懈可击,且又随时准备逃跑。
不过元彻还是隐约能察觉到——月娘喜欢他。只是天性沉默,也或许是自卑,便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进取追逐的意图。
元彻对她虽没什么兴致,可被人喜欢也还是得意的。只是这又喜欢他又要戒备他就未免烦人了,真喜欢他难道不该让他为所欲为吗?可见她这喜欢和旁人的一样虚伪、自私。元彻便又有些不忿,只觉得连她的喜欢也有些可憎了。
可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温柔亲切的同她说着话。在她不经意被吸引住目光时,了然于胸的向她微笑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美貌近妖,刻意向人展现,总能轻易令人面红耳赤起来。
月娘忙就垂下头去。
临近青帐,又有一段陡路。元彻便在心里冷笑,默默计算着时机,决定主动向她伸出手去,看她敢不敢握住。
可他才回过头去,已有丫鬟托住了月娘的手臂,轻轻的将她扶了上来。
因先前月娘的丫鬟们都不敢近前,元彻便也松懈,不曾十分伪装自己的心思。想来是被丫鬟们看出了。可就算如此,敢当着太子的面近前护主,也需要十足的勇气。
元彻便一愣——他一贯以为月娘艰难的在林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成想她竟也有忠仆。这才略觉得有趣起来。
已到了目的地,月娘便乖巧的向他屈膝行礼道谢,才又见过林夫人和元徵。
林夫人便和蔼道,“你阿姊在后头你,快去找她吧。”
月娘向太子行礼道别,又向元徵颔首,便温顺的进青帐里。
太子就注视着她的背影——月娘似乎察觉到了,那短短的几步路便也走的心不在焉。丫鬟为她打起帷帐时,她终究还是微微侧过头来,用眼角余光偷偷望向太子,却见太子温柔凝望着她。月娘手上不觉便一抖,慌忙逃向帐子里去了。
元彻这才在心里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此刻闲杂人等尽退了,便只太子、元徵和林夫人正面相对。
要说太子不疑忌,林夫人是不信的——一者,皇帝遇见楼蘩时她就在一旁。二者,楼宇借元徵之力得见天颜。只怕太子心里,他们两个就是造成他今日被动局面的罪魁。
可太子半点都没流露出来。虽对元徵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对林夫人却依旧敬重诚恳,“微服出游,师母请不必多礼。家中太夫人可好?雁卿妹妹可好?”又不吝做人情道,“路上恰遇上令千金,似是迷路,便送她回来。”
林夫人想到适才他凝望月娘的目光,只觉得“令千金”三个字真是意味深长,难得他竟叫的这么冰冷无趣。
亦只道谢罢了。
太子瞧见元徵手旁放着的杏花儿,目光便又一顿,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七哥好雅兴。”
这堂兄弟两个已是相看两厌,也就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罢了。元徵答得便也不殷勤,“友人所赠尔。”
太子便笑道,“哦……”却克制住了,没有追问下去。只对林夫人道,“先前似乎瞧见雁卿妹妹往偏僻处玩耍,不曾来得及追过去——不知道她可回来了?”
林夫人只得道,“已回来了。因有外客来访,便令她回避入青帐。”
太子便笑道,“这就放心了。”
因要送月娘,太子回去得便十分晚。给楼蘩的杏花自然不用他亲自登高去采,侍卫们早替他选好。比元徵那枝更大更繁茂。
太子心知元徵那枝杏花是雁卿所赠,心中烦乱之余,更生愤恨。
——她就只知道逃跑。且偏偏要同他厌恶的人交好。他哪一样不比元徵强?
真是不知好歹。
可明明是雁卿不知好歹,为此难受起来的却是他。
纵然难受,当着皇帝和楼蘩的面也要谈笑风生起来。将杏花儿给楼蘩,免不了也要解释,“恰遇上太傅的女儿迷途到杏花林里,便送她回去——耽误了些时候,母后不要介怀。”
楼蘩便笑道,“这有什么可介怀的。”反倒若有所思,就望向皇帝。
皇帝早知道太子同赵世番两个女儿渊源深,少不得绷了脸先质询,“这回没又欺负人家吧?”
自有了继母,太子在皇帝跟前便也拘谨小心起来,再不插科打诨,皇帝这么问,便难免令他尴尬难堪。
便小声辩解道,“就只是年少无知时欺负过一回罢了。那回也不是真的欺负……”就只是雁卿太倔强了,他才非要令她折服。
皇帝熟知太子当日的荒唐,这辩解便略微无力。不过他也不会在继后跟前揭太子的底细,便不多说。倒是楼蘩立刻察觉出这不是能调笑的往事,便说,“便是那个抱兔子的小姑娘?”因见太子怔愣,便笑着解释道,“你们一拐上灞桥,这边陛下和我便看到了。”
太子才松了一口气,道,“就是她……是太傅的二女儿。”
64第四十九章 上
回宫之后,皇帝便跟楼蘩提起来,“阿雝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多费心。”楼蘩有一样比旁人强——她交游广。因早些年无父兄在朝为官,她便没什么先入为主的派系之见,和各个世家都有些交情。又因阅历过人,眼光也十分精准。皇帝是很信她的论断的。
便先将自己的考量告诉她,“家世要好。性子耿直为上,要能劝谏。”片刻后又道,“你和赵卿的夫人交好,不知见过他家女儿没?是什么性子?”
楼蘩便道,“是有过数面之缘。他家有两个女孩儿,倒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个?”
皇帝道,“人说是‘痴儿’的那个。”
楼蘩就想了一会儿,“大姑娘是有些痴性的。”说着便笑起来,“去年夏天还见着她同海棠花儿、同兔子说话。一派天真烂漫,真是十分讨人喜欢。如今养在李太夫人的膝下。倒是十分喜爱读书习字,虽学得比妹妹慢些,却十分刻苦用功、闻道辄喜。”
皇帝就沉默了半晌,才道,“云娘真是惋惜了。”
楼蘩就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聪明常被聪明累……似雁卿这般浑金璞玉、抱朴守拙的,反而常得喜乐。”
话虽如此,皇帝也不可能给太子挑个天真烂漫、自得其乐的太子妃啊。否则他们俩各玩各的去了,岂不把天下玩坏掉?
就又问了问纪、谢、李家的女孩儿。
家中有主母,许多事就都方便起来。譬如可以光明正大的请贵妇人们带上女儿来入宫赴宴,从容大方的挑选儿媳妇。
纵然雁卿已悄无声息的被淘汰了,可邀请了旁家女孩儿,也没有独独将她落下的道理。雁卿便也颇跟着林夫人出入了几回宫闱。
她对皇宫没有任何向往和好奇——一则,自从太夫人向她讲述皇权,她已隐隐有了伴君如伴虎的概念。二则,她被太子熊孩子欺负得多了,心里也有些小脾气,不愿意去他家玩耍。三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楼姑姑。
第三条倒是解决得很好。因为入宫两回之后,雁卿发现楼姑姑似乎也不那么喜欢她了。
楼姑姑在刻意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原本这也没什么不好……可原本她就和雁卿最投缘,也最亲近,这会儿却要刻意抹平对雁卿的这份特殊,实际上也就是在冷落她了。
雁卿微微的有些难过。不过这世上的人和情分,原本就没有长久不变的。否则先人也不会有“物是人非”的慨叹了。
楼姑姑如此,雁卿便也努力的只将她当皇后看待。
只 是不经意和元徵说起来时,依旧想要表白自己的心迹,“我不明白,七哥。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觉着他与众不同吗?见着他就会格外心喜,想和他说许多话、做许多 事。哪怕他在万人之中,也能一眼就将他挑出来,仿佛他全身都在发光……就是想待他格外好,格外亲近。若将他同陌路人一般对待了……那还叫喜欢吗?我说不大 清,七哥……”她停了一会儿,终于将藏了很久的难过流露出来,“可楼姑姑大概是不喜欢我了。”
元徵略有些哭笑不得——你看她也不是不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她就只是喜欢的人太多了些。
就 说,“真喜欢你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变心的。”他说的沉缓,雁卿一时就听住了。不觉便与他对望着。元徵便说,“我喜欢你,纵然旁人说我错了,迫使我改 悔,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你说的那些都对,若将喜欢的人同陌路人一般对待,那定然就不是真的喜欢。那么,你若将我同这样的人等同起来,为她难过……是 不是对我也很不公平?”
雁卿有些怔愣的点头。片刻后忽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生动起来,连兰雪堂外阴晦的风雨也轻快喜人了。她不自觉的就勾起唇角,想要哼唱歌谣。她就对元徵说,“我对七哥也是一样的。我喜欢七哥,一辈子不变。”
元徵静静的凝视着她,后来不知怎么的目光就暗淡下来。他握了握手心,将目光投向了外间细雨。那雨水润洗着草木,暮春繁花谢尽,又将到梅子黄熟的时候了。
入宫几次,女孩儿们的容貌、应对,皇后便大概摸得准了。最后果然如林夫人所料,卫国公家李英娥、越国公家纪雪同晋国公家谢嘉琳秀出于众。时常得皇后传召,入宫陪伴。
闻弦歌而知雅意。皇后此举,太子焉能不知道是在替他挑选太子妃?
这半年来他的心境也是几番变化。
初时自然是厌恶皇后手伸得太长,连他娶妻都要管——他可不觉得皇后会真的为他尽心,须知他娶得越好,皇后能摆布他的空间就越小。所以太子觉着,皇后八成会挑选她自家亲戚或是些容易控制的小门小户塞给他。
心中只冷笑而已。
谁知那日他自乾德殿里出来,正望见徽音殿中女客们拾阶而下。那一行闺秀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雁卿,倏然心喜。
待喜悦过后又想,楼蘩岂不就是林夫人引到皇帝跟前的?自己若娶了雁卿,反而令她们顺心如意了。可若真娶不到,心里又惦念烦乱。已默默在思索,太子妃还是该娶旁人,至于雁卿,就给他做孺人或是良娣……这还是使得的。
就又雀跃难耐起来。不论读书还是御前对答,都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谁知后来雁卿渐渐就不入宫了——太子才回味过来,楼蘩不想将雁卿给她。他心中又暗恨、又焦急,又无可奈何。甚至想要亲自去对皇帝说,可又怕是楼蘩欲擒故纵之计。
接连月余,都想不出好的对策来。便连夜里入睡都有些不安稳了。
这样的情形下,忽有一日得知,重阳前后,皇后邀请长安城中名门闺秀入宫赏菊花,燕国公夫人也在受邀之列。太子自然加倍的期待起来……竟反而希望中间是有什么缘故,楼蘩还是想将雁卿塞给他做太子妃的。
这一回入宫却同先前不一样,皇后令将府上两位姑娘都带上。
得到旨意,月娘也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可看嫡母和姐姐都不以为意,便也稍稍能坦然以对了。
倒是她的乳母张嬷嬷特地来问,她要穿戴什么衣服首饰去。月娘自然说,“我和姐姐一块儿入宫,就随着姐姐打扮吧。”
张 嬷嬷便说,“使不得。早些年两位姑娘身量差不多,出入便都是相仿的打扮倒没什么。可如今大姑娘身量张开了,姑娘再同她打扮得一样,便不好看了。”又说, “譬如花朵,牡丹要绛紫明黄的富贵色,兰花却要浅碧轻红的素雅色。姑娘要学会打扮自己,不能总跟在大姑娘后头。”
月娘默不作声,张嬷嬷便轻叹道,“姑娘也不可能总在大姑娘的羽翼下……你想,皇后何以冷不丁的让夫人带姑娘入宫?”
月娘便垂着头,轻轻抿住了嘴唇。
她心里对太子也不是没有憧憬和幻想的,可撞见太子拉着雁卿的手腕说那些话……她纵然再年少,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太子大约是喜欢她姐姐的,他想娶雁卿做太子妃。可雁卿不愿意。
月娘心里便略有些不是滋味。却不是嫉恨雁卿,而且隐隐的有些替太子鸣不平。
毕竟她和太子一样都是没有生母疼爱呵护的人。自己比不得雁卿人人喜欢,她没什么可说。可就连太子也被元徵比下去了,她就很替太子难受了。她想,凭什么啊……明明太子比元徵更需要被人喜爱。
虽这么说很奇怪,可月娘还是隐隐的觉得……要是自己也能同雁卿一样就好了。要是太子喜欢的是她,她一定努力的待他好,再不让他流露出那么脆弱难过的神情来。
这日晚饭后,月娘便和雁卿打双陆。
实则自去年学了围棋,姊妹两个已很少打双陆了——因姊妹两个下围棋都很有天赋,太夫人喜不自胜,几番周转才聘了国手来教她们。上品棋士颇有些古怪脾气,自和雁卿手谈过,便说她是该在十九路纵横上定转周天的人,誓要将她教成国手。便不许她再打双陆了。
雁卿对当“国手”倒是没什么兴致。只是也不好顶撞师父,便下得少了。
不过月娘邀她一起打,她也不会借故拒绝。
这一夜一共打了三盘,在第三盘的时候,雁卿终于输给月娘一回。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结果——一则月娘一直都在磨练打双陆的技艺,而雁卿已许久不打了。二则雁卿对着月娘,天生就欠缺求生之心,打法不由自主就柔和退让。是已总有一日月娘会胜过她的。
雁卿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月娘却长长的舒了口气,说,“终于赢了姐姐一回。”
因她这语气过于郑重了,仿佛是真的击败了一个对手。雁卿便怔愣了一会儿。月娘却兀自俯身收拾棋盘了。
雁卿就又和她一起收拾棋子。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月娘手上就停了一下,说,“先前是有的,可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就是很高兴,”她说,“总算是赢了阿姊一回。”
雁卿想了想,胜则喜败则馁似乎也是人之常情。见月娘是真的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快专注,便也放下心来。
第二日便入宫觐见皇后——长安名门虽多,受邀的女孩儿却也不过那么几家。纪、谢、李三家自不必说,其余又有前梁国的名门清河崔氏、前朝皇室宇文氏,再就是雁卿姊妹了。
因这些人门第上都不必燕国公家差,崔氏和宇文氏清贵上还更有胜之。雁卿便有些担忧月娘又犯了怕生的毛病,便也打起精神来照料着她。
谁知并没有,月娘表现得很是大方自信,有礼有节。
世家闺秀气质上都不差,可像赵家姊妹这般明媚鲜妍的却也不是很多。一旦月娘改了往日瑟缩拘谨的毛病,纵然年纪小些,也已十分超逸秀出了。
先前没见过她的姑娘,不由都对她上了心。纪雪这般见过她往日模样的,今昔对比,自然更上心。便出首上前来同她寒暄一二,就笑道,“来到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并无什么嫡庶之别。妹妹也不必格外自贬。”
——这是怕她不紧张。
65第四十九章 下
这话说得温柔,可就连雁卿也听得出她话中的机巧。知道她是咬准了月娘的自卑之心,故意来戳痛她。才要上前出头,月娘已轻轻拉了雁卿的手腕,不卑不亢的顶回去,“是啊,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有什么可自贬的。”
雁卿听她答得平静,觉出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平稳轻柔,便知道她是真的没让纪雪给下住。
纪雪很显然有那么片刻没绷住,流露出短暂的恼怒来。雁卿见了,心里真是老坏宽慰——她口笨,过去没少吃纪雪的暗亏。虽懒得同她计较,只不去理会她,可有个口齿伶俐的妹妹来反喷纪雪一口,让她吃一回憋,雁卿心里也是很开心的。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该当姐姐的来出头替妹妹撑腰。
雁卿见纪雪又要开口,便挡到她和月娘之间,道,“我在这里,就不劳你替舍妹操心了。”
纪雪见她们姐妹同心,真有心嘲讽几句。奈何是在徽音殿前,已有宫中体面的嬷嬷探究似的的望过来,只得作罢。轻轻哼笑,“我也只是好心罢了。”便不再纠缠了。
其实雁卿姊妹这一日出现在这里,本就十分让人在意。
原本连着几次入宫,皇后都没有宣召雁卿,她们都理所当然的觉着雁卿已落选了。谁知才对她失了戒备之心,她就又出现了。岂不让人警惕?
月娘更是如此。一看她就比旁人年幼,可容貌、举止、气质却是拔尖的。此刻听纪雪的语气,她竟还是个庶女——庶女也能列席,必然是有哪处得皇后的青眼,以至于连嫡庶之别都盖过了。反而比雁卿更令人在意。
她 们倒是猜得很准,月娘会在这里还真是有特别的缘故——皇帝思考很久,觉得挑选太子妃一事,自己还是该尊重下太子的意愿。太子很明显就是喜欢赵世番的二女 儿,他若强令太子娶旁人,难保太子没有情绪。万一再迁怒到楼蘩身上,以为是楼蘩故意不令他如愿,楼蘩就太冤枉了。是以只好按捺住自己的不喜,将月娘纳入考 虑。若叫了月娘不叫雁卿,未免要惹怒林夫人。是以顺带也把雁卿叫上了。
纵不知晓这原委,旁人也不由就关注了这姊妹俩。见雁卿明艳坦荡的挡在妹妹前头,月娘娇美文静的靠在她身后,便如芙蓉比肩而开,天生就是一道美好的风景。难免就有些心绪复杂。连李家姐姐也是不例外的。
此刻在宫里,四面都是在悄悄关注她们言谈举止的嬷嬷和宫娥,她们便都肯轻易说笑。也只向姐妹两个微笑颔首为礼。
雁 卿倒没这份紧张感——主要是亲戚太多了,李家姐姐自不必说,谢嘉琳同宇文秀也都多多少少同她们家沾亲带故。崔道涵是新来的,跟谁都不熟。只纪雪那边是世 仇。她又不知道皇后宣她们入宫是挑太子妃的,自然毫无负担,只想着赶紧陪皇后看完菊花,好回家去吃螃蟹……还有新酿的桂花糖浇出来的嫩嫩的桂花藕!
自然是不会如她所愿的。
皇 后今日兴致很好,走走停停,不时拉两个小姑娘在手边同她们说说话。似崔道涵和月娘这般才思敏捷的,皇后便随意指着一处风景提起某句诗来;如李英娥和纪雪这 样文静雅重的,皇后便随口点评女红同她们话话家常;如谢嘉琳和宇文秀这般贵重矜持的,皇后便和她们说起闺门往事列女事迹。几个姑娘都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 同时又暗暗讶异于皇后的广博全能,不觉已起了敬重之意。
独独雁卿半点都不惊奇——这些闺秀里她最早认得楼蘩也最早喜爱她,她知道楼姑姑的深不可测。曾经一度,她想要长大成为楼姑姑那样的女人。自然,在楼蘩对她说“不要学我”时,这目标就已破灭了。
雁卿望着太液池中浩淼的烟波,微微觉得伤感。初夏来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此刻湖中却只余下半颓的残叶。连对岸翠绿欲流的垂柳也已显出枯败景象。原来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流走了。
月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她才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楼蘩正温和的望着她。雁卿忙垂下头去,就听楼蘩轻轻唤道,“雁丫头,过来我这边。”
雁卿愣了一愣,忙上前去。楼蘩就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道,“前头是含凉殿,咱们去那边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