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四十七章 下
皇帝也带上楼蘩和太子微服来赏春了。
皇帝有此逸兴,自然是因为新近娶到了娇妻——他也知道楼蘩不同于寻常闺秀,不舍得总令她蜗居在深宫中。加之自己精神渐好,便趁着节气带她出宫来玩,顺便也帮着她同太子培养感情。
……皇帝其实并没忘记自己娶楼蘩回来的初衷。
至于太子,他很配合——至少看上去很配合。
去岁初秋,皇帝忽然说要带他出门走走时,太子是很开心的——这个年纪上的男孩能同父亲一道出门,就没有不雀跃开心的。何况是太子这种自小缺少父爱的。那阵子他过得十分顺心,因皇帝明显流露出放弃立后的想法,他觉着父亲终于要正视他的意愿了。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那一日皇帝勒住马,远远望见楼蘩时,他就已觉出不对来。因情窦初开,他在某些事上渐渐敏锐起来。只看皇帝的眼神心里便下意识的生出戒备和反感。是以楼蘩近前时,他故意装作不经意的刺马上前,意图制造一场小事故。
若能令楼蘩受伤出丑最好,若不能就趁势令自己受点小伤,也足够给楼蘩添一场不小的麻烦。
但是林夫人驱马上前,巧妙的将他中途截住。而楼蘩明显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不曾作色。只笑吟吟的上前与他说话,太子语带机锋,半讽半刺,楼蘩却故意装傻将他话中尖刺化去,令那对话看着友善又诚恳。最后还邀他去看新出生的小马驹。
太子不知不觉就让她牵引住,差点真奔去看马驹了。心中又恨又恼,只得罢休,不去理会她。为此皇帝还爽快的大笑了一阵。
幸而皇帝也没多表露什么,随后月余都没什么动静。太子便觉着皇帝也许只是一时新奇,过后就将楼蘩给忘了。
可随即他便又听说一件事。
说 七夕头天夜里,宫妃们捉喜蛛织网乞巧,顺便对赌——宫里一向是流传有这样的说法的,七夕夜里谁家蛛网密密结,必有喜兆从天降。宫里的喜兆,自然就是皇帝的 宠幸——恰她们互相对赌调笑时让皇帝给听去了。回殿之后,皇帝一时兴起,便令人捉了只喜蛛纳在锦盒里。这显然是要送人的,宫妃们都悄悄的盼着收到的那个人 是自己,结果似乎是谁都没收到。
太子当即就明白了——她们显然没有收到,因为那锦盒喜蛛送到了宫外。
收到的人必然是楼蘩。
太子没有再闹起来。
毕竟为了这件事他已同皇帝闹了许多次,动静也都很不小。若皇帝真的疼爱他,对他的母亲有所怀念,便绝对不会再立皇后。若反之,纵然他再怎么言辞激烈的反对,又真能动摇皇帝的决心吗?
是以这半年里太子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不曾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只偶然在皇帝跟前流露出难过和惶恐——皇帝心疼他,大约也是真有些愧疚,待他反而宽容起来。
可这并没有令太子觉着好受些。
如今他已有了后娘,皇帝便也不再只是他阿爹。
且皇帝分明就是更宠爱楼蘩些,日后他必得学会在他阿爹跟前保全自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表露真心、惹恼他阿爹了。
他终于再没有可以全心信赖仰仗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陪着皇帝和楼蘩慈孝恭谨的说了一回话,太子只觉心中烦累。不经意间自观柳台前望向水滨,便瞧见有少女捉一把白茅草欢举着奔跑自柳堤上过。堤上何止千人,熙熙攘攘如截水而过的洪流,可他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她。
便如水墨山水中那不经意涂上的一抹桃花红,鲜明亮眼,轻易就夺去了他的注意。
——赵雁卿。
太子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他便对皇帝说,要去为继母折一枝山杏花。
儿子有此孝心,皇帝自然要成全。便慈祥颔首,笑道,“去吧。”而他的继母关切道,“水滨草滑,让人仔细跟着,小心照料。”
太子只一笑,道,“谢母后关怀。”
太子要下去折杏花,自有便衣的侍卫悄无声息的驱散人群,陈设路禁。免得令游人冲撞了他。游人多了,不可能悉数拦住,似雁卿这般一看就无害的小姑娘便在放行之列。
雁卿越走便觉行人越少,心里也在疑惑——此处分明景色更胜,怎么人都不来。
然而略一打量,便被风景吸引去了注意。灞河沿岸漫天漫地都是柳絮,那柳絮当风,宛若飞雪——却是一场暖而香的春雪。那春雪里山杏花娇俏明媚的盛开,灿若烟霞,芳香野而淡雅。春光也好,水天一色,剔透蔚蓝。
唯一不好的是,那杏花开在山石之间。远远的看着,还以为自己是能攀折到的。可近前来便又遥不可及了。
雁卿便回头去找墨竹她们,想等她们追上来,好翻上眼前巨石,摘那石上之花。
谁知墨竹没找着,先看到了太子大魔头。
怎么又又又是他!这就是雁卿此刻的心声。
虽如此,也还是要乖乖的行礼。因上回被他批判过称谓,雁卿便咬得清脆响亮,道,“‘太子殿下’,您来了?”
太子盯着她的目光阴鸷如鹰隼。
雁卿就一愣,小心的戒备起来——她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可自那回荡秋千之后,他们不是已和好了吗?
雁卿心里,太子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因年少,似乎是十分可爱无害的,可这改变不了他是一只老虎的事实。他独自舔舐伤口流露无助时,雁卿会忍不住上前顺顺他的毛,想令他好受些。可若他露出利爪尖牙,雁卿也必然转身就逃,不待丝毫留恋的。
——太子毕竟不同于元徵。纵然元徵凶狠抗拒时,她也会竭力靠近他好令他平静下来。因她知道,七哥的内心是柔软的。可对太子,她却没有这么愚蠢的善心。
雁卿便试探着退了两步,因元徵拦在她的归路上,她还得找好了逃跑的角度。
逃跑前,到底还是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又发脾气了啊!”
太子其实已十分擅长伪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雁卿跟前他却连一个温柔的假笑都做不出来。
毋宁说,他就是想在她跟前肆意的发泄——似乎也只在她跟前才能不计后果的发泄出来。
太子就冷笑出声,“是啊,我怎么就又发脾气了?你不妨去问问你阿娘。”
吵嘴归吵嘴,可要将她阿娘扯进来,雁卿也会恼怒起来,“关我阿娘什么事,你不要胡乱攀咬!”
“我胡乱攀咬?”太子就逼上前去,他心里有怒潮在翻涌,十分想对雁卿逞凶。可脑海中总算还留着一丝清明,能压抑住这种冲动。便上前捉了雁卿的手腕——他总觉得捉住了雁卿,她便不会反抗,也就不会进一步的触怒他,令他忍不住伤害她。
他对雁卿也确实同时存在着残虐和挽留,似乎伤害雁卿比伤害旁人更能带来快感,可又想被她喜爱,害怕被她畏惧和躲避,因此反而在她跟前更柔善文雅些。
然而这一回他也是真的被逼出凶性了,“是啊,被硬塞了一个继母的又不是你!你阿娘这么爱给人拉皮条,还怕被攀咬?”
雁卿就一怔,泪水倏然就盈满了眼眶。
其实太子这半年过得压抑,她又何尝不压抑?
是她鼓动了她三叔去找楼姑姑,却得到了那样一个结果。她三叔固然没有怪她,却一去不回,还带走了她大哥哥。小半年了,一封信都没有写过。她就不害怕她三叔再也不理她了?若不是太子他阿爹霸道的要抢了楼姑姑当皇后,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明明就是他家的错,太子竟还敢侮辱她阿娘。
雁卿不肯打人,就用力的挣着手臂,想要离太子远些,“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了吗?谁愿意让楼姑姑嫁到你们家啊,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再侮辱我阿娘,我可就不依了!”
她挣脱得用力,手上白茅草都折断了。那草叶在太子跟前乱晃,越发令他心烦。
“分明就是你阿娘把她领来的,谁不知道你阿娘打得什么主意?”
“你乱说!谁让你们偏偏在那天去马场的!分明就是你们早打探好了楼姑姑的行踪!”
这话如一盆冷水,令太子倏然惊醒。
——是了,那一日皇帝为何突然要带他去马场?
他怔愣的当口,雁卿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这回是真的恼了,手上白茅草都丢弃不要,甫一挣脱,便红着眼睛转身跑开,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太子乍然回身,伸手去拉她,却只触到她的衣角。他想握住的时候,雁卿只轻轻的侧身一挣,便将衣角自他指端抽出。随即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太子恍神片刻,正待去追她,忽见有小姑娘慌乱的抱着兔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前头不远处。
——只怕是听了有一会儿了。
他立刻便记起,那是赵世番家二姑娘,雁卿的庶妹。
62第四十八章 上
雁卿跑得远了,四下里再无人声,才终于停下来。
此处离水滨已有些距离,且兼坡高石乱,便少人来。只山杏树自石隙间生发出来,虬曲斜逸逐光迎风而生,虽不高大丰盈乃至于孱弱疏落,却也开出散漫肆意的一树树花朵来。那杏花不高,却生在山石之上,不好攀折。
雁卿就在那石岩下缓缓的蹲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安静的哭了一会儿。
她这回是真的被太子气坏了,且又委屈——当着面被人侮辱了阿娘,任是谁都会气恼难过起来。
偏偏她嘴笨不会还嘴,此刻更是越想越生气。
不过哭一会儿也就罢了。
她出来有些时候,又和墨竹她们走散了,再不赶紧回去,她阿娘还不知该怎么担心。
便擦了擦眼泪,往前头堤坝人多处走去。
才从山石后转出来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步履匆匆,有人唤道,“雁丫头!”
是她二哥哥。
雁卿先是一喜。随即又一顿——想到自己竟然被太子生生给气哭了,真是十分丢人。若让鹤哥儿知道,必定又要嘲笑她。忙就拍了拍脸,将郁色给驱除掉,这才欢欢喜喜的回过头来,道,“二哥哥!”
她是真把太子给抛之脑后了,可她眼圈儿还红着呢。鹤哥儿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却不戳破,先往身旁指了指。
雁卿跟着看过去,脸上便又一红,道,“三哥哥也来了……”
谢景言点头,又无奈的对鹤哥儿笑道,“下回再不同你站在一处了。”意指回回他同鹤哥儿一道出现,雁卿都看不见他。
鹤哥儿便得意洋洋道,“长得玉树临风,英俊夺目又不是我的错。”
雁卿正惭愧呢,忙就将鹤哥儿给卖了,“三哥哥更好看!”
她夸人时总是猝不及防又恳切坦诚,谢景言冷不丁听这么一句,也不由笑而无言。鹤哥儿自然是十分不仗义,“再好看你不也没看到他?”
雁 卿更不知如何辩解了,谢景言便笑着替她解围,“这倒似乎是我自己不对。幼时去看你,总碰上你在歇息。去年回了长安,到府上拜访了两回,也恰都赶上你出门访 亲,不能相见。今日前瞧见有人在水滨采白茅,身形和你十分肖似。近前了却又找不见。适才又隐约看见你在堤坝上,才要过去打招呼,便碰上了你二哥哥——总觉 着回回要遇上你,都得花费许多力气。”
他虽是调侃,可这么曲折的经历说出来,连鹤哥儿都无语的斜觑着他,“可见老天都知道你可厌,不叫你近前祸害我妹妹。”
雁卿又羞恼道,“二哥哥才总爱欺负人呢!三哥哥很好!”不过,知道三哥哥没怪她,她便又开心起来,就望向谢景言,道,“下一回我们可以约定了,那肯定就不会错过了。”
她正当似懂非懂的年纪,天真稚嫩,却又不经意带上了少女柔缓美好的神情。
谢景言对上她黑柔又饱含期待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顿了片刻。才又笑道,“好啊。”
因她那一侧头,谢景言便瞧见她头发上插了片白茅残叶——便又暗笑她年幼无防备,这得玩耍成什么样子,才能头上标草了都不觉察?便上前一步,待要抬手给她掇去。
雁卿便疑惑的抬头望他。谢景言不经意垂头时,就对上她的目光。
天 光澄明,青山毓秀,又有杏花灿灿如霞,柳絮霏霏如雪。才不过近前一步而已,少女明净秀美的容颜便醒然在目。连黑长的睫毛都历历可数,那明湛如洗的黑眼睛里 映着蓝天和他的身影。皮肤且白净,嘴唇却是柔软粉嫩的蔷薇色。谢景言心口就一撞,忽的意识到她是异姓少女。不觉一拢袖口,那手已落不下去了。
便笑着指了指,对雁卿道,“这里有片草叶子。”
雁卿忙抬手去摘,宽大的袖口跟着滑落一截,便露出雪白纤巧的手腕来。谢景言忙移开目光,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雁卿却恍然不觉,因那草叶勾连草梗,她拨弄不下来,鹤哥儿便上前帮他——男孩子难免手粗,鹤哥儿又没有多么细致的心肠,草梗是取下来了,头发也让他给弄得毛楞。却还要忖雁卿一句,“笨的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雁卿就嘀咕着反驳,“我哪里会知道呀,眼睛又没有长在头顶上啊。”
鹤哥儿抬手就又给了她一个脑嘣儿,雁卿捂着头泪汪汪的看着他。鹤哥儿才又得意起来,问道,“让人欺负了?”
雁卿就不满道,“还不是就二哥哥你乱欺负人!”
鹤哥儿就一噎,再想谢景言还在这里呢,便暂不多问了。因瞧见墨竹一行人远远的往这边奔跑来,便道,“阿娘怕是要找你了。赶紧回去吧。”
雁卿就又看向谢景言,目光切切的确认道,“三哥哥,下回找我,要记得和我说呀。”
谢景言便柔和的笑着点头,“嗯,记住了。”
雁卿已转身走了,谢景言却忽的又想起些什么,道,“等一下。”
雁卿回过头去,便见到他踏着山石轻巧的一跃——少年身量虽未长足,却也如已青竹嘉树般挺拔,那身姿矫健又轻盈。雁卿不由追望,只觉日头明媚晃眼,他跃起的身影在那日光里,如猿豹又如鹰隼,真是英俊极了。
起跃之间,谢景言已在那高石之上。他就折下两枝杏花儿,翻身跳跃下来。
这回正跃至雁卿身前,雁卿只听到猎猎衣声,眼前已是灼灼夭夭的一捧繁花。
谢景言就捧着那繁花对她微笑,青竹般修长的指节微翻,已纳下一段嫩枝,那枝头一簇杏花开得精致又秀雅。他笑道,“低头。”
雁卿就微微一垂首,谢景言便抬手将那簇杏花儿轻轻簪在了她头发上。
“好了。”
——那枝杏花巧妙的就将雁卿头上被弄乱的头发拢住了。
谢景言又将那捧杏花儿渡到她怀里,柔声道,“回去别忘了再梳头。”
雁卿先还不觉,此刻脸上已是一片红。只垂着睫毛不能直视谢景言,那眸中含了一片潋滟流光。声音都仿佛含在嗓子里,“嗯。”
谢景言也略觉得脸热和尴尬,不觉移开目光望着一旁山石,道,“你头发弄得有些乱,我才……”
少女的仪容关乎名声,还是十分要紧的。
正各自无语时,鹤哥儿已硬插到他们中间去,扶住雁卿的肩膀彻底挡住她能看到谢景言的角度,温柔得一塌糊涂,“弄好了就赶紧回去吧,我跟你‘谢三哥’还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四个字咬得十分血腥暴力——这换了谁被人当着面熟练的给自家妹子簪花拢发的,都必须血腥暴力起来啊。只不过当着妹妹的面就血腥暴力起来太不雅,是以鹤哥儿想先春风和煦的将雁卿哄走。
——他已忘了,雁卿的头发还是他给弄乱的。又道,“哦,对了,那花里面有条大青虫,一蠕一蠕的你瞧见没?”
雁卿让鹤哥儿欺负惯了,才不害怕,就傲娇的一扬头,“我才不和二哥哥似的怕青虫呢!”
谢景言想到鹤哥儿见不得青虫,似乎还是因为被他整治过的关系。忙抿住唇别开头掩去笑意,却还是没忍住泄了笑声
——他们都还年少不解人事,也都不是婉转纠结之人,只隐约觉得似乎是过于亲密了,是以羞赧。让鹤哥儿这么一闹,那片刻间暧昧难明的心思早就消散了。
谢景言就对雁卿笑道,“回去吧。”
雁卿便又低头嗅了嗅怀中捧花,弯了笑眼望着谢景言,道,“嗯。”
片 刻间,墨竹就已追了过来。雁卿见后头丫鬟们怀里还抱着她一路采来的鲜花芳草,忙上前去仔细挑选。最后选出三五枝野芍药,那芍药花不比家中培植得那般丰盈饱 满,只薄薄一层蝶翼似的花瓣,却也皎洁轻盈。又开得欢快明白。雁卿便跑回去将那野芍药递给谢景言,笑道,“我拿三哥哥的杏花,三哥哥拿我的芍药。”
鹤哥儿劈手去夺,雁卿飞快的分了一枝塞给他。谢景言已将剩余的接下来。
虽接了,心绪却也略微复杂,“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雁卿大约没想到,她这是在调戏他——幸而她大哥哥不在,可她二哥哥这场揍他是免不了要挨了。
却也已笑起来,道,“我收着了。”
待鹤哥儿和谢景言十分不雅观的厮打起来时,雁卿已远远的回到了灞桥上。
水滨林夫人设帐处,元徵正来拜见。瞧见雁卿捧了满怀的杏花心满意足的回来,便不觉一笑。
林夫人正和他说,“听说楼国舅能顺利从匈奴回来,还多仰仗世孙襄助。”
元徵才回过神来,谦逊的微笑道,“玉门关守岳将军是祖父昔日僚属,人便将这功劳算在庆乐王府头上。实则并非如此……祖父卸甲多年,早已不管外事。至于我——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又哪里是我一个无能晚辈能调动的。”
林夫人便笑道,“晚辈是真,至于‘无能’二字……若也用在你身上,旁家少年便都该羞愧而死了。”
对楼宇这凭空出现的国舅,林夫人也颇多疑虑——西定突厥必要借助此人智力,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突厥奸细?纵然他不是,只怕随着权位日重,也要渐渐对太子动起心思。偏偏赵世番是太子太傅,最最不可能解绑的太子党。
也就不由林夫人不戒备他了。
林夫人便又去看元徵,心绪也越发复杂起来。
元徵正望着雁卿,先还不觉流露出笑意来,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就又隐隐透出些阴郁。虽他掩饰得好,可毕竟阅历不及,骗不过林夫人的眼睛。林夫人便也去看自己女儿。
雁 卿已捧着繁花进了帐子,倒不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片刻后,林夫人也瞧见她发上杏花儿,只略一细看便明白——她头发略松了一缕,那杏花恰遮住了。必定不是 雁卿自己带的,以她的迟钝,只怕连察觉都察觉不到。也不会是墨竹她们,她们随身带着梳子,只需寻僻静处给雁卿重新梳起就好。
林夫人自己也戒备起来,就微笑着唤雁卿上前,道,“你又去哪里玩耍了?”
雁卿欢喜的迎上去,先瞧见元徵立在林夫人身侧,忙给林夫人行过礼,便和元徵打招呼,“七哥!”
63第四十八章 下
林夫人跟前,元徵从来不会和雁卿表现得过度亲密。纵然目光看向她时专注得骗不了人,可发乎情止乎礼,倒是容易让长辈感到放心。
也只略点头,含笑道,“雁卿。”也就罢了。
雁卿才又去回林夫人的话,“玩了一大圈呢——沿着堤坝先往南再往东,过了灞桥又去对岸杏花林……”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就闪烁,将遇见了太子一节含混过去,又道,“最后去了很南边的一个小山谷里,遇上了二哥哥……和他的朋友。”
林夫人忍不住就又看着她笑,“你二哥哥的朋友?”
她岂能不知道是谢景言。只是雁卿素来大方从容,提及太子都不曾扭捏怯懦,偏偏不肯直说是谢景言。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不由林夫人不起意戏弄了。
她一问雁卿就满脸红。嗫喏着,片刻后又欲盖弥彰的告状,“二哥哥给我摘头上沾着的茅草,把我的头发都给弄乱了!”此刻终于又想起件事来,忙喜滋滋的对元徵道,“七哥,我摘了许多白茅给你。”
林夫人见她转眼就讨好元徵去了,也不由一愣——再细思雁卿的神色,片刻后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面色不由就有些沉。
虽则林夫人一向开明,可元徵若和雁卿有什么私底下的约定,林夫人也少不得要专断不讲理一回——雁卿这会儿能懂什么?若真有私情,必然是元徵趁她年幼无知故意诱导拐带。那就太卑鄙可耻了。
——也不怪林夫人想多。实在是“自牧归荑”这行为,颇有些引人深思。何况雁卿采了那么一大捧花草,为何非要给元徵白茅?须知白茅柔软洁白,素来都是少女表白心迹的赠物。
雁卿自然没意识到她阿娘的危机感。去岁她赠给元徵扇子坠儿,元徵曾笑言“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雁卿自然知道是《诗》里的句子,就顺着聊起来。后来元徵便说,“便是你赠我一把白茅草,我也必定喜爱珍惜。因是你所赠,倒无关乎赠的是什么。”雁卿便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