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韶歌见他有回应,欢喜的跳跃起来。她爬上檐下轩台,跪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的拨动起琴弦。
那时她固执的相信,就像喉咙里不同的声音连缀起来可以交谈一般,琴也是可以说话的。
就如人用喉咙说话不必照本宣科,用琴说话也不必非要照着曲谱。
琴的所说的“话”,可以比呆板的曲谱更自在、更任性、更随心所欲得多。
可她身旁少有人能听得懂她的琴歌。
……而少年听懂了。
他的眼睛茫然的寻找着她,她便拉住他的手帮他试探自己的五官和轮廓,他找到了她,于是便欢喜的微笑了。
而后他凝神看着她,欢喜并期待着,以琴音回应了她的问候。
这便是他们初次相识的情形。
乐韶歌不解他为何提起往事。
香孤寒便含笑看着她,抬手拨响了琴弦。
——那琴音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是陌生的邂逅,却又是久久寻觅之人与久久等待之人的相逢。他在大千世界中头一次遇见了自己的伙伴,求得自己的友声。神既听之,终和且平。于是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他坦率无欺,倾心以待。虽有诸多波折,却磐石无移。唯愿两心同好,永无隔阂。
乐韶歌听着听着便也跟着笑起来了,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彼时情形,莫非是因她所求所欲?不过是中人暗算,难以避免罢了。
香菇千水渡影前来救她。他未因此而生任何心结,她却纠结扭捏难以释怀……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诚挚,自寻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想写的剧情基本完全没写到……
节奏有些乱了。
算了,拖到下一章写也是一样的啦。
下一章12月28日更~~
第二十九章
香孤寒见她释然,便停了琴声, 只笑看着她。
两人对视着, 片刻后便都失笑了。
香孤寒便将她昏睡时发生的事告诉她。
——其实就是一切正常无事。阿羽将门派上下打理得很好, 礼仪院和弦歌祠的长辈虽知晓香孤寒来了, 却明白这是他和乐韶歌的私人交情, 有他相助可保乐韶歌平安无虞, 便都装作不知此事,只暗地给他提供方便。
目前除这几人之外, 门下弟子都还不知乐韶歌受伤的事。
只是, 他此刻所用的是梅花化身,不能操控香阵, 故而先前说好的——在阿兰若林阻击乐清和一事已然错过。不过乐韶歌的师父及时现身拦住了乐清和,瞿昙子和青鸾已同他汇合, 正在诛魔。乐韶歌尽可安心疗养。
又将他新配好的合香交给乐韶歌,告知她用法。
……林林总总交代完毕之后,便到告辞离开的时候。
——他来得急, 不曾禀报师门尊长。或者该说,若他禀报了, 也就来不了了。
但他施术时繁花铺路,如何瞒得过门中上下的耳目?
水云间长老们怕是当时便知他渡影离开了云梦泽,八成也判断出他究竟是往哪里去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 尚不好直接找上门来罢了。
如今事情已过去整夜, 水云间的眼线早已来到九华山下。他再待下去,一旦确切的证据传回了水云间——两派之间势必又要有一场争执。
他确实该离开了。
香孤寒便又记起年少时乐韶歌曾一次次牵着他的手, 从两派师门尊长们的眼皮子底下带他穿过万花阵,溜出水云间,亲眼去看外边大千世界,去嗅外头的花,去抚摸鸟兽的皮毛,去听大山的回声……师尊们曾羞恼的指斥阿韶像个小贼,却不知当阿韶再也不去水云间后,他曾无数次的想——他其实是很乐意被阿韶偷走的。
“我得回去了。”香孤寒便说,“你身上音魔虽已铲除了,却不知会不会遗留什么未知症状。真元又受了损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实在令我放心不下。为免再生昨日那类意外,还望你能日日同我联络,让我随时知晓你的身体状况。”
乐韶歌难得见他一本正经切切叮咛的模样——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向来她才是更有常识、更有行动力的那一个。
便靠在安琴台上,托着腮帮子含笑看着他。
香菇又被她看得有些脸红。
乐韶歌才受他救助照料,却不好太欺负他,忙就笑道,“嗯,我知道了。”她亦知晓若要报答香菇,做什么才是对的,便又认真谢道,“待我师父回来,我便能卸去掌门之重。那时想怎么见你就能怎么见你——我们再约了瞿昙子一道喝酒行侠去。”
香孤寒眨了眨眼睛,觉得她的漂亮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上一次你也这么说。”
“……上次不算啦!”
她耍赖皮的模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香孤寒笑着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最初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将人同鸟兽区别开来。毕竟是花魂所寄之身,人之喜恶美丑于他而言并无清晰指向,就只是一团混沌而已。而他师门前辈中虽也有旁的芳魂寄主,却多是后天练就的法术,不比他天生花魂。故而无人可以指点他,该如何去习得人类的感情,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恶,如何分辨眼中所见有形无形的一切……
他便如草木一样沉默的成长。久而久之,所有人便都认为,他是没有分辨善恶美丑的需求的,他只是花魂而非人身。他只需听得懂琴令,可以凭乐音和人沟通便罢。静静的坐在那里听风,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活法。
唯有阿韶不一样,他分辨不出面容,她便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让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摆出各种表情给他分辨记忆——她的表情可真是丰富啊,绕着他转来转去摆一整天都不嫌烦。还搜集了无数博物杂书和他一道学习。拜她所赐,他飞快从一个无丝毫常识的懵懂之人,成长为能分辨无数冷门情绪的冷常识博学家。一度走得相当偏远。令他师门尊长们在惊喜之余,深感……他果然不是个正常孩子。
如此说来,阿韶自己也该为他的不合常理负起责任。
总之……能再一次亲手触摸到她,真是太好了。
“阿韶,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凝视着她,微笑道。
“……嗯。”
他便倾身向前,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乐韶歌先是惊得发懵,然而片刻后便已了然。
——真元正源源不断的从他口中传送过来。
铸花为身需得耗费精血。铸身的那滴精血尚未耗尽之前,化身是不会消失的,故而香孤寒想将精血中蕴含的真元悉数输送给她。
——口唇相接是乐修传输真元的正统方式,至少对她这类修炼喉间玉的乐修而言是如此。上一世她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将真元赠给了萧重九。倒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然而香菇真是欠缺常识欠缺得令人发指啊!偏偏选在这个时机口渡真元给她,若非他们自幼熟识她洞悉他不染尘愆的天真本性,怕是就要因此怀疑他居心不正意有轻薄了。
他渡得有些久,乐韶歌渐渐就面热和尴尬起来。
后仰的姿势也不是很自在,虽尚不至于令一介修士感到疲惫,可在尴尬催化之下,似乎也有了酸软的错觉。
她不觉便抬手扶住了香孤寒的肩膀。
而后她心口猛的一跳,整个人都滚烫红透了,热气猛的冲上头顶,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把舌头探进去了!
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啊!乐韶歌立刻用力想要推开他,却推了个空。
香孤寒已然化作光尘,消失在了空气中。
只金瞳子里一丝柔暖笑意残存在她视野里。
口中犹余一丝香甜——是一滴梅花蜜留在了她舌尖上。她不由便咽了下去,清香甘甜的触觉自舌尖延伸至喉间,真气瞬间扩散开来,充盈了四肢百骸。
乐韶歌满脸滚烫的抬手擦了擦嘴唇,心想他们这些天真无邪的修道人,无心撩拨起来也真是要命啊。
下一回换瞿昙子受了伤,她一定想法设法也要把瞿昙子送到他面前去,亲眼看他怎么治。
……
水云间把他关在万花阵里,不让他去祸害凡尘无数少女心,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清甜。
乐韶歌心中动摇不定,便知香菇先前所说“遗留未知症状”并非空口论断——魔之一物一旦沾染,纵使铲除之后,也会在人心中留下痕迹。
她自幼修习天音九韶,性情远较常人淡定平和。如今却因香菇不经意间一个举动便面红耳赤,怎么说都不算寻常。
她定了定神,运起真元,打算以韶音清心静意。
却忽觉琴台上似有旁人气息,她抬目望去,便见阿羽立在雕栏回廊的令一侧,正静静看着她。
乐韶歌心中忽就一窒。
真是糟糕——乐韶歌忽就意识到,她此刻无法以面对香菇的淡然来面对阿羽。
耳中仿佛又回荡起那日他以言灵所唤那一声“师姐”。
透过言灵所传递来的他的压抑,他的渴慕、爱恋、欲念再度清晰的灌入她的脑海——便是那言灵唤起了乐清和种在她身上的音魔,那音魔发作得如此激烈,令她充分感受到他的执念有多么深切和沉重。
看到他的瞬间她便意识到,她无法自欺欺人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无法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
她终于明白,她先前所说“会考虑他的心意”,是多么没有自知之明的敷衍。
但那种爱慕对她而言并非愉悦的,并非和缓无害、可以循序渐进的去接受的。
——她前一夜所遭遇和感受到的一切,换成是谁都只会感到排斥和忌惮。
但她知道这不是阿羽的错,阿羽一直都克制得很好,并未让她感受到任何冒犯。
是乐清和擅自将他不肯声张、泄露的感情铺开在了她眼前。
人不该为自己想、却未打算去做的事,而遭受什么指责和惩罚。
……这不是阿羽的错。
乐韶歌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她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如常一般对待他。
她闭上眼睛静静调息。
不知何时,阿羽已来到她的面前。
嘴唇被轻柔又粗暴的擦疼了。
乐韶歌睁开眼睛,正对上阿羽寒潭凝光似的眸子。那眼眸上睫毛覆下,如乌压压一片寒鸦之羽几乎将眸中天光尽数遮去了,却也让未被遮蔽的波光更潋滟了。那眸子不泄露任何心情,就只是专注的凝视着她的嘴唇。
乐韶歌拉住了他的手腕。
阿羽并没有抗拒,只是闭上眼睛,俯身下来亲吻。
乐韶歌扭头躲开了。
“阿羽……”
他的唇便贴上了她的耳畔,轻轻道,“……别动。”
那如海浪擦上沙滩的声音再次直达识海,霎时间便缚住了她的手脚——他又一次对她用了言灵。
乐韶歌震惊、茫然时,他已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再一次俯身下来,含住了她的嘴唇。
那亲吻令她感到极度的冒犯,她睁大了眼睛,愤怒的想她该咬下去,将那条恶心的舌头齐根咬断了——他便能从心魔里清醒过来了吧。
但阿羽居然很快便烦躁的放开了她。
他眸中依旧是一片潋滟清光,对上她愤怒的目光时,终于露出了些自嘲的神色,“这便是寻常知音间所行光风霁月清白无误之事吗?”
乐韶歌脑中一颤,才知他是看见了先前的事。
她是能解释的,可在这种情形下解释她和香孤寒的清白,却只能令她感到屈辱。
她运行真元试图冲开言灵的束缚,然而不知为何一时竟然冲不开——就仿佛束缚住她的不是以韶音所下之言灵,而是……束缚韶音的言灵。
“不是又如何!”她终于回答了他的提问,“阿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阿羽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师姐……”他眸子终于露出些温柔,却不含丝毫期待的神色,轻轻的问道,“你说会认真考虑我的心意,如今你已认清我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是否可以告诉我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想起来
本文报名了晋江的仙界征文活动,要求围绕着“仙界”主题给本文写个推荐词,发现我居然写不出来[允悲][允悲][允悲]有姑娘愿意帮忙写一下吗?一两百字就可以的…… ????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小师弟,你们要的阿羽~~不过估计这章还会被当作香菇的主场吧。
虽然细纲已经快要用完了,但莫名觉得我还能再爆发一下。
所以不要客气的尽情激励我吧!
下一章29号~~
第三十章
乐韶歌道:“眼下你受制于心魔,心性大变, 所作所为一改前是——我认不清你的心意, 无法给出什么答案。”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阿羽想。
她依旧不肯相信他的爱慕是发自真心, 不愿承认他确实是在肖想着她, 每当她微笑他便想亲吻, 她碰触他便想得到更多……却只能压抑着一切感受去回应她的期待她的岁月安稳。也或者她只是想敷衍拖延罢了——她接受不了他的感情他的本相,却不能割舍那个高洁明耀清冷寡欲的小师弟。于是便想将他的真实内心当心魔阉割了去, 好找回她那个无能亦无害的小师弟。
可是——
“根本就没有什么心魔……都是骗你的。”他说。
她似是愣了一愣。随即凝了凝神, 语气再度轻柔起来,“……他只是在给我口渡真元罢了。阿羽, 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出尔反尔,在给你答案之前更不会同旁人纠缠不清。”
她果然没有信他的话, 只以为他是因嫉妒而发了疯。
他确实是因嫉妒在发疯不错——可她莫非觉着区区心魔便能控制住他的神智吗?
“你不信吗?也对。确实曾有过心魔不错,你早先问我那是怎样的心魔,”他便在她身旁跪坐下来, 凝视着她的眼睛,“师姐, 你还想知道吗?”
乐韶歌怔愣的望着他。她既认定他此刻作为是因心魔发作,自然怕他触景生情。可她显然是想知道的,便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便说, “梦里你死去了,九歌门也覆灭了。我落入仇人之手, 可他却并不打算杀了我。他在我经脉里种了音魔,便如他种给你的。第一次见到时我便知那是假的,可那时我已太久太久没见过你——已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于是我只静静的看着。她那么栩栩如生,便和记忆中的你一模一样……”
而后,她便来亲近他。
他明知那不是真的,却无法下手斩杀。于是眼看着她将匕首刺入他的胸口。
……那疼是那么的真切。他一次次在死亡中大汗淋漓的醒过来,血染青衫。
他知道这是仇人折磨他的手段。
那人洞悉了他内心的软弱,以此报复,也以此扭曲他的心性,逼他入魔。
可当她再一次出现时,他依旧会觉着还能再见着她的面容,已是平生之幸。他想将她存在心中,他很怕一旦他下手诛杀了,记忆中关于她的一切便将崩塌,她也再不会出现了。
可人对痛苦的忍耐是有限的。
当她折磨他的手段变本加厉,她所能带给他的熟悉感却越来越薄弱扭曲时……从他第一次无法忍耐,失手将她诛杀后,他渐渐便能对她、对诛杀她一事,变得无动于衷。
内心最珍贵的感情,就此终于被摧毁了。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弱小,领悟了他受屈辱和折磨的缘由,意识到他在九华山上所经历的一切才是镜花水月、虚幻不实,如今他不过是醒来了,认清了世间真相而已。他失去她是注定的,因为他弱小、无知竟还有心逃避,这是他的原罪。
他就此成长起来。真是可笑啊,偏偏在失去一切之后,他才明白失去的缘由。在得到力量之后,才发现世上早已没什么值得他去守护和珍惜的了。清冷寡欲?真正的清冷寡欲他品味过,不过就是世上一切都激不起兴致,空虚无趣的肆无忌惮着罢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除去心魔。
他在心魔中回忆着久远之前的求之不得,期待它能给自己寡淡如水的生活增添些许波澜。
可是,那就只是个粗糙拙劣的心魔罢了,他反而疑惑自己当初竟会执着于这种幼稚可笑的玩具——它便也由此衬托得他的此刻,没那么枯燥和乏味了。
而后,那漫长,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梦醒来了——也或者是他进入了梦中之梦。
他回到了镜花水月一般的九华山上。
那些属于乐正羽的幼稚愚蠢的感情再度充塞了他的胸口。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以他的修为居然也寻不出一丝破绽。
而后,她便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很可笑的,他能纵容拙劣的心魔在他眼前肆意舞蹈,可当她如此真实温暖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感到无法忍受。
掣剑斩去时,过往那些久远的褪了色的时光,随着他手中剑如水洗浮尘般,渐次鲜明清晰起来。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是温暖柔软的,他嗅到了她身上清雅的香,她弯了眉眼对他微笑的模样瞬间便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再一次听到心口鼓动起来的声音,鲜血随着那鼓动注入空虚寡欲的躯体,识海中花绽鸟鸣,风过竹响泉击石应,便在她一笑之间再度明媚鲜艳熙攘鲜活起来。
……是心魔吗?他想,若是这样的心魔,他也可以忍受。
忍受到她展露狰狞真相,再次前来刺杀他时……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看她言笑、烦恼、不解、苦思,就仿佛她真的活着归来了一般……他便又想,或者更久一些,久到他再也无法忍耐,久到他厌倦了这个游戏为止。
……
若只静静的旁观,是否便可陪伴得更久些,梦醒得更晚些?
若无期待无欲求,是否便不会激发她的本相,可以一直旁观和陪伴下去?
……
她肆无忌惮的试探和靠近。
她吹奏了《逐云》。
她许诺纵日后遇上更“可爱”之人,也将寻常待之。
……其实她不必如此迎合他满足他。就像少年时的痴梦那么幼稚低俗,反而更骗不得人。
他握着那支她吹奏过的笛子,不知不觉便摩挲着吹孔,想象自己摩挲她的嘴唇。感到身体微微的发热。
想要亲吻。想要靠近。
想永远也不醒过来。
不知不觉便忘了这是一场梦,忘了她是他的心魔和情劫。
他陪她练剑相杀,明知她想要的是杀意,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稍稍将心事寄托在剑上,无声的与她对谈。
看她烦恼的模样也会觉着可爱,感到快活和眷恋。
就这么暧昧下去也无不可——原本他的思慕便不可能得到回应。
毋宁说她回应之日,才是美梦将醒之时。
所以,只消顺应便罢,一切无需强求。
然而这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为什么在他的美梦里也会出现多余的人?她不是他的心魔吗?不是该迎合他满足他,在他得意忘形卸去防备时,再给他致命一击吗?令他躁乱、嫉妒终究有什么益处?还是说这是新的玩弄人的手段?
她以剑舞相试探。
他答她以相杀,她却拒绝不应。他几次三番的邀杀,她也几次三番的拒绝。
她一次次的靠近、纠缠,固执的强迫他揭开真心。她目光如丝缠绕着他,仿佛在邀请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她不会逃避、不会拒绝,她允许他一切狂言一切悖行……她已准备好接纳一切了,所以他不必再有任何隐瞒。
……万千流景尽坠入她眼中。
他终于明白一切淡泊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渴慕着她肖想着她,每一次相见每一次交谈每一次碰触,都只令他更相思入骨。
若她当真是他的心魔,他便把命给她。只要……只要她当真想要他。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宰割。
她却拒绝了。
“……我在梦里一次次死在那心魔手里。那梦太长了,比一生还要长。以至于梦醒时依旧不自知,再见着你仍觉着是心魔。可是当你弹奏《大韶》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醒了。”阿羽道,“梦里的心魔不曾追来——所以从一开始便没什么心魔。我喜欢你,想要你——我所说的一切,全都出自我的真心。”
然而清醒便也意味着克制。
将心意剖白,已是他能对她做出的最大的放纵。
她不是他的心魔,她不想要他的命,当然更不会想要他的情。
她唯一想从他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个对她无丝毫杂念的,乖巧懂事的小师弟罢了。
依旧想要给她的。失而复得之后已没什么代价不可以支付。只是他已拿不出了。
当他说要下山时,他是真心的。可她令他留下,并说听懂了他所说一切,会认真考虑。
她在骗他——他当然知道这是她的缓兵之计。
可是……或许她当真会考虑呢?在他尚能克制住时,不妨便等一等吧。
他几乎已忘了自己是谁。
在她面前,他贪婪安逸的扮演着乐正羽。等待着她考虑出结果那一日。
可镜花水月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你说……有人在你经脉里种了音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