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百姓都信命数,信万物有灵,此时此刻,这群救了他们的野凫无形中已经成为了开了灵智的一种灵物,而能够备受灵物青睐的知漪就更是惹人注目。
知漪没什么自觉,见宣帝不再赶自己走了很是高兴,被宜乐一招手便小跑过去。
宜乐没去管那群鸭子,而是惊讶地来回捏了捏知漪嫩嫩的脸蛋,“小知漪,你不会是野鸭变的吧?鸭子精?”
刚说完她就连退两步,让知漪挡在前面,看着那群蠢蠢欲动的野鸭哭笑不得,“我不过开两句玩笑,你们别激动,别激动。”
景旻张望几下,指着远处摊手道:“这下知漪妹妹可出名了…”还是因为一群野鸭子出的名。
当然,后面半句只能在心里嘀咕。
随扈队伍虽长,但这边动静实在太大,野鸭数量众多,这几番动作差不多全队的人都能注意到,再打听两句,传来传去,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灵物护主’,而且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队。
宜乐不禁乐了,“三人成虎,这句话本郡主可明白了。”
既是暂时不能让知漪离开,宣帝便先连下几道大令,将队伍中的女眷、十五以下的小少年小姑娘同众人分开,再另派一队侍卫护送他们回榆城。
无人反对,那些碰了江水的人染上霍乱的几率很小,但皇上此举无疑最为稳妥。还有几个大臣联合请奏宣帝立刻离开此地,即使隔了几十里远,但目前谁也不知这此霍乱到底是如何感染的。
宣帝微摇头,下辇走到知漪身边,说也奇怪,那群对着旁人生猛凶巴巴的野凫一对上他,立刻就像见了恶狼的小绵羊般软下来,耷拉着脑袋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任他将正中的小姑娘拎起。
两人都是特殊待遇,只不过是两种迥异的特殊,宣帝心中疑惑,但面色不显,径直把知漪提回了御辇,命太医将随行带的百用解毒丸给大臣们发下。
“皇上不能赶我走了。”知漪脸上有些小得意,话音刚落就被宣帝敲了个爆栗,不由痛呼一声捂住头。
“朕的话都不听了。”宣帝语调不善,显然对小姑娘的忤逆很是不满。
知漪瘪着嘴,委委屈屈小声道:“不想离开皇上。”
宣帝本是觉得知漪年纪小身子不如成人康健,加上她小时确实底子弱,虽然现在养好了,谁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生意外,这才想把人提前送走,只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倔。
第一次对知漪动怒,如今慢慢平复下来,宣帝也觉得方才有些过了。又默不作声摸摸小姑娘的头,顿了会儿道:“还疼?”
“疼——”小姑娘娇娇弱弱窝进怀中,“皇上刚才好凶。”
宣帝有些心疼了,“哪儿?”
“这儿。”知漪仰起小脸,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最后眨眨眼道,“皇上亲亲就不疼了。”
宣帝失笑,见小姑娘这一副求安慰的模样,终究没抵挡住攻势,俯首在小姑娘额头轻轻一碰,眸光柔和,“可好了?”
好在两人回了御辇内,不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旁人看到宣帝这般温柔好说话的模样,眼珠子都得掉一地。
知漪呆呆望了会儿,“唔…好了?”
宣帝眼中含笑,就那样看着小姑娘发呆愣神。
才安静小半个时辰,外面野凫又激动起来,比它们更加激动的是那些侍卫,“皇上,慧觉大师求见!——”
“慧觉大师”“大师——”
众多虔诚的声音响起,一位仅着一件灰色长袍面容和蔼的僧人立在不远处,高声道:“皇上,贫僧慧觉求见圣驾。”
声音雄浑,若非亲耳所听,旁人绝对猜不出这是出自一位已过花甲的僧人之口。
八仙山藏云寺的那几位高僧几乎是宣朝绝大多数人的信仰,皇室也向来对其倍加推崇,其地位自然无与伦比。其中慧觉扬名多年,听说一直在四海云游,布施佛法,少有人见,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
自那次为自己下了批命后,宣帝再没见过慧觉,意外之余他按捺下略有翻涌的思绪,沉声道:“传。”
“传高僧慧觉——”
慧觉得以进入御辇,他盘腿而坐,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一别多年,皇上紫气冲天,龙气愈盛了。”
宣帝定定看着他,“慧觉大师此行何意?”
“贫僧确实有备而来。”慧觉淡淡一笑,“实不相瞒,这群野凫是贫僧特意嘱咐前来阻拦皇上銮驾的,幸好它们来得及时,免去了大祸。”
“它们是大师所豢养?”
慧觉摇头,“也并非贫僧豢养,只不过当初云游至平风岛时偶然得见它们颇有灵性,便训导过一二,皇上应该也发现了,它们隐约能懂人言。”
知漪并未插话,但连连点头,慧觉似乎这才发现她,对她一稽首,“小施主有礼。”
“大师有礼了。”知漪这些年去过几次藏云寺,对佛家礼仪略通一二,立刻熟练回礼,见状慧觉微笑。
宣帝亦颔首,“如此,还要多谢大师。”
“不过是贫僧的分内之事。”慧觉往外望一眼,见有几只在抖着翅膀瑟瑟望向这边,不由道,“野凫有灵,皇上乃天子,您心中不静,怒意横生,它们都有所感,所以此刻连马车都不敢靠近。”
宣帝挑眉,“怕朕?大师这话恐怕错了。”
慧觉疑惑,得了辇外的安德福解释才知道刚才发生的“护主”一事,大为吃惊,一直半闭的眼眸睁开往知漪身上看去。
“小施主可否再示范一次?”
闻言知漪瞄一眼宣帝,得了肯定回答这才从窗边往外一招手,笑道:“小鸭子,过来。”
几只还在发抖的野鸭立刻欢快地叫了两声,争相飞来,在窗边蹭她手掌。
慧觉眉间多了几道深深的沟壑,拈着佛珠转动几下,似自言自语念叨,“万物有灵,凤来仪…”


第65章 命数
慧觉的声音不大,但辇内静谧,不仅宣帝和知漪,就连外边守着的安德福也听到这话,吃惊之余不自觉便竖起了耳朵。
“凤来仪?”宣帝不动声色,神色平静,视线自知漪脸上掠过,“大师此话何意?”
知漪抱过一只小野凫,顺顺毛摸摸头,回头便听见这话,眼眸疑惑转去,也好奇地望向慧觉。
无论是谭之洲或太后,都从未给知漪说过什么凤女命格之事,一是她太小恐怕根本不懂,再则这种事本就不好四处喧议。首次听到这类话,知漪当然满是不解。
“这…贫僧尚不能确定,还需再询问几件事。”慧觉双掌合十,拿出一件类似罗盘的东西,摆弄几下,“敢问小施主,可能告知贫僧生辰八字?”
早年帮宣帝批命时,慧觉就是这般架势,宣帝还记得那盘上所绘的八卦图和十干十二支,另刻有一些佛家独有的佛文。
知漪只记得年月并不记得时辰,一问之下不免犹豫,沉默两息还是宣帝直接说了出来,此举让慧觉又饱含深意地望他一眼。
将罗盘转至对应的年月日时,慧觉念念有词,“肖虎,属木,五行缺水火二象,幼时…嗯?”
慧觉惊讶一声,再度询问,“小施主幼时是否有大难,此难与水有关?”
关于三岁时被亲生娘亲丢在雪地的事,知漪当然是记不住的,太后等人也不会特意去和她这些事,除去六岁那年问过几次爹娘,知漪再没提过双亲,此时也只能模糊点头,“好像…”
知漪回忆着脑中隐约闪过的几个模糊片段,明明是初夏,却也感到了一股冷意,不自觉抱紧了小野鸭。宣帝朝她望来,握住小姑娘的手,温热的大掌满是暖意。
“的确如此。”宣帝沉声答道,知漪是被丢在雪中,自然与水有关。
“那便是了。”慧觉连连点头,手指掐算得飞快,“此后之事贫僧便明白了,小施主幼时本该不止此一难,却能逢凶化吉灾难全消,且改格易命,全靠得遇命中贵人。如今这命格,同…”
他顿了一下,忽而露出微笑,“真是…天作之合啊。”
因帮宣帝批过命,慧觉仍记得宣帝生辰属相,他将罗盘放下,正色道:“皇上,接下来贫僧所言,皆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大师请说。”
对慧觉大师即将要说的话,宣帝隐有猜测。若之前谭之洲没有提过那件事,他也许会大吃一惊,不过此时倒是更加关注身旁小姑娘的情绪。
掌中的小手俏皮的动了几下,宣帝余光扫去,对上知漪弯弯的双眸,便也会心一笑。
此刻除去辇内三人和辇外的安德福,并没有第五人能听到,慧觉声音没有特意放低,“贫僧方才算了一算,慕姑娘本该…是早夭之象,也即是…不存于世之人。”
许是因算出什么,慧觉对知漪的称呼也已改变。
知漪发呆,不过仅这两句还没什么感觉,干脆撑腮望着慧觉大师。
宣帝眉头一紧,冷冽的气息伴随这句话迸发而出。谭之洲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绝没有慧觉说得这般…慧觉摇摇头,继续缓缓道出话语。
依慧觉所言,知漪在这世间本待不了多久,却因为遇见了宣帝而彻底得以改命,正因此,命数尽与宣帝息息相关。她的凤女和福星命格,皆因宣帝而来,如今紫微星旁又多一星,此星虽不如日月耀目,却与紫微星相辅相成,紫微星得它而气势愈盛,紫气愈旺,二者已不可分彼此,换句话则是,如今的知漪,便是专为宣帝而生。
此话一出,宣帝目光微动,知漪眼眸睁得圆溜溜,对这些内容有点消化不定。
她很少接触玄学,佛学也仅略知一二,要小姑娘忽然理解这些命理之说,还真有些困难。
慧觉一脸喜意,“皇上,凤已出,您就不必再等到而立之年才能娶妻立后了。”
宣帝:…
不止宣帝,就连刚才还一脸惊讶的安德福此时也只剩无言。这位慧觉大师似乎忘了皇上再过一年便到而立之年了,而他口中所说的命定的‘凤女’‘皇后’,今岁才十岁而已…
就算依然等到明年再成婚,姑娘不过十一,这哪是提前让皇上成婚立后,分明是又要往后顺延好几年…
虽然不知道慧觉这话宣帝会信几分,但安德福已经不自觉在为他们皇上抹泪了,好容易到了三十,却还要再等几年,试问古往今来的各国各史,有哪个还能比他们皇上更惨呢。
欣喜片刻,慧觉转眼瞧见知漪模样,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话的不妥,不由咳了两声,顺着刚才得知的生辰八字一算,眼前的小姑娘,嗯,十…十岁?
慧觉向来是仙风道骨淡定从容的模样,此刻也不禁失笑,“是贫僧失算了,万万没想到皇上天命中注定的皇后,如今年岁竟还这般小。”
可不是么。安德福嘀咕,等姑娘及笄,皇上都三十有四了,太后娘娘期盼的小皇孙得该什么时候才有啊。
“其实贫僧数年前还曾同太后娘娘说过。”慧觉轻声道,“若是能遇见天生凤命之人,皇上提前立后也无妨,如今看来,贫僧还是说得太早了。”
“依大师所言…”宣帝沉吟,话未出口,慧觉便已领会。
“依贫僧之见,为安我宣朝民心,皇上还是早些成婚立后为好,明年已不可再拖。”慧觉微笑半闭眼眸,哪看不出宣帝对他说的这些话并不反感,也就是可以接受这位小姑娘为后,续道,“慕姑娘虽小了些,但事出有因,便是破次例也无妨,先行立后,其他可日后再谈。”
一国之君的婚事和子嗣问题确实为百姓所担忧,宣帝当然明白这点。
似看出他的心绪,慧觉淡笑道:“皇上不必过多担忧,即便今日慧觉未至,此事也属天意,其势必不可挡。”
话题一转,“皇上可知此次芦花村中所出何事?”
“太医初步诊为霍乱,具体如何已进村查看。”
慧觉摇头,“确实很像霍乱,但这些村民实际并非染的疫病,而是中毒所致,贫僧也是今日方知,而且这毒,应该就在芦花村的井水中。此毒的确有传染性,但不会像霍乱那般置人于死地,只是若真正传出去,也定会引起慌乱。”
慧觉对宣朝的忠心和百姓的善心毋庸置疑,虽然还没得到太医回禀,宣帝已信了八分,“可有解?”
“自然是有的。”慧觉往知漪身上一瞥,“且解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宣帝微怔,“同知漪有关?”
知漪茫然看去,怀中的小野凫顺势叫了两下。慧觉含笑点头,“准确来说,是同慕姑娘怀中的野凫有关。”
“难道真的要把它们烤了?”小姑娘有点担心。
慧觉轻哂,“当然不是。”
慧觉解释平风岛上多珍禽奇药,他颇通医术,之前也去过一次,知道上面有一种药草可以解这种类似霍乱的毒。不过那些药草生长之地大都十分偏僻隐蔽,有些为人力所不能及,但对于这些野凫来说,就容易多了。
可惜这些野凫虽然颇有灵性,也得他教导,但十分顽皮,怕是不会乖乖听慧觉的话去采大批药草来。慧觉本还有些为此事发愁,得知它们这么听知漪的话后便放下心来。
“慕姑娘果然是皇上和我宣朝的福星。”慧觉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知漪抬到了如此高度,“既然这些野凫如此亲近您,便要靠慕姑娘来救治那些村民了。”
宣帝不着痕迹扫他一眼,自然知道慧觉此举何意,他这是要为知漪造势。
谭之洲之前虽然也曾有过类似批言,但同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和从慧觉口中说出,其意义和重要程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谈话间半个时辰已过,温太医和其他几位也从芦花村归来,他们先换了身衣裳服下药丸,这才来拜见宣帝。
初听症状时,几个太医觉得该是霍乱无疑。不过真正去望闻问切一番后,他们便发现了蹊跷,能在宫中当太医且被宣帝器重的人当然不会是花架子,仔细询问又巡察了附近的水源田地,这些太医很快也得出了和慧觉大师一样的结论。
这并非霍乱,而是一种毒。
既然是毒,那接下来就应该是解毒而并非治病了。不过据太医所说,这种毒虽然不难解,但配置起药来极为繁琐,且其中一味一般只有北地才有,需要的量十分多,即便从这快马去采买,来回的十余天恐怕那些村民的状况又会有变化且更加凶险。
等慧觉拿出那棵药草,太医一看之下便如同久旱遇甘霖,又得知这种药草生长在平风岛,且只有这群野凫才最方便采集时,他们看向知漪的目光顿时都在闪闪发亮,差点没激动地凑上去把人围住仔细研究一番,不过旁边沉着脸的宣帝很快唤回了他们理智。
突然成了众人中心的小姑娘有些措手不及,“…这群小鸭子真的会摘药草吗?”
慧觉点头,将那株外貌毫不起眼的药草递给她,“这群野凫自幼生长在平风岛,对这味药应该十分熟悉,而且以它们的速度,来回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姑娘不防按照方才贫僧教你的话儿,对它们试一试。”
知漪迟疑点头,和队伍离了一段距离,走到那群野凫中,低头轻声说了几句。众人只见那群野凫引吭高叫几声,纷纷扑扇着翅膀飞起,顷刻间江边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些太老或太幼的野凫围着小姑娘轻叫。
这一幕不可谓不神奇,之前的“护主”还可勉强称为巧合,但现在看来,这群野凫是的的确确在听从这位慕姑娘的话了。
因得知这群野凫曾由慧觉大师亲自训导,众人对它们如此异常的灵性并不难接受,只是…这位慕姑娘确定不是它们中的一员?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其他人有此等异象,肯定会立刻被捉拿看管起来。不过既然慧觉大师在场,且再三流露出对知漪的不同和敬重,这就让这些大臣侍卫的猜测彻底转了个弯向别处想去…个个都发挥出了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再联想到野凫在面对他们皇上时的战战兢兢,不知不觉知漪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是大为迥异。
知漪没有马上回去,站在江边吹了会儿风,脑中还在想着之前慧觉说的一串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神奇。直到宣帝走来将手轻轻覆在她头顶,她才回神,一眨眼眸,“皇上,那个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知漪歪着脑袋回忆,“我本来应该早就离世,是皇上救了我,知漪是,为皇上而生的?”
小姑娘语中并无不满或愤懑,只有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宣帝心中柔软下来,“知漪觉得呢?”
“我…”小姑娘略为苦恼,还是坦诚道,“不知道。”
“喜欢这话,还是不喜欢?”宣帝声音放轻。
“…不喜欢。”
知漪略有踟蹰,脚尖在地上踮着摩挲几下,但为何不喜欢,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宣帝低低笑出声,大掌轻揉几下,“朕也不喜欢。”
“咿?”小姑娘惊讶抬头。
“知漪不会为任何人而生。”宣帝略俯下身,沉沉黑眸中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也不是为朕而生,朕的知漪,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
慧觉那一番话,虽是把知漪抬到了宣朝福星和天生凤命的高度,但那句“为宣帝而生”却间接抹去了小姑娘自身的意义,也抹去了二人间的感情,仿佛一切只是因命数而定。
宣帝不喜这种说法,虽然这说法是在实实在在给知漪造势,但他却不能让小姑娘因此将自己看作是他的附庸。
知漪弄不懂,他却看得很明白。
“那知漪还想当朕的皇后吗?”
知漪鼓着脸蛋点点头。
“但朕可不会因命数之说而立后。”宣帝揉揉她的头,“朕若立后,必是遵从本心而为。”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望他,似在思索宣帝的话语,唔…皇上的意思是说,如果立她为后,肯定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因为其他吗?
兀自思考着宣帝这拐了七八个弯的安慰,再想起之前和宣帝那个变相的约定,知漪发呆良久。
“嘎嘎,嘎嘎嘎——”


第66章 野宿
野凫的叫声让众人回神,起初只有领头的几只飞回,不过一刻不远处的空中便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它们扑棱着翅膀在江边停下,灰黑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一阵风带过,那些静立的侍卫身上便挂了许多羽毛。但无人敢嫌弃,毕竟说起来这些野凫可是立了大功。
不仅没人嫌弃,更有人跃跃欲试很想带那么两只回去养,能简单听懂几句人言的动物不少,都可以训练出来,但灵性至此还能帮人解难的野凫还是第一次见。
可惜它们机警得很,加上有慧觉大师解释它们天生野性难驯,即便强行捉回去也会郁郁而亡,这才让人打消了主意。
侍卫上前一一拾起那些被放在江边的新鲜药草,由于有知漪在旁边,这次这群野凫很是乖巧,一个接一个放下,又有序地退回。
此时天色已晚,宣帝便下令在江边扎营暂歇,反正南巡路上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外停歇。较为娇弱的女眷都被送回了榆城,除了一干婢女,大概也只剩知漪还留在队伍中。
太医们收好药草,满脸笑意,因这群野凫帮忙,本该十分棘手的芦花村村民中毒一事轻易便解了。加上队伍中隐约在传的那些说法,他们也不傻,在同宣帝回禀时不遗余力地大大赞扬和感谢了一番知漪,什么慕姑娘福运深厚得上苍厚爱,特派她来给他们解难,所以野凫才如此听话等等。
宣帝听着都有些好笑,他都不知这些面容敦厚的太医还这么会说话。
刚入夜,再度去打探的程刚归来,知晓了是毒非疫后他终于敢靠近队伍,带来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离芦花村最近的羌县也有一部分人中了毒。
只是那羌县县令并不知道这是毒,以为霍乱蔓延到了县城中,慌乱下直接将那群染病的百姓隔离开来,准备一齐送到芦花村去烧死。
说到此事程刚义愤填膺,“那县令年前才上任,许是为了功绩,怕自己才在任上就爆出疫病一事,所以急着快刀斩乱麻,掩人耳目,根本没想过要上报知府总督。皇上,此等丧尽天良毫无仁德之人,根本不配为官,不立时处斩不足以平民愤!”
“是何人许他上任的?”
程刚垂首,“是东江总督薛海。”
宣朝总督不过十余人,此名一出,宣帝心中立刻浮现此人种种来历。薛海出身不低,同样是京城名门,功名在身,总督一职说起来并非是宣帝亲手颁给他的,不过圣旨的确是他所拟。东江总督和南江总督并管辖区包活榆、谷等十余城,职位相当,分管东、南流域,其中南江总督岳典还身兼都御史一职,二者互相督查。
总督权职不小,掌综理军民事务、统辖文武、考核官吏,任命一个小小的县官自然不成问题,只要及时呈送一份公文进京即可。不过若是他所提携的官员出了纰漏,还是人命关天的大纰漏,他本人当然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薛海到底知不知道此次芦花村一事,还有待商榷。
“先不要通知薛海。”宣帝眸色幽深,不知想到了什么,“等羌县和芦花村村民医治好后,把县令押来,让常英和郭博涵亲自审问,看看是否另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