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习惯性地浅浅一笑,我回道:“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迷路。”
暗朱色的回转长廊,廊角上的昏黄灯光,拉长了那抹杏红背影,将纤细的影子投洒在了幽幽青石地板上。十年深宫岁月的消磨,使得那抹清瘦背影更加单薄,犹如秋风中挣扎着不凋零的白芙蓉。
“真…”话哽在喉中,滚烫烫的,姐姐二字却是再也喊不出来了。
真妃悠然转身,见是我,忧郁双眸中透出惊喜,展颜笑道:“原来是扶柳。”
拂过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我盈盈福身,清声道:“扶柳见过真妃娘娘。”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真妃轻笑着拉出身后的两名小孩,道:“阿轩,辕儿,快见过你们的三姨吧。”
大概与小亮子年龄相仿的冷峻少年,冷淡地望着我,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另一名较小的可爱男孩则是一脸好奇,小声道:“辕儿见过三姨。”
真妃轻皱眉头解释道:“阿轩一向性子冷,又不善言辞,三妹可莫要上心。”
我淡然一笑,轻声道:“扶柳一介草民,又岂能让皇子屈尊叫一声三姨。”
真妃伸出如玉纤手,牵起我的手:“扶柳,我们好久不见,去我宫里聊上几句。长乐宫离这儿挺近的,仅几步之遥。”
我蓦地一凉,才发觉原来真妃的手比我的手更凉,直凉如心。“好的。”覆上真妃的手,用我仅有的温度来温暖真妃。
长乐,长乐,长久安乐。
只是现在的长乐宫不似其名,没有欢乐,只有长久的寂寞。
踏入阴郁的长乐宫,我不禁冷得轻颤。
“还不快去生几个火盆子。”真妃吩咐道:“扶柳,我们去内室说话,暖和一些。就让孩子们自个在院子里玩雪。”
内殿生了火炉,暖和的多,也安静的多,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我与真妃两人。
环顾四周,这儿的摆设与大将军府的莲苑真像,似乎没有不同。我轻抚着双面刺绣白莲屏风,淡笑问道:“真姐姐,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真妃双眸一黯,幽幽叹道:“扶柳,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情势已变?”
我莞尔:“真姐姐,我知道的。”
“你真的明白吗?”真妃说地很急促:“去疾领兵在玉门关击退拓拨大军,班师回朝,现在军权大握。”
“嗯。”我平静笑道:“哥立了大功很好啊。虽说主要是因为拓拨内乱,拓拨右贤王不服新任拓拨可汗拓拨阳而起兵谋反…”
“我指的不是这些。”真妃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混乱不紊:“是朝堂局势,经过这一年多,原本混乱的局面已经清晰明了。如今皇权已被掏空,形同虚设。洛相重新掌管天下事,统领百官。二叔与去疾也再掌兵权。而且如今太子位虚空…”
轻声长叹,我怅然转身,对上真妃带有激动的脸庞,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真姐姐,我明白的。有利则盟,无利则散。他们共同的敌人已经倒了,焉然还有不散的道理?又是一场争斗起,大皇子?九皇子?”
“更何况爹刚才特意在殿上说及娘本是西泠柳庄之人,将隐藏多年的这层关系挑明,无非是要告诉满朝文武,上官家并非仅仅是拥有兵权,还有雄厚的经济支柱。”
真妃愕然,盯着我平滑的腹部,喃喃道:“原来你心明如镜,只是,扶柳,你要如何选择呢?…扶柳…该怎么办呢?”
“真姐姐,你说能怎么办呢?”我轻挑眉尖。
刺骨寒意袭进暖室,顿时房内冰冷。
“打掉他!”真妃咬唇,冷淡说出。
望着真妃忽尔平静的脸,我摇头,很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保住这个胎儿?知不知道你怀着他有多危险?”真妃蹙眉责问不已。
“他是我的孩子!”
“他也是他的孩子!”真妃突兀地抓住我的手臂,尖锐的指甲掐进皮肉,刺刺的痛。“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他的诞生!上官家不希望,苏婉不会愿意,就连他洛谦那边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她隐含怒气的眼就直直的在我面前:“上官家不会接受一个敌人的儿子,丞相阵营的人也不会容纳一个流着上官家血脉的人当上他们的少主!”
“你,清醒一点啊!”
说着,说着,真妃拥住了我的双肩,恻恻啜泣:“扶柳,长安永远都要比你想像的更加黑暗,为什么那么倔强呢?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就不要遍体鳞伤后依旧是绝望…”
真妃发髻间有一股寒似梅香的幽冷气味,蹿入鼻端,冷进心间。
我微微挺起脖颈,淡道:“真姐姐,他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他可以降生在这个世界,就如同你希望阿轩辕儿可以无恙长大一样…”
都是那样真诚的愿望!
一阵欢快的笑声随着轻扬的脚步声闯入殿内,打破室内一屋阴霾。真妃的小儿子五皇子皇甫辕手持一把红梅,艳红灼灼,犹带白雪,咯咯笑着扑入真妃怀中,叫道:“哥哥叫我送给母妃的,哥说,母妃看了这香香的花就会笑的。”
我瞧着皇甫辕粉嫩的小脸,漆黑的大眼一眨一眨,浓密的长睫也随之轻轻颤动,像是飞舞的翅膀。他弯起嘴唇,开心笑起,真是纯真无忧的孩子。
皇甫辕的可爱笑容让我想起了同样可爱的却已长大的柳云,他们有相似的深深酒窝,小时候里面都会盛满甜蜜的蜜浆,仿若间回到了小时候,在翠竹林的嬉闹,我不禁温柔地笑起。
“那,也给你一枝。”皇甫辕白胖胖的一只小手举起一枝红梅递到我面前。
我笑着接过还带着含苞欲放花苞的红梅枝,问道:“为什么辕儿也要给三姨香香的花呢?”
“因为三姨笑起来好看啊。”皇甫辕漆黑眼珠一转,憋着嗓子道:“原来咱家娘娘家也是有人的,算是开了眼界了。瞧今晚把婉贵妃压的,气焰全没了,可总替咱们出了口恶气。刚才嬷嬷就这样说的。”皇甫辕本来还是孩子,声音还带着奶气,再经这样的可以一学,真是可爱极了。
真妃也被逗笑了,素手一点皇甫辕的额头:“这种话可是能说出口的!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胡闹了。”
皇甫辕委屈地一低头,撇嘴道:“辕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而后有盯着我道:“不过,我只能给三姨一枝花,以后就不能在给三姨了。”
“为什么呢?”我浅浅笑问。
皇甫辕歪着头,咬着手指,小声道:“因为哥说,三姨与奸相是一伙的。”
奸相?洛谦?
真妃脸色惊变,大声喝斥道:“乱说些什么?”
真妃一向温柔,何时曾这样疾言厉声过。直吓得皇甫辕眼圈儿一红,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真姐姐,都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的。”我柔声道,轻轻拭过皇甫辕脸上的眼泪,温柔笑起:“辕儿说得对,他真的很奸,特别喜欢算计人。”
“辕儿既然不能再给三姨香香的花了,那就带三姨去看花,好吗?”小孩儿好哄,皇甫辕立即破涕为笑,拉着我到了院外的一片梅林旁。
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长夜宴(四)
殿外月光如水,映着白雪,地面银华一片,在一株红梅下,冷峻少年手持枯枝,在雪地上写写划划。
给皇甫辕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我和他悄悄地走到了冷峻少年的背后。
一惊,雪地上画得竟是天权阵中的兑阵。兑阵本是天权阵的最基本入门八卦阵法之一。根据目前雪地上阵法的流转痕迹看,皇甫轩应是初学,还无法破解此阵。
望着皇甫轩紧锁的眉头,冻得通红的手指,我轻声道:“午时刻,转苍参,箕上壁,可破之。”
皇甫轩警觉地快速回头,冷冰冰地瞧了我一眼,立即持枯枝在雪地上算划,俄尔,便抛下枯枝,冰魄双眸盯着我,冷道:“你怎么会解骠骑将军的军阵?”
我低头望着雪中癸阵,已破,淡淡一笑,皇甫轩果然有天赋。
“哥哥,三姨是好人,她刚才就说,那个…那个什么的就很奸。”皇甫辕软软甜甜的声音响起。
皇甫轩一把抓过辕儿,将他护在身后,直定定地瞪着我。
果真是一名好哥哥。我嫣然笑道:“你为什么排斥我?是因为洛谦的缘故,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皇甫轩依旧神色冷峻,却抿着唇摇了一下头。
我婉柔笑道:“那我就告诉你,只说一遍,你可要记住。我姓上官名扶柳,长安人士,久居江南。我爹乃是当朝大将军上官毅之,我哥乃是骠骑将军上官去疾,我还有一位堂姐…”
“我,我知道,是母妃。”皇甫辕探出一张小脸,兴奋地喊道。
“辕儿真聪明。”我指着雪中癸阵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破解癸阵。”
“三…姨…”虽然叫着有些迟疑,眉眼之间疏离依旧,但总算是承认了。
我欣然浅笑,问道:“如果将兑阵的太徽倒转,你还能破吗?”
皇甫轩凝神盯着雪中兑阵思索起来,皇甫辕好奇,也模仿着哥哥瞪起眼睛瞧着雪中兑阵。
“丫头擅自外传阵法,不怕挨上泓先生的板子吗?”哥从梅林中走来,艳艳梅花瓣洒在他的肩头。
我上前两步,回望尚在思考中的两哥俩,弯唇一笑:“哥,你休想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明明是哥外泄天权阵法在前,丫头只是偶然遇见不小心说了几句口诀,而又不巧有人天资聪颖参悟出了阵法,仅此而已。”
“哪敢让丫头受委屈呢?泓先生的所有责罚都由哥担着。”哥眯着眼笑笑,牵起我的手,对皇甫轩道:“阿轩先按着三姨的口诀反行,若是能一个时辰破阵,再教你真正的阵法!”
皇甫轩黑透的眼一亮:“阿轩记住了。”说罢挥起树枝,挑起白雪纷纷。
“丫头,进去哥帮你采几枝梅,手里的太丑了。”哥将刚才皇甫辕给我的几朵瘦梅扔进雪地,逶迤而行,拉着我进入梅林深处。
雪几粒几粒地飘在空中,落在红梅之上,犹若钻石闪耀。
“这支开得盛,才配得上我们上官家的丫头!”哥伸臂摘下一支簇紧绽放的梅条,转身插入我的发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丫头铮铮然到底是说出了上官家女儿的气度!”
我轻摇螓首:“哥,丫头只想替真姐姐出一口气罢了,没有什么争胜想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哥长眉轻扬,唇边留着一抹说不清的淡淡笑意:“大概方才翠微殿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会在想,丞相的夫人究竟是向着谁呢?还是上官吗?”
“哥!”心头似乎堵着硬物,不自觉地抓住了哥的胳膊。
哥浓眉稍软,默默不语,只垂着眼盯着我攥住他手臂的手,冰冰凉的一片。手心里有股湿热的液体在窜动,淡淡血腥气弥散开。
“谁伤的哥?”我急速撤开手,可指缝间的血仍旧嘀哒着落在雪地。
哥居然是一笑:“丫头没上过战场,见了几滴血,就大惊小怪的!”随后右手一抹红梅树杆,掌心握着一团晶莹的雪,轻轻地擦拭起我沾了鲜血的手。“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拓跋竟然悄悄地请到了曲阳铁匠,锻造了一批新的狼牙箭。那天拓跋阳挽弓射箭,本以过去拓跋铁箭的射程是绝对伤不到我的,可不想狼牙箭突然变得凌厉,扎入了胳膊。”
雪在我与哥的手间碾碎,鲜血染尽,红彤彤的。
“扶柳,其实现在的上官府就像哥一样,外表上强势,内部已然伤痕累累。”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我,额前几缕发丝微微轻动。“拓跋的狼牙箭虽然没有挽救他们的败局,却伤到了我们的筋骨。这次是惨胜,我军营中的不少士兵中了箭,死去的死去,活下来的也是失去了战斗力,在军中就是废人了。”
我唇角颤动。暖暖的呼吸从哥的鼻尖喷出,化作奶白色的水雾,挡住了哥黑沉沉的眼。哥的指尖缓缓地抹开我脸上的细小雪粒,温暖异常。“丫头放心,再怎样哥也不会让任何人欺压到了我们上官头上。大风营兵力大减的事,我已经完全遮掩了下来。”
有这样一支铁箭插入范大作的背心,李重俊取出,递到洛谦面前,兴奋地说起手中的狼牙箭是如何的犀利。
“哥,拓跋的狼牙箭是不是箭锋变窄,箭脊变厚,倒钩变得更加犀利?倘若没有特制的工具,贸然拔箭,一定会撕下一片血肉?”
雪覆盖住了心,冷冷地痛。
记得当时洛谦目光游移,只淡道,收起来吧。
哥猛然目光阴沉:“丫头在哪里见过的狼牙箭?莫非这不是意外,而根本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是不是洛谦?”
是不是他?我望着哥纠结的眉心,极力平静问道:“李重俊手下的兵有多少?”
“李重俊只是副将,就算大风营全是伤兵,也不足惧他。可李重俊的父亲却是镇守东北的大将李伯定,手下雄兵五万,足以割据一方。”
最后的期翼也如同幻彩的泡沫灭了。
除了他,还有谁要置上官家于死地?除了他,还有谁能够置上官家于死地?
似乎连呼吸也在瞬间停止。
“是他,对吧?”哥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梅树树杆,艳丽的花瓣与如花的鲜血一同坠落。银华雪地红花开遍。
除了点头我还能怎样。“那夜在客栈,拓跋铁骑射出了几支狼牙箭,他当时只叫李重俊好好保管。我却没有想到他是想要以拓跋之箭对付哥…我还以为哥和他早已商量清楚,与拓跋之战只是走过场的形式,逼迫皇上的戏码而已…”
“原来从一开始洛谦就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狼,可笑我与爹竟然引狼入室还不知危险。”哥冷笑不已,沉郁目光扫到我,忽地一变,手指拂过我发间的梅,淡淡道:“丫头,怎么办呢?这头狼如此狠的心,是不是迟早也要伤了你?”
“回到上官府,哥来保护你,好不好?”
红梅冷香充溢满我和哥的周身。
“不好。”很平很淡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听不出一丝波澜。
心头蓦然一紧,快速转身行礼。这般平淡如水的声音,在皇宫内只有皇甫朔才有。可是皇甫朔为什么不在翠微宫?还有他到底来了多久?有听到了多少对话?深吸一口气,抛开诸多杂念,我沉吟道:“臣妇拜见皇上。”
哥立在身后,僵直一会儿,才低头:“去疾见过皇上。”
“山中虎若是中箭不死,必会蛰伏,舔伤疗养,他日再伏击敌人。岂能自揽祸端?”皇甫朔遥遥立于数丈外,明黄衣角处有皇甫轩挑起的雪粒。
哥薄唇紧抿,皇甫朔却扬眸盯向我,毫不掩饰的兴趣,嘴角淡淡笑着,而后,折下一枝红梅,问道:“夫人是喜欢白雪呢?还是更偏爱红梅呢?”
我浅笑轻声道:“雪非雪,花非花,扶柳也不知道是应该喜欢雪呢?还是要偏爱梅?”
“哦,这是夫人心中所想吗?”现在皇甫朔的墨眸不仅仅只有平淡了,还带有无形的压力,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它冲破平淡喷薄而出,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目光,它压抑窒息着我,只能低垂眼眸,望向远处的红梅。
时间似乎凝固了。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尖锐声音划破夜空:“皇上不好了…九皇子生病了…高烧不退。”
一队人马急急奔来,打破长乐宫的幽静。
“皇上,臣妾照拂二位皇子长大,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真妃大概是被嘈杂声引出了暖阁,站在长乐殿前淡淡道,纯黑眸子里一片平静。
皇甫朔忽尔幽叹,将手中红梅递给我:“朕将此花送与夫人,望夫人可以想清楚答案。”随后转身,望着真妃,眸光一紧道:“就随朕去吧。阿轩,辕儿也去瞧瞧你们的弟弟,以后或许就没有了兄弟关爱了。”
“臣妾领旨。”真妃缓缓走来,长曳的裙摆在雪地拖出浅浅痕迹。路过我身边时,梅香猛然浓烈,她冰凉的手抵在我的掌心。
“这个药方不会损害身体。”
声音那样轻小,像细细的针扎在耳膜。
低着头,手心如同烙着一块火红的铁,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汗。
“哥,都走了吗?”我瞧着雪地里的深浅脚印,轻声问道。
“还有一个。”哥冷冷的声音响起。
还有人?我急忙抬起头,凌乱树影下,隐约可见一个深玄衣色的男子。他半张脸没在阴影里,只能看见细长的眼,冰锋一样冷。“这是婉贵妃送给夫人的见面礼。”
他将一方朱盒放在梅枝条上,遁身离去,雪地不留痕迹。
“苏婉…”我喃喃道,向朱盒走去。
马上便要拿到朱盒,斜后方插入一只有力的手抢了过去。哥眯着眼,将朱盒放入手心掂量着:“苏婉做事毒辣,这一年将后宫玩在股掌间,盒子里一定藏有危险!”
来不及阻止,哥已将朱盒猛力掷向远处的梅树。
朱盒与树杆碰撞,发出咯咯大响。朱盒散落,从里面飘出干枯的暗红细丝。
飘飘洒洒落下,如同一场盛雨。
踏前两步,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片。弯曲的细丝长条,闻起来有淡淡的甘苦味。“哥,是什么枯花吗?”
“不知道。”哥盯着一地干花,浓眉皱起。
“到底是什么呢?苏婉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将暗红细丝托在掌心,放在鼻下,正准备在闻闻,却听见梅树旁的长廊里传来一声惊呼:“洛夫人,碰不得!”
张德子手忙脚乱地翻过木栏,急急跑来。“一点也沾不得。”
“公公认识此物?”哥问。
“上官将军…”张德子搓着手,放低声音:“都是后宫里常年见不得光的东西,如果老奴没看走眼,大概就是西域进贡来的藏红花。”
手腕蓦然一软,掌中的藏红花便悠悠飘下。
容不下,所有的人都容不下腹中幼儿!
“请张公公将这枚墨石回敬给苏婉。”哥指骨突出,将弯刀形质的墨石塞入张德子枯瘦的手。
张德子端详一下墨石,闷声道:“将军的石刀可要比藏红花贵重不少啊!”随后便放入怀中,对我一笑:“相爷怕夫人迷路了,特意嘱咐老奴带夫人回翠微殿。”
我轻点头:“嗯。”
暗晦的宫中长廊,只有前面张德子手中的一盏微小宫灯,散发着孱弱昏光。
踏在幽暗青石板上,铿然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中,不断地,长久地在回响。
心中有结,叹然一声。
“哥,你是喜欢白雪,还是红梅呢?”
“红梅有香,丫头喜欢什么呢?”
“哥,我只是怕冬天的冷…”
几处转弯,渐进色调温暖的翠微殿。哥淡淡地握住我的手:“丫头,要是怕了,跟哥回去好不好?”
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哥黑眸深处,手覆在腹间,只是轻声问:“上官家容得下他吗?”
哥一瞬间黯然,很快却笑起:“至少不会有苏婉的藏红花。”
静静地伫足。
“洛夫人,相爷的马车在那边等着呢。”张德子插身在了我与哥之间,手中宫灯指向了殿前马车。
“哥,这世上不止只有藏红花一味打胎药。”
譬如,真妃刚才塞入手心的药方。
转身,走向来时所坐的马车。
还有另外一个在马车旁,好像是刚才翠微殿内的王大人。他正缩着肩,双脚不停跺在雪地,断断续续道:“相爷,筹集好的粮草是不是明年再发往…边疆…”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神闪烁,支吾道:“夫人…”
我微笑颔首:“王大人冒冻在雪地里辛苦了。”
“天寒地冻,王大人回去吧。”车内传出清清淡淡的声音。王大人听过,立刻一点头,小跑着入了等在一旁的暖轿。
掀帘入内,阴寒的墨香扑鼻而来。
“迷路没?”他抵在我的额头,温滑气息拂过。
轻轻偏过头,靠在他肩上:“只是觉得皇宫里好冷。”
“回家多添几个暖炉,好不好?”
环着他的腰,又挨近几分,总觉得这样才够暖。“哥中了狼牙箭,你知道吗?”
他极稳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手指揉皱了他的衣裳,缓缓道:“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他杀心早存,或许在很久以前,他的上官名单中也有我。
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响。
“扶柳,上官去疾与我你会选谁?”
寒风乍起,吹翻车帘,直直地灌在我的脸上。
颤抖着将脸埋进他的胸前:“选你,能不能放过上官?”
“不能。”
雪粒随风卷入,落在后颈,背脊整块寒彻。
他的长袖裹住我:“记得,学会舍弃…”
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虚龙斗(一)
天朔十年,正月初十,长安汇通钱庄书房。
“去年仲春时节,刚满岁的皇八子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至今太医院也没查出病因。可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却酒后醉言,小小稚儿中了五种毒,拖了三个月,不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