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地清脆声响,商少维轻易地躲开茶碗,继续笑道:“哎哟哟,要谋杀亲夫了,还好我躲得快啊。”
眼见第二个茶碗就要粉身碎骨,商少维目光扫了一眼角落,忽地脸色一变,随即正色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在此郑重向柳三小姐道歉。”
我也顺势拉住霜铃道:“还是谈正事吧。”
霜铃一脸寒霜地坐在我身边,冷冷道:“若想钱庄合并也可以,我们五五分层。”
商少维挑高浓眉,高声反问道:“柳三小姐何以认为汇通钱庄有这样的实力,可以与我丰源钱庄平分秋水?”
霜铃恢复理智,冷静说道:“不是汇通钱庄的实力而是西泠柳庄的实力。今年庄内的总体生意还算不错,也挣了不少银子。况且去年钱庄只是由我一个人打理,而明年二哥和扶柳都会经来打理。商少爷是个明白人,应该能分辨出这桩生意是否划算。”
商少维沉吟一声道:“据我所知,柳二公子明年要掌管西柳山庄全盘生意,他还有精力来管理钱庄吗?”随后他又瞥了一眼我的腹部:“至于夫人怕是身子不便,应该要静养,明年不能操劳吧?”
我一怔,商少维怎知我怀有身孕?不过二个月身子并不显性!
商少维依旧笑嘻嘻的,根本看不出如何得知的任何蛛迹。不再管他,转过头急问霜铃道:“云表哥打理全庄,那大表哥怎么了?”
霜铃无奈叹气道:“大哥去年便早已染疾,今天秋突然严重,群医束手无策。后来医邪看了说是心有郁结,需要静养。所以爹就让大哥先休养一阵子,二哥明年接管山庄。好像半个月前大哥在东海上找个一个荒岛,还特意取了个名字,竟叫桃花岛,也不知他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桃花岛?没想到,柳风竟然选择在那座荒岛养病。
“时间久了,一切皆淡,心结自解。”我缓缓道,一字一顿仿若在告诫自己。随后瞧见商少维信心十足的眼,我便眼神略带忧虑,垂下眼睑看着小腹,轻叹道:“商少爷,其实我也不想操劳,只是前段日子我无缘无故地就少了十万两银子。现在手无分文,我也没有办法,想急挣写银子,好请奶妈带孩子。”
一席话惊得商少维愣住,眼神涣散,盯着书房偏僻角落,而后他侧过脸望着霜铃,转移话题,嬉笑道:“原来柳三小姐也看禁书啊?”
霜铃冷冷道:“商少爷可真会开玩笑,这儿哪来的禁书?”
商少维一脸不可置信,手指霜铃身后角落里的书架:“就是那本最近很火的《丞相朔方游记》啊!”
霜铃快速转身,一惊,随后喝斥道:“不是要你出去吗?”
洛谦站在书架旁,手持一本书,轻轻翻动书页,勾起一抹笑:“写的不错。”
商少维轻啜一口清茶,微微笑道:“既然洛相也认为不错,那我明天就立即命人刻版印刷买书。”
霜铃与我俱是一愣,霜铃愣是因为账房先生变成了当朝丞相,而我愣的是商少维认得洛谦。随后转念一想,我便释怀,商少维是北方商界霸主,在长安上流人家出入多年,见上洛谦一面应不难。
洛谦深叹一声,将书放回书架,似是自言自语道:“文笔不错,可还是禁书。”
霜铃双眼犀利,盯着洛谦的墨瞳,直问道:“洛相?洛谦?”
洛谦亦盯着霜铃的眸子,一股气势涌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压迫气势:“柳三小姐?柳霜铃?”
对视良久,霜铃长舒一口气:“我暂时放心…”
洛谦温和笑言:“多谢信任。”
商少维轻抚一下鼻梁,笑道:“这出戏我可是看不懂了,洛夫人看得懂吗?”
我温柔笑道:“嗯,似乎看得懂。”不就是霜铃将我推给了洛谦。
商少维笑意很深,还带着一丝难以寻味:“洛夫人想看一下文笔不错的书吗?我有一本如今最红的《京城双姝情事录》。”
又是一本禁书?我轻挑眉,浅笑道:“那就多谢商少爷送书与我。”
洛谦笑得很温和,如春风拂面,淡声道:“商少爷的府中好像有不少禁书啊,明日我派刑部侍郎去搜查一番。其实,我也很好奇,商府到底有多少银两?”
商少维讪讪一笑:“哎,不是在谈论钱庄的事吗?怎么能把话题扯远呢!我想好了,钱庄合并本就是件好事,大家都是用心经营,当然是平分利润了。”
霜铃淡然道:“君子一言。”
商少维立刻接道:“驷马难追。”
“你们随意吧,扶柳是不会参与的!”洛谦站在我身旁淡淡的说,却不容拒绝。我抬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随即在我耳畔轻声道:“那十万两金子还在朔方,当初就给了拓跋阳一半银子,其实,黄金摆在那里,也只是给他瞧瞧,安安他的心罢了。”
到底是奸诈!我随后浅浅柔笑,对霜铃和商少维婉转道:“钱庄就帮托二位了。我明年正是要休养,很是惭愧不能出力。不过,年底时我自会来查账,提取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利润分银。”
顿时,霜铃与商少维皆是横眉冷目对着我,随后一哼,各自将脸撇开,齐声道:“奸商,可我更不愿同他(她)一起经营!”
两人互不退让,倒是乐得我笑声朗朗。
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长夜宴(二)
天朔九年,腊月二十五,小年夜,雪纷飞。
暖阁内,鎏金雕花青铜香炉散发出淡若薄雾的轻烟,阵阵清香缭人,只是香气极淡,淡若细丝。
我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躺在火盆旁,闻得缕缕淡香,才缓缓睁开眼睫,手持铁钳将火盆中的炭条翻了个身,看着它周围细小的炭灰纷纷扬扬,恰似长安深夜的雪。
我慵懒问道:“流苏,衣服备好了吗?”
“刚熏的香。”流苏一点头,从衣橱中捧来银华锦袍放在我的床头。银华色的袍子是用上质的苏锦裁制而成,丝滑柔软,图文精致,在月光下会隐隐现有淡华柔光,本是参加夜宴的上等选择,只是…
我轻笑道:“流苏,在衣服方面你的确不及碧衫有天赋。”
流苏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微微愕愣,略皱眉道:“不是一贯喜欢素雅吗?”
我慵懒地起了身,拂了一下微乱的长发:“今日晚宴乃是皇家宴会,又赶上小年夜,还是穿得喜庆点好。流苏,把那件压箱底的宽襟绣金茜红长袍翻出来。两三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穿呢!”
穿上茜素红长袍,望着铜镜的身影,我不禁感叹,果真艳丽无比。再披上银华锦袍,仅让领口袖口露出一抹艳红,将这身素雅银服点缀地恰到好处,不大张大染的炫彩,就只是透着点儿喜庆。
随后轻移莲步,裙摆飘拂,若隐若现地透出榴红长裙,素红灼灼,金线明烁。
已有两月身孕,不能束腰,叫流苏拿来几根茜红和淡金的缎带,随意地交错编在一起,最后绑上一个同心结,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缎带随风而飘,轻盈翩跹若飞花。
挽上一个简单素雅发髻,斜插入珍珠金莲钗,戴上细碎的红珊瑚耳环,艳如血,挨着我的脖颈,晶莹剔透。
略施胭脂,眼波流转,淡然一笑,喃喃自语:“这样也配得上皇宫宴会了吧?”
穿过长廊,施施然走出院门,就看见了雪中的洛谦。
身穿压金绛紫锦袍,头戴白玉素冠,那样从容,那样淡定,立于翩跹飞舞的雪花之中,几近透明的白玉手指握着青黄的伞柄。
待近了,牵起我的手,眉峰略皱,口气有些不悦:“手怎么这样凉?还是不要去了。”
我轻轻一笑:“怎能不去?圣旨上都写着呢!”
洛谦嘴角上扬,淡道:“回禀身子不爽即可,况且这年宴也甚无聊,不去也罢。”
我嫣然笑道:“我还没有见过皇宫呢,难得有一次机会。”
是啊!难得有一次机会,可以见上京城双姝苏婉一面。
苏婉,那个竹林中只露出婀娜背影的女子,或许现在尊称一声婉贵妃更为恰当一些。
天朔八年,皇后薨,临终前垂泪执手皇上言:臣妾将离皇上而去,深夜劳顿,恐今后再无人陪侍皇上。臣妾之妹,性情纯良,可伴皇上终身。言毕气绝,皇上甚为悲痛,谥号纯宁皇后。一月之后,依皇后遗言,招皇后之妹苏婉入宫,晋封婉贵妃,一时宠冠后宫。
纯宁皇后贤德慈惠,只可惜身子孱弱,长久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而其妹婉贵妃入宫仅一年,便诞下九皇子皇甫昊。民间皆传说,上天浩德,不愿苏氏无后,乃使贵妃生子。
马车驶得极快,全无滞停,只是在宫门前速度稍稍放缓。没有阻拦,没有停车,甚至没有一句询问,就这样呼啸而过。
我愕然,在昏暗的马车内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洛谦,洛谦处之泰然,黑眸平静,并无不安之色。难道洛谦以前都是如此,进出皇宫就如同逛自家院子般随意。若说他权倾朝野,可有些特殊待遇,但这样也未免太过逾矩,将皇上置于何地?
忽地寒风大起,吹动车帘,波浪层层,长安冬日傍晚冷沉的光线就这样森然地射进马车。接着这束光线,我向车窗外凝视而去,然后便看见了西华最为华美,最为恢宏,最为高贵的宫殿,皇城中的大明宫含元殿。
雕龙刻凤的白玉阶梯扶摇直上青天,朱红似血的大殿昂然立于高台之上,卷曲如钩的檐角刺破苍穹。我震撼,震撼于那个丝毫不输于世界上任何奇迹的庞然大物,直勾勾地盯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忘记了冷冽寒风刺痛着我的脸颊,忘记了一切,一切,只有那份华美魅惑。
车帘被一只白如玉的手压住了,车厢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额头上覆上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响起:“风大莫要着凉了。嗯,还好额头没有发烫。”
没有思量,我脱口而出:“含元殿是不是华美异常?”
额头的温暖遽然消逝,车厢内安静如真空,静得似乎连代表生命的轻柔呼吸声也听不见了。昏暗之中,瞧不清洛谦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双瞳变得幽深无底,掺和着一份凛冽。
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略略定下心神,我缓然绽放一抹轻笑,道:“久闻含元殿居高而建,倚栏而立,极目眺望,可尽览长安美景。只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登殿一览风景。”
洛谦将我冰冷的双手包裹在他温暖干燥的大手之中,唇角勾起完美弧度,柔声道:“不过是以讹传讹,从含元殿俯视长安并无特殊之处。改日我带你上骊山大觉寺,在那里眺望长安,风轻云淡,才是最好之景。”
这时马车缓滑而停。
洛谦轻拂了一下我额前碎发,握紧我的手,淡笑道:“翠微宫才是宫中最美的,精致雅然,下车吧。”
我亦淡然一笑,望着洛谦的背影,声若细纹:“那你可别自己迷恋上了含元殿的长安风景,忘了带我去骊山大觉寺。”
翠微宫的确雅致,没有皇宫中处处的朱红描金,飞龙翔凤,而是以烟粉淡绿为主要色彩,以仲春百花绽放入画,到处彰显春天明媚之美。
刚随洛谦跨过高槛,踏入翠微宫。百官就渐渐聚拢,虽然今日非正是宴会,众人都身穿便服,但却是礼仪周全。一扫行礼众人,我心中暗数,这群官员之中只识得六部尚书及几位得力侍郎,其余的虽在相府见过,偶尔有几个面熟之人,却是叫不上名字。
余光瞧着洛谦面含春风,如沐微笑,一一打过招呼。我站在一旁,亦保持笑容。
“老夫在此恭祝洛相及夫人新年安康了。”户部尚书王大人自视身份,并未像其他官员般行大礼,只是口说恭贺而已。王大人身后的王夫人及其女儿王小姐也只是盈盈一拜。
洛谦与王大人寒暄着,其中夹杂着讨论朝中事。我对此不感兴趣,便淡笑着听王夫人的唠唠叨叨。王夫人大概正处于更年期,身子开始发福,深红锦缎紧紧勒着她的滚圆腰身,挤出一圈圈肥肉。而王小姐正值豆蔻年华,身姿纤细,肤如凝脂,娇若嫩蕊。王小姐似乎更心不在焉,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瞟向大殿西侧,然后脸上便染上一层红晕。
我瞧着有趣,不像王小姐那样小心翼翼地偷瞄,而是径直转头望向大殿西侧。
一群华衣锦服众人,不过还是可以一眼瞧出让王小姐为之脸红之人。那人一身白衫,眉飞入鬓,目若寒星,飒爽英姿,绝对是女儿家心中的好郎君。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侧身回头,笑开,我亦甜甜笑起。
尖锐的叫声突然打住我的笑意:“皇上驾到。”
大殿中人立刻纷纷后退,空出一条大道,跪拜在地,寂静一片。
我亦跪在人群之中,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翠微宫,我眼前明黄一闪,留下一股浓郁檀香,郁结空中。
“都平身吧。”声音中汽不足,并不大,甚至还透着一丝虚弱,但却隐隐地带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今日乃是夜宴,众爱卿不必拘谨,大家自在随意些。”
众人高呼:“谢皇上恩典。”
这时我才趁谢恩之际抬头瞧了一眼龙颜,西华的天子皇甫朔。他身穿金绣明黄九龙袍,头戴纯金东珠双龙擎天冠,身直如剑,立于翠微大殿之上,俯视殿内一切。再细看,皇甫朔的五官并不十分出众,若不是九五至尊,混在芸芸众生之间,怕是无法一眼认出的。他肤色极白,是混着青色的苍白,甚至可以隐隐看见单薄皮肤下的青筋血脉。面容清矍,眼窝深陷,但眼珠却是黑深如漆,像一丸黑水银,褶褶闪光。可就是这个坐拥天下的骄傲男人,却无风华正茂时的风发意气,只有平静,近乎无奈的平静,还深埋着一股失落的忧郁。
恰时,一阵娇俏张扬的轻铃笑声自殿外传来,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门口。顷刻间,一抹婀娜白影已俏立于殿门,一个很美的女子,轻盈白纱描绘出她柔软的身姿,千年无暇的雪白皮毛遮住她微露的凝脂肌肤。可这身素雅脱俗装扮的女子却有一张明艳至极的芙蓉面,长眉逶迤入鬓,眼角上扬带起盈水明眸,鼻若悬胆,红艳丰唇。一把黑鸦鸦的长发斜压右鬓,一根牡丹金步摇斜插入如云发鬓,娉婷移步,叮铃作响,馥香四溢,当真的风情万种。
就是这样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到皇甫朔面前,娇媚一笑,盈盈拜下,红唇轻启,声如黄莺婉转:“皇上恕罪,臣妾刚才来时见雪下得好,就不禁在御花园中赏雪,却不想碰见了真妃姐姐在赏梅。故与姐姐结伴而行,途中说笑不想耽误了时辰。”
她是苏婉,不似其名,是个婉约女子,而是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明艳美人。她是刚生下九皇子的婉贵妃,是使六宫粉黛无颜色,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妃。是的,她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只有她才可以在皇甫朔面前娇笑着张扬地步入殿内。
“臣妾参见皇上。”清清淡淡的声音,亦如她一贯清淡秀丽的脸。
“儿臣参见父皇。”不大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
这时,人们的视线才从婉贵妃身上移开,方发现她身后还有一名身着白梅杏红宫装的清秀女子,和神色冷峻的少年与面容可爱的少儿。
皇甫朔对于苏婉的逾矩出场并没有愠怒,反而温和一笑,淡然道:“免礼。”
“臣妾(儿臣)谢过皇上(父皇)。”
“臣等参见婉贵妃,真贵妃,大皇子,五皇子。”
繁琐礼仪结束后,我随洛谦坐在了左首第一张桌子,淡笑看着对面的那白衫男子。
从未想过他也如此适合穿白衫,温和的白色削减了他原本的桀骜粗犷,却穿出了白色的少有英气。少年时柔和的线条已经彻底地从他脸上消失,余下的只有坚硬的轮廓。他历经十年风霜,长成一位成熟男人,沉稳,强悍,知道了喜怒不行于色,知道了权势阴谋设计,知道了太多,所以便不再是昔日那个纯白如纸的少年,而我也只能从身着白衫的他,窥探很久以前的纯真年代。
他举杯一饮而尽,嫣红的西州合欢酿顺着薄唇,淌过光滑的下巴,滴在如雪白衣上,霎时灿若鲜花。他似顽皮的眨了眨如星亮眸,举袖一抹唇角残留的合欢酿,而后勾起弯弯嘴角。我恍惚间又似满目金黄,回到了江南的翠竹林中。
我亦眨眨眼,开心笑起。
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长夜宴(三)
“洛夫人。”妩媚的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久闻夫人聪慧,是否可以吟上一对啊?”苏婉如水媚眸隐隐含着刺,娇笑望着我。
古时聚会一般都要吟诗作对,这次虽是皇宫宴会,也不能免于传统。刚才殿内各位臣公王侯公子小姐们就在以雪为题各展才艺,以搏名气。不知为何苏婉竟开口点明要我吟诗一首。
此时,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我,我浅笑淡然,苏婉,你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扶柳未曾习过诗词,恐要让娘娘失望了。”很快洛谦已替我回绝,虽然微笑依旧,但墨瞳中已蕴含了丝丝怒意。
“哦,是吗?”皇甫朔淡淡地说道,温和的黑眸已经对上了洛谦的双眼,也挡住了洛谦隐藏的怒气:“朕在以前的年宴中好像从未见过洛夫人?”
对面的上官毅之已起身,揖道:“小女当年年幼体弱,常染风寒,故微臣听从大夫意见,将小女寄养于江南温暖之地。去年小女除去病根方回长安,所以未能有幸参加过年宴。”
皇甫朔平淡笑问:“洛夫人气度不凡,寄养何家?”
上官毅之又替我抢答道:“微臣夫人之兄,西泠柳庄。”
西泠柳庄一出,殿上顿时发出窃窃私语之声。江南西泠富可敌国,西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甫朔欣然一笑,道:“可是西泠桥畔之山庄?江南西泠豪门大家,难怪大将军放心将女儿寄养于长安之外!”
这时,整个宴会上未出一声的真贵妃却开了口:“西泠柳庄只是一介商贾,怎及得上长安真正的世代名门。”
皇甫朔淡淡地瞧了一眼真妃,端起描金粉彩茶碗,细细地啜着茶,不再言语。
此时苏婉却是一声娇笑:“妹妹倒忘了,真姐姐才是才女啊,以前可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倒不如请真姐姐赐教了。”
真妃道:“在座各位皆是有才之士,我又何必献丑呢?”
苏婉失望之极,一声长叹:“难道真正的才女已不复存在吗?”
京城双姝众人皆知,苏婉擅长歌舞,歌若天籁,舞似飞仙。苏宁则尤擅诗词,曾是名动一时的天下第一才女。此时苏婉借机提出作诗,分明是要让众人忆起苏宁,来以此打击长期不得宠的真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婉你既已挑起战火,就要承担后果。
心中虽怒,但我仍是缓慢优雅起身,嫣然一笑,清声道:“扶柳不才,却也略读过几本书。只不过时间仓促,想出一句,还望娘娘可以补全下一句。”
苏婉望了我一眼,启口道:“愿闻其详。”
京城双姝,色艺双绝。虽说苏婉不及苏宁,但在诗词方面也有一些造诣。
只是,我岂是一盏省油的灯!
我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苏婉赏雪,真妃弄梅。
我要说的就是,你,苏婉貌美如雪胜梅三分,可你就是差真妃一段气度,一丝温柔,是永远也争不上真妃。
顷刻间翠微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于我,或赞叹,或惊讶,或关心,或怨恨。
我不为所动,仍傲然一身,静静地立于殿上,淡看四周风起云涌。
嫣然含笑望着苏婉,看着她脸上的胭脂色一点点地转为苍白,娇唇轻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千古绝句岂是你苏婉可以对上的!
殿内长时间的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哈哈…”一阵爽朗笑声打破一泓沉潭,若说此时殿内还有谁敢笑出声,那也只能是当朝天子了。皇甫朔的深眸凝视于我,平淡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笑道:“好诗!难得的绝句!如此深远的意境,怕是在场的各位王侯公子文豪才女都无法续对了。洛夫人,端得好文采!”
前人佳作拿来泄愤罢了。我低眸浅笑,不卑不亢道:“皇上缪赞了,扶柳不敢当。”
说罢,轻挥如云宽袖,行礼,优雅坐下。
很快,翠微殿中又恢复一片歌舞升平。
在舞女飞旋的玫红轻纱长袖中,我对上了哥含着深沉笑意的眸,然后哥勾动薄唇一笑,又举起一盅合欢酿,仰脖,一饮而尽,几滴醇酒淌下,浸透白衫,形若红梅。
纸醉金迷的豪华皇家宴会,有人喜欢它的奢靡,也有人厌恶它的浮华。
翠微殿白玉阶上的真妃轻轻起身,向皇甫朔躬身行礼,缓步退出殿外。真妃是如此安静淡宁之人,她的悄然退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轻拉一下洛谦的衣袖,我脸露倦态,低声道:“这里太闹,我到殿外静一下。”
洛谦从我吟诗后便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微微笑着,细细品尝西州合欢酿。这时方转过头,如潭深眸盯着我的眼,柔声道:“嗯,扶柳,宫里很大,小心迷路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温柔的声音中有一道无奈而深远的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