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唇一笑,放下车窗帘子:“流苏,我们还是从后门进吧。”
拐过一个弯,穿越小巷,便到后门,却不料后门前有更多车马,四顶暖轿,六辆马车,挤得巷子行路不通。
流苏皱眉冷道:“马车不过,只得走路。”
我无语摇头,戴上斗笠,随流苏扒开人群行至门前。正要叩门之际,一道身影突得斜插身前,高声厉喝:“小姑娘,没看见我们都在等着吗?要见大人,先排队侯着。”
这人粗衣短衫打扮,应该是某位轿中官员的轿夫,见我与流苏贸然插队,心中不平便上前教训。而后面的轿夫听后也是纷纷附和,有些甚至已撸起袖子,将我与流苏围堵起来。
“老子等了好几个时辰,小姑娘们凭什么插队…”
“还不快逃,否则老子可不客气了。”
稳住流苏将要拔剑的右手,我清声细道:“各位误会,我们并非拜访洛大人之人…”
“是谁胆敢在外喧哗?”门后传来威严雄厚之声。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道严厉目光扫射而出。各轿夫立即恭敬后退,虚噤无声。
洛文这身气派倒不逊于地方大吏,威慑住一帮大汉。
扬腕取下斗笠,我淡笑:“文总管,是我,没有什么大事。”
洛文很快便收敛住了一身霸气,低首道:“小人无礼,夫人见谅。”
我轻笑摇头,示意无妨,然后推门而入。
院子还如往常静谧,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遍地的亭亭白杨换了新颜,抽出绿叶,郁郁青青,占据了大半空间。
遣散了洛文与流苏,我漫步于白杨间,偶尔摘下一两片树叶,试着吹响,可每次总是无嘹亮哨音,只有低哑噗噗之声。
“老夫已布置妥当,送信之人也回,报一切俱按计划进行,请洛相放宽心。”白杨从间,石桌旁,一名锦服男子沉声道。
我也随即止步,立于白杨树后,相隔十余丈,遥遥望去。
石桌旁坐有另一男子,宽襟白袍,温和如玉。
月余不见,洛谦似乎清减不少,但精神却神采奕奕,依旧是如沐春风的微笑:“劳烦马大人尽力而为了。”
从背影看,那锦服男子应是凉州刺史马如龙,饺子宴上曾见过一面。马如龙起身,微微倾身:“请二爷放心。”便大步离去。
待到马大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方从树后走出,带着一丝戏虐,浅浅笑道:“不知洛大人能否从百忙之中,抽空与扶柳对弈一局呢?”
洛谦忽地见我,自是惊讶,眼睛微微瞪大:“扶柳,你怎么在这?”
我故意重叹气,满脸揶揄之态:“看来洛大人实不欢迎扶柳。唉,今日刚被龙堡主扫地出门,想来晚上定要流离失所了。”
洛谦早已恢复常态,唇角温和笑容荡漾开来,墨眸闪烁,透着喜悦:“请落子!”
我坐入方才马大人之位,感受到洛谦身上散发出的喜悦。为何喜悦?是那些门外的大批官员?是我可能带回的白银?抑或是真的只为我的归来?
不知,也想不透。
一歪头,便瞧见酥软阳光下盛开的野花,勃勃开放,纯净却又充满生机。顿时,我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执着于知晓呢?就算不明白,但我知道,现在我的心情很好,便已足矣。
随后拈起一枚棋子,手指触棋,便觉一股怪异。棋子底面,槽沟交错,似被尖锐之物划割出粗细线条。
我仔细瞧起棋子,普通陶子,并无特殊,只是棋局旁有一棋谱,封面书写棋谱,却无出处,也无落款。
洛谦亦夹起一枚棋子,笑道:“这是刚才马大人送来的棋与谱,还未用过,也不知是否顺手?”
我刻意放慢呼吸,换了另一枚棋子,细细抚摸底面,然后低头摆起棋子,一盏茶后,方抬首淡笑。
棋局之上,摆一字,成。
成,成功之成。
洛谦缓缓浅笑,似乎在意料之中。我却是扬眉,翻起一枚棋子,底面朝天,露出横竖刻画纹案:“洛大人,熟识拓拨文字吗?”
棋子底面刻的就是拓拨文字,再按棋谱摆置,就是一段秘密。
洛谦看着我,眼光炯然:“也知晓拓拨文字?”
“我曾经与拓拨使节会谈,学过一点拓拨语,你呢?”
我答道:“小时跟着泓先生认了几个最简单的拓拨文字而已。”
洛谦合上棋谱,温笑道:“扶柳,不要陷得太深,否则连保护也起不了作用。”
他在委婉地告诉我,不要离朝堂太近,不然有些人想保护我也将会爱莫能助。
将棋子翻回正面,我婉然笑道:“既然我所办之事成功,那就要邀功,不求别的,只要这局洛大人让我十子。”
洛谦眉头却皱:“让十子我必输,最多也只能八子。”
“那也行。”我举手便落下一子。
后来,晚霞渐散,我们才收棋,并无胜负,只因不曾将此棋下完。
第三卷:薄冰一步履 君不应(三)
时光在这方小院中恢复平静,没有柳云与雪君的热闹,没有无穷无尽的商战,有的,只是一杯清茶陪伴下的棋局,或者是,阳光微风下流苏的一段迎风舞剑。
而院子的前方却是人间繁华,各色人等匆匆往来不绝,也常彻夜的通火灯明,窃窃私语。
近在咫尺的喧闹似乎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甘心蜗居于陋院之中,不问世事,风轻云淡,沉醉在自己营造的一方乐土。每日按自己的心,随性而为,兴趣所至,俯拾皆来。摆棋,描画,临帖,甚至还向流苏学一套简单剑法,强身健体。
我珍惜于每天的生活,这样安宁的生活,偶尔,深夜无眠,也会想,算一算,我还有多少天平静可以挥霍?
不多,不多,时日太少。
院外,朝堂上,形势开始风起云涌。洛谦大张旗鼓地热络各级官员,大至守关大将,小至地方县令,更甚者连京城命官也千里迢迢奔来。哥亦在军中,大操练兵,广备刀剑。还有那不知用途的十万两白银,马上便要聚齐。
平静下的波澜,等着爆发。
天朔九年,四月二十五,阴云。
院后水塘边,我执剑随风而舞,不在乎什么章法。我本非练武之人,哪知以气运剑,不过只求得一分临风挥剑的潇洒。
见我舞得实在混乱,流苏觉得不堪入目,留下孺子不可教之言,转身回屋了。
并不在意流苏的评价,本就不求绝世武功,我依旧我行我素,觉得怎样舒坦,就怎样挥剑,剑随心动,人随心宽。
一刻钟时间,我已大汗淋淋,可能是渐入孟夏,气温高升,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汗水就已流出。
微喘气,将宝剑回插入鞘,一抬头就见流苏向我走来。
我笑着手背一抹额头,轻抖手腕,几颗晶莹汗珠便洒入池塘。
流苏亦轻抖手腕,一封信轻飘飘的飞向我:“二小姐的,刚到。”
我伸手接住信封,低头一瞧,的确是雪君,上面那歪斜的字只有她才能写出。
这段时日间,雪君给我写过不少信,无非是发一通牢骚,如无聊之类的,而最后一般会要求我回傲龙堡。不过,为了难得的清闲,我总以闭关修炼为由,逃避着。见我不肯赴约,雪君倒是来过几次官仓小院,对我练剑指手画脚一番。
我叹气拆开信封,不知雪君又要抱怨谁了?
展开信纸,我却愣住,不是雪君字迹,落款竟是贾宝玉。
柳公子:已别两月有余,公子安康否?公子栽培之恩,宝玉没齿难忘。现宝玉再厚颜求公子一事,盼公子二十五日到怡心阁一叙。宝玉感激不尽。宝玉敬上
止住笑意,蹩眉沉思。虽不知贾宝玉要耍什么花样,但应该不会涉及到如今一触即发的朝堂大战。无关朝野,再大的事,也可从容解决。
只是我退出怡心阁时,不曾留下丝毫痕迹。显然她无法联系上我,只能迂回求助于雪君。可粗心如雪君,不知向她透露出什么消息了!
将信撕碎,撒入水塘。见我举止奇怪,流苏疑道:“何事?”
我沉声道:“流苏,回屋更衣,要去怡心阁一趟。”
依旧是我在怡心阁的书房,但更见奢华,料来近期盛名远播,日进斗金,故将怡心阁修饰越发豪华。
轻摇折扇,一副浊世佳公子作派,我优雅入座,瞟着书房角落里甚为亲密的两人,清声道:“不知宝玉姑娘遇着什么麻烦事?”
贾宝玉还未开口,她身旁的雪君就抢先笑道:“宝玉,我说的很准吧,不需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贾宝玉毕竟是识大体的人,起身行礼道:“公子,宝玉确有一事相烦。三日之后,宝玉重新登台大厅,希望公子可以像上次一样,为宝玉准备舞蹈衣裳。”
我望着那张不沾一丝风尘的清秀脸庞,挑眉奇道:“不是只在雅阁内献艺,怎么突然要到大厅,难道有人逼迫?”
贾宝玉婉约笑道:“多谢公子关心,并无人强迫宝玉。只是前日有一位外地公子来此,扬言愿出百金,让我在大厅表演,请民众瞧一瞧这贾宝玉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如此高傲!我见他狂妄,心中有气,一怒之下便答应,三日之后在大厅登台。”
她一口气讲完原委,顿一下,很快又笑道:“现在想来我的确过于冲动了,但事已至此,退半步便是砸了怡心阁的招牌,宝玉恳求公子再次出手。”
她如此沉稳的人,岂会被言语激得沉不住气?怕是不会像她说得这般简单,但现在也不是追问时机,我便顺势问道:“宝玉姑娘这次需要何种服饰?”
贾宝玉面露喜色:“同以往,我将其画在了绢上,不过放在我房间,现在我就去取。”
等到贾宝玉出了书房,我立即回头瞪了雪君一眼,微怒道:“你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雪君苦着一张俏脸,赌咒发誓似的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敢说,是她主动找上我的。现在我连你女扮男装都没讲。”
我长舒一口气,轻声道:“雪君,人想平安活着不易,还是小心点好。”
雪君水灵大眼盯着我:“其实我知道的,扶柳看起来对我凶巴巴,但实际都是为我好,怕我让人给欺负了。”
听到门外脚步声阵阵,我快速将食指放于唇边,示意雪君止言。
贾宝玉手里捏着一方丝绢推门而入,笑道:“让公子久等了。”
我接过丝绢,展开打量,雪君也好奇地凑头一瞧究竟。
画功依旧细腻,色彩依旧浓烈,女子依旧妖魅。
“旗袍?”我还未言,雪君已尖声高呼。
顿时我有了一股掐住雪君细白脖子的冲动,刚才雪君一番动情言语,还让我欣慰不已,小丫头终于是明事理了。
可这声大叫,无疑将我再次推入深渊。有些人的性情是天生的,绝对无法改变一小点。雪君这颗不定时炸弹轰然爆炸,给我引来难缠的恐怖事件。
上次的贾宝玉事件,我尚可勉强补圆,但眼前的贾宝玉姑娘不是省油的灯,第二次的泄露岂能瞒过她?
我漫摇纸扇,表情不变,仍旧淡然微笑瞧着贾宝玉。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便见招拆招。
相望片刻,贾宝玉终是先开了口,笑盈盈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大家都是穿越过来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我冷眼看雪君,小妮子,倒是说话啊!知道闯祸了,就当缩头乌龟,躲在我身后不言不语了。
无奈只能我来应付,面向贾宝玉,温和笑道:“你我心中知晓便好,又何需麻烦点明呢?”
贾宝玉一声嗤笑:“你们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当然是心宽体胖。可我却是绞尽脑汁,才猜得那么一点点真相。”
我不理她话中刺,淡然处之,依旧笑问:“你怎么猜出我们的身份?”
她面带几分得意:“第一次见面,当我说出贾宝玉时,龙夫人反应激烈,虽然你圆得漂亮,但我还是起了疑心,便故意在签约时,故意叹了一句:我祖国的大好青年,怎么一穿就变身成了天雷娘娘呢?原是像借此看看你们的脸色,哪知你们走得快,查不到痕迹。可龙夫人是个直肠子,什么事都瞒不住。贾宝玉,旗袍还有一些日常说话习惯等,相处久了,还是很容易猜出的。”
“至于你呢,可狡猾多了,任何事都做的滴水不漏。我也只能看出你女扮男装而已,其他的我就抓不住一丝证据。不过你一味的帮龙夫人收拾破摊子,这也就暴露了你与龙夫人是同一类人。”
我轻笑反问:“既然大家已经相认,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番?”
贾宝玉落落大方:“林宝儿,S大舞蹈系。”说罢伸手,摆了个握手姿势,我亦伸手,做了一个同志相逢的握手动作:“上官扶柳,Z大工商管理。”
雪君这时才从我身后伸出小脸:“这样多好啊,大家喜庆相认!”接着,对林宝儿笑得花开似的灿烂:“我叫柳雪君,Z大美术系的,和扶柳同一个学校。”
林宝儿随即亦热情地挽起雪君的胳膊,笑道:“那我也算是找到穿越的组织了。”然后回望我一眼:“大家都是同乡人,可要尽力帮忙啊!”
泛泛而谈,说了些陈年趣事,三人坐谈笑言,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时辰。等到傲龙堡的护卫来请雪君回堡时已是晌午了,雪君有些舍不得回去,我软硬兼施将她哄出怡心阁:“你家龙老大还等着你呢?万一弄不好,他将火气发到我们身上,我和宝儿可禁受不住!再者说了,我们这群人空闲得紧,一抓大把的时间来闲聊,以后多的是机会,今天就先回去陪陪你家龙老大。”
雪君离去,怡心阁瞬间冷清不少。
天空始终压着阴云,浓浓的铅灰色,生出一种别样的抑闷。
我又拈起方才林宝儿给的丝绢,细细琢磨一阵,抬眸望向有些疏懒的林宝儿道:“这个旗袍需贴身裁剪,今儿就去伊水坊,选布样式花纹一起搞定,也免得我来来回回奔波的累!”
林宝儿妙目顾盼,扫了我一眼,才揶揄道:“我说柳家公子呀,你这一天到晚躲在哪位帅哥的怀里,片刻也不想分离?不过只是麻烦你挑选几段丝缎,弄出些像样的旗袍,你便这般不耐烦,竟要将数日的细活全部挤在半天搞定!”
林宝儿声音娇脆,一句片刻也不想分离,敲入心头,涌出百般滋味。
我耳垂发热,面上却不慌,疲笑道:“前一个月为怡心阁心力交瘁的,你又不是没见到?现在当然是累得慌,一步也不愿迈出家门,只盼着躲在屋子里清静数日。”
“随你怎么说吧!”林宝儿笑道,如丝乌发柔媚地浮在肩头,遮住半张素颜。不知她信也是不信,但至少她是个极懂分寸的女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把握恰到好处,亲近而不失尊重。
折好画有旗袍的丝绢,放入袖口。
“流苏,叫玉娘备轿去伊水坊。”我推开门,唤了流苏。流苏穿过院子去大厅找玉娘了。
“唉,你们的命可真好啊!丫鬟奴仆的一大堆,可怜我来这里时只是卑微的小小乞丐!”林宝儿靠在门框上,幽叹数声。
我瞥了她一身绫罗,笑道:“你一夜名扬西华,什么都有了,况且当初也只签了一个月的合同,你也不必留在怡心阁。”
“不在怡心阁,我去哪里找饭吃呢?”林宝儿清秀的眼中渗出淡淡寥落:“…可托付的人又在何处…”
一路上,我与她都是安静的。
“公子,这位是凉州最好的裁缝师傅。”分管凉州伊水坊的店主指着她身后的一名中年女子。中年女子身子微微发福,模样本分,她上前福身道:“柳公子。”
我瞧着她露在袖外的指尖,老茧满布,便拿出丝绢展开,递与她:“这个样式的裙子你能裁出吗?”
她刚看了一眼,便惊吓地退步,诺诺道:“这般露膀开叉,我从没有做过。”
“那你就开始这头一遭吧!”我指着正在选丝缎的林宝儿道:“具体的事宜去向这位姑娘讨教。”
林宝儿回身亲热地拉住裁剪师傅,甜笑着比划起琐碎要求来。见她们说得火热,我移步到了店里清静的一处地,淡淡地喝着茶,看店铺内人来人往。
倒是有些奇怪,朔方的男人比较心疼娘子,喜欢进绸缎胭脂浦里为娘子挑服饰?
“小姐。”流苏脚步几乎无声走到我身边,拧眉低声道:“似乎有不少人跟踪。”
我合上茶盖,随意抹平长衫上的折痕,淡道:“大概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流苏亦是漫不经心瞟着屋内的锦缎,沉声道:“很可能早上出来时就盯上了。”她半转过身,几乎挡住了我的大半边身子。我很安全。
“你去保护宝玉姑娘回怡心阁。”
“为什么?”几乎是厉声质问了。
不能让林宝儿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卷入了朝堂的权力争斗。她意图不明,很可能是一把致命的尖刀。轻拍流苏紧绷的肩头,我笑道:“你们从前门引开那些人,我从后门回去。”
流苏眸色似雪:“不行!”
“放心!”我坚持己见。跟踪的人一定是朝廷中人,只要见不到我,他们也不会轻易下手。等到流苏将林宝儿引走,我也好方便摊牌。
流苏不肯退让。
我轻叹:“你送宝玉离去,她如今是怡心阁的头牌,受不了惊吓,这片刻功夫,我就在伊水坊等着你。这儿好歹是西泠的地盘,谅他们也不会胡来。”
流苏勉强点头。
林宝儿一圈忙下来,也就随着流苏离去了。
在伊水坊后院内,我随意取了本账册,翻看几页。
“公子,新泡的茶水。”一个莫约二十出头的女子端茶进来。
她的声音太尖锐了,我颦眉回首道:“你的声音太尖了…”
“呵呵…”她扑有厚重脂粉的脸突然笑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洛夫人,你发现的太晚了!”
我的确发现的太晚,她身形过于高大,而且有很小的喉结。
一掌劈在颈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一道阴冷顺着耳后蜿蜒至锁骨,像是一条爬虫游过肌肤,颤栗从脖颈直传到心间。我惊醒了。躺在茅草堆里,张望周围。应该是朔方城外土坡上的破败神庙,腐朽的神像上挂满了蜘蛛网。
又是那种阴冷感觉爬在脖子处,我微眯起眼,抬头望去,丝线般的雨漏下,恰好滴在了我的耳后。双手被捆在背后,无法撑起身子,只得艰难缓缓挪动,移到较为干爽的地方。
“不长记性的龟儿子,不知道公公吃酥饼从来不加青红丝的吗?”破庙里一个华衣男子翘着小指,喋喋骂道。
缩在一旁的男子惶惶低头:“公公恕罪…”
“错了还不改?愣着干嘛,找象牙签子剔掉青红丝!真是晦气,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连一顿饭也吃不好!”那公公尖声抱怨一阵,回过头,对我一笑,脸上皱纹纵横:“洛夫人,受委屈了。”
我深吸一口气,挣扎着起了身,淡笑:“张公公,也受委屈了。”
那颐气指使的正是皇宫总管张德子,曾经在相府为我捎过真妃的珍珠金莲钗。而低头默默挑青红丝的那人也正是假扮送茶侍婢的小太监。
试着扭动手腕,竟得不到半点回转空间。
张德子移步向我走来,用脚扫走地上的茅草,才笑着坐下:“洛夫人不必白费气力了,这麻绳上的结是宫中专门为惩罚罪人绑的,没有上等内力是挣不脱的。”
我停止手腕的活动,冷眼瞥着张德子:“想来张公公也是驾轻就熟,不知手中沾有多少鲜血呢?”
张德子笑脸不改,却伸手扯下了我腰间的玉坠子,细细地端详片刻,才眯起小眼,感叹道:“老奴只是一个在皇宫里讨生活的人,在宫里底层也看惯了悲惨事情,现在沾上几滴鲜血,倒也习惯。哪如洛夫人这灵玉护身,歪门邪道的不敢近身呢?”
他又瞧了玉坠子一遍,似乎确认了什么,才咳嗽数声。几道鬼魅黑影从山神庙四周奔到他面前,单膝下跪,沉静垂眸,像是等待主人命令的猛兽。
“把玉坠子交给洛相吧!顺便在写上一封信,请洛相今晚子时独自一人来山神庙。你们也早做准备,该藏好的藏好,该设陷阱的设陷阱。”
为首的黑衣人毫无表情的接过玉坠子,一挥手,全数人都似鬼影般无声无息地离去。
“原来皇上的目标不是我,换成了他…”
张德子竟然叹道:“洛相太张扬了,一个月内派了好几拨人联络朝中各位尚书大人,所以老奴也才要动筋伤骨地来到朔方…”
“那你知不知道他也不可能为我到这山神庙的?”
张德子忽地一扬眉,整张老脸竟因此而生动起来:“洛夫人,不试试怎知结果呢?”
一人一生一条命,更何况他本就不必来此冒险!
破旧的神庙木窗上,几张蜘蛛网破了,风呼呼地刮。
真是满目凄凉,我闭上眼,听见外面雨声淅沥,断断续续。
“洛某已到,请神庙主人出来一叙。”
似如轻纱浸过细雨般润泽,他的声音在这阴魅黑夜里听来格外安宁。
我挑眉望向火把下的张德子,大概是临时胡乱做的,火把烧得不旺,冥黄火光照在张德子的老脸上,像是泼了一层豆油,看得腻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