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微看着四处开着天窗的电文,很气恼。杨处长却安慰她:“你气什么,这是好事,该高兴才是。”
杨处长认为,如果敌人(收听方)跟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这么多人“联合作战”都要开天窗,更何况敌人。这么大的雷,他独自一人能把电文一次性抄全才怪呢。所以,杨处长说:“如果等雷电停了他又出来呼叫,要求对方重新发撮,说明他就在我们身边,就在雷区里。如果他不要求重新发报,说明他离我们远着呢,我们可以不管它。”
半个小时后,雷电停了,抄报方又出来要求对方重新发报。
好了,杨处长对蒋微说:“看来你立功了,又发现了一条敌特线。”
事后,从当地气象台了解到,当天重庆城区是雷区的正中心,且雷电辐射范围很小,说明这部电台就在重庆一带。然后再根据电台联络用语、呼叫方式、信号特征等分析,足以确定这是又一条特务线路,遂命名为“特三号线”——发报方是上线,抄报方是下线。
与此同时,雷电停止后,徐州出来巡逻,准备巡视一遍后回去睡觉。
徐州有一个装有三节干电池的大手电筒,夜里出来巡视总带着它,一边走一边四方照。他首先发现地上有一串脚印,赶紧迫着脚印看,看到围墙上有一片铁丝网歪歪扭扭的,像有人翻越过。他紧张了,迅速跑过去仔细察看,很快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陈家鹄。
雨停了。
风止了。
夜静了。
陈家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头枕着有款有形的石头,一动不动,像在安眠。
徐州在战场上闻过太多的血腥味,他对这味道太敏感了,即使被雨水稀释过的、淡淡的血腥味,依然能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他用手电往头部一照,哇,石头上一片血水!
陈家鹄是后脑先着地,后脑勺成了个大鸡蛋,如此剧烈地与石头相碰,后果可想而知。他被迅速送医院抢救!医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处理好了伤口。伤口谈不上大,只缝了四针。这么小的伤口,住院的资格都没有,战时的重庆哪有那么多病床啊。
可陆从骏却接到了医生开出的病危通知书。
显然,问题不在看得到的伤口上,而是看不到的颅内!从徐州发现他起,陈家鹄一直昏迷不醒。第二天早晨,院长还在家里用早餐,即接到一号院杜先生的电话,要他全力抢救此人。
于是,院长一上班就赶到病房来看望陈家鹊,了解他的病情。
“病人情况怎么样?”院长向一位姓柳的医生问,昨晚是他出的诊。
“很危险,九死一生吧。”柳医生随口淡淡回答,他不知道躺在病床的是个什么人,有谁在关心他,“他现在心跳只有三十一下,真正是属于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院长眉毛竖起来,目光刺过来,“他是个大科学家,前线需要他,委员长都在关心他,知道吗,要全力抢救!”
柳医生没想到此人来头这么大,不由慌了神,喏喏地说:“这……这要看今天、明天……如果今明两天能够醒过来就没事……否则……”
陆从骏已在医院忙活一夜,知道陈家鹄病情严重,内心已经虚弱得害怕听到有人说什么晦气话,冲上前,失礼地打断医生:“对不起,没有任何否则!你必须要把他抢救过来,不然——”他本想说句狠话,临时又改了口,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没有不然,没有,我们需要他,前线需要他,委员长需要他。”他以为用这种加强的口气就可以给他们增加压力,给陈家鹄增加生的希望。
医生一副很悲观的样子,说:“如果这两天能醒过来就好啦。”
陆所长咄咄逼人地问:“如果醒不过来呢?”
废话,没醒过来不就是死了,医生哑口无言。
院长六十多岁,见过世面,人情世故这一套很懂,很会说话。他安慰陆所长道:“你别着急,放宽心,我会组织最好的医生,调拨最好的药品,成立专门的抢救小组全力抢救他。他还很年轻嘛,你要对他充满信心。你的信心也是我们的信心。”说完用手指指昏迷在病床上的陈家鹄,“也是他的信心。”
其实,院长嘴上这么说时,心里却是另一番话:如果今明两天病人不能醒过来,死亡的可能要远大于不死;即使不死亡,留住了性命,也不过是一个植物人而已。
第八章 第二节
经历了一夜心力交瘁的折磨,陆从骏仿佛一下老掉了十岁。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油然从心底升起。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大哭一场,只是碍于司机的面,极力控制住了情绪,却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办公室,他关了门,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电话却极不知趣地响个不停,很顽强。他抓起电话,听到了海塞斯兴奋的声音:“如果你想听好消息,就来我办公室吧。”
“你过来吧,”所长冷冷地说,“我刚从外面回来,有点累。”他想,除非你的好消息是陈家鹄醒了我才愿意过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海塞斯还不知道陈家鹊出事了。
与海塞斯一起来的,还有侦听处杨处长,他们进来后便发现陆所长精神不对头。陆所长没有具体说明原因,只是说昨天晚上出了点儿事,他一夜没睡。海塞斯沉浸在喜悦中,没有问他什么事,只管眉飞色舞地对他表达着自己的喜悦,“那好啊,你现在最需要兴奋剂,我们就给你带来了。”
说的是特三号线的情况。
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特三号线在短短十几个小时内连发三份长电,海塞斯分析电文的基本面,得到一个结论:敌人往重庆派遣的这批特务级别很高,而且极可能就是萨根要求派来的那帮人。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海塞斯兴奋地说:“既然是萨根的新主子,你最近只要死盯着萨根就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萨根成了他们尾巴,他们总要见面吧,即使不见面总要联系吧。”
说得一点没错,该高兴。可现在陆所长心情不好,很难被鼓舞。他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反问海塞斯:“你只是说‘可能’——‘极可能’,就是说你还没有破译电文,是猜的。”
“废话!”海塞斯生气地说,“你以为我是他们的同伙,怀里揣着密码本,可以随时对着它查出来吗?”
陆所长想抽烟,可身上的烟在医院早抽完了,便向杨处长要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对海塞斯说:“生什么气,我遇到的事说出来能把你气死!”海塞斯问他遇到什么事,“看你的样子是遇到大事了”。陆从骏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前一句话说:“不过能猜出来也是你的水平,说来听听,你是怎么猜的。”
海塞斯请杨处长将昨天夜里电台的初次联络情况先向陆所长介绍,接着他问陆所长:“你说,为什么之前这条线的‘上线’频频呼叫‘下线’,下线却不答应呢?”
“下线还没到达重庆。”陆从骏说。
“对,”海塞斯解释道,“毫无疑问,下线什么时候出发启程,上线一定知道的。上线估计下线应该在前两天到重庆,于是频频呼叫它。下线不答应,说明它还没有到,现在说明已经到了。”
“那你凭什么说,这批特务跟萨根有关?”
“电报。”海塞斯从杨处长手上接过讲义夹,打开给陆从骏看,里面有几份电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上线给下线连发三份电报,你看,电文都很长,我估计都是在给下线做指示,下命令。一个小时前,下线突然给上线回了一份很短的电文,你看,就是它。”
这份电报确实很短,只有一组电码,后面是一个问号:413?
海塞斯指着这份电报说:“这组电码(413)在前面三份电报中都出现过,显然是在问上线——这组电码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下线在破译过程中无法理解这组电码,便向上线发问。上线大概不知如何用密电未作答,用暗语回答:是‘我’之代号。这个‘我’是谁?就是萨根。”
“为什么?”
“请问萨根给官里发的最后一份电报是什么内容?”
陆所长想一想,背出来:“今上司找我谈话,足见我身份已被其怀疑,恐有麻烦,电台必须尽快转移,后事必须尽快办理,请速派人来。”
海塞斯说:“当时我看这份电报时就觉得奇怪,萨根居然敢在电报中自称‘我’,连代号都不用,太轻率了。后来我想可能因为他是临时入伙的,上面没给他代号,无奈,只有这样表示他自己。直到刚才看到上线的这份回电后,我才猛然想,萨根在电报中自称‘我’不是轻率,也不是无奈(没有代号),而是这个‘我’就是他的代号。”
这个我,那个我,跟绕口令似的。海塞斯担心混淆两个“我”,有意停顿一下再说:“你们想,萨根是什么人,不过是少老大雇用的一个人,他有什么资格代表这部电台。这部电台的主人是少老大,如果说这个‘我’不是代号,而是自称,那指的就不是他萨根,而是他的主子少老大,对不对?”
“对。”杨处长看看陆所长,点头称赞。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这个‘我’其实就是萨根,那么可以肯定‘我’就是一个代号,代表的是萨根。”
“嗯。”陆所长会意地点点头,对海塞斯说,“这种代号方法其实是很容易欺骗入的。”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有说话的冲动,“他们是故意这样搞的,目的就是想混淆人物关系,给我们造成错觉。”
“就是这样的。”海塞斯开心地笑道,“所以你该高兴,找萨根的人来了,你只要盯着萨根就能找到他们。”
“不会这么容易的。”陆所长摇头说,“萨根不是已经向上面报告了,他的身份已经被怀疑,他们不会随便跟他联系的。”
“先生,请你重复一下刚才背的那份电报——今上司找我谈话,足见我身份已被其怀疑。听到了没有,是萨根的上司怀疑他,不是你们。”
“是一回事。”陆从骏说。
“怎么是一回事?”海塞斯说,“难道萨根的上司知道他在做伤害中国人的事,还会向你们通报?”
“不会汇报,但他们会人为地放大恐惧,即使我们不知道,他们也会把它想成我们知道了。”
“为什么?”
“你没有干过间谍不明白,出门的间谍都是一群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每一个汗毛孔都是被莫须有的敌情吓得张开的。”
“照你这么说萨根对他们已经没用了,那为什么上线在电报中又反复提到他?”
“可能就在提醒他们,不要去找他。”陆所长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他对海塞斯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跟他较劲感到好笑,“再说了,就算来的人是一群蠢货,缺乏应有的谨慎,敢同萨根去联系,可萨根会理他们吗?难道萨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他?”
第八章 第三节
陆从骏所言极是。
萨根早知道自己已被盯梢,所以前段时间他故意四处出动,乱寻人搭讪,甚至乱跟陌生人打招呼,混淆视听。要说他找得最勤的人,自然还是惠子。一来,惠子完全被哄住了,他总觉得可以利用她做点事——陈家鹄还没死呢,而富里即将派新主子来这儿收场,万一宫里也知道陈家鹃没死,谁给他钱?所以,如果能通过惠子博得天赐之良机,把陈家鹄干掉岂不最好?二来,他似乎也“爱”上惠子了,尤其是惠子流产后,他明显觉得她内心变得很脆弱,很无助,似乎给了他一定机会。现在,他经常想起那天在医院惠子主动钻入他怀里的一幕。啊,那感觉真好啊,不能把陈家鹄干了,把他老婆“干”了也不错嘛。
这就是一个混蛋的内心!
这天他又来找惠子,惠子居然没来上班。他怏怏地从楼上下来,匆匆穿过大厅。他有点心不在焉,险些与一个临时闯进来的人撞上。待定下神来,双方彼此对看,才发现竟是熟人。
黑明威!他采访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
黑明威见是萨根,正要打招呼,却见萨根赶紧把头扭开了,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匆匆离去,令黑明威顿时若有所悟,连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服务台方向走去。这一天,负责跟踪萨根的是老孙的得力部-F小周,他未能捕捉到黑明威和萨根之间转瞬即逝的异常,虽然这也难怪,但确是十分遗憾,否则后面新建的敌特网本可以轻松破掉。
惠子已经几天没去上班了.从得知陈家鹄要跟她离婚的那天起,她便没有去上过班。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塌地陷,日月无光。她崩溃了,当天便卧床不起,滴水不进,一直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最后又坚强地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有事要去做。
那两天,她痛不欲生,几次想一死了之,生不如死啊!但在生死之间,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家鹄的声音:这不是真的。这也是她最后坚强起来的原因,她不相信!那天,不论家燕怎么苦苦相求,她都不肯在离婚书上签字。陆从骏拿给陈家鹄看的那份离婚书上,惠子的签字完全是假的。不过,模仿得很像,连陈家鹄都没看出来。这不能怪陈家鹄没眼力,而是……怎么说呢,陆从骏手上扣着惠子好几封信(后来的信都没给陈家鹄),每封信上都有惠子的签名,要找个人照样画葫芦太容易了。再说,三号院里有的是这样的人才,代人签名,做假照片、假声音,这是他们的专业,最擅长干的事。
惠子从床上起来后,不管家里人对她怎么冷淡,反正不要面子了,该吃饭就回来吃饭,该睡觉就回来睡觉,其他时间她都耗在一个地方:渝字楼。这是她唯一想的到的地方,她曾在这儿跟陈家鹄通过电话,老孙也曾告诉过她陈家鹊偶尔会到这儿来喝茶。
偶尔?多大概率?
管它多大,再小我也等!除了这地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击等,就在这儿死等!等到死也要等!
惠子心里盘着一个强大的愿望,一定要见到陈家鹄,她要当面问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于是,白天等。
于是,夜里守。
什么时候这儿开门了,你一定会看到她已经在这儿等了。白天,她主要守在门口瞅着,天黑了就去茶楼或者餐厅转,直到这儿打烊、关门,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这样等是等不到的,别说现在,以前都等不到。而现在,他已经昏迷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命悬一线。惠子,你可能真的今生今世都见不到他了。但她这样等,倒是一定会等到老孙或陆所长:他们总是会来这儿的。这天晚上,她在楼梯口碰到了老孙。
“你怎么来这儿?”老孙见到她很是吃惊。
“我来找家鹄……”惠子像一个病人,虚弱地呻吟道。
“他不在这儿上班。”
“可你说他有可能来这里……”惠子死死望着他,神情凄哀地乞求道,“孙大哥,求求你告诉我,家鹄在哪里?我要见家鹄……我一定要见他……一定要的啊孙大哥……”
老孙发觉她神情不对,把她带进茶楼,给她叫来一杯茶,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她到发生了什么事。惠子便把家里逼她跟家鹄离婚的来龙去脉哭着诉说一遍,再次更加迫切恳求老孙要帮忙替她安排见一下家鹄。
“孙大哥,这肯定是假的!家鹄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会跟我离婚?我求求你孙大哥,让我见一见家鹄吧,求求你了孙大哥,让我见一见家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好可怜啊孙大哥,求求你啦……”
求到这种程度,好话说尽,尊严不要——就差下跪磕头,让老孙那副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都生出了酸楚味。老孙一直在惠子面前装好人,他想好人只有扮到底,便皱着眉头沉思起来,为了找到合理的说法。嘿,说法想好了,他装着一副很诚恳的样子,对她说:“惠子,你是个好人,我不想骗你。其实,陈先生他现在根本就不在重庆。”并解释说,由于最近敌人派了好多特务到重庆来搞阴谋暗杀活动,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已于上周把专家全都安排到外头去工作了,她要见他是不现实的,起码目前肯定不行。
老孙对自己临时找到的说法颇为满意,从陈家鹄的现状看,他这么说也不全都是假话。这是陈家鹄昏迷后的第三天,他没有在两天内醒过来,医生基本上已经把他判了死刑,所以惠子要见他确实已成无望。
至少,那个会对她说情话、跟她做爱、嬉戏打闹、情意绵绵、会神机妙算的陈家鹄是不可能见到了。
惠子眼泪汪汪地问了老孙一大堆问题:他现在哪里?什么时候可能回来?她能不能赶去看他?可不可给他打电话?诸如此类。老孙一概以否定的方式作答。惠子突然变得坚强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目光咄咄地盯着老孙说:“我要见陆先生。”
老孙禁不住一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直接答应吧,不敢,拒绝吧,显得太不近人情,前面的好人有白扮演之虑——这倒无所谓,关键是陆所长也许想见她呢,拒绝了不是失了个机会?想了想,他决定留条后路,便装出满脸的同情,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看你跟陈先生也怪不容易的,这样吧,我回去跟陆所长汇报一下,我替你争取一下,行吗?”
第八章 第四节
不行!
陆所长一听老孙的汇报,断然拒绝,气得骂他:“都什么时候,你还给我凑这些热闹。已经整整三天了,他还没动过呢,眼皮都没动过,医生说……”他实在害怕说晦气话,因为他还不死心,“你说这种情况下我去见她干什么,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见陈家鹄活过来!”
确实,如果陈家鹄就此别过,惠子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哪有闲工夫去见她,有病啊。老孙灰溜溜地走了,刚走到门外,又听到里面在喊他:“回来。”
怎么了?还没有骂够?老孙想。
不是的。原来,陆所长临时想到一个主意,想让惠子亲身去陈家鹊的病床前喊他,虽然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怎么说呢,死马当活马医吧,试试看呗。
“这不行。”
“为什么?”
“问题多着呢。”老孙心想,你真是急昏了头了,怎么会出这种馊主意,“别的不说,万一灵验了怎么办?”就是说,万一陈家鹄要真被惠子喊醒过来了,怎么办?活了,睁开眼睛了,怎么办?
确实,这也是个问题,你总不能看陈家鹄一活过来马上赶开他们,不让他们对上话。可一旦让他们对上话,你陆从骏和孙立仁做的那么多缺德事不全露了底?那样陈家鹄非把你们吃了不可,你还指望他给你干活,做梦!所以,这确实行不通的。
怎么样才行?
很显然,惠子人不能去,但声音可以去。点子就这么想出来了,老孙的任务是去找惠子录一段千呼万唤陈家鹄的声音。“你可以又当一次好人了。”陈从骏说。老孙想,这主意确实不错,说得过去,行得通。现在的问题是,让惠子说什么。
思来想去,陆从骏给出了答案,“我看这就不用设计了,惠子现在心里肯定委屈死了,太冤枉了,丈夫莫名其妙要抛弃她,她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对陈家鹄诉说。我看就让她放开说,骂也好,哭也好,求也好,随便说,尽情说,反正就要她那个情绪,那个声音,一定会很感人的,越感人越好。”
确实,现在的惠子,你就是不给她录音,她都经常在对陈家鹊喃喃自语,有时对天,有时对地,有时对枕头,有时对陈家鹄的照片,有时对陈家鹄的信……当听说好心的老孙愿意给她录一段话给陈家鹄带去——这可比带信带话带什么东西都好啊,惠子感激得连忙起身对老孙鞠了三个大躬。
这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事不宜迟。紧接着,老孙迅速带惠子到渝字楼,用最好的录音机,最安静的房问,最体贴的方式,让惠子尽情地说。开始,惠子不适应,找不到感觉,不知道说什么。
“孙大哥,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就把话筒当陈先生看好了。”老孙给她出主意。这主意不行,惠子对着冰冷的话筒继续发呆着。时间紧迫啊!老孙跟她急了,“你不说我来说,”抢过话筒嚷嚷起来,“陈先生,我倒要问问你,惠子对你多么好啊,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人家背井离乡、漂洋过海跟你来,你居然就这么随便休了她,你的良心给狗吃了!”
这把火可把惠子烧着了,没等老孙把话筒还给她,惠子已经泪流满面地扑上来,抢过话筒,哭哭啼啼地诉说起来,越说越来劲,声泪俱下……情绪完全上来了,叫她停都叫不应。情绪太激动,难免说得有点乱——太乱了!但这没关系,三号院有最好的录音剪辑师。剪辑师根据陆所长“感人、揪心、震聋发聩”的要求,剪辑出一段十分钟的录音。陆所长第一遍听了,不大满意,觉得叙事的话太多,哭声太少。剪辑师又重剪一遍,时间还是十分钟,删了一些话,加了一些哭声。陆所长第二次听,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