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连说原谅的资格也没有。
她只是遗憾,此生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胡桃转过头,发现胡琳竟然哭了。二十好几岁的大姑娘,哭起来还是那么难看,眼泪鼻涕稀里哗啦一起流。
“浑蛋,胡桃你浑蛋!”
她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拿到雅思成绩以后,胡桃开始准备辞职的事情。离开C城,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只是当初林向屿决定回国在C城发展,她舍不得他,便没有走。
胡桃是英语老师,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英语老师,每年师范院校毕业生大把大把,她的同事更是巴不得有人走,这样一个星期可以多上几节课。
胡桃找到胡近:“胡叔,我可能不在学校待了,想出去一阵子。”
胡近倒不太诧异,学校的工作本来就没太大的发展,只是图个稳定。他看着胡桃长大,但是似乎也没有真正懂得过这个他视作己出的女孩到底想要什么。
胡近点点头:“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可能以后……就不在这个城市待了。”胡桃嗫嚅。
“想去哪里?”
“要不就回峨眉山,”胡桃故作轻松地说,“也算是我老家了,去个课外培训班,带点学生,至少不愁衣食。朋友帮我申请了去澳大利亚学习的项目,还要一段时间才出结果,手续也要办一阵子。”
“也不用那么着急决定,”胡近说,“你先出去玩玩,散散心,等想定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谢谢胡叔。”
胡近淡淡地笑:“哪里的话。”
胡桃这才发现,他已经两鬓斑白了,瞧得出来是染过的,可是旧的还没盖完,新的又长出来了。胡近原本就比胡桃母亲长几岁,胡桃在心底算了算,才惊觉他已经快六十岁了。
“胡叔,”胡桃迟疑地开口,试探着问,“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吗?老来也能有个伴。”
胡近的事业一直发展不错,市里好几座人气颇高的商场都是他旗下的地产,城外还有一些休闲山庄和红酒庄园,近几年还开始投资影视行业。所以胡琳人前人后地被众星捧月,也和胡近身家殷实有很大的关系。
“不了,”胡近淡淡地笑,“和你母亲在一起,虽然没几年,可也是我最快乐的几年了。”
“能遇到您……我妈妈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
胡桃告辞了胡近,没想到第二天胡琳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胡桃想也想得到,是胡近晚上吃饭时随口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小姐。
胡琳非常不平静,恨不得把胡桃的房门给敲坏,等胡桃一开门,她大声质问胡桃:“你要去哪里?”
胡桃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待在这里。”
“你就想这样逃避吗?”胡琳愤怒地问,“躲到他结婚生子,你也再不回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胡桃轻声问,“我逃到天涯海角躲起来,又有什么不对?”
胡琳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不爱我,”胡桃低下头说,“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最起码,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不应该让他为难。”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如胡桃一样的女子,爱而不得,甚至比两败俱伤更为惨烈,伤口腐烂在心底。岁月灌之以土壤、以雨露、以日光,但终究是要以你的深情作为肥料,却再不希冀能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胡桃伤筋动骨一番,可是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需要割舍的人和事寥寥可数。胡桃给林向屿打了一通电话,只说:“请了几天假,出去玩玩。”
林向屿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他打了个哈欠:“去哪儿呢,记得给我带礼物。”
胡桃语塞,突然看到桌子上摆着的茶花烟的空盒子,脱口而出:“云南吧。”
“云南啊,好地方,”林向屿说,“你记不记得,我大学的时候攀岩队还去过那里,阳光充沛,空气清新,和北京一比真是天上人间。”
胡桃笑着:“是吗?那一定要去看看。你们当时是在哪里攀岩?”
“你要去吗?”林向屿不放心地说,“你第一次尝试户外,不要去挑战那个难度,而且你一个人,没人做保护,不要随便攀岩。”
“别那么认真,我就随口一问。”
“这样,”林向屿松了口气,“在西山,这个时节去还挺好,不是雨季,可以去逛逛。岩壁是赤红色的,山谷的水也清澈,客栈里能听到马铃,远离闹市。”
胡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
挂了电话,胡桃便上网买了机票。
临走的那天,胡桃给胡琳打电话,胡琳心中不满,直接挂断了电话。胡桃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气,一口气按了十几个夺命连环call。
最后胡琳实在受不了,发了一条短信:“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没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姐姐!”
胡桃苦涩一笑,提着行李箱,关上门离开了。

第十四章 2014年,青春常驻
1.
胡桃在大理落脚后,辗转到了西山,几年前林向屿曾经同他的队友们来到这里,试图征服这面峭壁。
胡桃在店里租来攀岩用的道具,她隐约记得当初林向屿他们规划的路线。他们为此准备了近一年的时间,胡桃却在林向屿出发前一夜受伤,林向屿接到她的电话,千里迢迢从云南赶去看她。
事到如今,胡桃想,那就把曾经欠他的都还给他。
胡桃小腹和腿部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攀附在峭壁上,轻盈灵活。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在脑海里思考着最省力的方法,想要借此摒除一切的杂念,将那些叫人伤心的过去一并忘记。
在最后要攀到山顶的时候,胡桃脑海里忽然响起林向屿的声音。
他站在华灯初上的夜里,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声音低沉,对她说:“胡桃,我要结婚了。”
胡桃猛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疼,抓住岩石突起的右手脱力,整个人向后倒去。
胡桃在空中坠落,生死一线的刹那,她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什么。风从她的指间呼啸而过,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无能为力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胡桃在心底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这是她对这人间最后的些许眷恋。
听到胡桃出事的消息的时候,林向屿正在江边陪程可欣散步。程可欣正兴高采烈地同他商量:“婚礼要办西式还是中式?我想要西式,不知道我们父母会不会同意。”
林向屿没来由地心里发闷,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预感,江面一片波光粼粼,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你要是不嫌累,办两场,中式西式都办。”
“真的吗?”程可欣眼睛都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她快步走到林向屿前面,转过头跟他说,“上次许成的婚礼就办得很好,不用太多人,但是很漂亮,满庭院的香槟玫瑰,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策划的,明天我去问问。”
夜色温柔,落在江边水面,江对面的高楼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林,跨江大桥雄伟壮丽,上面车来车往,像长着尾巴的流水飞过,热闹得不似人间。
仔细听才发现有歌声,隔着江水,远远传来。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难忘的啊……”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一曲歌毕,歌声慢慢淡去,林向屿心脏一阵骤疼,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疼压弯了腰。他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手捂住胸口,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的少年时代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飞速闪过,那些遗落在旧时光中的画面,那一年漫天纷飞的大雪,竟已真的成为昨日,鲜衣怒马不再,烈火鼎盛不再。
就在这个时候,林向屿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白冬远在电话那头慌乱地问:“向屿,你现在在哪里?”
林向屿汗水涔涔,强忍着剧痛回答他:“江边,怎么了?”
“你来医院一趟,”白冬远连说话都在大口喘气,他平日里总是穿着白大褂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鬼样子,这次反常得厉害,音调都不对了,“胡桃出事了!”
林向屿怔住:“你说什么?”
“……从岩上摔下来,现在ICU抢救。”
“啪”的一声,林向屿的手机摔在地上,他脑子乱作一团乱麻,转身拔腿就跑。他开的是一辆加长悍马,买这辆车,还是因为胡桃在美国时候的一句玩笑话,她说,我们要是能活下来,我砸锅卖铁也要买一辆悍马。
等林向屿慌张地赶到医院,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胡琳。她正用双手捂着脸啜泣,医院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照射下来,她整个人痛到瑟瑟发抖。
听到脚步声,胡琳抬起头,在看到林向屿的瞬间,她立刻站了起来。
胡琳双唇颤抖,挡在林向屿面前,不允许他再上前,她问他:“你来做什么?”
林向屿一怔,说:“胡琳,是我啊。”
胡琳冷笑:“我知道是你,我拦的人,就是你。”
林向屿蹙眉:“你怎么了?”
胡琳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她大声质问他:“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云南?!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攀岩?!你以为!你以为她现在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林向屿停住脚步,他在那一瞬间忽然知道了胡琳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你!林向屿!这全部都是因为你!”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闷雷,打在林向屿的心头。
“林向屿,你听清楚!她爱你!她爱了你十五年!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五年?你根本就不配!”
“轰”的一声,林向屿整个人愣在原地,他的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下,砸得他魂飞魄散。
许多画面在林向屿的脑海飞闪而过,过往青春历历在目,竟然统统都是胡桃。
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说:“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天长地久,也不相信这个人。”
她说:“我遇见那么多人,可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起来最应该是过客的你,却在我心里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她说:“最好的爱,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除了他,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的什么人了。”
他真是一个混账!
他竟然从未想过,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因为太害怕失去,只能打着“朋友”的幌子,彼此试探,不断靠近,又不断远离。
十五年!林向屿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
整整十五年啊,那样好的时光,那样漫长的岁月,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意,他和她,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而她现在,正躺在急救室的这扇门后,生死未卜。
“胡琳,”林向屿钝钝地抬起头,目光混浊,眼眶通红,他麻木地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现在你先让我过去,我要见她。”
林向屿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她。”
“做梦!”胡琳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见到她!我绝对不会再让你见到她!”
“胡琳,”林向屿强忍住心头无能为力的绝望,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让我进去,我要见她。”
胡琳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眼泪拼命往下掉,一滴一滴,全是悔恨和愧疚。为她年少轻狂时所犯下的种种罪孽,她比谁都明白,正是那些不被宽恕的罪,造成了如今的种种。
终于,她缓缓开口,轻声说:“向屿哥,你放过她,好吗?你就此从她生命中消失,就当是为了她好,就当是我求你,好吗?”
胡琳穿着白色短裙,“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林向屿不可思议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她可是胡琳啊,飞扬跋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胡琳。
胡桃把她当成小公主,供奉了小半辈子,别说下跪,胡琳活得放肆恣意,杀人放火估计都有人帮她在后面收拾残局。
林向屿仰起头,心中五味杂陈,开口时声音里全是颤抖,他说:“胡琳,你起来。”
胡琳倔强地看着他,眼里却充满了恨意。
林向屿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答应你,你起来。”
胡琳这才站起身。林向屿转过头,这时,他耳边响起胡琳没有感情、像是脱力般的声音,她问他:“为什么是你?”
胡琳的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字一把斧头,一下下砍向林向屿——“十五年前,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个人,为什么要是你?”
林向屿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室之隔,胡桃就在这扇门的背后,她生命垂危,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一步。
胡琳说得对,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站在这里,除了他。
这一世的纠缠,究竟是谁成全了谁,又是谁,辜负了谁?
2.
胡桃在ICU抢救了三天,最后度过了危险期,才得以转入普通病房继续治疗。在这期间,她一直昏迷不醒,身体状态很糟糕。医生说幸好抢救及时,云南的医院虽然经验不足,但好在迅速地将她转移回了C市。
胡琳寸步不离,一直守在病房门口,不让林向屿再靠近一丝半毫。两个人僵持到深夜,胡琳身体实在扛不住,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靠着椅背,累到虚脱地睡过去,头靠在墙上,一点一点,睡得又沉又不安稳。
林向屿站在离胡琳五六米远的走廊上,刺眼的白炽灯光逼得他眼眶通红。
再远一点,就是胡桃的病房。她依然生死未卜,在经历怎样的痛楚,外人无法得知。
巡夜的护士见了林向屿,叹了口气。
医院上上下下都猜着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僵成这样。
“哪有什么好猜的,”护士A发话了,“准是男方出轨,女方为情自杀,女方妹妹在这里打抱不平。”
“没有没有,听说是争财产,女方还留了遗书的。”
巡夜的护士虽然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走到林向屿旁边,轻声说:“小姑娘睡着了,你要想看就赶紧吧,不过也就能隔着玻璃看两眼了。”
林向屿嘴唇干得有些裂开,他动了动嘴,声音沙哑地说:“不用了,让她睡个好觉吧。”
护士惊讶地说:“你……”
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他竟然对胡琳如此体贴。胡琳对林向屿又吼又骂,第一天夜里闹得全院都被惊动了,刚开始还以为是闹医患,不然还有什么仇能如此不共戴天。
林向屿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淡淡地笑了笑:“她是我妹妹。”
护士又瞧了两眼胡琳,林向屿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病房外,而走廊的尽头,明晃晃的灯光落下来,像是行驶在苍茫的大海上,灯塔在远方,希望那样微弱,却一直都在。
林向屿也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睡去,他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半夜被一阵大哭声吵醒。林向屿半梦半醒,睁开眼睛,发现是胡琳在哭。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声问:“胡琳,你没事吧?”
胡琳挂着眼泪抬起头,她捂着脸,努力想停下来,可是眼泪肆虐,布满了她整张苍白的脸庞。此时她情绪濒临崩溃,脆弱得不碰也能碎掉。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林向屿,她猛然伸手抱住他,环着他的腰,像是三岁小孩,“哇哇哇”地大声哭出来。
“我梦见她走了,”胡琳痛苦地说,“我去送她,她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同我说。”
林向屿握紧了拳头。
“没事的,胡琳,”他低沉安慰她,“她不会有事的。”
“如果我懂事一点,体谅她一点,理解她一点……”胡琳浑身都在颤抖,“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再见到她……”
“姐姐……”胡琳泪如雨下,“我错了,姐姐……”
第二天清晨,白冬远做完两台手术,衣服也没换就赶了过来。胡琳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他:“冬远哥,你是医生,你告诉我,我姐姐会没事的,对吗?对吗?对吗?”
他安慰胡琳:“没事,我向你保证。”
他心虚,说完后将目光投向林向屿,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很难受。
忽然,林向屿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林向屿。”
他回过头去,看到程可欣抱着一大束鲜花走来。
她走到林向屿面前,林向屿才想起来自己在江边丢下她的事情,他向她道歉说:“对不起。”
程可欣惨淡一笑,她一宿未眠,脸上还挂着化开的妆容,她说:“没事,我打电话给冬远才知道是胡桃出事了。”
“抱歉,”他说,“我手机没电了。”
程可欣说:“没有关系,胡桃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你关心她是应该的……其他的事,之后再说吧。”
“不用之后,”胡琳站起身,她向来讨厌程可欣,十分冰冷地说,“你们现在就离开医院,我姐的事,才是和你们没有关系。”
“胡琳!”林向屿蹙眉。
“我说错了吗?”程可欣出现后,胡琳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她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程可欣和林向屿身上,“你,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同情,还有你,带上你的未婚妻,滚出去!”
三个人正要吵起来的时候,病房铃声大作,胡桃的身体开始有意识,医生匆匆忙忙赶来,忙前忙后,给胡桃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最后他们才通知病人家属可以进入病房探望,但是只有二十分钟,要保持患者情绪稳定。
胡琳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程可欣一眼,跟在医生后面走了进去。
过了两三分钟,胡琳从病房走出来,她站在门口,手握着门把手关上门,低下头顿了几秒,最后选择走到林向屿面前,她说:“她醒了。”
“嗯。”林向屿轻声回答。
胡琳发现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她欲言又止地在林向屿面前站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去看看她吧。”
林向屿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动了动身体。
程可欣在他身后喊他:“向屿。”
林向屿转过头,对她笑了笑,然后轻轻走进病房。
胡桃虚弱地靠在床头,身后靠着枕头,看见林向屿,眼睛亮了起来。
林向屿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着开口:“你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胡桃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他没问题还是要喝水。
林向屿去一旁的饮水机给胡桃接了一杯温水,怕她喝不了太多,用勺子舀了一勺给她。
胡桃说:“谢谢。”
林向屿站在她面前,垂着眼,没说话。
“他们刚刚说你叫……啊,不好意思,我记不得了,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林向屿猛然抬头看向胡桃,他手中的杯子打翻在地,水顺着地板蔓延开去,一直流过他的鞋。
他颤抖着,看着胡桃:“你说什么?”
胡桃眨眨眼睛:“你是谁?”
“胡桃,”他一动不动地僵硬着,“你在开玩笑吗?”
胡桃被他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我从岩石上摔下来,脑震荡,失忆了。”
林向屿深呼吸一口气,想到进门前胡琳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怪不得胡琳会让他进入病房,想必她一定认为,胡桃失了忆,还会记得他林向屿?
林向屿扯出一个难堪的笑容,他此时心头空空荡荡,却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她忘记了全世界、独独记得他的童话。
不,或者说,对胡桃而言,林向屿才是她最想要忘记的世界。
关于他的回忆,最后带给她的,只有伤心和难过,不是吗?
在她昏迷不醒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在想,这十五年来,她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忘记所有的爱与回忆,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治愈。
“我叫林向屿。”他声音颤抖,“双木林,向南的向,岛屿的屿。”
然后他摸出手机,想打给她看,才发现手机已经因没电自动关机。于是林向屿拿了床头柜上的笔和纸,认真地写给她看。
“哦,”她说,“你的字真好看。”
林向屿笑了笑,在下面写上胡桃的名字:“你的名字,他们给你说了吗?”
“说了,”胡桃点点头,“古月胡,桃子的桃。”
“不是,”林向屿摇头,“是桃花。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他轻声说着,忽然想起十年前,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昏,他同她一起去学校外的饭店吃晚饭,她坐在他的对面,长发披肩,夕阳在她身上打出一圈光影,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低声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度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