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止一次这样问他。似乎全天下,每一个女孩都曾问过这个问题。这个愚蠢的,任自尊心被人踩在脚下碾碎的问题。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曾不停地追问他,并且拒绝接受他的沉默和否定。
她看着他无波无澜的漆黑的眼睛,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而这一次,她已经不再愿意等待他的回答。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她和他之间所有的羁绊,在当日教堂之中,她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连羽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没有沉默,他开口回答她:“姚小同,如果一个人爱你,你一定会知道的。”
出了医院停车场,姚小同才发现她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充上电后,十来个她爹的未接来电,姚小同心里有鬼,深吸一口气才敢回过去。
转到姚父那边,他十分不耐烦:“怎么还不回家?这都几点了?”
姚小同这才想起,今天是这个月二十号,每个月二十号,她是得和宋二一起回家吃饭汇报工作的。
“在路上了。”姚小同心虚地回答。
遇上堵车,姚小同回到家里已经快八点了,饭菜摆在桌子上,热了一轮又一轮。姚父姚母坐在桌边等她,她吞了吞口水,挂在外套,磨磨蹭蹭地坐过去。
“宋二呢?”姚父问。
“哦,”姚小同继续心虚地说谎,“他出差了,赶不回来,一回北京就跟您负荆请罪。”
姚父将筷子一拍:“姚小同你是越活越出息了!今天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姚小同被戳穿,却反而理直气壮:“你既然都知道,还问我什么?”
姚母赶忙来打圆场:“这不是不想我们长辈担心吗,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发脾气。”
姚父瞪着姚小同,最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小同啊,人不能活得太自私,别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二十六岁了,都嫁人了,要学着照顾照顾身边的人。”
“爸,我和宋祁临离婚了。”姚小同把宋二的名字说得清清楚楚,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宋二,听起来有点陌生。话音刚落,姚小同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巴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怎么就逞一时口舌之快给说了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整个屋子沉默下来。这在姚家似乎习以为常,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如此。
姚父握着筷子的手一沉,姚小同感觉他会把手里的碗给自己砸过来。坐在一旁的姚母也是愣住,看着姚小同一脸震惊,却什么也不敢问,推了推姚小同:“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姚父一动不动。姚小同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觉得愧疚,她无意伤他,犹如他当初也无意伤自己,可是结局往往事与愿违。
下一秒,姚母终于有了动作,他把筷子放下,伸手去端面前的茶杯,淡淡地说:“知道了。”
不止姚小同,连姚母也是怔住,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姚小同,你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好生记得吧。等到三四十年后,年纪大了,折腾不住了,你那些好友们各个都幸福美满,我和你妈也去了,这世界就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可别后悔了。”
人人都说不愿意将就。可是这样孤独的一条路,又有谁真能陪你走到底呢?
“我年纪大了,真的累了,不想再管你的事儿了。你自个儿的身体,自己知道,医生哪一次不是话里藏刀,指责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从今天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个家,你不愿意回来,也不用再回来了。”决绝伤人的话,姚父曾经不知道歇斯底里说过多少次,而最绝情的这一句,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平静地说了出来。
那一刻,姚小同眼眶发红,心脏猛地收缩,痛得她全身叫嚣着,她紧紧地握着筷子,低着头:“我知道了。”
第十四章 爱别离
-----人生须臾,事事皆苦,一生一世,也就这么一生,这么一世了。
1
秋天太短暂,刚刚购置的新衣还没来得及穿出去,寒潮来袭,就到了冬天,这一年就算是要到头了。
电影进入宣传期,主题曲《系我一生心》由男主角宋祁意亲自演唱,他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在娱乐圈销声匿迹两年之久,如今卷土重来,还是有许多念着旧情的粉丝,再加上当初琥珀的影响力,这首歌一下子冲到排行版榜首,大小卖场,循环播放。
王总亲自给姚小同打电话,许多媒体想要采访她,她从前行事太低调,一直是个谜。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姚小同自己想要重新做工作室,也劳烦王总从中帮了不少忙,于是她挑了一个不用露面的电台节目,选在了收听率最高的周末。
正好这周末连意风住在连羽屋里,嚷嚷着要吃火锅。自从上次因为姚小同的事来见过连羽以后,连意风也很久没有见到连羽。在得知姚小同结婚以后,他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哥哥。
连羽在他心中从来都是完美的存在,只要有他哥在,天塌下来也不用惊慌。直到有一天,他无意窥见这尊神袛,也开始有了裂缝,紧接着坠入了凡尘,一一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爱恨别离。
连意风心中难受,仿佛一夜长大。他无法想象,这八年来,每一个日夜,连羽都是如何度过的。连意风坐在副驾驶座上,窗外一片雾霾茫茫,他打开车载电台。
主持人笑着说:“真的没想到有幸能请到琥珀老师。”
“老师不敢当,”女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羞涩地笑了笑,“我一直是你们的忠实听众。”
“是吗?”主持人也笑起来,“说真的,我一直以为琥珀老师是男人,我喜欢的作词人,林夕老师、黄伟文老师、姚若龙老师,都是男人,可能先入为主了。”
琥珀笑了笑:“所以有人说男人感情不如女人细腻,是不对的。男人真的用情起来,反而比女人还深。”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主持人终于把话题带到新歌《系我一生心》上:“说起来,琥珀老师将这首歌放在微博上的时候,也是在冬天呢,一转眼,又到了冬天。”
“是啊,”琥珀温和地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当初琥珀老师把这首歌发在网上,有传言说这是您的封笔之作,可以冒昧问一句,是为什么吗?”
女人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陷入沉默,在主持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再次开口:“我结婚了。”
她重复了一遍:“我结婚了。”
这时候,对面转角处突然驶出一辆出租车,笔直地撞过来,一点要刹车的意思都没有,连羽猛然一个急刹车,差点和对方撞在一起。连意风整个人向前倒,幸好被安全带及时护住。他心有余悸,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用余光偷看自己的哥哥,却见连羽神色淡定,若无其事。
“哥,你没事吧?”
连羽低低“嗯”了一声。
主持人还在电台那头,兴致勃勃地问着琥珀的新婚,她却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连意风摇下玻璃窗想透透气,东风猎猎灌进来,连意风吃了一口冷气,又悻悻地关上车窗。
电台里还陆陆续续传来姚小同的声音,主持人自然要回归到这次电影身上,她回答说:“原本这首歌是不打算用作商业的,后来听了那个故事,才改变了心意。”
“为什么?”
“那些陈年旧事,终是无处寻觅。”她轻声说。
主持人说:“很难想象,爱一个人十几年是什么样的滋味,很好奇,现在还会有这样执着的人吗?”
“是啊,”姚小同顿了顿,然后笑着说,“真的很难想象。”
“再冒昧问一句,封笔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
“如果不写歌词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开了一家工作室,做婚礼策划,给人拍照片。”
“听起来很浪漫,是因为结婚的缘故吗?”
“是因为想要重新相信爱情。”
“有什么心愿吗?”
姚小同认真地想了想:“有梦可做,有人可爱,永远不必向这个世界妥协。”
“听起来很难。”
“是啊,”姚小同有些唏嘘,“所以才叫愿望。”
琥珀的采访结束后,电台按照惯例放她写的歌,《系我一生心》。
这首歌因为琥珀免费开放授权,所以很多民间版本,也有许多歌手自己作曲来唱,一直到电影方出品了官方版本。
宋祁意的声线很特别,又冷又明亮,他红得如日中天,年轻英俊,家中背景雄厚,人生简直一帆风顺得像是开了外挂。
第一句歌词传来:“小公主握着荆棘长大,白衣少年不再弹吉他。”
连意风伸出手,想趁着这个时候切到下一个频道。连羽却忽然开口:“等等吧。”
连意风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自己哥哥,想要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连羽双手散散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不为所动。
等等吧,前方一片红灯,车流无穷无尽,连羽想,这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首歌了。
她说:“有梦可做,有人可爱,永远不必向这个世界拖鞋。”
因为无法再实现,所以只能称作心愿。她曾经那样虔诚地爱过他。
2
宋二今年流年不利,刚出院没多久,又喝酒喝翻了,他住过的病房还没来得及腾空,人又进来了。
姚小同去看他,翻着白眼嘲讽她:“你干脆办个终身会员卡,把这间屋包下来,我觉得比住酒店方便多了。”
宋祁临这个不要脸的,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去院长那里软磨硬泡了一番,被拒绝了个干净利落。
姚小同乐不可支,拿起他床头的车厘子,一口一个:“舒秦呢?你们不是好兄弟吗,怎么没见他来探望你?”
宋祁临抬了抬眼:“你不知道啊?他去加拿大了。”
“他去加拿大干吗?”姚小同蹙眉,“找丹丹?”
宋二没回话,当是默认了。
姚小同直接被舒家少爷给气笑了:“他现在去找丹丹还有什么意思?当初人在眼前的时候,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闹得鸡犬不宁,现在物是人非,还能怎么办?”
宋二还穿着病号服,打着点滴,看了姚小同一眼,轻声说:“你少说两句。”
见姚小同还是为好友愤愤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阮丹丹就没错了吗?他们两个人,都太骄傲,不撞南墙不回头,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猜舒秦这次去,也只是为了道别。”
姚小同没再说话,拿起手机,想给阮丹丹发条消息,结果先收到了思凡的消息,说有单子,让姚小同晚上回工作室。
姚小同拨了个电话过去,将他需要做的前期资料一一列举出来。
姚小同挂了电话,宋二说:“工作室真的开起来了?”
“也没什么成本,”姚小同说,“做婚礼策划多好,不愁饭碗,这世上永远有人陷入爱河,还有人永远在爱河。”
“姚小同,”宋二饶有兴趣地靠在床头,对姚小同说,“你对舒秦那么不满,那你对连羽呢?就没有恨过?”
姚小同头也不抬:“不恨。”
“一点点都没有?”
“没有,”姚小同摇头,“他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如果真的心生怨恨,那一定就是我不够爱他。”
宋二转过头,望着窗外,那里阳光灿烂,他像是陷入回忆,想起很久远的事,说:“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那是我以第一次喜欢上谁,到现在还记得,她穿着校服的样子,故意把校裙折短两厘米,又放肆又招摇。”
“后来呢?”姚小同问。
“她和人赌气,就做了我女朋友。后来我去俄罗斯念大学,她喜欢的人去了部队,她比我们小几级,去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后来一路读到博士。”
姚小同咋舌:“厉害。”
“你们真是同一类人,爱一个人,用尽了全部力气,横冲直撞,上天入地,哪里都敢去。看到你,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怎么说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天明和世俗,没一样容得下你们。”
“真想见一见她,”姚小同说,“能让你惦记,想必是个美人。”
“是,”宋二点点头,“像玫瑰,带刺,但是美。”
宋二就此截住,换了话题问姚小同:“讲真的,姚小同你和我离婚,在你心底,有没有一点事希望能够和连羽在一起?”
姚小同白了他一眼:“你这样问我,我肯定只能回答没有。不然显得自己和你夫妻一场,如同儿戏。可是要是一丁点都没有,那肯定是在骗你。我知道它不会发生,不想再去幻想它发生,也不想再去计算它发生的可能。”
姚小同又坐了一会儿,给宋二削了一个苹果,塞他嘴巴里:“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
姚小同走到门口,宋祁临咬下一口苹果,出声叫她:“姚小同。”
姚小同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宋二顿了顿,又笑起来,说:“算了,下次说吧。”
姚小同点点头:“下次不要约在医院见面了。”
“知道了。”
出了病房,姚小同犹豫了一下走楼梯还是电梯,决定锻炼一下身体走楼梯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电梯前。电梯打开,姚小同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电光火时间,许多年不见,可姚小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姚小同猛然回过神,半晌才嗫嚅道:“......卓阿姨好。”
连羽母亲,姓卓名玉婷,小的时候,连姚两家交好,姚小同还认过她做干妈。卓玉婷喜爱玉石珠宝一类的玩意,姚小同周岁的时候卓玉婷送给她一块翡翠长命锁,和连羽的是一对,姚小同一直戴到三岁才摘下来。
后来连家一个家族都出了事,最恨姚小同家的,恐怕就是卓玉婷了。所以姚小同去找连老爷子的时候,他也说“你回去吧,就算是我同意了,连羽他母亲,也不可能让你踏入连家一步”。
卓玉婷看到姚小同,也是一脸错愕,旋即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她打发走了陪在她身后的看护,冲姚小同点点头:“陪我走走吧。”
姚小同陪她走到医院的花园,这里闹中取静,冬日寒肃,万物都被蒙上了冷冽的灰,寒意一刀一刀。
卓玉婷不开口,姚小同闷闷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姚小同才硬着头皮说:“上次在医院碰到连羽,知道您住院了,但是怕给您添堵,就没有去看望。”
卓玉婷有些吃惊,抬头看了姚小同一眼,沉默半晌,又笑起来:“真是想不到啊,你有一天会这样和我说话。”
姚小同尴尬地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卓玉婷淡淡瞟了她一眼,说:“你小时候大大咧咧,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妈妈担心你鲁莽吃亏,女大十八变,现在你能说出这样客套的漂亮话,她这下该放心了。”
姚小同听得出她不是在夸自己,但是又不全是嘲讽,只敢试探着接话:“卓姨见笑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卓玉婷停下来,在心中算了算:“还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有八年了吧?”
“您一点没变。”
“你不用恭维我了,”卓玉婷冷冷地说,“好端端想找你聊个天,净是虚与委蛇,又不是儿媳妇见公婆,你讨好我做什么?”
姚小同这才彻底闭嘴。
卓玉婷又瞟了她一眼,重新开口:“给阿姨讲讲吧,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姚小同这下老老实实回答:“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以后跟着朋友做婚礼策划,过年的时候他撂挑子不干了,我接过来继续做。”
卓玉婷惊奇地道:“你家里放你做这个?”
“不同意,”姚小同说,“高中毕业之后就和他们闹掰了,什么事都吵。”
她没有说是为了什么闹掰,也不想让卓玉婷猜到。
“有谈恋爱吗?”
“没,”姚小同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怕连母误会自己还缠着连羽,画蛇添足地多加了一句,“我结婚了。”
卓玉婷这下终于怔住,她抬了抬眼,细细地打量姚小同。姚小同把头发扎起来,额头落了几绺,化了淡妆,看起来年轻饱满,她也确实还年轻,二十六岁。
卓玉婷在那一刻,忽然想到十年前,姚小同上她家里找连羽补习功课,穿着白色连衣裙,偷偷抹上透明的唇彩。那时候卓玉婷总会把姚小同留下来吃晚饭,偶尔在饭桌上开两个人的玩笑:“小同长大以后,就来给我当儿媳妇啊。”
姚小同从善如流:“好的好的,阿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连羽涨红了一张脸,夹了最大的一块羊排塞住姚小同的嘴,恶声恶气地说:“姚小同,你可要点脸。”
真快,十年了。十年前,就连卓玉婷自己都还是年轻的,脖子上戴大颗珍珠也不显得俗气。
十年啊,当初的小女孩,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入的不是连家的门。
卓玉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起:“连羽他爸下个月出来。”
姚小同不知道该接什么:“回沈阳?”
卓玉婷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北京空气太差,待不下去了。”
“以前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待过来了,这次回北京,觉得再也不是当年的北京了。”
姚小同尴尬地笑,点点头。
卓玉婷转过头,最后一次细细打量她,然后语气淡漠地开口:“时间不早了,拉你唠嗑了半天,你有事就去忙吧。”
姚小同觉得就这样告辞不太礼貌,但是又确实无话可说,只好回答:“哪里的话,卓姨,祝您一切安好。”
3
连羽父亲出狱那天,连羽和卓玉婷一大清早就开车出门,去接他。
一年里最冷的几天了,连父穿着单衣从铁门里走出来,站在天光之下,身后是冷漠无情的高墙,连父清瘦了许多,面容依旧温和。
卓玉婷走到他面前,她还没开口,就先哭出声。连羽将羽绒服披在父亲身上,低声说:“爸。”
“嗯,”连父笑了笑,说,“回家吧。”
连羽开车回市区,卓母想要早点回到沈阳,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倒是连父对北京诸多眷恋,想要再留几日。
回到家里,连羽亲自做了满满一桌的洗尘宴,孜然牛肉、茄子煲、松鼠鱼......每一道菜都是连父喜欢的。酒是卓玉婷从老家带来,她亲手酿成的,一室光亮,连羽看到自己父母两鬓已经花白一片。
吃过饭后,连羽给父母泡茶。
连父喜欢喝碧螺春,比龙井温柔,一如其人。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声说:“我想了想,还是早点回沈阳去。”
卓玉婷大喜过望:“好好好,羽儿你现在就订票。”
连羽点点头,人却没有动,看着父亲,说:“我就不回去了。”
“嗯。”连父似乎早就料到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将茶杯放下。
卓玉婷一愣:“真的不回去了?”
“不了。”连羽看着母亲说,“忙完这阵子,过年就回来。”
“为什么!”卓玉婷情绪激动,看着自己儿子,她盼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家人重聚的这一天,“北京哪里好?”
“不知道,”连羽侧过头,望见这个被夜幕覆盖的城市,高楼林立,车如流水,许多人在这里漂泊,永无回头之日,它是那样大,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它面前显得那样单薄,无所适从,他又重复了一遍,说“不知道。”
卓玉婷不说话了,浑身都在颤抖。
连羽站起身,走到他的工作间,捧了一个盒子出来,当着卓玉婷的面打开来,里面是一段锦绸,连羽把放在里面的一个古朴的陶瓷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碗身色泽黯淡,一看就是古物,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年的历史,竟然可以从岁岁年年里流传下来。人世沧桑变迁,却不及它来得悠久。
卓玉婷一愣,然后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连羽。
“你修好了?”
连羽垂下眼:“八年前,我执意要回北京,惹您生气,您把它摔碎,说如果有一天,我把它修好了,您就原谅我。原谅我......爱上仇人的女儿。”
“它都碎成那样了。”卓玉婷喃喃自语道。
“妈,”连羽说,难得地语气中带有一点撒娇,“我们说好了的。”
“八年啊,我真的没有想到,整整八年,你都没有放弃过,你为的是什么啊?”
连羽的手握成拳头,又轻轻松开,他垂下眼睛,说:“没有放弃的人不是我,是她。”
他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唯独亏欠了最爱他的那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卓玉婷心头难受,还是绷直了身体,僵硬地说:“她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