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临。”姚小同忽然在他身后叫他。

宋二回过头看姚小同,她鲜少叫他的本名,平日里说话也都是“宋二宋二”地叫,毕竟从小叫到大,也没什么改的必要。

她有些艰难、又有些郑重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这时宋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倾盆大雨,哗啦呼啦,响个不停。

宋二看着姚小同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想,她这样的表情,他曾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他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宋祁临低头,去看姚小同递给自己的离婚协议书。

宋二按耐住自己要将离婚协议书揉成一团的冲动,揉了揉太阳穴:“姚小同,你说什么呢?”

“我认真的,”姚小同在他对面坐下来,也拿了一颗话梅,又放下,她垂下眼帘,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宋二低头想了想:“是因为我和陈轻音的事吗?”

姚小同点头:“也不全是,刚刚结婚的那阵子,我觉得我们这样也没什么,世界上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我们的情况比那还能好一些。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没办法,我和你,我们都没办法。”

“父母那边问题应该不大,我身体的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了,前两天又晕了一次。医生说这是心情抑郁,我为什么抑郁,他们都明了,也没人敢再用我的身体来逼我。”

宋二没说话。

姚小同有些不安:“你生气了?”

“嗯。”他淡淡地回答。

这是姚小同第一次见到宋二生气。

他怒极反笑:“我宋二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你成全?”

姚小同怔住,知道自己的说法伤到了他。她想了想,又抓了一颗话梅,认真地递给宋二,像是诓小孩子一样,轻声说:“你别闹,多大人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那天看着陈轻音,我觉得自己抢了她的一切,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所在的位置,让我们三个人都很痛苦,我这样做,其实是因为我很自私,我不想蹚别人的感情的浑水。”

宋二一声不吭,盯着姚小同。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宋二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他猛然转身,“嘭”的一声将门摔得惊天动地的响。余音回绕,姚小同低着头,没有看他离开的方向,认真地抓话梅来吃,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盘子都空了,她的手指放在上面,久久没有动。

宋二结婚以后,第一次和姚小同闹了那么大的脾气。姚小同自知理亏,周末主动约了宋二,说回家吃饭。

可惜宋二这天正好遇到点麻烦的事,被耽搁了一阵子。而前些天的雨还没有停,北京的交通堵得一塌糊涂。等宋二脾气都被磨得干干净净地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宋二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用钥匙一开门,整个人愣住了。

姚小同蜷缩在地板上,脸色苍白,汗水涔涔。

“怎么了这是?”宋二手忙脚乱,赶紧上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沙发上。

他这时才看见,姚小同把手放在胃上,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出来。宋二以为她是胃痛,赶紧去房间里把药翻出来给她吃,可是过了一会儿,药效按理说应该起作用了,姚小同却直接痛晕过去了。

宋二这才发现大事不好,马上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才说是胃穿孔加胃痉挛,也不知道姚小同遭了多大的罪。

到了深夜,姚小同醒来,看见宋二弓着背,坐在窗边,不知道是在赏月还是在发呆。夜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他听到动静,转过头,直直看着姚小同。

“姚小同,”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去找陈轻音了?”

姚小同没想到,自己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醒来听到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有点茫然失措,只点点头。

宋二沉默半晌,然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走到姚小同面前,将手上的纸递给姚小同,是两张离婚协议书。

他淡淡地说:“姚小同,我们离婚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宋二才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宋二望着窗外的雨,从屋檐一直顺着往下落,弯弯曲曲地爬满了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淅淅沥沥,一声一声,究竟都敲打在了谁的心头,“姚小同,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恨自己。”

“恨我是宋祁临,我是你的丈夫。”他说。

“我当时跟舒秦说,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姚小同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对不起。”

宋二没回答她,他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大概是护士忘记拿走放在那里的。他写了一遍他的名字,没有出水,第二遍的时候才显出来。他签文件签得习惯了,平日里都是潇洒的草书,这一次,他却一字一笔,工整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姚小同,我和你离婚,不是因为陈轻音,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我同意在这上面签字,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你快乐。”他说。

姚小同沉默,这时候说什么都让人难过,于是干脆不说。

将笔放下的时候,宋二忽然想到一件事:“刚刚结婚的时候,你曾问过我,我们合适不合适,我当时对你说,我们俩就是搭伙过日子,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我也是真的想过和你好好过这辈子的。”

“我知道了,”姚小同躺在床上,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只能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谢谢你。”

如果她不曾爱过连羽,如果他不曾遇见陈轻音,那么她和他两个人细水长流,也未必过不完这一生。

这世上诸多遗憾,他们这一桩,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你会不会讨厌我?”姚小同说,“最开始说要结婚,我不扯证,说要先办婚礼,然后又逃婚,瞎折腾那么久,最后把婚结了,这才一年不到,又吵着要离婚。”

“是啊,”宋二说,“姚小同你可真是讨厌。”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宋祁临说,“没有人生来完美,谁不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学会爱的呢?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每一件事,你都努力过了,就无愧于心,不要去管结果,不要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活着的过程才是重要的。除了生死,世上没有什么大事。”

“好好活下去,”宋二站起身,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谢谢。”姚小同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太阳穴,一路流进了浓密的头发里,晕开一大团。

2

这天签了离婚协议书,宋二连夜开车离开医院。结果雨下得太厉害,北京涨水,车被堵在路上走不了,宋二干脆在车里坐了一夜,车前窗的雨刷吵了一夜,他嫌烦人,干脆关了,一个人待在车里,外边倾盆的大雨,仿佛与他无关。

第二天,姚小同开车去民政局交了离婚协议书,从门口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宋二的车停在路边等她。

“你怎么来了?”她奇怪地问。

“我才想起来,”宋二笑着把玩手中的打火机,“我们财产还没分呢。”

“噗,”姚小同站在楼梯口乐不可支,“咱俩还有什么可以分的?”

宋二却认真得多:“公司的股份,我名下的房产,银行基金,划一半给你。”

姚小同忍俊不禁:“宋二,我拿你的钱干什么?”

“姚小同,”宋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别贫。”

“你才是,你和我说这些,怪没意思的,”姚小同说,“说夫妻一场怪怪的,好歹我们朋友一场,我不要你的钱,少在那里大男子主义作祟。”

宋二挑挑眉:“你不是想把阮丹丹的摄影工作室重建吗?”

“一码归一码,”她说,“别说了。”

宋二想了想,最后把打火机收回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姚小同笑笑:“走吧,中午请我吃饭,我点鱼翅鲍鱼你也别吭声。”

车刚上路,雨又落下来了。姚小同没说话,打开电台,车内隔音做得很好,听不到外边雨声如雷,好巧不巧,电台声音响起来,放的正是姚小同写的歌,现在已经被主持人称为“老歌”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句响起来的时候,姚小同忽然想到了连羽。

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这样突然想到他了。天色沉沉,林立的高楼大厦,把世界填得满满当当,让人窒息。

“对不起。”姚小同忽然开口。

宋二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余光瞟了她一眼:“又抽什么风?”

“觉得自己太胡来了,这才一年呢,又结婚又离婚的,拉着你陪我折腾。”

“是我没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宋二语气听起来冷冷淡淡,“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离过婚还能升值呢。”

姚小同被他逗乐了:“你会和陈轻音结婚吗?”

“不会。”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她和宋二离婚的事,姚小同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跑到她爸面前张扬。虽然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可是没事往枪杆子上撞,她还没蠢成那样。拿了离婚证那天,她就把这点跟宋二说了。

宋二哭笑不得:“当时签名的时候,您不是信誓旦旦说这不是个事吗?”

“是啊,”姚小同说,“那时候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你哄得毫无内疚感地把名字签了,谁还管得了后面的事。”

宋二弹了弹烟灰:“瞧你那熊样,还是我来吧。”

姚小同知道他肯定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但是一段关系,无论是平静还是激烈的结束,它一旦结束,那必然不会只是一个人的事。

既然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姚小同打算先把这事放着,缓点日子再说。她最近忙着联系重建阮丹丹的摄影社的事,当时工作室的成员,只剩一个叫思凡的小子没重新找工作,天天在家里玩游戏,姚小同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给拎出来。

“你就没点圈子里的朋友吗?”姚小同恨铁不成钢,“找点摄影师的模特就这么难?”

“你以为呢,”叫思凡的男孩盘腿坐在地上,一脸不满地看着姚小同,“你知道阮丹丹当时为了宣传造势,让我们拍了多少明星吗?”

你不懂,姚小同在心底泪流满面,其实我腕比阮丹丹大多了,只是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对摄影这个圈子一窍不通的,干吗非要来凑热闹?汤多粥少,真没多少钱赚的。”

“我和丹丹生下来,医院都是同一家,从小一起长大,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顺当的,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察觉到。我能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男孩想了想,说:“行,我帮你。”

姚小同才想起来,她结婚之前,阮丹丹跟自己说,工作室里有个男孩子很是可爱,想来应该就是他了。

从咖啡厅里出来,姚小同想了想,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了电话:“姚大小姐,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姚小同忍不住乐:“别贫。王总,有事找你,我想开个摄影工作室,你们公司的明星,能给拍吗?”

“拍,我找个人专门和你联系。怎么突然想到开工作室?”

“没钱了。”姚小同大大方方承认。

“得了吧,你要是看得上,回来继续写歌吧,你都不知道,你微博那事当时粉丝反应多大,还有人发长微博说是公司暗箱,我那个冤啊,暗箱谁也不敢暗箱您啊。”

姚小同惊奇地道:“还有人记得我?我还以为网络时代,什么都是昙花一现。”

“有,”对方声音诚恳,“就是因为纷纷乱乱的东西太多,好不容易爱一个人,才会爱得更深,记得更久。”

姚小同笑了笑,却没有接他的话。

王总却正好想到一件事,说要拜托姚小同。他们公司的一部新戏要上映了,主题曲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想要用姚小同之前写的那首《系我一生心》,找人去作曲。

“这忙你不忙也得帮,男主演是宋祁意,你老公的那个宝贝弟弟,我让他来给你唱。”

姚小同心中早已经把该放下的都放下,原本也觉得无所谓,说:“那敢情好,宋家三兄弟里,我最喜欢那个小子。”

王总笑着说:“哈哈,开什么玩笑,被你老公听到,非跟我急不可。这样吧,什么时候有空,哥哥请你们吃个饭。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这边忙,都没到场。真是白驹过隙,以前我跟我爸去医院里看你,刚刚生下来,一只脚还没我巴掌大,哭得能把病房给掀了,现在都嫁人了。”

还离婚了呢,姚小同在心底摸摸地想,决定把这件事埋进土里。

姚小同正在开车,忽然接到舒秦的电话,他问:“姚小同,你在家吗?”

姚小同知道他指的是宋祁临在郊区的房子,她和宋祁临离婚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再回去了。

“没有,在外面,怎么了?”

“你来趟医院,方便吗?不方便我让人去接你。宋二在这边。”

他语气不冷不淡的,把姚小同吓了一跳:“怎么了?”

“喝酒喝多了,胃出血。”舒秦不以为意,“没多大事,你过来吧。”

这还没多大事,姚小同差点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了,打了方向盘追问:“好端端的,怎么给喝胃出血了?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最近整个人都不对劲,你自己过来问他。”

姚小同挂了电话,一鼓作气冲到了医院。她很少来这家医院,实在是太难挂上号。宋祁临的病房是VIP,登记了名字才能上楼。

姚小同出了电梯,舒秦在门口等她,他揉了揉眉心,问:“是因为陈轻音?我今天才听说,她回北京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宋二非揍死我。”

姚小同一时千头万绪,只得拨开舒秦:“我先去看看他。”

姚小同进病房的时候,宋二一只手打着点滴,一手正拿着平板打游戏,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你来了?随便找地儿坐啊,大爷正忙呢。”

姚小同差点没揍他一顿,她劲直走到宋祁临面前,抽了他手中的ipad,不知道该说什么,冷静了一下:“你怎么回事?”

“没太注意喝多了。”他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枕头上,跟小孩一样摊开手,“给我,最后一关了。”

姚小同翻了个白眼:“医生怎么说?”

“没事,住院观察几天,以后注意点就行,早睡早起少熬夜,多吃水果少喝酒,多喝热水,么么哒,还不就那些。”

姚小同在沙发上坐下来,旁边是不知道谁送的水果,她用叉子叉起一片切好的牛油果,嫌弃地问宋二:“酱油都没,怎么吃?”

“美得你,那是人家送我的。”

姚小同想了想,重新端正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说:“连舒秦都问我,是不是因为陈轻音。是吗?”

宋二挑挑眉毛,没回答。

姚小同有些忐忑,试探着问:“或者,是因为我?”

这下,宋二终于忍不住,眉毛都拧一块儿了,说:“你们一定要这样吗,喝两口酒还较真了,非要为情所困。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万一你不小心爱上我,”姚小同振振有词,“言情小说里不都那样写的吗?”

宋二低声笑。他声音低沉中带有一点点玩弄的磁性,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可是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尴尬。

他说:“姚小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何必事事都和情字扯上关系,你和舒秦都是一样,看不开,参不透。”

姚小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真没什么,”宋二大手一挥,“谁没进过医院,被你们围观得就跟得了癌症一样。”

姚小同问:“难受吗?”

“难受,”宋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这游戏不能保存,下回又得从头开始打。”

姚小同简直能被气死,觉得和宋二离婚绝对是自己人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她把ipad故意放在他脚边,让他够不着,冷嘲热讽:“你不是人民币玩家吗,还在乎通不通关?”

宋二没再理她,拉了拉枕头和被子,一副朕要就寝慢走不送的姿态。姚小同觉得自己这样子探病诚意实在不足,便忍不住多问几句:“你这瓶要输多久?”

“不知道,”宋二摆摆手,“你开车来的?回去路上小心。”

他明摆着要赶人,姚小同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要是一个人在病房待得无聊,给我打电话,我过来陪你说话。”

宋二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知道了。”

姚小同这才站起身,吃了两片火龙果准备离开。

她走到门口,宋二忽然又开口叫她:“姚小同。”

姚小同停住脚,一手扶着门框一边往后看,听见宋二难得认真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她笑了笑,扬了扬手,没回头。姚小同走出病房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她给舒秦发了条短信:没事。

舒秦的电话很快回过来,舒秦在电话那头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姚小同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宋二那欠揍的原话了,只说:“就是喝多了而已,陈轻音的事,他处理得好,不用担心。”

舒秦轻声“嗯”了句,就把电话挂了。姚小同在走廊边上等电梯,不知道怎么的,电梯卡在一楼,一直不上来,她等得烦了,就走了楼梯。

这天天气不错,天空难得看起来比平时高许多,阳光落进楼梯道,姚小同兴致不佳,慢慢地往下走。下了一层楼,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才发现医院在这一层楼设了一个天台,窄窄的木门没有上锁,有光透进来。

鬼使神差般,姚小同没有继续往下,而是走上前,“咯吱”一声推开门。

天台上有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门后,背对着她,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正好回过头来。看到连羽的那一瞬间,姚小同觉得自己推开的,不是一扇上了年岁的木头门,而是一把时光的开关。过往的岁月在眼前纷纷而过,唯独他,站在时光的河流中,任洪水滔滔,他只是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

蔚蓝色的天空,他长手长脚,逆光而立。他从来都是这样,挡住了她生命里所有的阳光,成为了她的第二个太阳。有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天入地,都只有这么一个连羽。

他是那个她曾经以为会踩着七彩云霞来娶她的盖世英雄。也是那个将她的美梦摔碎一地的万恶之人。

姚小同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心中山洪海啸,痛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直到她心中所有的心潮起伏和万千感慨沉寂下来,河水浅浅地冲刷上岸边,她终于轻声开口,叫他的名字:“连羽。”

连羽舒展眉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姚小同,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宋二在楼上住院,我来看他,你呢?”

连羽言简意赅地回答她:“我妈做阑尾炎手术。”

“伯母......”姚小同欲言又止,她知道连母对姚家敌意很深,问什么都觉得不适合,“她还好吗?”

“昨天来北京做的手术,多谢关心。”

姚小同点点头,发觉自己很少和连羽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天边有云层飘过,太阳开始下落,光从姚小同的脚底慢慢往外挪,像是在提醒她时间所剩无几。

没有关系,姚小同在心底想,好在我早已习惯了分别。她越过连羽,靠着天台上的墙壁坐下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了,可是想想,其实我们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他忽然笑起来,连羽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英俊的五官舒展开来,嘴角上扬,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连羽说:“我其实一直都在听你说话。”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从小就话多,在他跟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他对别人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的,当年他还是连大霸王的时候,他们班下课都没人敢吭声,怕吵了他画画。校外有不怕死的人来惹过他,连羽一对三,揍完了人还有闲心用湿巾纸把手和脸擦干净,不疾不徐地拎着书包回家。

想到这里,姚小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谢啦,我这么吵你,你都一直没有揍我。”

“我很久没有看到你笑了,我现在觉得,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心就好。我高中的时候,让你和我一起去英国你还老大不愿意,说我连lonely和alone都分不清。”

连羽一怔,轻声说:“你记得可真清楚。”

“是啊,”姚小同伸了个懒腰,“因为我现在分得出了。”

你不在我身边,那是alone;你即将离开这里,那是lonely。

等到夕阳完全沉下,姚小同站起身准备离开天台,她原本想说“祝你一路平安,幸福快乐”,可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有办法忍住,她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开口问他:“连羽,你爱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