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姚小同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她想告诉他西西死了,被她埋在一颗樱花树下,它再也不会在她面前不停地摇尾巴,再也不会在夏天热得吐舌头,再也不会从身后扑倒他,再也不会蹲在他们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姚小同却说不出来了。任何会让他难过的话,她都不愿意说给他听。
于是姚小同就这样,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拉着连羽的衣摆。
“姚小同,”连羽平静地说,“松手。”
过道的灯又亮起来。明亮的白炽灯,把所有的悲伤照得烟消云散。
连羽用余光看到了她的手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马夹,露出光洁的手臂,她的左手臂抬起来,上面有一个朱砂色的刺青,刺着一个“L”。
别人都以为那是“Love”的简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不是Love,那是“Lian”。十几岁的女孩子,非要吵着让他在她的手臂上用画笔画下一个“L”,然后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街边比对着刺了一个文身。手臂垂下来,刺青的位置和心脏相平,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不。”
姚小同的声音打断了连羽的回忆,她死死地捏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说,声音已经哽咽。
“松手。”
“连羽,你不要说你忘记了,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月冬天的雪,我们一起放过的风筝折过的飞机听过的歌走过的路,你骑着自行车载我到香山看枫叶,你在故宫外为我拍照,你陪我在操场被老师罚站,你总是骂我白痴,可是你总是会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啊......”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掉下来。
她只有他了。
可是他却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温柔,轻的像是一声叹息,他说“小同,放手吧。”
放过彼此的岁岁年年,大好河山,余生分开走。
姚小同终于松开手,号啕大哭起来。
5
这天晚上,在微博上,一个注册已久、粉丝几十万的叫“写歌词的琥珀”的账号,终于发布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微博。内容是琥珀的一首未公开的歌词,与琥珀不久前上市的新书的书名一致,叫《系我一生心》。
“写歌词的琥珀”在微博中表明,开放这首歌词非商业授权,喜欢的朋友可以拿去作曲演唱。
一时之间,转发量上万,深夜十二点,“写歌词的琥珀”发了第二条微博,只有短短十个字: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然后下线,彻底放弃这个账号。
网上许多人都猜测,琥珀不会再写歌词了。其中也有别的议论,说,大概不是不写了,只是他终于选择放弃那段被大家做过无数猜想的爱情了。
于是那条微博下面的留言,又统一整齐地变为了:祝幸福。
这个时候正是高考前几天,高三生反而没有那么忙了,连意风班上有人偷偷用手机刷微博,忍不住大声吼出来:“怎么回事!琥珀要隐退了!”
连意风正写完一张试卷,刚刚翻出答案准备对,听到这个消息,一把上前抢过对方的手机,一目十行,然后跟着一起嚎叫起来:“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齐楚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关你什么事啊!”
连意风满脸通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肚子的话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明月高挂,照出一座城市的悲欢离合,几家欢喜,又有几家愁。传说中痴情的眼泪能倾城,可是到头来,有人死于癌症,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窒息,却没有人会死于爱情。
那首公开的歌词,或许有人偷偷作了曲,所有人却像是偷偷约定好一般,没有人贴上网络,网民们都心照不宣地看着它,挂在琥珀的微博里,像是在祭奠一段已经逝去的爱情。
没有曲,便唱不出,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小公主握着荆棘长大/白衣少年不再弹吉他
盛夏凉风/青衫湿遍/愿你常住时光里
陀飞轮兜兜转转在回不来的海边/蔷薇散尽飘雨的三角巷
黑板上模糊笔画/屋下的绿藤蔓/也走不回旧年华
你离开的那天/大雨滂沱我看不见你的眼/你说相爱不必抱歉
大梦一场十五年/抵足不成眠
姚小同回家的那一天,阮丹丹开车带她去了一趟北戴河。
“难过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里,看着这些奔流的河水,就会觉得,人类的寂寞其实不值一提。”
姚小同蹲下来,捡了一颗石子,扬起手臂,狠狠将它抛出去,石子在水面弹了几下,荡出一圈圈水波,然后沉入水里。
“小同,”阮丹丹忽然静静地开口,阳光温和,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舒秦,就是Will。”
姚小同张大了嘴巴,因为太吃惊,所以大脑暂时短路。
“等等等等,”姚小同深吸一口气,“你再说一遍?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
阮丹丹轻声笑:“舒秦就是Will,我和他曾经交往过。”
“丹丹,你在开玩笑,对吗?”
“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阮丹丹和舒秦,不是没有过好时光的。
有一年的平安夜,阮丹丹和舒秦一起去参加假面舞会。她戴白色的羽毛面具,穿粉色的小礼服,走到他的面前,同他跳了一支舞。然后她走出礼堂,外面有正在飘着的细细的雪,广场中央有喷泉孤独地绽放。她冷得直打哆嗦,咬着牙环抱着胳膊走到喷泉边,身上没有硬币,她从礼服上扯下一颗饰钻,许了个愿,将它投入池中。
有人走到她的身后,将羽绒服披在她的身上。阮丹丹回过头,男人伸出手来摘下她的面具,他们四目相对,舒秦的眼舒秦的鼻舒秦的嘴,他是那样的英俊。
那一刻,藏匿多年的感情一起涌上阮丹丹的心头,她的眼眶湿润,舒秦俯下身,同她接了一个吻。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天空中飘着的雪就像是天使的祝福,是哪一首歌唱过,怪只怪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姚小同睁大了眼睛,还是不敢相信地望着好友。阮丹丹轻轻地笑,弯下腰,也学着姚小同的样子,捡起一块石头,扬起手臂将它丢出去。可是她掌握不好技巧,石头才刚到水域,就落了下来,“咚”的一声消失不见。许多许多的疑问哽在喉咙,姚小同知道,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答案是什么也已经不再重要。
离开北戴河之后,阮丹丹问姚小同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姚小同摇摇头,阮丹丹便直接将车开进了大院。
下车之前,阮丹丹忽然叫了她一声:“小同。”
姚小同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好友,阮丹丹生得好看,一双丹凤眼,嘴唇涂上漂亮的玫红色,许多人都说阮丹丹太冷,但是姚小同从来都不这样觉得,相反,她一直觉得阮丹丹是暖色的,没有她自己这样张扬又倔强,阮丹丹其实比自己更加温柔。
阮丹丹看着姚小同的眼睛,说:‘抱歉,曾经约好了,你结婚的时候,要给你拍婚纱照。’
“没有关系,”姚小同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低声说:“已经,无所谓了。
第十章 我爱你
----原来要越过这一季,竟是这样容易。
1
夏天的时候,姚小同结婚了。
宋二开着车来接她去民政局,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门口,姚小同本来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连衣裙,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觉得这个颜色似乎太不吉利,又回到房间,特意换了一件粉红色的小衫。
她走出门,看到宋二靠在树下吸烟,姚小同便安安静静地等他抽完这支烟,才下台阶和他打招呼。
宋祁临挑起眉毛笑,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夸她:“哟,美人儿。”
他这轻佻的一笑,却神奇地一下子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姚小同原本还有些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宋祁临走到车门边,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没想到竟然一路畅通无阻,道路两旁的发过梧桐不断往后倒退,下午三点的阳光,不夺目也不灼热。下车的时候,姚小同终于忍不住,问宋祁临:“为什么?”
其实在她回家以后,姚父告诉她,宋家对她第一次逃婚并不介意的时候,姚小同就想问了。
她一时的任性,其实最对不住的就是宋祁临,害得他平白无故被人嘲笑好久,在圈子里从一个翩翩公子沦为了一个笑话。别的不说,就冲宋二的家世背景,也不该这样受她的气。
“姚小同,我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宋祁临取了车钥匙,在手里抛着玩,姚小同只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她究竟在问什么,宋二一边想一边回答,“私下里我们也说到过你,其实都挺佩服你的。我们都自诩性情中人,可是真的性情中人,我宋二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与其找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结婚,还不如和你呢。打架知根知底,我对你倒是没那方面的感觉,一点好感都没,这样最好,扯上了感情的事,就总觉得烦。小时候一起打打闹闹,也算有过革命友情。”
姚小同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远方,车头前面,不知何时落下一片树叶,静静地躺着,明明是盛夏,明明满眼都是生机勃勃的绿,可是它的一生却已经结束了。
“喀喀,”平时风流倜傥的宋二工资难得犯了怂,说,“我这前二十七年,过得挺混的,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太清楚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我也给不了你那样的爱,但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让你笑一笑,还是可以的。”
姚小同笑了笑,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谢谢你。”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眼泪可以流。
也就是在和宋二领了结婚证的这天,姚小同接到孙大年的电话。
“在机场了,准备去日本,跟你说一声。”
“会回来吗?”
“当然啦。”孙大年笑了笑,“对啦,你记不记得,当时你问我工作室为什么要叫柒夏?”
“当初我决定加入柒夏婚礼也是这个原因,”姚小同说,“我喜欢七这个数字。”
“我好像从来没有给你讲过自己的事情。”孙大年说,“我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七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敢跟她说,她每次交了男朋友都第一个带来给我看。后来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觉得那些都不是真爱。看着她和别人分分合合,难过的时候借给她肩膀就够了,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的人离开她,我也不会。”
“然后呢?”
“然后毕业那年,我得到去日本深造的机会,为此努力了很久。可是真的得到的时候,又犹豫不决,舍不得她,我去找她,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孙大年笑了笑,好像陷入了往事,“结果她跟我说,她要结婚了。然后我还是留了下来,是我给她办的婚礼,我这一生办的第一场婚礼,就是给我最爱的女孩。”
“后来呢?”
“后来搬家的时候,才看到一封她写给我的信,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没看过,错过了,就错过了......之后的事情,也已经扯不清了。”
姚小同欲言又止:“我......”
“当个漂亮的新娘子,每个人都是,放下了前尘往事才能向前走。”
“是时间不对吗?”姚小同问他。
“不是。”孙大年打断了她。
“可是......”
孙大年再一次打断了她:“恭喜你,结婚了。”
姚小同知道他不愿意再提及那段过往,同时也是怕自己再伤心难过,他是在提醒自己要往前看,姚小同笑着说:“你都不给我办婚礼。”
孙大年摇摇头:“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场怎么样的婚礼吧。我说过的,你这样的客户最头疼了。”
2
第二天,姚小同许久没有起得这么早。可是化妆师起得更早,让姚小同换好衣服后,就开始为她做发型。
姚小同穿的还是她逃婚之前特别定做的那件婚纱,这段时间她瘦了不少,胸部有一点松,不得不塞点海绵。做发型、上妆、姚小同戴着厚厚的假睫毛,简直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阮丹丹也来了,也是一副打着哈欠没睡醒的样子。
姚小同开玩笑,佯装生气地说:“拜托,我结婚呢,你居然这么没精打采的。”
“就是因为你结婚,害得我昨晚失眠睡不着。”阮丹丹在凳子上坐下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等化妆师关上门离开后,剩下姚小同和阮丹丹面面相觑。相亲相爱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之间,谁不曾对彼此说:“等长大以后,我给你做伴娘噢。”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姚小同却不愿意再让阮丹丹做她的伴娘了。
说是要独处,姚小同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你和舒秦,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丹丹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要小统计,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聊点别的欢喜点的事情不行吗?”
“不好,”姚小同摇头,“我就喜欢听你讲。”
“有什么可讲的?”阮丹丹叹了口气,转身坐在凳子上,“性格不合适,分开了,他以为是因为我移情别恋,爱上了许念。”
“不是,你们俩怎么会凑一块儿去?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在瑞士的那几年,我俩是室友,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吧。我喜欢他......很久了,”阮丹丹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同我聊天,说有个人下重金买下了舒秦所有的照片,那个人就是我。当时为了不被发现,我啃了整整两个月的馒头。”
“他这个人,其实没把爱情看得多重,他更喜欢自由,讨厌有人拘束着他。而我恰恰相反,”阮丹丹笑着说,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单反,拍了一张大镜子里的姚小同,“我用一百分去爱一个人,我渴望他能以两百分回报给我。我从来没对他说过爱他,因为对我来说,自尊比什么都重要。”
“我真的很烦他,烦他一天到晚那个样子。也很烦爱着他的自己,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所以无论再爱,我也不想一天到晚去猜测他的心了。”
“丹丹,”姚小同伸过手,牵住她的手,她们十指相扣,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走在北京炎热的街道上,她问,“你难过吗?”
“我本身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一直觉得,所谓传奇,所谓爱情,都应该停留在最心碎的那一刻。你的爱情观决定你拥有怎样的爱情,确实是这样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感到难过。在瑞士念书的时候,我曾和舒秦一起去过圣彼得大教堂。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只是普通发小,教堂里刚举行过的婚礼,到处都是白色的花瓣,有一张纸条落在地上,我捡起来,上面写着“I Love you with all my heart(我全心全意地爱你)。”
“当时我就对舒秦说,等以后我有了心上人,我也想和他在这里举办婚礼。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说,哦,祝你幸福。我一直记得他当时的语气,无关紧要,漠不关心。可是那时候,我却已经爱了他很多很多年。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先爱的那个人,注定输得比较惨,不是吗?”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而他,就像站在云端,高高在上,俯身看着我,笑得毫无感情......最后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提前回到我们合租的别墅,收拾好行李,坐在客厅里等他。一直到深夜,他才回来,他看我坐在床边,被吓了一跳,问我在干吗,他给我道歉,说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他最近也很忙,在做一个项目的投资,总之,就是.....很忙。”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一直等他说完,一直看着他,在我面前坐下来。我那时候想了很多很多,听着墙上的时钟一点一点地走,一直走过了十二点。最后一秒钟,我才不得不开口问他,知道不知道,午夜十二点代表着什么。他没有回答我,我替他回答了,那是Game over,我努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还骗他,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
姚小同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阮丹丹。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蠢,但是当时,我总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和他平起平坐。好像只有让他知道我不爱他,我才能够不受伤。他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因为那个人给我的爱情是甜的。”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爱,就注定了,要有多少种痛。
“好了宝贝,”阮丹丹笑着扯了扯姚小同的头花,“不要难过,无论如何,今天你都应该笑笑,我们走吧。”
姚小同站在圣洁的教堂里,远处的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钟声敲响。说来讽刺,就连座椅上坐着的那些亲朋好友,也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这样算起来,她劳筋伤骨、兴师动众地逃婚一番,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时乖乖穿着婚纱嫁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她踩着红色地毯走上教堂的前方,新郎衣冠楚楚,站在她的对面,对她露出一个不易擦觉的微笑。像是安抚,又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情。
在那一刻,许多许多过往的画面在姚小同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全部定格在了一个地方,是宋二站在了她的面前,他说,我不太清楚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我也给不了你那样的爱,但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让你笑一笑,还是可以的。
那么,她对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姚小同望着大门外灼眼的阳光想。等姚小同回过神来,牧师已经站在她和宋祁临面前,音乐停止,尘埃在阳光中飞舞,这一刻显得无比庄严而隆重。
“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我愿意。”宋祁临说。
“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
——你看,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你就收了我吧?
——你想啊,我们十六岁在一起,和二十六岁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吗?
——你才是笨蛋,大笨蛋!
“新娘?”
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姚小同身上,除了宋祁临,他看着前方,那里有一束光落下来,他就这样看着那束光,仿佛此时沉默不语的,并非自己的新娘,又仿佛毫不担心,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哦,姚小同想,想起来了,对她来说,爱的全部,就是连羽。
然后她笑着,说:“我愿意。”
姚小同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来。
我爱你。
而没有人发现,在教堂那扇半掩的白色大门之外,连羽静静地坐在白色长椅上,脚边的烟头落了一地。
十六岁的时候,阮丹丹笑着对他说,你一定也和我一样,被她的笑容所吸引。
十七岁他父亲入狱,姚小同在门外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就坐在门边,听见她绝望地叫着他的名字。
连羽,连羽,全世界只有姚小同一个人,每次念他的名字都似敲打他的心扉。
他办理转学手续的那一天,她站在窗口大声喊他,他停下脚步,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回头,去看他最爱的女孩。
她是他的毒药,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让她放手,可是其实真正需要放手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去狱中探望他的父亲,他们曾有三次提到姚小同,连羽一直记得最后一次,他的父亲再一次提到姚小同,问姑娘现在过得可好,是否还待字闺中。
连羽装作不经意地回答:“你说谁?”
父亲便没有再继续吻下去。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大群白鸽扑棱飞起,教堂里传来一阵喜悦的欢呼。
一直等到手中的香烟燃烧到指尖,连羽才愣愣地回过神。然后他终于站起身,抬头仰望那群越飞越远的白鸽,就像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短暂却永恒的幸福。
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未能亲口告诉她,他是那样爱她。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3
宣誓结束,轮到新娘抛绣球,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为了一个绣球打作一团。于是大家都站起来,微笑着看着新娘。
姚小同低下头,和阮丹丹四目相对,然后姚小同轻轻笑起来,她将绣球高高抛起,稳稳当当地落入阮丹丹的怀中。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阮丹丹的身上,姚小同轻轻地说:“要幸福啊。”
当初让她和连羽重逢的那场婚礼,东吴也是这样,对她说:“要幸福啊。”
然而幸福到底是什么,她们谁也不知道。
阮丹丹忽然想起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她和舒秦难得平和地一同坐在车里,姚小同忽然出现在她家的围墙上,披着一件白色貂皮短衣,狗刨一样地拱,头发乱七八糟,被冻得哆哆嗦嗦,却仰起头冲他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