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为他做了多少事,他永远都不可能爱我,他希望此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你。”

  我沉默很久,才说:“无论如何,谢谢你。”

  出事之后,是田夏天第一个赶到医院,守着我和江海进了手术室。她一刻不停地办手续,签字交钱,全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警方要做调查,也都是她代替我和江海出面。她的英文没有我和江海好,她把医生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录下来,反反复复地听,然后再写下来,翻译成中文。

  后来江海的病危通知书下得跟雪一样,我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度过那段日子。

  别人说留学生圈子人情淡薄,其实无论哪个圈子都是一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尔虞我诈和肝胆相照。

  她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我许久没有见过她笑了。她说:“你不必向我道谢,你知道我不是为你。”

  在美国的这些年,我遇见了很多人,也知道了许多种爱情。每个人对爱都有不同的诠释和表达,我依然无法准确地描绘出爱的本质,但是我想,它或许就是沉睡在我们心底的一个灵魂,它纯粹、干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美丑善恶之别。

  就算不能一生一世,就算有一天彼此会形同陌路,就算有一天被爱过的人遗忘在岁月里,正是因为未来的无法预测,才要抓住当下,好好地、认真地让他幸福。

  04

  田夏天不再来医院之后,何惜惜回国的日期也近在眉梢。

  打包好行李的那一天,她穿着酒红色的真丝长裙,站在阳台上吸烟。夜空繁星点点,我走过去,抢过她手中的烟,本来想要灭掉的,然后我抱着装逼的想法,试着抽了一口。

  我被呛得半死,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久,何惜惜在一旁笑着看我,也不来帮我拍拍背。

  我只得愤愤不平地将烟还给她,我问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很早以前了,”何惜惜笑着弹了弹烟灰,上半身趴在栏杆上,“他有一次问我抽不抽烟,我就借他的打火机点了一支。我第一次抽烟比你像样多了。每一次抽烟,都会让我想起和陈朔在一起的感觉,像雾像烟,但是,我很快乐。”

  她转过头来看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姜河,烟酒不能让你忘记一个人,它们只会让你更加沉迷。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你忘记过去,那就是时间。”

  那天晚上,我们在阳台上吹了一夜的风,听了一夜的歌。

  已经过气的歌手,多年前的老歌——“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得值得,错也错得值得……”

  用尽所有力气不是为我,那是为你才这么做。

  何惜惜的飞机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我在破晓时将她送到机场。这并非我第一次送人来机场,以前在旧金山念书的时候,也常有同学拜托送他们去机场,可这次不一样,我知道,一别经年,她此次一走,便不会再回来美国了。

  这就是这个国家残忍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待了六七年,留下了大半个青春、第二人生,可是说赶走就赶走,不留情面,没有余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问她。

  她笑着弹了弹我的额头:“你说呢?”

  “我肯定会很想你的,连你也走了,我就真成一个人了。”我说,“我一直都很想念一玫,那天她说她去了耶路撒冷的哭墙。我很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何惜惜想了想,淡淡地说:“我们会再相遇的,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这段时间,我们都瘦了很多,宽宽松松的T恤套在身上,感觉风不停地往里面灌。

  她捏了捏我的脸:“还是以前肉肉的好。”

  顾辛烈也这样说过,他说,把我养肉点他才有成就感。

  看见我神色一黯,何惜惜问我:“姜河,你后悔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从我当年放弃清华北大的保送决定去美国,想到我踏上飞机,我去往波士顿,我在雨中和顾辛烈的拥抱,我在马场与江海重逢,我在码头边对顾辛烈说再见。

  我摇摇头:“我不后悔。”

  “你知道吗?”何惜惜将手搭在我的胳膊上,“长大以后我发现,摆脱痛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告诉自己,我不后悔。”

  我闻到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既陌生又熟悉的香水味,那是当年毕业的时候,赵一玫送给我们的Tiffany的香水味。

  然后她转过头,背对着我挥了挥手,走进了机场。


第十二章 命运的无常之下,谁能始终如一

  少年的声音,从遥远的时光的彼岸传来,一声声、一句句落在我的心尖。

  01

  何惜惜走后,江父江母的探亲假也结束了,只能回国。我调整好状态,去英特尔就职。我分去的组一共六个人,只有我一个是新人。我向他们道歉,在我迟到的这一个月里,他们的任务量加大不少。

  组里有一个名字很复杂我念不顺口的印度人,我多瞅了他几眼,觉得他十分面熟,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笑着回答我:“我们一起选过James教授的模拟电路,你在实验室里问过我,有没有去过波士顿。”

  我恍然大悟,“哦哦哦”地激动了半天,世界真小。

  他冲我友好地伸出手,他说:“我还是没有去过波士顿。”

  我笑了笑,想说些什么,最终放弃了。

  公司每天十点上班,六点下班,我的房子没有租在San Joes(美国地名,位于加州)。下班后我开车一小时去医院,我陪着江海,给他讲一些白天的故事,或者放点音乐,找最新一期《NATURE》的论文念给他听,试图唤醒他。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护士安慰我说不要气馁,这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我笑着合上手中的书,“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有一天夜里回来,小区停电,我手机也没电了,摸着黑上楼,遇上我的邻居,他正好在走廊上抽烟,用打火机帮我照明。

  我的邻居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孩,曾经来找我借过一次盐,我们便算是认识了。后来我发现他每天清晨都会去楼下,放一个盘子,倒上猫粮。

  “是你养的猫吗?”我问他。

  “不是,野猫吧,我也不清楚,”他笑着说,“每天都来这里找吃的,也就习惯了。”

  他穿着一件运动装,看起来甚至比我还要年轻,他是一名机械工程师。他说出“习惯了”的那一刻,我觉得他看起来很悲伤。

  我感叹:“你真是一个细心的人,你的女朋友很幸运。”

  他笑着摇摇头:“我们分手了。”

  我正想说抱歉,他在镂空的楼道口坐下来,问我:“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我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来。

  “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我是高中毕业之后来的美国,当时暗恋的女孩在国内考上北方的一所学校。我们一直没怎么联系,然后第一年的冬天我回国去找她,在宿舍楼下等她,她和几个朋友吃过饭回宿舍,在路上看到我,一下子就哭了,于是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后来就是漫长的异国恋,视频,邮件,博客……那几年微信啊、LINE之类的社交软件还不太普及。隔着时间差,联系起来并不方便。我在外面打工,一有时间就回国去看她,她也开始去做兼职,给中学生当家教,一直说存够了钱就来美国找我。我们还约好,以后要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后来我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她读研,一边读研一边考GRE,我帮她联系学校,收集资料。二月末的时候她拿到Offer,来美国找我,我带她去了迪士尼,我们认识了七年,谈了三年的恋爱,却都没有好好约过一次会,去过一次游乐场。那天回去,我给她做了一桌菜,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吃完之后我们同时开口对对方说,我们分手吧。”

  我很惊讶,皱着眉问他:“为什么?”

  “嗯,”他有些寂寞地笑了笑,“我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距离和时间都被我们克服了,明明已经能真正在一起了,可是两个人都同时决定放弃。我想,这就是感情吧,爱或不爱,有些时候只在一瞬间。”

  我低下头,久久地沉默。

  他说:“抱歉拉着你说这些,今天是我们分开的第三年,想起来有些难过,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们这些留学生,表面看着光鲜照人,在网上不断地发着旅行和美食的照片,引人羡慕。可究竟过得好还是不好,如人饮水罢了。”

  他走之后,我坐在最顶端的楼梯上,面对着天空,说不出话来。

  我是在哪一个瞬间发现自己不再喜欢江海的呢?会不会有一天,时光的尽头,我也会发现自己可以放下顾辛烈了?而他,又会在什么时候,微笑着将我忘记?

  命运的无常之下,谁能始终如一。

  冬天的时候,美国的节日开始多起来。有一天下班之前,组长特意来问我:“今年的感恩节你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做客,我太太会准备很多好吃的食物。”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他:“抱歉,我已经有了别的安排。”

  那天夜里,全美国大部分的人都排在了商场外等BLACK FRIDAY(黑色星期五)的打折,我以前也去抢购过一次,是我在波士顿的时候。顾辛烈对这些打折和血拼没有兴趣,但被我强拖过去。

  我们在瑟瑟寒风中穿着羽绒服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晚上十一点商场开门,人群一窝蜂地冲进去,顾辛烈顺手帮排在我们身后的人拉了一把玻璃门,结果后面所有的人如鱼贯入,抢着冲过来,连谢谢都没同他说一句。

  顾辛烈气急了,又不敢松开手,怕玻璃门砸到下一个人。

  于是那天夜里,我和顾辛烈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外加在商场门口拉了一个小时的玻璃门。商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我和顾辛烈面面相觑,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最后我们没有买什么打折的东西,我送给他一支巨大号的波板糖,他送给我一条红色的大围巾。

  而今年的感恩节,我在超市买了一份烤鸡,带去医院。江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同往常一样,给他念书和报纸,然后放了一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江海,”在时而激昂时而哀伤的音乐声中,我开口对他说,“你醒一醒吧。”

  “我一个人去中国餐厅吃饭,点什么都不合适,一份菜不够吃,两份菜又太多。”我说,“你醒一醒吧,我在旧金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吃饭了。”

  “惜惜回国了,公司在北京,还叫我下次去北京找她一起玩。你还记得惜惜吗?前段时间,她也每天都来看你。

  “那天我同事还向我问起你,他说他一直记得你,你全年绩点都是4.0,他的电磁场和流体力学和你选了同一门,你永远都是全教室最先交卷的人。”

  说到最后,我觉得自己没法再说下去了。

  窗外一阵光闪过,是远处在放烟花,一簇一簇,热烈而璀璨。病房的白炽灯被我关掉,只剩下床头暖黄色的台灯,烟花的盛大更衬托出我的形单影只。

  “江海,你醒一醒,你再看看我吧。”

  02

  感恩节之后就是万恶的圣诞节,公司给了我们五天的假期。有人在留学生论坛上发帖子,准备从旧金山开车去纽约过元旦,光是看着行程计划就觉得十分诱惑。

  我心情烦躁,关掉电脑把自己丢到床上。

  夏天的时候,我曾经脚心对着脚心坐在地上,笑着对顾辛烈说:“要去时代广场跨年啊,因为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越想越难受,我干脆抓起包开车出门兜风。

  梅西百货灯火通明,到处是SALE的标签,我逛了一圈,只买了一双雪地靴。

  拎着购物袋走出梅西百货,便看到对面联合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灯具和饰品,闪闪发光。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我混在人群中,无所事事,有情侣站在圣诞树下拍照,为了不挡住他们,我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准备等他们拍完后才过去。这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去,是个陌生男人,他笑着说:“哇噢,真是有缘。姜河你好。”

  我十分惊讶:“你认识我?”

  对方穿着一件棕色格子风衣,嘴角抽搐,大概没想到我会忘记他:“我们见过一次,在波士顿的时候,我的生日派对上。”

  我还是没想起来,我参加过的派对屈指可数,根本没什么生日派对。

  “好吧,”他无奈地耸耸肩,“我是顾辛烈的朋友。”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谁,顾辛烈那圈富二代的朋友。

  我笑着伸出手:“好久不见。”

  他握了握我的手,身边正好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对我说:“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我也笑着回答他,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个祝福,也是第一句说出的祝福,好像心里空缺的一大块被填补上了。

  其实我在美国认识的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并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他们有着不错的教养,与谁都聊得来。我曾经问过顾辛烈为什么,他懒懒地回答,因为你今天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明天帮助你的人。

  无论如何,在这个寂寞的夜晚能够遇到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我还是很开心的。

  “你来旧金山了吗?”他说,“怪不得……”

  我好奇:“怪不得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又看我一眼,又想了想,然后才说:“你有男朋友吗?”

  我愣住,摇摇头。

  他笑起来:“那你要不要和我Date(在美国,男女以交往为目的的约会)试试?”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冲我眨眨眼睛:“试试吧,难得的圣诞节。”

  我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呢。”

  “好吧,”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只是想报复一下顾辛烈那小子。”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到顾辛烈,我听到这个名字,会觉得很难受,但又渴望继续听下去。

  我试图让他多说一些关于顾辛烈的事情:“关他什么事?”

  “谁让他拐走了我的玲珑。”他无辜地撇撇嘴。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我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面对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说:“哦。”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你,你不是一直拒绝他吗?他每次喝了酒就问我们呢,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为什么你都不肯对他笑一笑。”

  我沉默地听着,心想那可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和顾辛烈相爱的时间太短,消息还来不及更新,就分开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继续说:“听说你喜欢的人在旧金山?所以你才过来的吗?咦,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们分手了。”

  “抱歉,”他说,但是并不太诚恳,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又笑起来,“那,和你拍张照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今天可是圣诞节。我发给顾辛烈,估计也能气他个半死,可惜波士顿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不能与狐朋狗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哭笑不得,果然是物以类聚,顾二蠢的朋友们,也都是一群二货。

  我为难地说:“还是算了吧。”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不然真的要被揍死。”他笑了笑,再一次冲我伸出手说,“交个朋友,赵亦。我从小成绩就差,我爸拿皮带抽我呢,我一直很佩服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努力的人。”

  我和他握了个手,有些无奈地说:“姜河,你知道的。”

  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机,我有些遗憾,我想其中说不定会有一张顾辛烈的照片。

  “我见过许玲珑,”我说,“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赵亦愤愤不平:“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03

  第二年的夏天,我去中国城剪短了头发。二十刀一次,丑得就跟狗啃了似的。我顺便在中国超市买了许多冰激凌和速冻食品,买了一大口袋橙子和虎皮蛋糕,收到了一沓优惠券。这么多东西,我其实根本就吃不完,但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旧金山其实没有特别明朗的四季之分,冬天的时候也能有十几度和暖洋洋的阳光,夏天也不会闷热,有些时候一阵风吹过,还会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难怪马克·吐温要说,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江海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曾经负责他的病房的护士小姐已经换人了,以前的那一位嫁给了一名澳大利亚人,去了南半球。

  新来的护士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我是江海的女朋友,我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释,我只能耸耸肩说:“就算是吧。”

  有些时候,我凝视江海那张俊美的脸,会突然升起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好像我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无比恐惧,好像觉得他此生都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坚信着他会醒过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温柔的梦。

  这天,离开中国超市后,我同以往一样去银行寄钱回国给父母。我父母还未退休,他们总说自己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可是隔着千万里,除了每月准时向他们寄钱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为他们做些什么。

  国际汇款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工作人员业务不熟,耽误了不少时间。从银行出来,我顺道去了加油站,油价又涨了,加州真是个昂贵的地方,拥有全美最高的税、油价和华人数量。

  我迎着夕阳开车回家,小区偌大的湖泊在眼前显现,我的车速忽然减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家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黑色的T恤,听到车轮的声音,抬起头向我望过来。我坐在车里,隔着前方的玻璃与他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一眼万年,我觉得这一眼,几乎望穿了我的一生。

  他终于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低声说:“姜河。”

  残阳如血。

  我喉头梗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根本忘了要把车停入车库,就从车上走下来。我日夜思念的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连呼吸都不知道该怎样了。

  我这时才发现顾辛烈的身边还立了个三十寸的黑色旅行箱,我便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轻声问他:“你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跟你说一声。”

  一年未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顾辛烈好像长高了一点。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的气质和从前也不一样了。他以前就像是个爽朗的大男孩,而现在,我说不出来,他成熟了许多,给人一种很沉静的感觉。

  我低着头:“谢谢。”

  顾辛烈动了动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

  我问他:“你从旧金山起飞吗?”

  他点点头,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晚上十一点半的航班。”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从纽约起飞,千里迢迢来到旧金山,只是为了同我说一句再见。可是到了最后,我们也只剩下这一句再见了。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你进来坐会儿吧,我八点半送你去机场,来得及吧?”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预约了出租车。”

  我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低着头将门打开。

  顾辛烈进了屋,我的房间不大,一个人住我不喜欢太大的房间。

  我打开冰箱问他:“没有可乐,橙汁可以吗?”

  他说:“矿泉水就好。”

  我愣了愣,顾辛烈一直不喜欢喝矿泉水,每次去超市都要扛一箱碳酸饮料回家。我以前懒得说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他的饮料都锁在柜子里,他就半夜起来去厨房里偷喝。结果有一次,我通宵写代码,正好饿了去厨房找夜宵,就看到他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一边抱着芬达一边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