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停靠游船的地方已经被海豹全线占领,它们懒懒地趴着一动也不动,身体像是刷了一层又滑又亮的猪油,密密麻麻地排在甲板上,简直就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一样。

  街边一排全部都是餐馆,热情的厨师戴着白色的高高的帽子站在餐馆门口,向我们展示用面包做成的螃蟹和蝎子。

  我和顾辛烈随便找了一家餐厅,他点了一份牛排,我点了一份三明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座,面对面地坐着,我不停地用吸管去戳杯子里的冰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面试结束之后,我去了一趟马场,遇到了江海,”我忽然开口,“后来他开车送我回去,我想去看金门大桥,就让他改了道。之后遇到酒后驾车的车辆,他为了救我,打了方向盘,车身翻了,我没事,他……”

  顾辛烈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眉头微蹙。

  “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比较累,你能过来,我很感动……”

  “姜河……”他欲言又止。

  菜在这时候端上来,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其实真的很没有胃口,勉强吃完那份三明治,喝了很多水才咽下去。顾辛烈担忧地看着我,将他的那杯覆盆子气泡水递给我,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却没有喝。

  吃过饭后,我们就沿着码头一路走着,都默契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渔人码头了,早在好几年前,我就曾和江海来过一次,久仰渔人码头的大螃蟹,吃完之后我们去街对面的巧克力店买了许多包装好看的巧克力,江海不喜欢吃甜食,我拿回家里当摆设,放久了也就可惜地扔掉了。

  后来我又和赵一玫一起来过几次,我们还特意买了票去坐游轮,乘风破浪,碧海蓝天,可以看到对岸大名鼎鼎的监狱岛。

  当时赵一玫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姜河,你觉得,究竟是爱情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我那时懵懵懂懂,回答她:“仁者见仁吧。”

  现在我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太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一段真正的好的感情,是不会束缚你的自由的。

  有几只海鸥盘旋着停在靠海的栏杆上,微风徐徐,游客的长裙被吹起来。

  日落黄昏,此时便是渔人码头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了。

  海风吹在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顾辛烈下车的时候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外套,大概是早就猜到了,于是他上前一点,将外套递给我:“披上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够这么平静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几天来,我每每想到这句话,想到说这句话的情景,都会心痛得要命,可是当我真正把它说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天没有崩,地也没有裂。

  顾辛烈愣住,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一样,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姜河,你说什么?”

  “我说,”我低下头,“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心脏和头皮一起疼得发紧,那种痛苦,随着湖波慢慢散开。原来刚刚的那一瞬间,只是在心上捅了一刀,而此时,伤口终于溃烂开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到顾辛烈的表情瞬间凝结。

  他声音低哑,突然无比疲惫地说:“姜河,别闹了。”

  “我没有闹,”我吸了吸鼻子,微微抬头望向天空,认真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要留下来照顾江海。我问过医生了,一两年内他苏醒的几率很低,我要一直照顾他……”

  他打断了我:“姜河,我等了你十二年,十二年都不算什么,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我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我说:“可是我在乎。”

  “你这样做,我会很难受的。一份感情,应该是……”我想了想,有些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两个人一起好好珍惜,用最纯粹的爱去对待彼此。”

  应该是像我们在波士顿那样,眼睛里只看得见彼此。

  他静静地说:“姜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我很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我对他从来都不公平。

  为什么呢,离开他以后我才渐渐明白,是因为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被他爱了、宠了、惯了太多年。

  我说:“抱歉。你就当我是自私也好,是任性也罢,可是我没有办法一边留在旧金山照顾江海,一边若无其事地和你在一起。况且,你明年就要离开美国了,不是吗?”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用我的责任,去束缚你的梦想。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再相爱了,而是,我们要去的远方,不再是同一个地方了。”

  话音刚落,顾辛烈一把拉过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猛然落下一个吻。这个吻太过炽热和凶狠,顾辛烈从未这样激烈地吻过我,我觉得灵魂都似被抽干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来,落在我的嘴里,咸得发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顾辛烈的泪水,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落泪。

  我的心痛得都要疯了,我这一生,伤得最深的,却是最爱我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我。

  他用手捂住眼睛,自嘲地勾起嘴角笑。

  他声音沙哑地说:“姜河,你明明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拥有决定权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如果他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就好了。如果有别的人,能够给他快乐和幸福的话,我希望他根本不曾爱过我。

  海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从远方归来的游轮慢慢靠岸,火烧云同海湾连接在了一起。这样的景色,是我们在异国他乡常见的画面,而重峦叠嶂的思念,也在蔚蓝色的大海中,慢慢飘走。

  顾辛烈站在我的对面,我们一人站在光中,一人站在影中,我这才发现,他真的有一张非常非常英俊的脸,好看得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最后,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极轻地苦笑。他说:“姜河,别难过了。”

  我一直在摇头:“对不起。”

  “不要难过了,我不希望到头来,让你最难过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对不起,”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阿烈……”

  阿烈。我很少这样叫他,却没有想到,最后一次这样叫他,竟然是要分开。

  “姜河,其实我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

  “你愿意把你心底的想法这样开诚布公地说给我听,就这一点来说,我其实已经很开心了。我觉得你长大了。因为从很早很早以前,你就是一个特别喜欢一意孤行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和周围的人商量。你二话不说就转学、跳级、出国,每一次,都是我兴致勃勃地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可是这一次,”说到这里,顾辛烈顿了顿,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觉得他已经没法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法再听下去了,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又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笑了笑,继续说,“可是这一次,你没有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很开心,真的。”

  “对不起。”我红着眼眶说。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顾辛烈摇摇头,“在我心中,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姜河,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这里是旧金山闻名世界的渔人码头,它最初的历史已无从考究,但是传闻起于19世纪50年代,加州淘金梦的开始与破灭之地。它沿着海岸,从北部的格拉德利广场一路延伸到35号码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已经没有了渔民、船只和航海家,只剩下一道又一道的栈桥,孤独地通向海里。

  我在这里,送别了我的爱人。

  02

  江海的父母在二十天后办理好签证抵达美国。

  江海的母亲隐约能见到六年前的轮廓,但憔悴了很多,瘦了很多,她穿一条真丝长裙,仪态大方。我在心中想,将心比心,要是以后我的儿子躺在重病监护室里,我肯定整个人都要疯了。

  江海的父亲沉默内敛,行走时步伐刚毅有力,我想大概他以前在部队当过兵。看到他,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江海沉默坚韧的样子,据说男孩相貌肖母,性格肖父。

  江海的母亲坐在病床旁,一直在为江海按摩手臂。

  我嗫嚅:“伯母,对不起。”

  江母看了我一眼,我已经将整件事讲述给她听,她摇了摇头说:“他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在事发时应该做的事情,我为他自豪。”

  他们在希尔顿酒店住下,江母是名音乐家,曾经在英国留学,所以英文很好,语言交流没有什么障碍,但我怕他们刚刚到美国,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就第二天在家里随便做了点东西送到医院里。

  正好田夏天也来了,她还不知道江海父母来的事。

  我赶忙拉着她:“江海爸妈来了。”

  田夏天被吓了一跳。

  我把饭盒塞给她:“快送去。”

  田夏天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哭笑不得:“你神经病啊。”

  “这不是给你一个讨好未来丈母娘的机会嘛。”我说。

  她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姜河,你哪根筋搭错了?要讨好也轮不到我吧。”

  我没再说话,只是十分诚恳地看着田夏天。

  她被吓了一跳:“你当真?”

  见我沉默,田夏天被气笑了:“姜河你神经病吧,你不是和你男朋友分手了吗,你不是都要留在美国照顾江海了吗,你这是干吗啊你。”

  我没说话。

  田夏天瞪了我一眼,何惜惜正好停了车从医院门口走进来,田夏天住了嘴,转身走了。

  “怎么了这是?又吵上了?”何惜惜问我。

  我摇摇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叹了口气走进医院。

  结果这盒饭根本就没有送出去,我到了病房,江海的母亲就叫我陪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出事那天江海身上带着他房子的钥匙,只是我和田夏天都没有动过,吃过饭后,江母说想去看看。

  江海还是住在原来的小区,有工人在修建草坪,喷水池的水一直变换着水珠的形状,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化。

  我在门口停下来:“阿姨,我在外面等你好了。”

  江母笑了笑:“进来吧。”

  江海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比我的不知道顺眼多少倍。我从来都挺邋遢的,除了桌面,其他地方真是跟狗窝一样。顾辛烈其实也不太爱收拾,大大咧咧的,房间里球服和篮球到处都是,但是他的承受能力比我低,每次我们比谁懒比到最后,都是他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地说“姜河,你怎么做女生的啊”。

  然后就挽着袖子帮我收拾好。可没过几个星期,又被我弄乱了。

  顾辛烈完全陷入抓狂的状态:“姜河,我是大少爷!什么叫大少爷你知道吗!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知道。”

  再等一会儿,他完全崩溃了:“你知道的话就把屁股挪一挪,我吸尘器够不到!”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江母没有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量一番之后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母忽然问我:“你和江海,没有在一起吧?”

  “啊?”我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我本科毕业之后去了波士顿,江海一直在旧金山,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工作面试。”

  江母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和江海……你们的事,按理来说我作为长辈不应该过问太多,你能够这样照顾他,我很感激你。姜河,你是个好女孩。”

  我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是他救了我的命,否则我连躺在病床上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母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

  我认真地说:“是真的,如果他当时向左转的话,副驾驶座可能就直接撞成泥了。”

  江母说:“你……比六年前成熟了很多。”

  我轻笑:“是啊,那时候不懂事,很任性。”

  “没有,你那时候很可爱,小小巧巧的女孩子,我一直很喜欢你。我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江海性格像他爸,不爱说话,闷得慌。”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同我说起这些,我竟然觉得胸闷得厉害。六年前,我是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说:“伯母,你放心吧,江海肯定会醒来的,他肯定会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他。”

  江母认真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03

  晚上回去,何惜惜在客厅里画画。是一张素描,美国小区很常见的一幕,长长的公路,两旁绿树成荫。

  我很吃惊:“你原来会画画?”

  她摇摇头:“随便画画,拿不出手。”

  “没有啊,画得很棒,你也给我画幅画好了。”我笑嘻嘻地说。

  “你要画什么?”

  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这样一问,我倒愣住了,然后我忽然想到什么,摸出手机,解锁之后才想这是车祸后我新换的手机,以前那部已经坏了。

  “你要找什么?”

  我觉得很难过,把手机关了机扔到一旁,呆呆地坐在地上,用手抱着何惜惜的胳膊:“我出发来旧金山之前,和顾辛烈拍了一张合照。我们一直没有拍过合照,我不喜欢照相,他也不太喜欢,那是唯一一张合照,我们……我们还说好,以后一起拍。”

  “你知道吗,我走的时候,”我忽然哭起来,“他跟我说,他等我回来,还要给我做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烧牛肉,他厨艺其实一点都不好,可是……”

  波士顿艳阳高照,他坐在车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说,姜河,我等你回来。

  等我哭累了,何惜惜才终于可以活动一下她已经麻木的胳膊,戳了戳我的头:“喂,你别在这里睡,起来,去床上睡。”

  我一动也不动。

  她无可奈何:“听话。”

  “为什么我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呢?”我低着头问她。

  何惜惜想了想,柔声道:“或许这才是感情让人着迷的地方吧,无法控制、无法预料、无法完完全全地占有。”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你帮我画一幅画吧,你还记得顾辛烈的样子吗?”

  她笑:“不记得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回到了波士顿的春天,他刚刚洗过澡,穿着黑色的背心坐在床上。他背对着门的方向坐着,用毛巾擦头发。

  我冲进他的房间:“顾辛烈,我的衣服呢?”

  他被吓了一跳,换了一个双手护在胸前自卫的动作,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干吗?”

  我被气笑了,一把拽过他的毛巾:“我洗衣机里的衣服呢?”

  他瞪我:“给你烘干叠好了,懒不死你。”

  我走到他身后,挽住他的腰,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闷声笑:“姜河,别闹。”

  我偷偷笑,轻轻挠着他腰上的痒痒肉。他腰部肌肉结实,有一个窄窄凹下去的窝,坐在地上,也一点看不出多余的赘肉。小腹平坦,形成一个漂亮的倒三角。

  他说:“再挠我要亲你啦。”

  我笑起来,松开双手,无辜地举起来。

  他却反手一握,将我拽入他的怀中。他浑身温暖,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的气息,他细细吻上我的唇,轻轻地咬住。

  他的眼睛看着我,明亮得像是天边的启明星。

  梦中的场景忽然切换,艳阳高照的夏日,我坐在窗边涂淡粉色的指甲油,涂好了凑到他面前炫耀:“好不好看?”

  他正喝着可乐,差点一口汽水喷出来,被呛得半死后才恢复过来,哭笑不得:“姜河,你这脚趾甲怎么剪得跟狗啃的一样?”

  我不满地说:“哪有?”

  “太丑了,”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去工具箱里找了找,拿回一把指甲刀,坐在椅子上,将我的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低下头帮我剪脚指甲。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指甲刀轻轻的咔嚓声。

  我忍不住,探过头去吻他的头发。他被吓了一跳:“别乱动啊,剪到肉了怎么办?”

  我不说话,咯咯笑着看他,他探过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嘴唇。

  吻了一会儿,他才放开我的脚,我嫌弃地大叫:“你手好脏!”

  又等了一会儿,他剪完脚趾甲,我的脚还搭在他手里,我一边动着十个脚丫一边故意说:“也很丑好不好?”

  他似笑非笑:“以后慢慢练习嘛。”

  秋天的时候,波士顿的枫叶落了一整个公园。

  我们一人戴一顶棒球帽,他教我玩滑板,我双脚踩上去,动弹不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哈哈大笑,得意扬扬地冲我挑了挑眉:“叫我辛烈哥哥我就帮你。”

  我勃然大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耸了耸肩,没说话,悠闲地去一旁的手推车买了一根火腿和一支冰激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恶狠狠地瞪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腿,发现脚下的滑板纹丝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撇了撇嘴,说:“辛烈哥哥。”

  他笑着将最后一点冰激凌塞进嘴里,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让我扶住他的胳膊,然后带着我慢慢滑起来。

  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忍不住尖叫起来,他作势要松开我的手,我反手一扑,整个人落在他的怀中。

  而又是哪一年的冬天下了雪,我们在感恩节买了一只巨无霸烤鸡,放进烤箱烤了大半天才发现烤箱坏掉了。工作人员都回家过节了,他只好戴着我的塑胶手套半个人都钻进烤箱里去修理。

  屋子里一点也不冷,我蹲在厨房外面,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他:“好了没有呀?”

  “别吵。”

  “笨死了,修烤箱都不会。”

  “不准吵!”

  最后他终于修好了烤箱,从里面爬出来,一张脸上全是灰色和黑色的渣。我乐不可支,伸出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油。他勃然大怒,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在我眼前比了比他黑乎乎的手,我“哇”的一声大叫着跑开,他把厨房的门堵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姜河,你往哪里跑?”

  情急之下,我伸出脚踩他的脚,他往后一缩,我的脚失去支撑点,身体一个打滑,向地面扑去。

  他赶忙伸手搂住我的腰,我白色的毛衣上赫然多了一个明显的手印。

  他笑着趁机继续往我身上蹭:“让你嘚瑟。”

  窗外雪花纷纷落下。

  最后的一个镜头,他站在码头上,风将他的衣服微微吹起来,他说:“姜河,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窗外一片灰蒙蒙,我打开手机来看时间,凌晨四点。可是此时,波士顿已经艳阳高照。

  我开始痛恨这个国家的时制,同一片土地,却非要分割成这样多的时区,好似我们已经活在两个世界,各不相干。

  醒来后我开始失眠,只好干脆放弃睡觉,爬起来开电脑,翻出数据结构和算法的书看。第二天何惜惜看到我深深的黑眼圈,被吓了一跳,给我冲了一杯咖啡。

  我皱着眉头喝下那杯咖啡,吃一块全麦面包,简直难受得想吐。

  白天的时候我给田夏天打电话,问她:“你今天怎么没来医院?还生气呢?”

  “没有,”她说,“我以后,可能渐渐会少来。”

  我愣住:“为什么?”

  她莫名其妙:“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我没说话了,她贴着手机说:“姜河,你不懂。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可以走进江海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