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科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你本来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你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愿不愿意当这个接班人,想不想要当高高在上的领导人?”

“这是你的责任,与你愿不愿意无关。从你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的事。”

他叹了叹,“是啊,注定的事,可是,心是自己的,它总不能一直按照你和爸的要求来。”

“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常常吵架,只是从不在自己面前吵。夏立科总会大声冲程志沿嚷嚷,然后口不择言的提及另一个女人,然后又是一番吵闹。而这样的吵闹每每都像周剧般上演,引发的事件众多。也许是因为程志沿身边有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秘书,也许是程志沿晚上回来晚了,也许是程志沿身上多了什么香水味,这一切都会引发新一轮战争。

他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夏立科对着程志沿开口:你要滚就滚,滚了就永远不要回来,滚到那个女人身边去。

那样吵吵闹闹的日子一直持续着。

一直到某一天,夏立科生了一场重病,她仿佛想通了一般,对程志沿说:你发誓,今生再也不要去见那个女人,再也不要去管那个女人,否则我们就离婚,我也累了。

整天没玩没了的怀疑,没玩没了的争吵,没玩没了的担心。

从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过争吵了。

那个时候,他想,自己在没有确定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前,绝对不要和一个女人有着理不乱剪不断的关系。

一旦有了案底,信任值便会下降。

他想着,如果自己遇到一个自己想要结婚的女人,那一定就要全心全意的支持她,去相信她的一切。

可是,他并没有做到。

她明明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她怎么可能怎么会舍得去打掉那个孩子。

她明明是依赖自己的,又怎么会愿意离开自己。

明明想好,要去相信婚姻,要去经营婚姻,要去尊重婚姻。

却还是没有能做到,还是伤了自己,伤了别人。

可偏偏在最需要信任的时候,他选择了不信。

然后一个人离开,拼命的学建筑,什么都不想。想要脱离一切轨道,谁也不联系,谁也不靠,就让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他不做程家少爷,然后一点一点打拼。想要不依附任何东西,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想要让自己可以有随时选择的可能。但现实,从来都不那么完美。他是闯出了一点名堂,可这点名堂在程家这两个字里,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天才,也不是王子,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创业所谓的成功没有首屈一指,最后还是回到了家族企业里。

其实,自己也挺没用的。

他叹了叹,所有东西恍惚的出现在眼前,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

可在这迷迷糊糊中,他却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像灯塔照耀着他的未来。

他怎么能够放弃?

他看着夏立科,“妈,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夏立科抿紧唇,“难道你忘记了三年前发生了一切?”

“我说的‘对不起’是说明知道你不喜欢西淳,却还是想要她当你儿媳而说的对不起。”

“比你爸更没出息。”

程沂北笑了笑,“爸是没有出息吗?他不过只是那么巧的爱上了自己的妻子,为了与众不同的妻子而放弃了自己的初恋甚至孩子,然后在婚姻中步步为艰。你说他是没出息?也许是吧。”

“真是够了,你们父子今生就是来向我索债的?”

她讨厌与那对母子有关的一切人和物。

“妈,你明知道我和爸都是爱你的。”

夏立科摇摇头,“你们都不知道我为这个家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却要来指责我的一切。西淳根本就和你不合适,何况她是为了什么和你在一起,你比谁都清楚。妈妈只是不希望你更加痛苦而已,何况当初是她自己主动要离开,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都变成过去。”

“妈······”

“儿子,你要知道,人是斗不过死人的。”

所以,他程沂北永远都代替不了程昱北的存在。

真狠,说到了他心中最介意的地方。

可他现在难受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她是这样一击即中自己的死穴,那当初又是怎么一击即中西淳的死穴,让她在失去了孩子的情况下还要难受的签订那协议?

他深呼吸了一下,“妈,别人都说你很厉害,难道你想把这样的厉害用在你儿子身上?”

夏立科睁大眼睛看着他走向大门。

他握着门把,当初的门把是不锈钢做成的,总觉得那个太冰冷,所以换成了现在的塑料。

可为何,同样很冰冷。

他拉开门,在一只脚跨出去的时候又回头,“没有人能打败死人,可谁也不能拒绝最现实的温暖。”

过去,如此让人伤感,那就努力的去追寻最现实的温暖。

有什么能比心脏感受到的温度更让人温暖。

 

☆、79

程沂北坐在向下的电梯里,当电梯在某一层时,思绪漏了一拍,而到了下一层,他走出了电梯。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电梯。原来真的过去那么久了,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老了,否则怎么会突然有心情去感叹一下往昔,怀念一下过往。

那微妙的相遇,到现在让他有些不能释怀。

如果那一次在医院的电梯里,他没有能遇到西淳。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没有妄自去猜测她去医院是做什么,他们未来的生活又会如何。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发生过的事都已经定格且无力改变,却还是会想“如果当初不曾”,只那样想想仿佛就能够满足内心的某部分空缺,遗憾,怀念,懊恼,多种情绪的交杂。

如果不曾遇到会如何呢?

她也许会找到一个很爱她的人,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然后过着舒适的生活。

而他自己,也许会和杜泽芸在一起,也许不会。

他有些惨淡的笑了笑,原来没有了她,他连自己的人生都不太确定,“也许”“可能”的字眼都不是他所想要的。

他走上上一楼的阶梯,一步一步,脚步声在这个时间点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员工们多半已经下班,可他就是想这样走上去,而上一楼是设计部。

他听说,这些天她都加班到很晚。

推开门,那一抹电脑展现出的光展现在他视线里,并不刺眼。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西淳还在不停的画着稿子,一时也没能注意。

“这个时间点还不走,电梯会停运。”

“没关系,我可以走楼梯。”下意识的回答。

停下笔,察觉到了不对劲,微微侧过身子看着并不清晰的他,是光线太暗,还是她视线模糊,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程······”不想提到那个冰冷的称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打量了她许久,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我来视察看看是谁在浪费电,这个月的电费又猛增了。”

西淳心间一动,“我以为是来看看哪位员工最尽职,顺便给我涨工钱的。”

他拿过她刚画好的稿子,粗看了一遍,“都不满意?”

摇摇头,“想多换几个样式,也可以多几个选择。”

放下稿子,“有必要吗?”

他轻松的姿态让她有些发懵,“你不是对这个很在意吗?甚至为此······”

他嘴角含笑,“我是做了很多,但并不就意味着我很在意。”

她有些不解,“这是你回公司来的第一个大手笔的案子,如果处理好会让人更信服你,如果处理不好你以后的决策少不了会留给人把柄······”

“那你是因为这样才努力加班设计这些鬼东西?”

“恩?”

“是还是不是,回答我。”他的语气坚定,不容她拒绝。

“是。”

他突然笑了,以很轻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自己的头下。他一向很少这样,这样带着一点放纵的感觉不像是他的作风。

可她现在有些懊恼,他似乎总是这样逼着她回答一些让她难以启齿的东西,偏偏一定要她给出答案来。

昏暗的光,照着他的一点影子,她提起笔,笔的影子和他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这个案子,能成功,确实不错。可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尽力了。”他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的脸,“觉得我怎么这么的没有责任心?或者说没有进取心?”

她摇摇头,“对你的地位会有影响。”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在意公司的地位?”如果是那样,他当初何必逃离。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她将笔在手中转了转,“不在意公司内部的案子,不在乎在公司的地位,那你在意什么?”

“我在意我做的每件事都尽力了无愧于心,至于结果我不会去考虑,我只要抓住了每一个机会并为此而努力了,我就愿意承担结果,无论好或者坏。”

“可你不在意,又怎么会去努力?”

“人活着本身就是去经历,哪一个经历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所求来的?”

西淳低下头,“就像我对于你,并不是你所想要的经历。”

“可你一样出现了,还是变成了属于我的经历,不管我最初想要或者不想要。”

所以他也很努力的去适应这一段经历了,至于结果,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曾经她以为,自己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却只是一厢情愿的做一切,从不去思考他要的是什么。她当初怎么就会那么傻呢,怎么就会签那协议。即使他不要自己,也可以死缠烂打,也可以去请求他的原谅,为何直接就选择了放弃。自以为是的以为是对大家都好,却不过只是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胆怯作祟。

哪有什么宿命,哪有什么劫难,人生本就在自己的手中。

为何那个时候却想不明白,沉浸在悲伤中,以为全世界都将自己遗弃。

却没有想过,只要不放弃,一切便有可能。

“那我呢?你现在还想要吗?”

程沂北站起身,“还是早点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她看着他离去的浅淡背影,“你让我回答了那么多问题,你自己为何不回答我?”

他顿了下,转身看着她,看不出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你不是祝福我和别人天长地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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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淳在接到李观的电话后,还是到机场去接他。

她不太明白为何李观要给自己打电话,但对方曾帮助过自己那么多,无论是过去还是后来,所以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听说李观这次回老家是因为父母逼迫他相亲,而他年龄似乎也有些尴尬了,便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听到那样的消息,她还为他高兴了下,劝了几句还是要找个女孩子好好的相处。

李观带了一些特产,看到她后便向她走过来。

他有些着急,“公司很忙,平时抽不出什么时间,让你赶过来真不好意思。”

“不会。”

李观看着她浅淡的样子有些感叹,时光匆匆,岁月变成往昔,都变了,或许也没变,只是各自处在了不同的环境,于是开始了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李观把行李取出来,将一些特产放到她面前,“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带的,就带了这些东西,想着在这里总归是罕见的。”

“谢谢。”她收下了,却心中疑惑,他究竟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李观也觉得尴尬,他们之间不算陌生,可总归关系也不算无话可谈,“你去看过他吗?”

“恩?”她的目光露出迷茫的色彩。

“我去看过了,他的坟前长满了草,没有人去打理。”他的话中带着一点哀怨,甚至是······

西淳颦了颦眉,“所以呢?”

“你现在还记得他吗?”

“怎样才算记得?”她脸色没有什么不同,就是问着很平常的问题。

他低下头,“我一个外人,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只是想说你在幸福的时候也想想你的幸福是谁给你的。”

西淳握着那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如果他没有离开我,我今生定与他白头不相离;可他离开了,我从来都没有毁掉我们之间感情的承诺。如果我不能幸福,那他离开得太不值得了,当初就应该将我一起带走。”

李观脸色大变,她的话太严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能够提及原来程昱北已经死了,原来我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的幸福也因他而破碎过。那要我怎么做呢?一辈子守在他的坟前,讲我们过去的故事,用我的余生来证明我一生只爱一个人,用我的后半辈子来证明我西淳是多么的痴情?”她摇摇头,“没有人应该用人生去证明一段感情,哪怕它在别人的口中能感动一时,可生活并不是为了去感动别人可自己。我很自私的希望我能过得幸福,过得比谁都幸福。”

他的墓前长满了草,可那又怎么样,里面埋葬的不是程昱北,不过一坛冰冷的灰,真正的程昱北在她心中属于她独自的角落里,谁也无法替代,谁也挤不走。

那些刻意的形式,她不想做。

李观哑了哑口,“他和程昱北确实很像。”

“但他们不一样。”她一开始就知道。

李观叹了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以着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来想程昱北那么的对她,而她却和另一个人幸福的生活,这对程昱北是多么的不公平。可谁又知道她的心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真的无情了吗?

我们总是以为自己看到的那一面就是真实的,从不去想另一面。

那些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事,却总以一个老道的身份指责这指责那,却没有想过我们都不是当局者,没有经历过那些撕心裂肺,没有经历过那些心路历程,我们根本就没有劝说的权利。

更加没有指责的资格。

“所以···”他笑了笑,“也许这是昱北最想看到的状况吧。”

如果西淳不能幸福,那昱北才应该为她心疼吧!

西淳笑了笑,“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每个人都有。”

李观点点头。

西淳和李观分别,自己走在大街上,她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真好,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一切了。

哪怕是曾经埋在血液里的人,也终于可以不再是自己的痛。

她走了几步,想着还有几个设计图没有做完,必须赶快回到公司。

当下了出租车的时候,她显得无比的郁闷,起步价怎么又涨了,物价上涨不包含这些价格吧?

摇摇头,准备进公司。

而在公司附近的一所餐厅里,坐着她很熟悉的两个人。

这餐厅的客人多半是公司里的一些主管,因为价格中偏高,一般的员工还是不会选择去那里消费。

程沂北和陈一琳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手拿着筷子不停的给自己夹着好吃的菜,似乎这里的菜很合她胃口。

“你看着我做什么?还用这样的表情。”陈一琳摇摇头,“吃啊,不吃多浪费。”

程沂北笑笑,“你这样子就像被饿了很多天。”

“我要录下来回家放给我父母听,让他们知道虐待我了。”

程沂北摇摇头,“心情似乎不错啊!”

“还好,总不能为了个男人就哭得像个泪人,我又不是林黛玉。”自然,你也不会是我的宝哥哥。

程沂北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歪着头,“哎,原来是我的魅力不足。”

“太足了,所以让我麻木了。”

她是在想,陈一芯说得不错,城堡中的王子只在等着他的公主,无论自己等待多久,哪怕是感动了自己,也不会感动王子出来给自己开门,因为那个公主已经出现了,自己做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想想,也觉得自己挺悲伤的。

哭了,他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也只是人道主义的安慰几句,他是不会心痛的,让他心痛的人也不会是自己。

所以就不要让自己太卑微了,否则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程沂北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味道确实不错,难怪你跟个馋猫似的。”

陈一琳笑笑,“哎,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好。”

“如果你先遇到的那个人是我,会不会爱上我?”

“听真话?”

陈一琳摇摇头,“不,这次我选择听假话。”

“会。”

“会什么?”哪怕是这样的情况,能够听那一个爱字,也好。

“会爱上你。”

她笑了出来,很满意,是真的满意。

他们不是错过了什么,也不是什么误会,她连遗憾都没有了。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他目光幽远,似乎想到了别的,“我好像伤害了不少人。”

“所以你会有报应。”陈一琳似真非真的开口。

“别,我明天会坐飞机,你别加剧我的恐惧。”

陈一琳感叹了下,“你这叫恐惧?竟然还敢坐飞机,我要佩服你才行。”

“恩,我一向让人佩服。”

“正好我明天也要出去旅游,我就当做你是为了去送我。这样想想,也不错。”

······

西淳站了很久,她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好像忘记了问很多很多的问题。

可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看到这一幕,很难受。

真的,很难受。

哪怕到了夜里,她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脸色也很不好,才去医院就被陈斯瑶给赶回来。陈斯瑶毫不留情的教训她:妈要看到你这副样子,病情会一下子加重,你行行好赶快给我离开。

然后回公司。

很不小心的听到了小道消息,“总经理今天要去XXX出差是吧?”

“你真相信是去出差?”

“难道有内幕?”

“出差还需要陈家三小姐陪同吗?”

“原来是去······”

西淳手中的笔捏得越发的紧,电脑上的那些文字全都变得模糊。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做不了。

她胸口不停的起伏着,机场,又是机场。

这一次,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的背影。

她拿着手机,准备打去电话,可按出了那个号码,却失去了打下去的勇气。

她问自己,程沂北对你意味着什么,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她拿着手机就起身直接冲进电梯,这一次,不再懦弱,不再等待。

这一次,她要自己去争取。

这一次,她要走到他的面前。

这一次,她要自己努力。

坐在出租车上,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跳可以这么的剧烈,自己会这么的紧张,会害怕他说出别的话来。

她不想去祝福他和别人天长地久。

如果真要是别人,她要诅咒他过得一点不幸福,想到自己的时候才能想到“幸福”那两个字。

终于,到了机场。

她站在那里,无数的人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他们将要远行。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大厅里不停的转着。

她要找到他,哪怕千山万水。

而在另一边,程沂北站在那里,看着陈一琳去检票。

终于,她看到了他的背影,眼前只看到那个背影,身边什么都没有了,她也看不到了。

她跑上去,抱住他,手将他的腰紧紧的环绕,“别走。”

所有人都看向这一幕,这一个场景仿佛被定格,陈一琳转头看到他们,轻轻的笑了,不知为何眼眶却湿润:城堡里的王子终于等到公主来为他开门了。

程沂北身体有些僵硬,他蹙着眉,他没有打算要走,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别走。”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沙哑,这是她用尽了一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