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歌顿时接不上话。
“放手,别抓着我。”她甩手冷道,语气里有种被人揭穿小心思的窘迫。
这个晚上真是糟透了,不止食物没收集到多少,她还和沈束滚下山坡,后来又在秦扬风面前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还忘情地和他…
她只要一回想,就觉得狼狈到极点。
“哦。”他点头,手却抓得更紧。
苏黎歌不想再和这人说话。
…
夜路难行,为了赶时间,三人没再交谈过什么,都专注在脚下。出了山,天已全黑。夜色清朗无云,月光洒下,照得四周一片霜冷的亮光。虽是夜晚,他们仍旧觉得眼前一亮。
从山林回到住处必须经过礁石群,空旷的海边除了浪潮翻滚声外,就只剩下猎猎风响。
“阿嚏——”苏黎歌的衣服湿了大半,被海风一吹,凉嗖嗖的冷起来。
“冷?”秦扬风皱了皱眉,伸手揽上她肩头,想给她点热度,可这一拥,他才察觉到她衣服湿粘在身上,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也冰凉异常。
他心里一惊,放缓了脚步,借着月色打量她。
山里光线暗沉,他看不清晰,如今有了月光,虽还是黯淡,可好歹让他看清了她的样子。
苏黎歌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尤其苍白,双颊上是几道细长的血痕,额前有片污渍,见他打量的视线望来,她不自然地转开头。
“不冷。”她闷闷道。
秦扬风却煞住了脚步,拎起了她的手臂。
纤瘦有力的手臂上也全是血痕和刮破的伤口。他胸口窒闷抽疼,膝盖一曲,便蹲到她身前。
“秦扬风,你干什么?”苏黎歌小退一步,急道。
前面的沈束听到她的叫声,也停了脚步转头望来。
“发生什么事了?”秦扬风已经看到她小腿上长短不一的伤口,而原来包扎在她腿上的纱布已经滑落,露出里面一大片未痊愈的淤青。
“没什么。”
“为了找你,她滚下山坡了。”
沈束和苏黎歌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扬风猛地攥起拳头,只觉得胸口像远方的海,五味杂陈的海浪汹涌地冲撞上心脏。
“我真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沈束因为救我,伤到头了,比较严重。”她见藏不住,只好开口回答,“你快点起来。”
他单膝跪在她身前,仰起头,像是无声承诺的仪式,虔诚坚定。
视线在她身上凝了几秒,他才缓缓望向沈束,声音喑哑地开口:“谢谢。”
这声感谢,他发自内心。
沈束沉默片刻,冷道:“不用谢。我为她不为你。”
他已经不想再遮掩自己的感情了。
“好了,不要婆婆妈妈,快点回去。”苏黎歌被这两人弄得脑仁抽搐。
秦扬风在她面前将脚跟一转,将背对着她,双臂忽然朝后一伸,压在了她腿弯上。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往前扑倒,整个人趴到了他背上。
“秦!扬!风!”她咬牙切齿地开口。
他已经背着她站起来,手将她往上一托,让她稳稳地趴在自己背上。
“这就带你回去。”
苏黎歌双腿离地,悬空的脚在半空中徒劳地蹬了蹬,他不管她怎么折腾,仍旧稳稳当当地背着她朝前走去。
“你好烦哪——”她心浮气躁地在他耳边吼着。
秦扬风笑笑,啥也没回。
…
趴在秦扬风背上,一路跟随着他的脚步颠簸着,苏黎歌的心情却反而松快了不少。
海风凉爽,他背上的热度灼人,这么交错着,她也不觉得冷了。倦怠感涌来,四肢像灌了铅似的又沉又酸,意识恍惚起来,眼皮上下打架,她的头一下下点着,最后支撑不住垂到了他肩头。
秦扬风侧头望去时,她睡得正沉,嘴唇微微嘟着,肉盈盈的像个孩子,手却还紧紧勾着他脖子,仿佛担心自己随时会被他甩下。
无意识的动作就像是她心底深处隐藏的不安,而他竟没给过她一分一毫的安全感。
这认知让他心头发涩。过去的事,他忽然不愿再深究。
苏黎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的脚步何时停下,颠簸消失,她正觉得安静舒坦,却忽然听一声大喝,她被惊醒。
睁开眼,她先看到天井中烧得正旺的火焰,久违的光芒让她的眼睛更加迷糊,上上下下的颠簸又起,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被秦扬风背回住处,而她还趴在他背上。
“我告诉你刘文修,你少在老子面前装!别人不知道你那档破事,我还能不知道?”暴戾的声音响起,吸引了苏黎歌的注意。
火焰旁边有两道扭打在一起的人影,不时有沙子因为他们的动作而飞洒进火堆中,引发火焰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你们别打了!”许荔香站在屋檐下捧着自己的肚子,也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劝道。
赵铭安与刘文修不知为何打了起来。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刘文修更为严重些,嘴角破皮,眼眶青紫,脸上的眼镜被砸烂,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鼻梁处也是圈红肿。
“放开我!”他整个人被赵铭安揪着衣领拎起,脸涨得通红,憋出的怒吼里带着牙关咬紧的咯咯声。
秦扬风冷冷盯着他们,一边把苏黎歌背到了楼梯前,转身放下她,让她坐在台阶上。
“发生什么事了?”她摸不清状况,想要站起,却被他按在了台阶上。
“不知道。你坐这休息,别管这档事了。”秦扬风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怒气。
一进门就让人吵醒了苏黎歌,他这气不顺得很。
“少他妈在老子面前逞能装英雄,我就抢你食物怎么了?你欠我一屁股债,我就是讨点利息!等回了城,你要不把这钱连本带利还上来,哼…”赵铭安说着,威胁地拍拍他的脸,“拿你老婆来还!”
“混蛋!”刘文修挣扎不开,只能愤怒地骂他,眼里迸出仇恨的目光。
向来温和的面容狰狞得似魔鬼,他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赵铭安。
然而赵铭安并不吃他这套,往刘文修身上啐了一口。这几天他被秦扬风压制也就罢,连沈束那个弱/鸡也能在他头上动土,他早就压了一肚子戾气。打不过秦扬风和沈束,要揍刘文修还是没问题的,他把火气全都发泄在刘文修身上了。
“怂蛋!”他骂道,眼角余光瞥见秦扬风已经压着拳头冷眼看他,那边沈束也已经沉着脸走来,他瑟缩一下,松开手把刘文修甩到地上。
“一休,怎么回事?”沈束走到刘文修身边,伸手想要拉他。
刘文修却狠狠拍开他的手,并不领情。这举动让沈束一愣,刘文修已经自己站起,恨恨地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沫,目光阴狠地盯着赵铭安的背影,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天井里火光摇曳,照阴郁的一切。
“你们一直没把食物找回来,这里没什么吃的了。薛晨傍晚的时候也出去找吃的,就将小荞交给我和一休照看。结果到了现在也还没回来,一休就拿了先前囤的干粮出来,没想到赵铭安看到了过来抢!”许荔香一边担忧地看着刘文修,一边向沈束解释着。
“路上出了点意外,只带回点水果。”沈束闻言将身上的小篓解下递给了许荔香,目光却随着赵铭安。
赵铭安正在靠近苏黎歌。
“别这么紧张,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苏记者。”他眼里有些惧怕,口吻却带着得意。
“有话说,别靠近她。”秦扬风挡在苏黎歌前面,目光如剑刃般割人。
赵铭安忍不住就摸摸自己的脖子,情不自禁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三米的地方。
“肖童吃的过敏药是不是叫苯…”名字拗口,他记不清。
“苯海拉明。”苏黎歌靠在楼梯的墙上,开口回答。
“对,就是这个药。”他忽咧唇笑起,“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苏黎歌诧异道。
赵铭安没回她,发出两声尖锐的笑声,转身环顾,目光最后停在了赵文修的房间。
第50章 伤痕
幽深黑夜,总让人有种看不到尽头的错觉。楼里一片安静,却比喧闹更加难耐。安凌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在黑暗里恍无声息的失踪,让这安静像潜伏的巨兽,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伺机而动。
好在薛晨安然无恙地回归了,只比苏黎歌三人晚了半小时左右。
晚饭已经随意吃过,薛晨带回了两条鱼和一些野生土豆,再加上苏黎歌他们收集回的野果与前一天剩下的食物,勉强凑够了七人的份量。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严小荞的烧有些反复,薛晨没心思管别的;许荔香忧心忡忡;刘文修和赵铭安打了一架,整个晚上都沉默着;沈束伤得有些重,又拒绝了苏黎歌的帮助,只拿了点吃食就回房间;赵铭安仍旧坐得离他们很远,只是时不时朝着围坐在火焰边上的众上扬起古怪的笑容,看得人心中发毛。
没人有心情交谈,把肚子喂饱后就陆续回房。火被盖熄,四周又是片漆黑。
“想什么呢?”秦扬风坐到床尾,望着苏黎歌问道。
苏黎歌正靠坐在床头,蜷着腿发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心里是浓浓的倦意,眼眸没有焦距,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伸手捏住她的脚踝。
她腿上除了大大小小的血痕外,脚上也是一片红肿,脚底起了好些水泡,有些已经被磨破,也不知这一整天的路她是怎么忍下来的,竟没叫过半声。
秦扬风光看着都替她疼,可手才碰到她的脚,她却忽然将腿一蹬,从床上十分灵活地跪了起来。
“你说赵铭安在天井里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她目光灼灼,似乎将眉心的倦意烧光。
她一直在想那个问题。
“抗过敏药?”秦扬风伸出的手落空,便撑到床上,斜倚了身子倾向她。
“嗯。”她点头,脑袋里还是赵铭安问完问题时的神情。
那种带着得意的莫测笑容,像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把柄。
但他问完她关于抗过敏药物的事之后,就一直带着这样的笑容不再多说半个字。
“不知道。”秦扬风老实回答。
“他会不会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却没告诉我们?”苏黎歌神色忽然振奋,神叨叨地凑近他。
“莫非…”秦扬风故作深沉地沉吟出声,拢了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破绽。
“莫非什么?你有什么发现?说出来听听。”她发现自己特别爱和他讨论案子。
他看着已经凑到离自己不过两个拳头距离的脸庞,昏黄的灯光下,她脸颊上的血痕像是猫咪的胡须。她像只看到猎物的猫,眼里不知疲倦的好奇折射出迷人的光芒,照进他心里。
“嗯…”他发出低沉而绵长的斟酌声。
“你倒是说话呀。”她忍不住又凑近他一些。
话音才落,原本斜倚在床上的人猎豹似的直起身子,朝她一扑。秦扬风双手撑到了她身体两侧的床板上,俯头很快地在她唇间啄了一口。
苏黎歌微愕。
他意犹未尽,克制不住地再度粘去。
这次,她却迅速把头扭开。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朵,引起些许颤栗。
“黎歌…”他在她耳畔呢喃,口中热气像撩人的小尾巴,“你会陪着我吗?”
他语气像个撒娇的孩子。
苏黎歌的手交叠在膝盖上,已然握紧。
她没回答。
“如果我们一直在这岛上,你会陪着我吗?”他想了想,又再问道。
她别过脸,长发垂落脸颊,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猜不出她的想法,但傍晚在山上的那个吻,却让他明明白白感受到她的感情。
炽烈如初。
他只想紧紧抓到手中。
“这个前提下,我有别的选择吗?”她望着窗外夜色,平静开口。
“那如果…我们回去了,你会陪着我吗?”他撑着床的手抬起,拨开她的发。
“不会。”她转头,拒绝得毫不犹豫。
秦扬风心钝钝一痛。
“傍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回去找。”她往后退去,又靠到床头。腿跪得有些麻,她捶了捶,眉心间的疲倦又起。
“换成其他人,你都会哭?都会回应他的吻?”秦扬风逼近她,“苏黎歌,你在自欺欺人。你明明…还爱我!”
她捶腿的动作一顿,低垂的脸上成片阴影。
“是,我还爱你!”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承认,你满意了吗?”
这段感情,他向来稳居上风。
亲耳听她承认还爱他,秦扬风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喜悦都没有。
“是因为四年前的过去?所以即使还爱我,你也固执不肯回头?”他知道那些伤口疼到她不想面对。
苏黎歌涩涩笑起,双手环胸,竟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将t恤褪下掩在胸前,然后转身。
光洁的背上,狰狞的伤疤乍然入目。
秦扬风眼中骤痛,他怎样也没料到她会如此突然地在他面前自己揭开伤痕。
“看到了吗?上次你问我这伤痕怎么来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伤痕是一年半以前,我和杜清凡去调查暗访一间制药企业时受的伤。我和清凡拿到了他们暗地里违法勾当的证据,可惜在逃走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苏黎歌说着眯了眼,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属于她的杀气,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屋外下着雨,企业厂房后面的排污沟散发出让人难闻的味道,她抬头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空。有人一脚踹到她背上,她趴进泥泞中,身后的人挥着刀劈在她背上…她恐惧到忘记了痛,挣扎着在泥泞里朝前爬去。
那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直到有个人扑到她身上,拼尽全力地抱紧她。
整整二十六刀,杜清凡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
她在医院里醒来时,杜清凡已经死了。
他们告诉她,医生赶到想要救治,却发现他咬紧牙关用全部力量抱着她,他们竟然无法将他扶下来。那时,他身上余温尚存,仍死死护着她。
所以,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透自己的没用。
所以,她去学了防身擒拿术,为的就是有一天自己可以不用再躲在他人的庇护下。
所以,她扛下了杜清凡母亲与他女儿的赡养,因为她的命早就不属于她自己。
秦扬风听得胸口窒息般痛,像有团火焰不断地焚烧。
充满血色的过往,淹没所有,将四年前的一切陪衬成她生命里微不足道的悲伤。
她的故事却还没结束。
“从到a市起,我就一直跟着他学习,我们一起调查过很多案子,也帮过不少人。我们亦师亦友,直到去暗访那家药企前,他告诉我,他爱我。他问我,愿不愿放下过去和他开始。”苏黎歌说着忽然一顿,眼前似乎浮现出杜清凡的模样。
沉稳内敛的杜清凡,那一次竟出人意料的红了脸,笨拙地说“爱”这个字眼。
可那时候她想起的人,却是秦扬风。
她沉默了,给不出他同样的回应。
他说不急,不用给他答案,等这次调查结束,他再认认真真追求她。
谁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以后。
“如果我早知道他会为了救我而死,我就不该给他虚无的希望。如果他知道我从没爱过他,也许就不会拿命来救我。我情愿死掉的人是我!”她眼里忽然滚出一串泪水。
泪水爬过脸颊,刺得伤口一阵阵针扎似的疼。
她欠杜清凡太多,多到她用一生都还不起。
“黎歌…”秦扬风在她的回忆里疯狂的痛苦着。
那个离去的人,他永远都追不上。
错过的这四年,他用再多的爱和温柔都填不满。
“不过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当时我告诉他我爱他,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就没有遗憾。”苏黎歌揪住自己的头发,“我为什么不爱他?我为什么要爱你?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好的男人我不爱,却偏要不停思念一个说走就走的男人?那个男人说我虚荣,说我为了钱,说我蠢。他高兴的时候抱抱我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扔给我一张离婚协议拍拍屁股就走了,怪我为了娘家的利益出卖他,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
“对不起,黎歌。”秦扬风声音跟着颤抖,想从后面将她拥住。
她的情绪崩溃,挥开他伸来的手。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嫁给他是因为钱。我和他结婚的时候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愿意扮演秦太太这个角色,为的就是那点钱!为了那点救命的钱。事实证明我就是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耍弄。”苏黎歌想起旧事,无法控制地回忆。
她的过去,就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这些伤痕让她被迫成长。
既然他总想要撕开这些伤痕一探究竟,那她就撕给他看。
让他看看,到底怎样的过去,才让她在依旧爱着他的情况下,仍不愿意回头。
第51章 过去
昏暗的光线里,苏黎歌背上的伤痕狰狞像怪兽的魔爪。她面朝着墙壁跪着,肩头不断耸动,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抱着头,孩子式的哽咽着。
秦扬风试图靠近她,却总被她推开。她哭着,他也痛到极致,却无能为力。
他安慰不了她。
苏黎歌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
她长在一个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家庭,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从小到大,血亲里除了母亲之外就没人掩藏过这种观念。她小时候被扔在姥姥家放养,大一点才被接回去与父母同住,为的只是让她照顾弟弟。她的祖父母从没用正眼看过她,父亲对她更是不闻不问,只有她的母亲,虽谈不上宠爱,对她也算一碗水端平。
“母亲很温柔,在家里除了姥姥外,只有她对我好过。我总以为母亲也是爱我的,哪怕比不上弟弟在她心中的份量,对我至少也有三分爱。所以从懂事到工作,我都努力想要回报她给我的爱。”她把头埋得很低,看起来像只被遗弃的猫。
除了想回报母亲的爱,她竭尽所能的付出,也只是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世上属于她的稀薄的爱。
“上大学的时候,我打工赚钱除了要给自己存学费外,还要往家里寄钱。后来毕业工作,我把收入的三分之二都交给家里,我爸看到我才有了点笑,我回家我妈会给我烧爱吃的菜…”她自嘲地笑笑。
读大学时她母亲常在她耳边哭家里穷,她就想尽办法打工存钱往家寄,所有的课余时间她都用来打工,学校的同学从最初看不起她,到后来佩服她,只有她自己清楚这里面耗费了多少精力;后来毕业工作,情况并没改善多少。她住廉价的隔板房,吃穿用度全都压缩到最低,才咬牙省下那三分二的薪水交给他们,仍旧是因为母亲的抱怨。
可他们仍旧觉得少,觉得那些她连看病都舍不得才存下的钱太少。
她到现在仍旧记得毕业第二年的春节回家,父母坐在新装修的房间里算存折上的钱,门没关紧,让站在门外的她听到了那席话。
“你猜我母亲说了什么?她对我父亲说——‘你看,这女儿我也没白生?她可是会下金蛋的母鸡,拿点糙米养着,就有大回报,可以给我们阿弟存点老婆本!’”苏黎歌学着母亲当时洋洋得意的口吻,尖锐开口。
母亲待她好,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她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是因为她长大后可以用母女情份索要她的回报。
步入社会后的苏黎歌,已经不再像在学校时那么单纯,她开始学着分辨自己身边的好与坏,尤其是在她发现父母的想法后,她不愿意再做纯粹的付出。
虽然她的付出还在继续,可父母却隐约察觉到她的疏远,就在那时候,家里告诉她母亲得了重病。
高额的医疗费摆在她面前,那时候小白莲似的她虽然也怨着,心还很柔软,还记着母亲小时候待她的好,所以她心甘情愿地想办法筹这笔钱。
“因为一个玩笑,我和秦先生领了结婚证。为了筹那笔钱,我答应扮演秦太太这个角色。我把秦先生当朋友,当老板,我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玩笑,一份工作而爱上这个男人。后来爱上了,我也认了。”苏黎歌这人从前心宽,想事情特别纯粹,感情上面她爱了就爱了,不会考虑爱情以外的东西,只是一门心思的爱,就像她对自己的母亲。
秦扬风知道她说的这件事。他们最初在一起时,她就说过她需要钱的事,他们就约法三章成了夫妻。其实他只是找个借口保留住那份关系而已,所以在听到她说要筹钱时,才鬼使神差想了这馊主意。
最初的最初,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留下她,大概就是觉得新奇有趣。那时的苏黎歌白白软软特别可爱,做事有股牛劲,犯二的时候让他想咬她。
她从来都没在他面前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脆弱,他总觉得神经粗线的她永远都会是笑着的。
“你把我母亲的诊断书扔到我面前,说我以我母亲的病来欺骗你的同情心时,我都不知道应该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应该悲哀你的不信任,又或者是心疼自己付出的感情。”苏黎歌吸吸鼻子,嘴里全里咸涩的泪,眼泪却已流不出了。
秦扬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母亲假装重病的事,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因为各种问题开始争执和冷战,她身上本就被他贴了许多标签,这件事的爆发更是让他失望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