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记下了。”陆氏应下。
“你自己也多保重。今晚我歇在外书房,你若有事只管着人来找我。”言罢他话头一转,又道,“湘书,休之一字,今后莫提。你知我断不会将你休弃。”
江作天这人,气来得急,去得也急,不过半天时间,早把白天的恩怨一笔勾消了。
陆氏淡淡点下头,只道:“三更天了,爷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江作天不再多言,取过披风掀帘出屋。
…
陆氏不放心女儿,今晚就让她歇在了自己屋里。因昏睡太久,姜桑梓未曾进食,陆氏便命人给她熬了稀烂的肉糜粥,让她坐在床上慢慢用,陆氏自己则坐在妆奁前拆髻卸簪。
姜桑梓到江家这些日子,陆氏每天都忙着料理家事,除了按时请安问好外,母女两人还没机会说过体己话。她怕言多必失,叫人看出破绽,自然不会主动说话,可今天这情景,一番说话是逃不过去了。
“阿芷。”果然,陆氏开口唤她。
“母亲。”姜桑梓饮完最后一口粥,拿帕子按去唇角粥液。
“你是不是也觉得要当太子妃才好?还是果如别人所想那般,你对殿下有意?”陆氏转过头看她。江作天觉得女儿是被他们吵架被吓到,她这做母亲的却不这么想。知子莫若母,这几日“江善芷”变得与往日不同,她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暗暗担心着。
“并没有。母亲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姜桑梓纳闷。江善芷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这话是她自个儿的想法。
“阿芷,知道不是你当选太子妃那日,我着实松了口气。”陆氏又缓缓开口。
姜桑梓闻言不由诧异,怎么江善芷她娘不希望江善芷嫁给太子吗?
“你这脾性不适合进宫。霍翎虽好,但他将来登上皇位便是帝王,再好也有整个后宫要顾及。江家大宅你尚且无法顾全,日后又如何掌一宫主位?这皇后并非那么好当的。我就愿你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能顺遂平安,在江家羽翼所及之处做个逍遥夫人。若进了宫,我们就鞭长莫及。”陆氏顺手拔/出发间长簪,散下满头青丝披爻在背。她为江作天生了三子一女,如今三个儿子都被送入白崖书院,平日难见一面,身边只剩江善芷一个女儿,从小由她亲自带大,感情便更加深厚。
陆氏的想法,倒与姜桑梓当初对自己婚事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不由自主下床倚到陆氏身边,心里却有丝涟漪。是啊,霍翎虽好,但他再好,日后也将有后宫佳丽三千。
那好,又能好到几时?
“母亲,你放心吧,女儿对太子哥哥从无二想,以前没有,日后更加没有。”姜桑梓看着陆氏满头青乌,不由自主拿起桌上玉梳,缓缓梳起。
她自小便无母亲教养,更无人会对她说这等肺腑之言,姜父待她再好也做不到这些,从小到大她都独自懵懂成长,跌爬滚打折腾出自己的主意。今日陆氏之言倒让她想起了母亲,不觉间便亲近三分。
“你这孩子,私下怎还又唤我母亲?莫非真的怨我往□□你太紧?”话虽有嗔责,陆氏语气却有些喜。这女儿从前怕她,可不会像今日这般亲近她,莫非真是她太过严苛了?
“娘。”姜桑梓撂下梳子,双手搂向陆氏脖子。江作天还有一庶子一庶女,为了显得嫡母公允,人前陆氏都要儿女通称其“母亲”,江善芷也只私下才唤她作“娘”。姜桑梓不愿以爹娘称他们,乃因他们并非自己真正的父母,但今晚…让她任性一次吧。
她也想有个娘。
陆氏对她的撒娇很是惊讶,但片刻后也只化作唇边笑意。抬手拉下她的手,陆氏又道:“过几日是殿下和太子妃偕办的赏枫宴,你应该已知晓目的了。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娘自会替你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按娘的意思,门第不必高,最要紧的是能对你好,家里人口简单些,我们也能照拂到你,最佳。你自己看呢?娘是不愿你挂高枝的,你这脾性,简单的日子最好。”
“但凭娘作主。”姜桑梓知道陆氏是个极有主意的,江善芷的婚事到她手里准坏不了。
陆氏笑笑,拉着她往床榻走去,边走边说。
“其实娘另有一重想法。往年娘逼着你读书,是愿你眼界能宽些,莫学那些两眼一抹黑的内宅妇人,处处以男子为天,谁知书读多了,倒把你读得傻了。如今你也大了,娘不妨对你明言,比起嫁人幽居后宅,像娘这般碌碌于家事,操劳一世却落得里外不讨好的日子,娘更愿你有更合适的去处。我与你老师商议过了,若你愿入朝为女官,她可以为你写引荐信。”
“…”姜桑梓万没想到陆氏最后要说的竟是这番话,不由惊得呆住。
大安朝不像前朝,民风已越发放开,对女子束缚渐减,女子入朝为官之事虽不多见,却也不是罕事。昔年更有晋王妃以女子之身挽弓退敌,与晋王并肩战于大漠,力克魏军,后入军掌帅,是为天下女子传说之典范,故到今日对女子的拘束不像从前那样多,朝中亦有几位大名鼎鼎的才女为官,江善芷的老师白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但再如何开明,也甚少有母亲会鼓励女儿踏足此路,因为这条路太难走。
“过两日就是白夫人回乡探亲的归期,阿芷不妨找个时间与白夫人谈谈。不过你这些时日可荒废了功课?仔细夫人考校起来你答不上,可要受罚的。”陆氏知她诧异,又笑道。
姜桑梓何止诧异,简直要炸毛。从小到大,她什么都学得快,就是这文墨之事,她是一捧书就打瞌睡,这会顶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她有预感来日必要作大死。
…
全然不知自家亲娘想法的江善芷今日在宫里顶着两个佝偻的眼睛昏昏欲睡,连吃的也不能挽救她。
这全怪昨天夜里她睡得好好的,霍翎忽然叫人进来把她摇醒,说有事要问她。她嘴角的口水都没顾得上擦就爬起来,把衣裳套整齐去了外殿见他。岂料他说姜桑梓的魂魄回来了,问她可有异常,把她给吓得…回去后整宿没再睡着过。
不行了,这换魂的日子没法活,每天都心惊胆颤,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叫人肉跳。
她一定要想办法换回去。
“太子妃,太子妃!”月蓉一叠声唤着进了殿里。
江善芷正胡思乱想,魂差点被她叫散。
“又怎么了?”她抚着胸口拿眼瞪月蓉,这一惊一乍把她给吓得…
月蓉左右一瞧,江善芷立刻挥手遣退了殿上众人:“说吧,什么事?”
“禀太子妃,前几日您不是命奴婢打听宫里在您与殿下大婚那日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月蓉才起了个头,江善芷立刻醒了:“真有怪事不成?”
“还真有。”月蓉神秘兮兮点头,又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那天下午北边凝翠园的湖里捞出个死人。”
“什么?!”江善芷捂住嘴,良久才缓过气,“死的是何人?”
“锦嫔娘娘宫里的宫女淑英。听说捞上来的时候才死没多久。”
“皇后娘娘可知晓此事?查出眉目了吗?”江善芷按下心头惊骇,又问。
“娘娘早已知晓,因那几日是殿下与您的大好日子,故令人不许声张,只悄悄地查,如今已经查明,那淑英在宫里与外男苟且有了身孕,因月份渐大瞒不住人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这才跳湖自尽。”
“一尸两命,那是大凶啊。”
江善芷从桌上捧起已经冰凉的茶,颤抖着手送入口中。莫非是厉鬼作祟,报在了她们身上?如此一想,她通身冰冷。
饮了两口冷茶,她“砰”地将杯搁下。
“走,去凝翠园看看。”
月蓉愕然地看自家主子,眼里只剩下三个字。
你疯了?
第15章 秘密
凝翠园在皇宫北边,园子清幽,藤萝满覆,绿树遮天,其间只有两条林荫小道蜿蜒如蛇,园中有一处凝翠池,为宫中最大的甘液池的分流,位于下游,以叠石堆成的假瀑布隔开,园里水声如乐、虫鸟鸣鸣,倒别有一番情趣。只可惜景致虽美,来这儿的人却很少。一则因此园在北角,并非往来通行之要道;二则因为这园子连着善禧宫,善禧宫是如今安置废弃妃嫔并一些犯事的宫人之所在。
因这两重原因,宫人甚少来此地,凝翠园便显得尤为僻静。
“太…太子妃,你不怕吗?”月蓉猫似的缩在江善芷身侧朝四周探头探脑。
树密林深,阳光只剩下碎影,一阵风刮过都要灌到人骨头里,透心的冷,江善芷都分不清自个儿发颤的手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吓的。
她怎会不怕?
死人哪?她见都没见过。但这种时候,她还是要说:“莫慌,有我。”
月蓉紧紧贴着她:“太子妃,你从前不是最怕…那些东西吗?”
姜桑梓怕鬼。
话才落,一阵冷风刮过,两人汗毛齐竖。
“别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这大白天的,哪来这些那些东西?”江善芷哆嗦一下,觉得这园子格外冷。
姜桑梓出宫之前曾交代过,要查清大婚那日宫里异象,如今只她一人身在宫中,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如何查,查到了该怎么办?她也没个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流水声隔着树传来,不绝于耳。月蓉抬手指向林间的小池子,轻声道:“就是那儿,凝翠池。”
江善芷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树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小巧的池子,四周以矮小的叠石圈起,石缝间种了各色兰草,湖的另一端是个叠石瀑布,水自石间倾泻而下,溅起水雾四漫,倒是处清幽至极的景致。
江善芷在树后停步,并未上前。
“月蓉,你说死的是锦嫔娘娘宫里的淑英?还是一尸两命?那淑英肚里那孩子的爹是…”她转头问道。
月蓉见她在这里还敢直接提死者名讳,也没有忌讳,不由白了脸:“没…没打听出来,好像没找着。”
江善芷便默然不语。一尸两命,那得多大的怨气呀?再加上男人负心薄情,这怨气只怕更大了。她从前常在野史志怪中看到人死后怨气不散,留于人间祸害生者,她与姜桑梓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或与之有关也难说。怨气乃执念之物,既为生者执念,便是有未完之愿。莫非这淑英是愿望没达成?难道会与那个男人有关?
正胡思乱想着,池子里忽然“哗”地一声浮出个人头来。
月蓉吓得张口要叫,被眼明手快的江善芷给捂住嘴强拉着蹲到地面。江善芷的心怦怦直跳,死命咬着唇瞪大眼往外瞅着。池水划开几道波纹,水里的人奋力挥开双臂往岸上游去,不多时就游到崖。那人身手灵活,这么冷的天他泡在水里动作竟一点不僵,三两下就跳上岸来,从石缝里摸出身衣裳往身上套。因是背着江善芷,她也看不见他的模样,只依稀瞧出此人个头中等,身形瘦削。
男人?!
江善芷忙将眼睛转回,不敢多看。没等她缓过神,耳畔又传来女人声音。
“找到了吗?”
“没有,不在水里。”男人回道。
“她既淹死在凝翠池,东西就只会落在这池子附近,可这池畔我暗中派人找过多次,都没有那东西的下落。如今也不在池子里?会去了哪里?若是叫人拾去就糟了。”女人又道。
江善芷听她声音里自有股颐指气使的腔调,便猜这女人在宫中必是有些位份的人,她又悄悄地转头去看,可那女人站在花木之后,只看得到衣袍一角。
“如果被人捡去,宫里早就闹起来,哪还如此平静?按我说丢就丢了吧,回头再想办法带些进来便是,如今要紧的是要怎样把安乐小侯爷牢牢握在手心。他是皇上跟前的亲近人,和太子走得也近,控制了他我们要接近皇帝和太子就容易得多了。”男人不以为意。
江善芷此时已渐渐冷静,耳朵竖得老高仔仔细细地听。
“那小侯爷可不是安分的主,虽说这几年放浪形骸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此番他有意无意地接近我们的人,谨防其中有诈。”女人有些不放心,沉吟片刻后方道。
“管他有诈没诈,等哄他服了药,就是真有诈,难道还怕他不老实交代?最后还不是变成我们的一条狗。”男人说着沉声笑起。
兴许是太得意,他原来满口京味的咬字间不知不觉有了变化,带上些许异域腔调。
听着像南疆卑犁族的口音,又有些苍羌的味道,江善芷不好分辨。
“既如此,就按原计划行事,趁着眼前大好机会,让那几个人哄他服药。”
“早就安排下去了。”男人说着亵笑一声,似在女人身上摸了把,引得女人轻喘。
“作死!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万一叫人瞧见,你我有几条命够赔。”女人半嗔着捶了他几下。
“这地方不吉利,没人敢来的。你要真怕,那咱去老地方。”
“呸。老地方?你与淑英那贱人都在里头浪过几次了?肮脏的地方,少拉扯上我。我那里还有些事,今后没事我们少见些面,淑英一死,就算不怀疑到我们头上,这宫里也该查得紧了。”女人说着声音渐渐远去,显是两人已往回走。
不多时,江善芷耳畔已清静,再也没有人语声。她也不顾地上泥污,往后一瘫靠到了树杆上,胸口起伏不断。喘了几口气,她要叫月蓉起来,一转头,她才发现月蓉早就脸如白纸地昏过去了。
吓的。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月蓉,再与她回到东宫,时间已近午。江善芷没有任何犹豫地去寻霍翎,想将听到的事告诉他,可霍翎今日并不在宫里。江善芷又想找江婧,然而江婧陪太太皇太后去了万法寺礼佛,七日方归。
江善芷无人可寻,急得在东宫里坐立难安。
一尸两命的淑英她都还没弄清,又扯出了有人要加害安乐侯之事来,其中又涉及宫中隐讳之事,江善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那两人说眼下就有机会可以加害安乐侯,但到底是什么机会却没明说,加害安乐侯是为了接近霍翎,那意味着背后另有目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宫里不允许外男自由进出,那个男人是如何进来的?看模样似乎在宫里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女人又是什么身分?为何要做这些事?
一重重谜团如烟雾笼来,将她的脑袋塞得几欲裂开,连饭也吃不下,入了夜便倦得靠着床浑浑噩噩睡着。
霍翎回宫时,她寝殿灯火已暗。
第二日,便是赏枫宴。
第16章 美人
皇家南郊的别苑名为太虹苑,依着兆京的红枫谷与穆尔林场,是秋狩猎冬赏枫的好地方,苑内有宫院六十所,除供人歇宿的院落之外,又有听曲观舞看戏的各色亭台楼阁,此外苑内圈养珍兽数百,奇花异草不计其数,不止景致独到,各色游玩物件一应俱全,乃大安朝一绝。
到了赏枫宴这日,果如荣芳姑姑所言,前一夜下起茫茫大雪。一夜之间,兆京霜雪满头,繁华帝都的浮躁沉潜,宛如少年手间三尺青锋,锋锐暗藏。
江善芷醒来之时,霍翎早已在书房里与几个幕僚并禁军统领商谈,对这次的太虹苑一行作最后安排。此行太虹苑赏枫,邀请的皆是京中显贵之后与青年才俊,本就是霍翎招揽人才的宴会,替江善芷与左一江相看不过次要,因来的人家世都不简单,再加上太子与太子妃同行,故这趟太虹苑之行守卫之森严并不亚于天子出行。
她仍找不到机会与霍翎说话。
心不在焉地任人替她更衣,太子妃的行头一重重套到身上,再加上厚实的大毛斗篷,手筒手炉,江善芷感觉自己就像个秤砣。在殿里候了没多久,便到出发的时辰,霍翎带着人亲自来接她。
屋外已堆了厚厚的雪,宫人还来不及扫去,江善芷穿着鹿皮小靴,披着洋红的斗篷,脸上化着精巧的梅花妆,踏进院里便像枝鲜妍明媚的红梅,俏生生的叫人心生欢喜。
霍翎看了她两眼,脑中浮起的却是那日夜里烛火下虚实不明的姜桑梓与那一声“霍翎”,她知道他看得见她,所以她惊喜,可这惊喜未曾落地,她便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烟消云散。莫名且又尖锐的疼痛几乎瞬间爬上心头,他将头转开,不再看眼前的江善芷。
同样的皮囊,不同的魂魄,他诧异自己竟能分得清清楚楚。
江善芷正“嘎吱嘎吱”踩过雪朝霍翎行去,霍翎身后忽闪出一人,朝江善芷挥手。
“啪”的一声,一小团雪球在江善芷脚前砸开。
“哟!”左一江朝她扔了个小雪球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江善芷见他没个正经模样,想起自己被他耍过一次,又被他说过傻,便冷哼声扭开头。左一江也不知自己哪里开罪这位皇嫂,顿是摸不着头脑。霍翎倒是知道其中症结,当下摸摸鼻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见了皇嫂也不行礼?”
“安乐侯左一江见过皇嫂。”左一江抱拳作揖,朝她行礼,仍笑得无辜。
江善芷见他像个顽童,身上衣裳穿得也单薄,不似别人那般裹得厚实,在这雪地愈发颀长瘦削,心不由软去,又想起昨日偷听到的消息,便起了几分忧愁,怔怔看着左一江。
左一江只觉得这皇嫂目光多变,一会嫌弃,一会温柔,一会又忧愁,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多看几眼。
“走了。”霍翎一声令下,迈步朝外行去。江善芷乖觉地跟在后头。
左一江看着古怪。这两人分明已经成婚,可从上次见面起,他便觉得他们之间生分,像陌生人似的。甩甩头,他将这些念头抛开,三两步行到霍翎身边,与他并肩。
他们感情好不好,与他何干?
去往太虹苑的车马浩浩荡荡地从宫出驶出,江善芷坐在马车里,霍翎骑着马领在前头,两人根本没有说话的空。江善芷寻思着到了别苑总能找到机会告诉霍翎,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便也冷静下来。
…
京城出来的车驾午间方到太虹苑,众人一下马车便先在太虹苑的肃仪门前遥向霍翎行礼,礼后方由太虹苑的宫人领着众先去各处安置。这太虹苑原就是王孙贵族玩乐之别苑,建得十分广大,赏枫宴共五日,时间虽长,然对这太虹苑而言,五天时间不过逛得一角而已。众人来这一趟着实不易,便都想趁着赏枫宴之机在这里好好畅玩。
江家被安置在太虹苑东侧的灵风馆里,离太子与太子妃的上虹宫很近,不过隔了一个小园。灵风馆里的陈设皆以风为题,无论桌椅床榻还是书画瓶笼,都暗合一个“风”字,看似简单,却独俱匠心。姜桑梓才指挥着宫人将带来的东西放下,还不及细看屋里摆设,便被风风火火闯进的人给攥了手。
“阿芷,走走走,咱们出去玩。刚才珍兽馆的傅老官给皇兄和皇嫂献了一对白鹿,说是雪前在林场里刚捕的,可漂亮的。我带你去瞅瞅。”
不消说,能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自然是三公主霍熙平。
姜桑梓望了望陆氏,霍熙平立刻会意,上去就摇陆氏的手臂:“舅母,让阿芷陪我玩一会,好容易出来了,就玩一会儿。”
陆氏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被她给缠住,缠了两下陆氏也没辙,只好无奈点头,又命身边的人好生跟着,这才放两人出门。
…
“皇兄——”
清脆悦耳的叫唤如风间铃音,遥遥传去,叫围在白鹿旁边的人一齐转过头来。
才下过场大雪,树上地上都是厚厚积雪,姜桑梓被霍熙平拉着跑过,落下一串长长脚印,树间雪粉被震得纷纷洒落,飘了两人满头,两人仍不管不顾地飞奔,像被放出笼的鸟儿。
“江善芷”生得清丽,今日又难得穿了身樱花粉的纱面狐毛里雪褂,腰间束着闪青的如意绦,头上戴了雪帽,压着耳,只留耳垂挂下的一颗小小珍珠,在这雪地间像朵开在严冬的樱桃花;霍熙平也美,不比江善芷的清丽,她眉眼间有丝矜贵,高高在上如同天际骄阳,再加上她今日穿了身青金莲枝戏鲤的鹤氅,系一条荔枝色的梅花绦,踩着高过脚踝的鹿皮小靴,那颜色越发肆意飞扬。
霍翎身边原都是平时与他交好的大安少年,本正与他共同欣赏白鹿,这一望之下齐齐失神,如此人间殊色顿时将珍罕的白鹿给比了下去。
“姜——江妹妹。”江善芷恰也从上虹宫里出来,一见姜桑梓就眉开眼笑,只觉得梗在胸口那闷气忽然去了不少。
众人便又见火似的云霞从石阶上跑下,落进了骄阳与樱桃花间。
“姜桑梓”的明艳逼人而来,正如天边火烧云,霞光万丈,容色照人,尤其那一笑间的光彩,胜过春花十里。
少年们再也顾不上白鹿,一个个都或热情或悄然地打量起她们来,腼腆些的已不自觉红了脸颊。
“皇嫂!”霍熙平见江善芷粘到姜桑梓身边,状似亲昵地挽了她的手,心里顿时不痛快,“你几时与阿芷这般熟稔?”
“江善芷”可是她的闺中密友!再说了,她们之间不是老不对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