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倒轻巧。那欢喜毒原就是青楼用来助兴的下三滥手段,自然要从那地方查起才最快。我若不扮得浪荡风流,那些人敢信我?愿意接近我?”左一江反诘。
从前他名声不好归不好,也只是不务正业、生性顽劣罢了,如今又添了一罪,便是出入烟柳之地,更叫人避之不及。
“这些事你大可交由他人,何必你亲自出马?”霍翎不吃他这套,根本就是他爱玩。
“其他人哪有我这身份容易取信他人。又是皇亲国戚,又浪荡风流,他们最想骗去吸食欢喜毒的,正是我这样的人。”左一江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小爷我出污泥而不染,做做样子罢了。这事已经有些眉目,你再给我些时日便好。”
“你自己小心,莫因小失大,若被骗染了毒/瘾,便不好办了。”霍翎叮嘱他。
“不会。”左一江毫不在乎,“说起这事,我倒要向你引荐一人,此人医毒双/修,对欢喜毒有所钻研,或可配制出解毒/瘾之法。”
“何人?”霍翎问道。
“云谷的人。毒罗刹秋芍白与慈意斋斋主杨如心的亲传弟子,魏东辞。”
“魏东辞…”名字有些熟,霍翎细思,“可是我皇叔收养的孩子?”
“正是。左一江点头。
“他姓魏?莫非是…”霍翎目光灼灼望向左一江。
“罪臣之后,当诛之身。”左一江迎着他的目光坦言。
“容我想想。”霍翎收回视线,并未立刻回复。罪臣之后,当诛之身,这魏东辞便是昔年以欢喜毒控制五皇子的魏家军之将、靖国侯魏眠曦的儿子。因为这事,魏家满门获斩,只有这个儿子流落民间。要用此人,霍翎不得不慎而再慎。
左一江不再多说,双手枕到脑后吹响哨音,眯了眼看前方景致。
绿荫之间,一簇红影格外醒目。
“对了,我还有一事。你从前常年游走江湖,可曾听过换魂一说?”霍翎也见着那簇红影,便问道。
“换魂?”左一江眼眸大睁,来了兴趣。
“嗯,两个人一觉睡醒魂魄交换。”霍翎并不言明,只简单解释。
“这倒稀奇,你哪听来的?”左一江嗤笑出声。
“你别问这么多,只告诉我听没听过,要如何化解?”
“闻所未闻。”语音才落,左一江就见他眼现失望,便又道,“换魂我是没听过,不过异魂而归,我在云谷里倒是曾听人提及。”
云谷是个世外之地,地位超凡,不止在江湖上是个神秘的所在,在朝堂之中也是个特殊的存在。江湖传言云谷中能人异士诸多,能解世上难解之忧,能断世间难断之事。如今的云谷之主便是当朝晋王霍铮,昔年霍铮带兵助兄长登基为帝、稳定朝局之后,便抛下亲王封邑与爵位,带着妻子隐入云谷,自此不再理会朝堂之事,而左一江在七岁之前由霍铮抚养,长于云谷,故对江湖与云谷了解很深。
“异魂而归?”霍翎不解。
“说来复杂,我也解释不清。你去云谷不便,若想知道这些鬼神之说,京中倒有一人可问。”
“谁?”
“老尚书俞大人。”
“原来的工部尚书俞宗翰?”霍翎一听便明白。
“嗯。他是先皇暗中亲封的官盗,探墓好手,常年接触地底之物,于此类神鬼魂魄之说有些研究。”左一江听他说得郑重,便也正色道。
“好。”霍翎沉吟着点头。
左一江还想追问,眼角却瞥见不远处那红影飘来,便朝那里使使眼色,道:“你媳妇来了。”
霍翎抬眼看去,江善芷已等不及冲他两人跑了过来。
…
江善芷在远处看这两人走着走着就停在原地不动,只自顾自说话,她等得心焦索性就迎了过去。待走到近处,她才发现霍翎身边的是左一江,原先想对霍翎说的话便又吞回肚子里。
“怎么了?”霍翎察觉她有话想说,便问她。
江善芷望望左一江,欲言又止。
“一江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霍翎淡道。
自上次被左一江逗弄过一回后,江善芷对这人就没好感,见了他脸就板起,此时听了霍翎的话,她眼珠子溜溜一转,当下笑开:“母后命我与殿下在南郊别苑邀京中名门闺秀与诸家公子赏枫,要替安乐侯相看。”
此语一毕,她果见左一江的笑僵了僵。
“是了,母后近日正替你的亲事着急,你就老实告诉我们,你心里可有心仪的姑娘?哪怕是心仪的类型也好?”霍翎附和道。
“我心仪有什么用?京里的女人瞧见我这德性哪个不跑得远远的。”左一江打个哈欠,懒懒开口,“也就上次那个笨女人,傻得敢靠近我。叫什么来着…江善芷江姐姐,听说是京里有名的才女,书读多了都读成呆子了。”
“…”江善芷的笑当即凝固。
“哈,你会邀她来赏枫吗?我觉得这姑娘挺好…好骗。”想起当时江善芷的模样,左一江忽然笑开,“娶她蛮好的。”
此言一出,江善芷和霍翎都笑不出来了。
左一江不过说笑而已,太傅家的嫡女誉满京城,怎么会轮到要嫁他的地步,他也就是最近被相看得烦了,想着给他们出个难题,好叫他们消停一阵子,却没想一句话戳中两个人的心窝。
第11章 揭谎
丝毫不知江善芷在宫中遇到难题的姜桑梓如今在江家日子过得也算是如鱼得水。
江家清流世家,满门读书人。书读多了人就迂腐,个个都有清高的臭毛病,视金钱如粪土,后宅里的姑娘们更是被娇养得不沾俗务,只知风花雪月。掌家的事自有江善芷的母亲陆氏管着,轮不到她头上,姜桑梓回江家几天时间,都安稳呆在后宅,每日不是逛园子就是在屋里和丫头们唠磕,唠着唠着就把江府上下都摸熟了。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江家饮食清淡简单,讲究养生,姜桑梓总只能吃到七分饱。不过她并非贪求口腹之欲的人,便也不计较。
啥也不管,啥也不理,每天睁眼数白云,闭眼数星星,那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若非还记挂着她爹,这乐不思蜀的日子倒叫她觉得换壳子过活也颇惬意。
姜桑梓的筋骨懒散不少,。
直到这日,江家长房的二夫人辛氏为了块破石头闹到老太太跟前,把陆氏给告了。
“老太太,媳妇求你作主。我们江家百年书香世家,如今已被黄白之物所累,越发变得世侩庸俗了。”辛氏拿帕子抹着泪,嘤嘤哭着跪到了老太太面前,一边拿眼睛觑陆氏。
正坐在老太太跟前给她说笑逗乐的几个姑娘均站起退到旁边,原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的陆氏也从椅上站起。姜桑梓混在江家姑娘堆里,视线从堂上几人之间扫过。拜霍翎之功,因有他事前给她提过江家的人事物,她方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把江家老小摸得门儿清。
江家是兆京的百年老族、三朝元老,宗族庞大,旁支甚广。为了彰显家世繁荣、人丁昌盛,江家忌讳分家,故几房人都挤住在皇城根下的老宅里。如今当家作主的是太子太傅江世城,他算是江家长房,膝下有三子四女,其中的嫡长女便是当今皇后江婧。这三个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因没分家,便都住在一块。除了长房这一支外,江世城另有两个兄弟,一在白崖书院任教,一为太常寺少卿,皆是名声在外的大儒,都跟着长房住在这幢宅子里,这一来二去便又多了十来房人。
按江家的规矩,这家理当由宗妇主持中馈。江善芷的母亲陆氏为长房长媳,便是宗妇,从嫁进江家那日就开始掌家,一掌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下来,她是有苦难言。
老宅虽大,却架不住江家人多,便越发拥挤,而多一房人就多几张嘴,吃穿用度样样需要钱。江家人读书是好手,营生却不在行,又自诩清高不屑钻营之事,这么一大家子人就靠着朝廷那点俸禄与几个庄子的收成过活,哪里够用?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陆氏便是能凭空变出米来,也堵不实这么多张嘴。
姜桑梓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将这江家看得透彻。
人心喂不饱便易滋生怨恨,再加上这些年下来陆氏为维持生计又节俭度日,倒惹出许多不满来。就这样还是陆氏偷偷的赔进不少嫁妆银子贴补家用,方勉强撑着,最后却落得里外不是人,就连丈夫都嫌她每日钻营而疏远于她,躲进了小妾房里。
江善芷这母亲,过得真叫一个苦,偏她又好强,往往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肯服输。
“好好的,你胡说什么?起来说话!”江老太太吴氏是诰命在身的老封君,最不喜欢听到这嚎丧的言语,当下把笑脸收敛,脸上皱出几道纹路,一边喝问一边命人拉辛氏起来。
辛氏生得白净清秀,穿一身蜜合色禙子,领口滚着细狐毛,拢着一张瓜儿尖的脸越发小巧,再配得泛红的眼眸,看了倒真真叫人心疼。她顺着丫手的手站起,委屈开口:“媳妇求老太太评个理儿,也替我们政儿做做主。前些日子政儿与同窗相邀参加书社,巧遇那同窗的老乡。老乡是江南人士,做些奇石生意,恰巧运了批太湖石进京,说本是临城大儒孙老先生定下的,不料石头才送到京城,就传出孙老生病故的消息,这批太湖石没了买主,那老乡急于托手,就贱价在京中出售。政儿想着月前老爷和大伯都曾提过要在府里安几块太湖石为叠山,再题些墨宝石刻上去,是极为风雅的事,便作主向老乡订了这些太湖石。”
“然后呢?”江老太太坐直身体,直盯着辛氏问。
“如今石头已经运到我们府上,可大嫂…大嫂却不肯拿出银两来。”辛氏说着又哭起穷来,“我们如今都跟着公里吃穿,那么大笔的银两,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可要狠心回绝老乡,老乡的石头又已经到了院子里,要是传出这样的事,岂不是我们背信弃义,连商贾都不如了。只望大嫂可怜可怜我们,从指头缝里漏出点银两来。虽然石头不是金银珠宝,可也是有积淀之物。”
“婆婆,弟妹,前几天政儿来寻我提这事时,我就已经说过最近公中用度很大,已无闲钱,况这石头并非必要之物,故我已叫他将这石头退了,如今怎又送到我们府上了?”陆氏忙向老太太躬身之后,与辛氏分辩起来。
“老乡贱卖石头里就已有几家买主在看,政儿为了抢个先手,早已付订。那老乡也可怜,急等着卖石返乡,政儿亦不忍见他流落京城,哪能回绝。他前后寻你说了三次,你都断然拒绝,我们哪有办法…”
“可我手上如今亦无现银,去哪里给你变出这几百两银子?”
“够了!”老太太听得大怒,起身一拍桌子,“到底多少银子?”
“撇开已经付的五十两订银,还要五百两。”辛氏忙嗫嚅着低头。
“五百两?”老太太又缓缓坐回椅上,“区区五百两难道拿不出来?”
“婆婆…”陆氏急得脸皮涨红,又要同她分解。
姜桑梓懒得多听,悄悄地从人后绕出了老太太的屋子。
…
出了屋,寒风扑来,叫她打了个哆嗦,人也跟着清醒。屋里炭火旺,虽暖却烦闷,又有些沉重的檀香,倒不极屋外逼人的冷风。江家人多,宅里的情况远比她姜府要麻烦得多,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还是有多远离多远吧。
领着丫环双瑶在回廊下走了两步,姜桑梓就看到院子里凌乱摆放的几块石头。几个人围在石头旁边负手踱步作观赏状。
“妙!此石妙哉,形若仙娥,状似神女,美。”
“对极,可在此处刻字,小篆最合适。”
“几位公子喜欢就好。不是在下自卖自夸,这石头可是太湖水石,面面玲珑,难得的上品。”
声音远远飘来,姜桑梓想不听都不行。她一眼望去,说话的人是个穿着紫檀色棉袍的男人,方颌额阔,满面红光,双手都缩在两边袖管里。不消说,这人就是辛氏口中卖石的老乡了,而跟在这人旁边夸奖石头的,便都是江家子侄,其中有一个正是江善芷的堂弟,辛氏的儿子江和政。
“五百两银子,值得!”有人将手中折扇一合,朗笑。
姜桑梓挑眉。这大冷的天,这人手里还拿着扇子,有毛病吧?
“我瞧着…贵了。”总算有个人提了疑议,却很快受到他人嗤笑。
“你懂什么?这可是太湖水石!果然是乡下来的…”
旁边起了些轰笑。
“太湖水石?”
众人正笑着,就听到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几人转眼一看,眼前一亮。
江家的仙女来了。
“阿芷姐姐快来看看,这太湖石形态如何?”江和政忙谄媚上前。
不管陆氏如何,江善芷在江家小辈之中可算是谪仙般的人物。
“形态?蛮好。”姜桑梓笑眯眯地绕着石头一圈慢转。
她还是没忍住,掌家太久,任何事只要和银子沾了边,她就很难视若无睹。
“姑娘识货!”老乡哈哈大笑,恭维道。
姜桑梓好奇地摸摸石头,搓了搓指腹,又笑嘻嘻地将指探入石洞中。
“听说太湖石为湖下碧波万古成,幽石天生,其形万态,如鬼斧神工所雕。石上百孔千洞由水蚀成,大小不一,面面玲珑,以洞中藏洞者为上。先生这石头…”她说着将指往石上洞中一摸,“并无洞套洞,洞藏洞。天然水蚀而成之孔多形态不规整,这石上的孔形好些圆得周正,倒是奇怪。”
寥寥数语,听得老乡面色顿白。这是遇到行家了。
江和政与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阿芷姐姐,这石头…”
“就是石头呀。”姜桑梓笑眯眯的模样叫人瞧不出一点儿不对,仿如在说件稀松平常的事,笑起来还露出两个梨涡,不知不觉就让人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姑娘,此石洞中套洞虽少,只能证明并非太湖石之上品。以在下这价格,便是普通太湖石,也是便宜了。”老乡咬咬牙道。
“你这石头石肤颇为光滑,凹凸褶皱甚少,形态虽惟妙惟肖,却失之天然,败于匠气。这石头是酸蚀喷沙打磨而成的吧?”姜桑梓眨眨眼,甜甜的声音全不似在拆人台。
“姑娘小小年纪何曾见过真太湖石,休要胡说八道。”老乡怒了,“你们江家堂堂世族,莫不是想赖账?”
“不不…”江和政忙摆手。
很不幸,姜桑梓还真的接触过太湖石。昔年她父亲姜梦虎附庸风雅,学京中文人骚士往家整了几大块的太湖石,白花花的银两扔出去,结果找行家一看全是假的,把姜桑梓给气得个倒卯。姜梦虎怕丢脸不敢声张,姜桑梓心疼银子,又咽不下这气,就暗中找人寻了姜梦虎的手下,将那卖假石的人给找了出来,送去官府,只说那人骗她爹银子。姜梦虎买假石果然成个笑话,闹了没脸,他从此不敢再胡乱往家里买东西,家里大小事情也全都听了这宝贝女儿的话。
“太湖水石从水下挖,再经漕运到封城,再换陆路抵京,这其中人工、车马,耗资不小。我且与你算笔账,这么大的石头,你找人挖出就要五十两银,再寻船只运送,路上还要打点各种关卡,没有三百两都不可能。换了陆路之后需要车马运送,石头这么大,车马费少说也需一百多两,还不算路上的人工,到京后的各种开支。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你就算是贱卖,只卖个五百两也已经是赔到姥姥家!”姜桑梓掰着指头一一算给他听。
卖假石的老乡大约从没见过哪家小姑娘能这么跟他算账,听了半天也没缓过劲来。
“商人逐利,哪个做买卖的愿意做赔本的生意?你们用点脑子想想也懂了。这哪里是太湖石,这分明是紧临京城的杨县石,就是拿来修路都嫌硬度低。五百两银?五十两都嫌多了。”姜桑梓虽仍是笑的,言语里透出的精明厉害却着实让旁边的人傻了眼。
这是…江家的谪仙江善芷?
“阿芷!”
老乡还没出声反驳,旁边就传来陆氏的疾喝声。
姜桑梓立刻闭嘴,循声一望,顿感不妙。
陆氏扶着老太太站在廊下,辛氏与其她几位江家女领着一众年轻姑娘跟在后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说话说得太得意忘形,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屋子人都已出来,满满当当地挤在廊下听她慷慨陈词。
看她娘的模样,似乎并没因为她揭穿了假石的骗局而高兴,相反,陆氏在生气。
姜桑梓麻溜闭嘴,乖乖退到旁边。
满院的人都默不作声,卖石老乡却大梦初醒:“不管真的假的,我和你家公子白纸黑字签了约,货即售出,概不退还。进了你们江家,你们就要收。银两拿来,否则我就上官府告你们江家背信弃义,赖我的账!”
读书人遇到耍横的,便是有理都没用。
“你…”老太太闻言气得喘不上气。
“你敢?!”江和政少年气性,发现被骗后又羞又怒,撸起袖子就往上冲。
旁人极时拉住了他。
“寻行家来瞧瞧这石头,若真是太湖石我便十倍买了,若是假的,就报官吧。”
正僵着,入口忽传来一声沉语。
众人皆望去,均大惊。
太子殿下携太子妃不知何时已到了老太太这院子的穿花堂里,江善芷的亲爹江作天正亲自陪在身侧,如今也是脸色不虞。
姜桑梓又看到霍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脸猛地发烫。
刚才…他都看到了?
脸丢大了!
第12章 姜姜
院子里的人已经尽数躬身行礼,齐声唤着“太子殿下”,姜桑梓也跟着人行礼,把脸垂得极低。霍翎一边往里走,一边望她,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脸,只瞧见她衣襟里一小截泛红的颈。
嗬!居然会不好意思?
霍翎咳了两声掩盖去自己的笑。若说从前他只信了她们三成,那今日他见到的这个张牙舞爪的
“江善芷”则叫他信到了五成。
真正的江善芷则跟在他身侧,满眼仰慕的星星都快被她的长睫毛抖到地上,在路过姜桑梓时悄悄地把手伸到她眼前比了个大拇指。姜桑梓仍旧没抬头,和这满院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拘谨地退到边上。
卖石的人听到太子名头就吓得瘫软在石头上,跟在霍翎身后的随扈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揪着这人的后领将他提起,再往出口处一掼,只先令此人把搬运的小厮叫来,将那石头搬出江府,再另行报官。
“外祖母不必多礼。翎儿今日微服出访,可不是什么太子,只是外祖母的好孙儿。”霍翎两步上前,搀起正欲拜倒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话虽如此,可殿下毕竟太子之尊,老身如何敢造次。”
“外祖母见外了。”霍翎微微笑起,挨在江老太太身边,敛了往常的气势,像个爱笑的少年。
姜桑梓偷眼望去,忽觉今日这人特别好看,不巧霍翎目光望来,与她撞个对着,微笑的弧度又大了些许,笑得极为暖人,叫她想起大婚那天烛火下的男人。心“咚咚”跳起,她忙装作无事将目光挪到他处。本来进了江家几天,她已渐渐淡忘他的模样,今日一见却陡然发现自己哪里有忘过,分明都清楚印在脑袋里。
“殿下来之前怎也不遣人来打声招呼,好叫府里准备一二,没得像今日这般失了体统,一大家子人呼啦啦聚在这里,倒让殿下见笑了。”江老太太亲亲热热地携他的手道。
“既是微服出访,就是不想要这些虚礼。外祖母这里好热闹,倒是有趣得很。”霍翎温言道。
“殿下,母亲,外头风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吧。”江作□□霍翎伸手一请,“殿下,太子妃,里面请。”
他亲自在前面迎人进屋,陆氏也跟着进屋。
不相干的人就都被拦在了屋外,姜桑梓总算自在了不少。皆因霍翎一举一动总透着天家的优雅,叫她觉得自己今天举止粗俗、满嘴市侩,一比就被比了下去,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屋外的厚实帘子放下,里面就什么都瞧不见,霍翎的随扈一左一右杵在门口门神似的站着,众人更是难以接近,便都渐渐散了。姜桑梓有满肚子的话想问霍翎和江善芷,如今却找不到半点机会,在门口徘徊了半晌才咬咬牙离开。
…
姜桑梓离也没离多远,就在江老太太院外的爱晚园里闲逛,想看看还有没机会和霍翎说些话。可在园子里灌了一肚子冷风,她也没见人从院子里出来,倒是她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冷。
她受不了这风,便碎步跑到爱晚园的角落里猫着。
“江…江姐姐。”
正搓着双手跺着脚,她忽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有个人正在拐角的月门底下,局促地望着她。这人模样清秀,穿了身半旧的蓝色书生袍,戴着头巾,颀瘦的身板裹得并不严实,在风里尤显单薄。姜桑梓记得这张脸,刚才围在太湖石旁边的那群江家子侄里,他便是其中之一,当时只有他不曾附和江和政夸赞那假石,反倒被人取笑乡下人,故她对此人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