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翎解去繁琐外袍,觉得身体一松,又接过她手里的常袍自己套上,这才笑道:“不给你些惩罚,怕你还犯错。”
姜桑梓拧干了帕子递给他净面,闻言眉一竖,正要分解,忽见旁边月蓉偷笑,她才想起这些闺房秘语实在不宜当着人说出,便哼了哼,替他系起衣袍的带子来。
霍翎抹了两把脸,道:“姜姜,我饿了,可有吃食?”
“哼。不敢委屈太子殿下,早就备下了,您往榻上略坐坐,奴婢马上给您端来。”姜桑梓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说着,瞧见他气愤戳来的手指,忙拧腰避过,笑着去给他盛面。
面已捞过,很是软烂,用汤汁一浇,再洒些葱花便成。姜桑梓做来熟练,不多时便好。
面条莹白,葱花翠绿,汤汁金黄浓郁,切成小段的猪肚浮在面上,香气诱人。他不爱吃黄豆,她便拿筷子一颗颗挑净后,才捧起碗。
“好香。”霍翎闻到了香味。
窗前忙碌的姜桑梓背影笼在阳光里,动作有条不紊,温柔至极,看得他心里暖洋洋,他坐不住,便从罗汉榻上下来,走到她背后。
“好…了…”姜桑梓转头,面色有些古怪,眉头紧紧拢起,话也说得断断续续,“霍翎…记得…好生吃饭…”
“怎么了?”霍翎一眼瞧出她的不对劲,忙接下面碗放到案上,一手搂过她。
姜桑梓脸色渐渐泛白,不多时额前便沁出细密汗珠,人也倚到霍翎怀里。
痛!剧烈的疼痛自四肢百骸传到心头,仿佛有尖锐之物一下下敲着骨头,要将她魂魄从这躯体里赶出。比起前几次易魂,这次的痛苦几乎叫人痛不欲生。
她咬紧唇,神志清醒地承受着这股剧痛。
姜桑梓不甘心,她不愿意离开。
“姜姜。”霍翎心中大急,将她横抱入寝殿放到床榻上,转身要吩咐宫人传御医,却被她死死攥住了衣襟。
“别…走…”她疼出浑身汗来,脸色煞如纸,唇瓣咬出几道血痕,血珠子不住地往外冒。
“不走,我不走。”霍翎倾身抱住她,五内俱焚。
“霍翎,我好疼,好疼…可我不想离开…”她圈住他的脖子,双手在他颈后紧紧攥着,“我想留在你身边…做你妻子…你…你…”
语已不成句。
霍翎抱着她,手一下下抚过她脸颊,不过短短时间,她已遍体冷汗,发丝粘在双颊,满面苦楚,叫他心似利刃锥过,恨不得代她承受这所有痛苦。
“不走,你哪里都不会去,只会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我这一世,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姜桑梓,听到了吗?姜桑梓…”
不论是生是死,他这辈子,唯一妻,一妃,一后。
她活着,便是他的后妃;她若不在,他便永不立后。
这后宫,不会再有第二人。
听到了吗?

坤安宫里乱成一团,宫女们端水的端水,取药的取药,传唤御医的传唤,江婧也满面忧急地殿里团团转。
本正好好地说着笑,岂料江善芷突发急病,浑身剧痛倒下,被左一江接住。
“好疼…好疼…”她缩在他怀中,死死地攥着拳,直攥得骨节泛白。
“阿芷。”左一江搂着痛到颤抖的她,双目赤红,笑意尽数化作噬人之光,连宫人前来劝他放下江善芷,都被他吓走。
什么狗屁规矩礼法,他已通通不顾。
“一…江…放开我吧…”最后还是江善芷忍着疼劝他,“你知道…我这是为什么…过一会…一会就好了…”
她断断续续说着,竟然没哭,反倒冲他露了丝笑。
他们都知道原因的,又要易魂了。
左一江摇摇头,仍将她紧紧拥着。他知道易魂痛苦,可没想竟会让她痛到如斯地步,且一次痛过一次,可他竟无能为力。
哪怕是刀山火海,他拼却千刀万剐、赤焰焚骨之痛还能护她一护,但今日他却要生生看着她受此噬骨之疼。
他这心,和她一起疼到几近窒息。
“你…哭了?”冰凉的手抬起,贴上他的脸颊。
“别说话了。”左一江飞快抹抹脸,捉住她的手。
“你怎么…这么傻…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江善芷艰难笑笑,虚弱道,“别哭了啊,让人笑话…我是哭包,你可不是…你是左…一…江…”
她的英雄。

苍羌皇城的正南方建有高楼,名为北望楼。楼有九层,最高处为北望台,登对远眺,便可望到隔开大安与苍羌国界的一条江。
一江之隔,南北分疆。
长宁在这里看了许多年,她是思念故乡的吧?
扶澜站在窗边,遥望那条细如女子丝带的江面,沉默不语。
他为她建下这北望台,初衷是希望她能一解思乡之苦。犹记当年北望楼刚建好,他拉着她到这北望台上引她看这条江时,她脸上的表情。
那时她正年少,既惊讶又感动,竟红了眼眸,拉着他衣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叫了一声“王”,便再无余话。
一转眼,已经十七年。
“王,窗前风大,您病体已沉,经不起折腾了。”身后传来云照的声音,平静淡然。
扶澜伸手将窗关上,转身咳起,良久方息了喉间痒意与胸中喘息。
“云照国师,这阵法可已修好?”他说着望向北望台正中设的法坛。
法坛并不大,正中为铜台,台上安有一尊千面佛,台上八方为令旗,**设兽骨,四周有七七四十九盏莲灯,有半数火色亮着,并不因窗外风动而有所摇曳。
“没想到那两人竟是有大德之人,以天下苍生之福庇佑本魂,此番更是种下极大善果,差点就毁了这阵,倒是臣疏忽了。”云照回望了法坛一眼,淡道,“不过王无需担心,臣已加注魂力修好此阵,虽只半数魂灯亮起,也够撑到殿下归来。只是王上…此阵以魂力为油,若是魂力燃尽,您便没有轮回转世之机了。”
法坛上的莲灯灯托中并无灯油,乃以生人魂魄为油方可成阵,说穿了便是搭上一个人死后轮回转世的机会,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换取这等巫法。
眼前这阵,用的是扶澜之魂力。
若扶澜死,则阵破。
“国师早就与孤说过了,无需再提醒。”扶澜不以为意,苍白无色的面容了无生气,“只要能让他们回来,我不求来世。”
“可是王,你当明白,这世上有些事并非一个人倾尽所有就能挽回的,也许…事与愿违。”云照尝试点醒他,许多年前,有个人也曾以轮回为代价换得重头来过的机会,可偏偏纵有重生之机,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
“我懂。此等逆天之法,不过与天地争斗罢了。”扶澜笑笑,走到阵前,“国师通晓轮回,能窥天机,若我不用此法,便有储君之位,他也不愿回苍羌的吧。”
“是。王无子嗣,若无有能之储君继位,未来三十年,苍羌必分崩离析,西陷昭明,东割萨乌,内忧外患不息,而殿下会隐于大安,一世富贵却终不得志。”云照躬身道。
“她也不肯回宫,就算我死,她都不愿来见我一面。若一江回来,她要扶他为王,必会回来的,对吗?”扶澜笑笑,又道,“国师,不论以何种办法你都别让此阵被破,我要见到她回宫,陪我走完最后这段血路。我不修来世,下辈子我把她还给…左尚棠。”
作者有话要说:辣条给你们,都给你们,拿走!

第77章 云谷八月

江家长房最近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长房嫡长女江善芷自在坤安宫中突发急病晕阙之后就再没醒来过, 足有十三日。宫中遣下数位御医,民间医术高超者也不知请了多少个,就连高僧道士都找过,可均无法令其醒来。
她本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虽是弱质女流, 却曾几次三番救助困顿之人,又协助太子将欢喜毒之害以笔墨书文, 广传天下, 近日更是被皇帝钦点为女官, 是为天下女子楷模,在京中士子及百姓心中有着极高地位, 可不想却红颜命薄, 一病不起,叫人惋惜。
第十四日, 司礼太监与安乐侯同时驾临江府,带来皇帝圣旨,江家漱华堂上宣旨。
皇帝赐婚安乐侯与江善芷。
“安乐侯左一江叩谢皇上恩典。”左一江在地上跪得笔直, 双手高举过头, 接下圣旨。
“臣江作天叩谢皇上恩典。”江作天跪在他旁边,与左一江一起颤抖着接下圣旨。
江家长房迎旨之人皆举袖暗暗抹眼,陆氏更是眼眶通红。
江善芷晕阙不醒, 药石无医,原来求亲的人踏破门坎,如今已门庭冷落, 唯有左一江日日来看她。京中皆道江善芷活不过十七岁,夭折的未婚女子死后不入祖坟,只能葬在姑女坟,一代才女落得伶仃孤坟,倒让人唏嘘。这话传到左一江耳中,左一江隔日就进宫求旨,听说在皇帝跟前跪了一个时辰,才将这赐婚的圣旨求下来。
生则同衾,死便同椁。
事已至此,江作天还有何不明白的。女儿病重至此,安乐侯竟还是铁了心要娶她,这份痴情叫世人感慨。
“江大人,我已经将我的庚帖、聘书、纳礼全部带来,若是没有问题,我们便尽快过大礼,请期筹婚。她就算不醒,我也不会委屈了她。”左一江接完圣旨站起,面色如常道。
“侯爷,这些事就交给下官吧,定会操办妥当。您对小女一片心意,下官铭感在心。从前对侯爷有所误解,下官惭愧。”江作天向他抱拳长揖。
左一江忙托起他:“大人客气,今后便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是阿芷的父亲,便是本侯的父亲。”
他说着笑起,仍是从前无拘无束的模样。

天色已暗,宫中烛火敞亮,夏风不见踪影,一片烦闷。东宫的空庭里响过凌厉剑音,一道劲削的人影在庭间挥剑而起,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全力,似在发泄般。
剑光寒如月魄,在夜色里电光般闪过,霍翎不遗余力地出剑,直至脱力。
“哗”的一声,庭外老树的枝杆被剑气削下一大段,他撑剑而立,气喘吁吁,双手颤抖,英挺的脸庞上汗如雨下。
江善芷没醒,姜桑梓自然也晕着。
这次不知为何,易魂时两人痛苦加剧,连昏迷的时间也长出数倍,像没有尽头似的。
不安,随着一天天增加的时间而慢慢扩大。
然而他无计可施。
把剑扔给春申,霍翎随手抓起长巾拭汗,一边脚步匆匆去了寝殿。
寝殿四角都有烛台,烛火明亮,照着床上姜桑梓平静的容颜像睡着似的。
“姜姜,父皇已经赐婚一江和阿芷,你不用再操心他们的婚事。”
他斜倚床头,与她闲话,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将枕畔的发勾起。
“苍羌使团已经归国,一江始终没有同意跟他们回去,不过我觉得苍羌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先前一江在南华山遇袭,应是苍羌卑犁族下的手,苍羌恐有大乱。”
他说着,指尖戳戳她腰肢,那么怕痒的一个人,此时毫无反应。
“快醒醒,你还要去参加阿芷的婚礼,另外父皇已派我出使苍羌,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离京?还是醒了我带你同去吧。”
姜桑梓仍闭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话。
他想她了。

姜桑梓和江善芷在同一个地方。
黑漆漆的不见天光的苍穹,苍穹间只有数十盏莲灯为星,指引着归路。
“阿芷,你怕吗?”姜桑梓牵起江善芷的手,跟着莲灯往前飘着。
“不怕。”江善芷摇摇头,“有姜姐姐在。”
姜桑梓笑了:“那咱们走快些,我好像听到霍翎在叫我。”
“嗯。”江善芷也想左一江了。
苍穹渺渺,莲灯一盏一盏轮换,前路渐明,路有分岔,外边隐隐约约显出两个人,一为左一江,一为霍翎。姜桑梓大喜,松开江善芷的手:“阿芷,一人一边,走吧。”
江善芷用力点头,与姜桑梓同时朝雾似的尽头冲去。
挂心之人的容颜越来越近,似乎触手可及,可突然之间凭空耸起尊漆黑巨佛,佛身有千面,悲苦喜乐,人间众生相。
姜桑梓与江善芷生生被拦在出口之内。
巨佛闭着眸,表情痛苦,伸手将两人魂魄握住,交换了位置。

“不要。”
惊叫一声,姜桑梓从床上猛地坐起。
那梦委实可怕,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只消想想便让她毛骨怵然。
“啊——”
还未等她从梦境的虚实里脱离,旁边忽然传来“砰”地一声,有人尖叫着冲出屋去。姜桑梓转头望去,竟是下人失手砸了端在手上的托盘。她莫名非常,抬起手,一阵酸涩僵硬从身体上浮起。
疼。
像久未上油的械具,关节卡顿,肌肉发酸。
她这是昏迷了多久?才会让身体变成这样?
如是想着,她忽然瞧见自己身上一袭红衣似火,额前流苏珠翠过眼,竟是嫁衣?
惊愕之下她再顾不上身体的僵硬酸疼,跌跌撞撞下床,找到了铜镜,上前一望。
胭脂染颊,花色点唇,额间花钿如梅,长发尽绾,髻间束着赤金宝冠,华丽无双,冠上垂落飞凤衔玉珠,晃过她的脸颊,将这张清丽的脸庞衬出十分娇艳。
身上是袭正红嫁衣,百子石榴纹的上袄,十六幅的马面裙,裙上百蝠献喜的刺金图案,鲜艳而喜庆。
姜桑梓的魂,江善芷的身。
身上服冠是郡主才有的服制,她们昏迷期间都出了何事?怎么眼睛一睁她就嫁人了?姜桑梓满脑袋浆糊,正懵着,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人冲入屋中。
“阿芷。”
姜桑梓转头,门外进来的是身着大红喜服的左一江。
长身玉立,华贵无双。
“我…侯爷,是我。”姜桑梓看到他,总算松口气。
阿芷不是嫁给别人,就好办了。
左一江眼中喜色渐去,慢慢冷静下来。
姜桑梓回来了,江善芷肯定也回来了,虽然仍旧是易了魂,也比昏阙不醒的好。

“姜桑梓”未醒,霍翎无心他事,每夜都回东宫,不是练剑就是习字,或处理公务。
今夜左一江大婚,他也只遣人送去大礼,人还是回到东宫,捧了坛酒边饮边练剑。剑招才走出一半,春申就带着月蓉匆匆跑来。
“殿下,太子妃醒了。”
“砰。”酒坛落地,砸得稀烂。
霍翎汗也顾不上拭,衣裳也不换就冲去寝殿。
幔帐之下“姜桑梓”呆呆坐着,目光茫然,直至听到他奔来的脚步声。
“殿下。”
一句话,便将所有喜悦凝固。
只是不管怎样,她们都醒了。

左一江与江善芷是皇家赐婚,又兼帝后二人是左一江在大安朝唯一的长辈,于情于理,左一江都要带着新妇进宫领恩谢旨。
“江善芷”在新婚之夜醒来的消息隔天就传遍了兆京,众人皆说是安乐侯痴情感动天地,才令她转醒,甚至惊动了帝后二人,这第二天帝后的赏赐就格外的多。
姜桑梓跟在左一江身后只叩拜了帝后两人就被赐了座,帝后怜她才醒,不叫她多行礼,她自个儿却是晕的。昏迷多日醒来,一睁眼就成了侯夫人,这事搁谁身上也要懵的。
从前江善芷顶着她的身份和霍翎拜会两宫,行完东宫婚礼,她尚无多少感觉,如今风水轮流,她方明白江善芷当日之无奈。
远远地,她只能抛给霍翎一个苦笑。
今日叩谢帝后,霍翎自然也带了江善芷过来。
漫长的昏迷过后,四人第一次相逢。
云谷之行,势在必行。

出了五月,皇帝正式下旨,令霍翎率使团出访苍羌,按着与苍羌使团来访时所签下的协议,带去绸缎、布帛、瓷器、牛羊等物,太子妃陪同,江善芷作为译经者随行,沈鹏带兵护行。
到了出发这日,兆京城门外的若大广场被出访苍羌的车马占满。
霍汶携江婧之手亲登城楼,送别霍翎。
此去苍羌数万里,一路上需途经十数座城池,百来个村落,他是少年储君,是该去看看大安的锦绣河山与黎民百姓了。
“父皇,母后,儿臣拜别!”霍翎饮下掺过乡土的酒,与太子妃在城墙之下朝城楼远拜。
霍汶挥手,江婧紧紧挨在他身侧,轻泣。
马儿仰首嘶鸣,车轱辘压过砂石,震得地面微颤,大安使团浩浩荡荡出发,绵延十里。
“阿芷,你可是在想小侯爷?”姜桑梓瞧着江善芷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笑道。
她二人同坐一车,从进马车时,江善芷就一直在走神,姜桑梓同其说话也不怎么搭理,目光总往车外瞄。她在江善芷眼前挥了挥手,才算把她的魂儿勾回。
“哪有。”江善芷不承认。
左一江不在苍羌使团的名单上,但他要带他们去云谷,是以独行,在兆京外的杨家村会合。
“到杨家村了没有?”虽然不承认,江善芷还是忍不住问道。
姜桑梓没揭穿她,只是挑帘看了看,笑回:“自己看看。”
江善芷趴到车窗上往外望去,枣红的马并行在马车一侧,马上坐着英挺男人,瞧见她的目光,会心笑起。
他已经来了。
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

盛夏蝉鸣阵阵,山中日光斑驳落下,偶有夏风掠来,吹得草叶簌簌作响,吹得人遍体畅快。
八月的云谷,山花已谢,草木繁盛,仍是世外仙源般的所在。
一男一女相依而立,站在庄后的石崖前,远眺雁回洞。
“她进去了?”男人开口,声音动听而温柔。
“嗯。这孩子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甜美的女音像山涧溪水,甜凉入心。
“历经死劫,又逢生别,她才刚过及笄礼,很多事情需要她自己想通才好。你莫操心了,她脾气随你,不会有事的。”那人便劝道。
“我脾气怎么了?”女人笑嗔一句,也不知做了什么,惹身边人一阵长笑。
林间忽然响起阵脚步,有人匆匆而来,抱拳禀话:“谷主,夫人,庄外有人求见。”
两人同时转身,露出温和笑颜。
清朗如月,明媚似霞,竟是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谷主,是一江求见,他还带回三个人,说是我大安太子、太子妃并译经女官。”
“一江?霍翎?这两人怎突然到此?”俞眉远转头,望向霍铮,有些疑惑。
“去见过就知道了。”霍铮扬唇微笑。
说话间,他牵了她的手,腾身而起,往山庄掠飞而去,化作云光雾色。

第78章 故人

藤木铺就的地面踩起来嘎吱作响, 檐角风铃被风吹出清脆铃音,竹帘半放,遮着一窗山水如画。虽是盛夏,这地方不需冰块也凉爽非常, 屋里点着驱虫的香, 不知用何物配成,嗅起来只有淡淡清香, 没有药味。左一江跪坐在蒲团上沏茶, 这地方他数年未归, 竟丝毫没变过。霍翎坐在矮案的另一边,看趴在窗口的姜桑梓和江善芷。
她们很兴奋, 正小声说话, 像两只小雀鸟。
姜桑梓和江善芷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进云谷。比起兆京,这里像个世外之境, 没有礼教规矩,没有束缚拘束,虽无帝都之华, 却返璞归真, 触目所及皆是画景。
“好了,过来喝茶。”霍翎唤她们。
此番为进云谷,霍翎让出访苍羌的车马停在了离云谷最近的曲水镇外, 他们四人轻车简行到了云谷。左一江出自云谷,身上自有云谷令,进谷并非难事。
他们的运气不错, 果然如魏东辞说得那样,霍铮夫妇回云谷了。
“哦。”姜桑梓拉着江善芷过来,两人各自端起茶,慢慢饮着,目光还在四处瞄。
“喜欢这里?”左一江问江善芷。
“喜欢。”江善芷点头。虽说大婚已过,可她一醒来就是太子妃,并没真的与他作过半日夫妻,故尚无为人妻的自觉。
“那以后我带你到此小住。”左一江慢悠悠地拎起红泥炉上的小铜壶,掀起紫砂壶盖往里再倒水,细长的铜壶嘴里流出热气氤氲的水,浇得壶里茶叶浮沉不断。
江善芷正要说好,就闻外头传来个声音:“谁要来这里小住?”
声音悦耳,透着亲昵。
四人便齐齐往门口处望去。竹帘子被人挑起,白雪红梅的裙裾先闯进眼帘,容色娇美的女人出现在帘下,含笑而入,举手抬足似行云流水,妩媚天成。
“果然被我猜中,他一回来就偷我茶喝,自己喝也就算了,这还带了人回来?”朗笑声在她身后响起,玄衣男人替她挑着帘,让她先进屋子方跟着迈脚。此人眉色舒展,双眸如星,容颜俊美无双,又添刚毅沉敛,倒似一方墨玉,积翠已成墨。
“多大的人了,还同小辈计较?”女人便回首嗔笑道,他便摸摸鼻头,只是笑着。
这两人形容皆好,叫人难以看出年龄,只是一句“小辈”,已说明一切。
来的正是当朝晋王与晋王妃,云谷之主霍铮及神箭俞眉远,皆是朝堂、沙场及江湖传闻里的绝顶人物。
“谷主,夫人,我哪里偷?这不是知道你们要过来,提前帮你们把茶泡好。”左一江先起身开了口。
霍翎、姜桑梓与江善芷都跟着站起行礼。霍翎虽是太子,但在这两人面前也不敢倚仗身份,礼貌抱了拳:“霍翎见过皇叔,皇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