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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暄皱眉,扶九宁起来。人来人往的,她不能在这儿瞌睡。
九宁小手揉了揉眼睛,双眼朦胧,说话带着软软的鼻音:“阿兄,蒸羊做好了?”
周嘉暄挑挑眉,不自觉笑出声,“没有,我这边太吵了,你去后头睡吧。待会儿蒸羊做好了,我去叫你。”
他给左右侍立的侍婢使了个眼色。
侍婢上前,簇拥着九宁离开。
九宁站起来走了几步,瞌睡虫不翼而飞,没有去婢女们收拾好的厢房小憩,脚步一拐,径直往最热闹的那座帐篷走去。
帐篷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比肩接踵,密不透风。
阿三和阿四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用他们高大的身躯硬挤出一条路来。
九宁走进去,眼前闪过一道绚丽的彩光。
原来帐篷里的两个小郎君在斗鸡,两只雄鸡都气宇轩昂,毛色鲜亮,几丝天光从帐篷顶斜斜落下,雄鸡扑腾间,羽毛折射出一道道炫目华光。
其中一家的雄鸡明显占了上风,叫好声此起彼伏。
那个被打败的,正好是十一郎。
一众少年郎们哈哈大笑,取笑十一郎。
十一郎输了比赛,面红耳赤,尤其当他看到九宁也站在一边笑盈盈望着自己,愈发尴尬,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周围的人哄笑得更厉害。
“你们周家郎君果然不善于此道,哈哈哈!”
一人起哄:“去把三郎叫来吧!”
旁边的人嗤笑:“三郎不行,三郎看到斗鸡就腿软!”
九宁脸色微沉,环视一圈,十一郎输了比赛,他们笑话他就行了,怎么连带着取笑周嘉暄?
“你!”
她指一指那个出言不逊的少年。
少年见她容貌秀美,乌溜溜的大眼睛怒瞪自己,足足愣了好几息,“啊?”
九宁道:“咱们来比一场,看看谁腿软!”
众人齐齐愣住,然后更大声地哄笑,有热闹可看了!
少年被一个娇美小娘子当众挑战,自然不能示弱,眼皮低垂,觑九宁一眼,傲慢道:“算了,我还是不欺负小娘子了,免得到时候你哭鼻子。”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九宁,嘿嘿笑。
九宁扫一眼左右,也笑了,“你是不敢呢,还是不想?”
众人扭头看着少年,哈哈笑。
少年登时紫胀了脸,“比就比,不过我有言在先,你要是输了,别哭哭啼啼的!”
九宁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那我要是赢了呢?”
少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双手抱臂,“你要是赢了我,随你差遣!”
“好,一言为定!”
九宁举起右手。
少年怔了怔。
九宁啧了一声,上前一步,和他击掌。
眼看两人三言两语定下比赛,众人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嗡”的一声,交头接耳,议论声四起,嘈杂的声浪一层层传遍每一个角落。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周家小九娘和齐家三郎要比赛斗鸡。
来赴宴的世家子弟和小娘子们哗然一片。
少年郎们年轻气盛,唯恐天下不乱,听说这边有热闹,对望一眼,全都涌了过去。
第36章 斗鸡
帐篷这边人声鼎沸,那边斗花草的小娘子们听到一阵一阵的叫好声,不免好奇,打发人过来探问。
婢女挤进人群往里走,从缝隙间瞥见场中两只雄鸡正张开翅膀互啄。
目光再往上,场边一张绣墩,一个头梳螺髻、穿串枝花雀鸟纹锦窄袖袍的小娘子坐于其上,明眸皓齿,雪肤花貌,身后高大护卫簇拥。
另一边也安放了一张圈椅,齐家三郎正襟危坐,神色紧张。
两边人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场中毬毯上的两只雄鸡。
两只雄鸡体型健壮,魁梧结实,颈部的毛炸成一团,尖利的喙像冰冷的弯钩,狠狠啄向对方。
场边的少年郎们摩拳擦掌,神情激动,高声叫好,看到兴奋处,一蹦三尺高。
帐篷里欢声如雷。
婢女转身回去复命:“小九娘和齐三郎在斗鸡呢!”
小娘子们大吃一惊,怔了片刻后,摇头叹息。
好好一个小娘子,怎么就养成这样了?
五娘皱眉道:“随她去吧,她母亲也不敢管她。”
小娘子们心领神会,小九娘生母早逝,如今的继母吴氏出身不高,在周家几乎就是个隐形人,管不住她。
“那也不能不管,我去叫她回来。”
八娘站起身,带了三四个婢女挤进帐篷里,还没开口,就听周围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差点掀翻整个帐篷。
场上的比赛非常激烈,两只雄鸡旗鼓相当,旁边的令官敲响铜锣,比赛暂停,先中场休息。
两边的小僮仆各自抱回己方的雄鸡,对着鸡身洒水,帮助雄鸡保持清醒。
九宁站了起来,指指自己那只威风凛凛的雄鸡,和小僮仆说笑。
“它表现不错。”
小僮仆嘻嘻笑,吹捧九宁:“都是娘子眼光好,娘子挑中的,它能不好吗?”
九宁矜持地点点头,她眼光确实好,这些天将军还从来没有输过。
八娘挤了进去,拉住九宁,扫一眼帐篷里的少年郎们,小声道:“九娘,你怎么和这帮人玩?他们又野蛮又粗俗,会欺负你的,乖,跟姐姐去看跳舞。”
九宁扭头,眉眼弯弯,“八姐。”
看她笑出一对梨涡,长睫轻颤,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八娘想说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纠结了半天,往她身边一站,有她这个姐姐在,看谁敢欺负九娘!
“八姐,你下注了吗?”九宁回头问。
“什么?”
八娘一脸茫然,她以前从来没有近距离观看斗鸡比赛。
九宁指指场边做令官的赵家小郎,“他们都押齐三郎赢,没人押我呢。”
什么,竟然没人押小九娘赢?就算小九娘看起来八成会输,不,就算小九娘已经输了,也不能这么对她!
八娘顿时激起一腔豪气,撸下手上的金臂钏,“妹妹,我押你!”
她走到赵家小郎面前,手中金臂钏往漆盘上一拍。
“我押九娘!”
众人哈哈大笑,收了金臂钏,记下名字。
九宁莞尔,眼波流转,盯住人群里几个期期艾艾、不知在讨论什么的周家郎君。
察觉到她的目光,十一郎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们!”九宁一副霸道蛮横的架势,手指点点几人,“都去下注!”
凭什么?!
十一郎朝天翻了个白眼。
九宁微微一笑。
其他周家郎君推推十一郎,“我们还是去下注吧,都是周家人,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对啊,你输了比赛,回头其他人肯定要嘲笑我们家,小九娘为我们出头,我们不能不讲义气。”
几人说着话,纷纷拿出自己的玉佩或是其他值钱的物件,跟着八娘一起下注。
十一郎脸上还有些发红,哼哼唧唧不说话,等其他人不注意他了,才摸出一块墨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赵小郎的手心里。
赵小郎问:“你押谁?”
十一郎抛给他一个智障的眼神,他姓周,当然押小九娘啊!
虽然他是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一张脸拉得老长,“小九娘。”
周围太吵,赵小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十一郎跺跺脚,张大嘴巴:“我押小九娘!”
一片寂静,静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就在十一郎大吼的时候,宣布比赛继续的铜锣刚好被敲响,众人都安静下来,只有十一郎没有发觉。
于是锣声停下来后,大家都听到十一郎扯着嗓子对赵小郎嘶吼:“我押小九娘!”
无数道视线铺天盖地一般汇集到十一郎身上。
啧啧。
十一郎呆住了,片刻后,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得赤红一片,耳垂、脖颈也跟着泛红,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
这时,帐篷里响起一声柔和清脆的轻笑,解救了快被烧熟的十一郎。
九宁笑睨十一郎一眼,两手一拍,催促道:“好了,比赛吧!”
众人回过神来,视线重新回到场上。
两只雄鸡围着毬毯打转,寻找攻击对方的最佳时机。
很久过后,十一郎的脸才没那么热了。
他挤到人群最前面,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齐三郎的雄鸡,诅咒它赶紧输掉比赛。
场中两只雄鸡收起翅膀,脖颈往前伸,大腿紧绷,“哗啦”几声,啄下对方几根羽毛。
八娘原先不喜欢斗鸡的,看到就觉得心里发毛。为了给九宁打气,她强忍着不适观看比赛,视线跟着斗鸡转来转去,手心里全是汗水,抱怨齐三郎的雄鸡狡猾:“它啄一下就满场跑圈,太狡猾了!”
“那是跑圈的打法,啄几下就跑一大圈。”九宁道,“我的将军最威风,从来不后退,一直往前冲。”
将军雄赳赳气昂昂,抬手挺胸,斗志昂扬,而且斗势非常好看,不会缩头缩尾。
作为观众的世家子弟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暗中称赞九宁的斗鸡打得好看。
斗鸡的打法有好几种,有打几下赶紧跑的,有大腿硬实会脚踢的,有一直压低脖子威吓的,这些都不如抬着脖子的打法威风。
齐三郎面色微沉,在场的诸位都是斗鸡的好手,大半场比赛看下来,已经能确定两只斗鸡的优劣,就算他的斗鸡最后赢了,也不及小九娘的那只出风头。
传说周家郎君都不擅长斗鸡,每次斗鸡比赛必输无疑,这个小九娘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想起刚才撂下的任对方差遣的话,齐三郎暗暗后悔。
等看到小九娘的斗鸡跳到自己斗鸡的背上,啄得自己的斗鸡抬不起头时,齐三郎无奈一笑。
胜负已分。
铜锣敲响,令官高声宣布:“胜者,小九娘!”
少年郎们大声吆喝,掌声雷动。
听到众人恭贺九宁,正躲在角落里暗暗诅咒齐三郎的周家郎君们兴奋不已,抬起脸,挤到九宁身边,骄傲地挺起胸膛,一脸与有荣焉。
八娘皱眉,推开硬挤到自己和九宁之间的小郎君,牢牢霸主九宁右手边的位子,瞪一眼那小郎君:先来后到,懂吗?
小郎君委屈地撇撇嘴,换了个位子,昂首挺胸。
如潮的喝彩声中,齐三郎僵着脸走到九宁身边,一拱手:“愿赌服输,小九娘,你吩咐吧。”
众人安静下来,兴奋地挤挤眼睛,比赛好看,比赛之后胜者奚落负者更好看呀!
九宁微微一笑,“齐家哥哥,你刚才腿软了吗?”
众人哄堂大笑。
齐三郎有些尴尬,他刚才嘲笑周嘉暄会腿软,不过是因为听到传言心中不忿,顺嘴那么一说,谁想到会被周家小九娘听去?
更没想到这小九娘如此较真,为了给兄长出气,居然和他比赛斗鸡。
齐三郎不想落一个言而无信、欺负女子的坏名声,对着九宁一揖:“刚才出言无状,冒犯令兄了。”
对方愿意道歉,九宁也不会揪着不放,受了他这一礼。
比赛结果很快传遍宴会的每一个角落。
周家人竟然能赢齐三郎?
温四娘要盛装出席宴会,拖拖拉拉换了好几套衣裙,温家子弟姗姗来迟,刚踏进帐篷就听到所有人在热烈讨论小九娘赢了齐三郎的事。
温大郎推推周嘉言的胳膊,“这可稀罕了,快去看看你们家后院那株铁树开花了没有?”
周家后院有两株从南边移植过来的铁树,可能是不适应气候的缘故,生长缓慢,至今还没开过花。
老实说,九宁赢了齐三郎,周嘉言心里挺得意的。当然,他不会表现出来,冷哼一声,道:“闲时取乐罢了,上不得台面。”
温大郎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这些,笑了笑,没说什么。
帐篷里,其他家的少年郎怂恿九宁继续比赛,“小九娘,让我们家赤凤也见识一下你们家将军的本事。”
“对,咱们来切磋切磋!”
“还有我!”
九宁直接拒绝:“不了,我们家将军三天比赛一场,今天已经比过了。”
少年郎们不乐意了,谁家斗鸡不是天天比赛的,越斗越精神,三天比一场,也太金贵了!
九宁才不会轻易被少年郎的话煽动,道一声“不打扰诸位哥哥了”,拔步便出了帐篷。
身后一片失望的叹息声。
八娘和十一郎他们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九宁身后。
十一郎也在。
按惯例,令官把赢的彩头分了一半给九宁。
九宁随意扫了一眼,拿出一部分赏给训练斗鸡的小僮仆和护卫,自己挑了几样喜欢的收着,剩下的让刚才下注押她赢的八娘和十一郎他们选。
妹妹送我东西了!
八娘激动不已,挑了半天,觉得这个也合适,那个也不错,一时拿不定主意。
几个小郎君等不及,伸手去拿自己相中的。
八娘柳眉倒竖,一巴掌拍过去。
小郎君们委屈地缩回手,算了,他们不跟女孩子计较!
八娘最后终于挑好了,其他小郎君们赶紧一拥而上。
十一郎也被拉着一起选,他脸上青青白白,犹豫了半天,只拿回自己刚才押的那枚墨锭。
九宁看其他人都拿回自己押的东西、然后挑走一样其他的,只有十一郎只拿了一样,随手翻出一块金饼塞给他。
十一郎握着那块金饼,脸更红了。
玩了大半天,九宁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叫来侍婢问:“蒸羊做好了吗?”
侍婢道:“做好了,婢子这就叫人送来?”
九宁蹙眉,三哥不是说好会来叫她的吗?
她和八娘几人作别,抬脚走到帐篷前,里面的乐伎还在弹琵琶,乐声淙淙如流水,长案上已经空了,周嘉暄不在里头。
“三哥呢?”
手捧香盒的侍婢躬身答:“三郎刚才起身出去了,好像去了使君那边。”
周嘉暄去见周刺史了?
“把蒸羊送到蓬莱阁去,我回去吃。”
九宁参加宴会通常只有四个目的:看热闹、炫耀、出风头,还有吃。刚才她已经看到未来嫂子温四娘了,也大出了风头,多留也是无趣,宴会上吃东西总是有人过来打扰,还不如回房吃。
侍婢应喏,下去吩咐。
九宁出了帐篷,离开宴会,小僮仆抱着将军跟在她身后。
穿过长廊,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九宁抬头看去,对上一道熟悉的视线。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周刺史怕今年大雪压塌民居冻死人,每天派人出府为老百姓加固房屋屋顶。养好伤的周嘉行继续当差,负责其中一支队伍,他近来早出晚归,比以前更沉默。
九宁注意到周嘉行看到自己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嘴角轻抽了一下,她有那么可怕吗?
没等她开口喊他,周嘉行拐了个弯,似乎想带着属下拐进岔道去。
九宁眼珠一转,加快脚步迎上去,“苏家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嘉行停了下来。
九宁是周都督的孙女,生得漂亮,脾气好,又平易近人,周嘉行的属下们听她发问,嘿嘿一笑,摸摸头,憨厚道:“刚回来。”
“你们辛苦了,多亏有你们,江州的百姓今年肯定能平安度过寒冬。”
九宁学着周刺史的语气道。
被她这么一夸,汉子们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脯,嘿然道:“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九宁眼帘微抬,扫一眼周嘉行。
他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倒也说不上冷漠,眼神直直的,好像比平时……呃……呆滞?
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
九宁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目光落到小僮仆怀里抱着的那只雄鸡将军身上。
周嘉行看着将军,神色僵硬。
九宁呆了一呆,忽然想起刚才十一郎他们说的话。
周家养了不少血统纯正的斗鸡,训练斗鸡的僮仆也手段不凡,却鲜少在斗鸡比赛中拔得头筹。所以刚才她赢了齐三郎时,十一郎他们十分激动。
九宁随口问为什么周家郎君都不喜欢斗鸡。
十一郎拍一下大腿,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沉痛道:“咱们家的人都怕斗鸡,越漂亮的越怕。”
原来不管是周百药还是周嘉言、周嘉暄,不止不喜欢斗鸡,而是天生看到气势汹汹的红冠雄鸡就害怕。其他房的周家郎君也差不多。
有人开玩笑说周家老祖宗肯定被雄鸡狠狠啄过,所以周家子孙都怕雄鸡。
周嘉行也是周家人,难道他也怕雄鸡?
九宁有点哭笑不得。
这感觉,就好像一头纵横山野的猛虎突然举起蹄子说它怕小白兔一样。
周嘉行都能徒手抓蛇了,而且武艺过人,将来还会上战场,竟然会怕一只鸡?
九宁给小僮仆使了个眼色。
小僮仆抱着将军,上前两步。
九宁觑着周嘉行,发现他虽然一动不动,瞳孔却在小僮仆动了以后猛地微微一缩。
这太好玩了!
周嘉行到底怕什么呢?怕鸡的喙?鸡的鸡冠?还是鸡的爪子?
九宁好奇不已。
她指一指小僮仆怀里挺着脖颈的将军,“苏家哥哥,你觉得我这只斗鸡威风吗?”
周嘉行撩起眼皮,先看一眼九宁,然后看着那只红冠雄鸡。
“威风。”
他淡淡道,还是站着没动。
九宁微笑,视线落到他手掌上。
伤早就养好了,不过留了一道浅浅的疤。
她看得出来,他不想看到僮仆怀里的鸡,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能是一个人摸爬滚打,吃了很多苦,习惯隐藏自己的恐惧。也可能是知道她的意图,不想让她看笑话。
九宁突然想起他在箭道徒手抓蛇的那一次,还有抽走她手里的弓时的冷静果断。
虽然她一直怀疑周嘉行隐瞒身份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伤害过她,面对她的试探也只是冷漠以对。
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她怕蛇,周嘉行怕鸡,她不该故意逗他玩的。
九宁朝周嘉行和他的属下颔首致意,示意僮仆退下去,“你们忙吧。”
她带着护卫们离开。
第37章 家业
天边铅云堆积,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卷刮过庭院,池畔几株松柏依然苍翠。
堂中设风炉香几,侍婢素手纤纤,拿起一枚鎏金镂空鹭鸶球路纹银笼子,翻烤茶饼。
茶鍑里的水已经滚沸,咕嘟咕嘟冒着小细泡,这水是从永安寺求来的清泉水,甘甜清冽,煮茶最好。
须臾后,袅袅茶香从茶鍑中溢出。
一沸,二沸,三沸,拂末,点茶,茶香浓烈。
周刺史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满口芳香,仿佛长廊外并不是一派萧瑟冷寂,而是春日融融,鸟语花香。
“到底是贡茶。”
周刺史低头看着葵口碗里潋滟的茶汤,叹了一句。
武宗皇帝喜欢这种采自太湖畔的名茶,每年地方进贡的茶叶送到长安,武宗心花怒放,先荐宗庙,然后分赐给朝中重臣,最后才留下自己饮用。
周刺史有幸见过武宗皇帝龙颜。
那时他一举得中,春风得意,樱桃宴上,还是太子的武宗代圣人给众位进士簪花,喜他文采过人,亲手递了杯茶给他。
一杯已经冷掉的茶,周刺史记到如今,永生难忘。
武宗是个好皇帝,即位前表面上懦弱无能,为宦官所辖制,即位后励精图治,暗中积攒实力,打击权臣,贬谪奸宦,体恤百姓,减免赋税,朝政慢慢趋于稳定,民间百姓越来越富裕,那时大家都说朝中已隐隐有中兴之相,再度兴盛指日可待。
可惜武宗皇帝没能留下子嗣,猝然去世后,南北衙争权夺利,朝政又陷入一片混乱,阉人再度当权,不仅掌军国枢机,甚至可以废立皇帝。
短短十年间,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再无中兴的可能。
昙花一现没法挽回颓势,日薄西山,大厦将倾,周刺史昨晚接到密报,宰相赵令嘉暴死于崇仁坊家宅内,小皇帝问都没问一声,赵家人心灰意冷,打算携族离开长安。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但唐室仍在,起初老百姓还是指望朝廷的,如今各地藩镇割据多年,俨然已经成了土皇帝,只差没有戳破最后一层窗纱,不止老百姓,连周刺史这样一直对朝廷抱有期待的忠臣也知道——朝廷已是回天乏力了。
各地藩镇称帝是早晚的事。
长廊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快,但是依然走得从容,不至于失礼于长辈面前。
几息后,俊秀少年跨进门槛,面色焦急,仍不忘先行礼:“拜见伯祖父。”
周刺史放下茶碗,点点头,示意周嘉暄落座。
周嘉暄跪坐在周刺史下首,直起身子,“伯祖父,侄孙刚才听到一些传言。”
“青奴。”周刺史道,“你明白,那不是传言。”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周嘉暄并没有露出释然之色,相反神色更为愁闷,起身,再跪下,行了个稽首礼。
“伯祖父,长兄才是嫡长。”
江州传出流言,周刺史想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周嘉暄,而不是周百药或者周嘉言。
其他世家子弟听说这个消息,今天在宴席上争相奉承周嘉暄。
当然也有人不满周刺史的这个决定,暗讽周嘉暄不够格。
还有为周嘉言打抱不平的,指桑骂槐,只差没指着周嘉暄的脸骂他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