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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刺史望着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松柏,自嘲一笑,“青奴,若在太平盛世,自然是嫡长继承家业,可如今是乱世,而且还会继续乱下去……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大郎肖似汝父,不知变通,周家要是交到他手里,难有出头之日,你年少聪颖,品格端正,友爱兄弟,比他更合适。”
周嘉暄没有抬头,“伯祖父,人无完人,长兄还年轻,假以时日,必有长进。”
周刺史收回凝望庭院的视线,看他一眼,抬起手。
美貌侍婢们放下手里忙活的事,恭恭敬敬退出正堂。
等屋中只剩下伯孙二人,周刺史轻声问:“青奴,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资质平庸,我膝下几子都胜于他,为什么却对你父亲另眼相看?”
周嘉暄抬起头。
周刺史捋须微笑:“伯祖父面前,无须忌讳。”
周嘉暄问:“可是因为祖父?”
“不错。”周刺史点点头,“乱世之中,唯有兵强马壮才能护一方太平,你祖父常年领兵在外,江州尽归于我管辖,世人都以为我贪恋权势,利用你的祖父,孤立架空他……”
说到这里,周刺史顿了一下,笑问:“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周嘉暄摇摇头,“若无伯祖父,江州百姓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安居乐业。”
周刺史轻笑,脸上浮起几丝欣慰之色,“你能看到这一点,伯祖父很高兴。”
他继续道:“你祖父是猛将,可他不会治理地方,我从小立志做一方贤吏,善理民政,所以你祖父容得下我。”
听出最后一句话背后的含义,周嘉暄神色骤变。
周都督容得下周刺史……也就是说,如果周刺史真的野心过大,想取而代之,周都督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周嘉暄不敢相信,祖父真的想过除掉周刺史?而周刺史一直知情?
周刺史摆摆手:“用不着惊讶,青奴,世事本就是如此,你祖父虽然没读过书,人却不傻,他在外面打拼,可不是为了大义。我和你祖父心照不宣,他不管事,只打仗,我管事,但周家的继承人,必须是你父亲。这些年我尽心尽力栽培你的父亲,疏远自己的儿子,一来是示好于你的祖父,二来是为了帮你父亲树立威信,让周家其他房也将他视作继承人,三来,也是一点私心。”
他长叹一声,“我身为族长,我的儿孙自然也会想要继承家业,就算我严加管教,和他们讲清利害关系,野心这种东西是没法抑制的,与其看着他们和你父亲相争,骨肉相残,得罪你祖父,还不如从一开始断绝他们的想头,至少能保他们一世富贵。”
同室操戈是败家的根源,周刺史不愿看到自己的子孙犯傻。而且周家依仗周都督才能成为江州之主,周家的继承人,必须是周都督的血脉。
突然被告知上一代的隐秘,周嘉暄怔愣许久。
周刺史之所以视父亲周百药为亲子,却疏远自己的儿孙,竟然是为了向周都督表明自己没有取代他的野心,他的子孙也没有。
周都督多年来不曾因为周刺史在江州名望过高而说过一句不满的话,不是他大大咧咧不在乎,也不是他拿周刺史没办法,而是他胸有成竹,知道周刺史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对堂兄弟彼此防备、彼此厌恶,又能毫无保留地互相合作。
“很多人笑你祖父为他人作嫁衣裳,是个莽夫。”周刺史端起茶碗,喝口茶,笑了笑,“青奴,世人的看法做不得准。你祖父从来不傻,我之所以能一直稳居刺史之位,受万民拥戴,就是因为我了解你祖父。”
这是一笔双方都心甘情愿的交易,周都督出力,周刺史出脑子。
周都督的拳头更硬更大,而且翻脸无情,周刺史早就认清自己不是堂弟的对手,一旦他真的有什么企图,周都督不会手软。
以柔克刚,周刺史用妥协换来周都督的支持和默许。
堂兄弟俩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同样果断决绝,所以能默契地达成合作,相安无事多年。
周嘉暄垂眸,“伯祖父,您刚才说能者居之……”
既然以这个标准来挑选继承人,那么周刺史的儿子比周百药更适合。周刺史舍弃自己的儿子,选择周百药,说明他没有遵守这个标准。
同理,现在也不该拿这个标准来要求他取代长兄周嘉言。
周刺史双眼微眯,无声微笑。
好孩子,这么快就找到反驳他的理由了。
“青奴,此一时彼一时,而且家主之位和你祖父的都督之位不一样,江州将来会落到谁手里、谁能接替你祖父管住那帮江州兵,我和你祖父都不敢肯定。但周家的家主之位,必须由周家人继承。在周家,能者居之的前提是那个能者是你祖父的血脉。”周刺史声音低下去,“这些年你父亲跟着我管农事,结果如何,我不明说,你身为人子,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也勤谨向上,终究没有天分。”
周嘉暄沉默,父亲浮躁无能,古板迂腐,从少时就开始跟着周刺史,但多年来碌碌无为,只能帮忙打打下手。
周百药扛不起江州,也扛不起周家。
“如今世道艰难,把周家交给你父亲,风险太大。我和你祖父商量过,如果你父亲实在难当大任,就从你和你长兄中选,你长兄太像你父亲了,而且他还失于仁爱,你祖父离开前嘱咐过我,如果他不能善待九娘,日后也不会善待其他堂兄弟姐妹。”
周刺史目光落到周嘉暄身上。
“青奴,你身为周家子孙,周家这份大业,只能交托于你。”
这一句话沉甸甸的,仿佛有万钧之势,重重压在周嘉暄的肩头上。
他和周嘉言一母同胞,小时候天天一起玩,虽然长大后关系疏远了,算不上有多亲近,但也从来没起过争执。
周嘉言是嫡长孙,一直将自己视作继承人,他身为弟弟,怎么能跃居兄长之上?
周嘉暄一言不发。
周刺史沉默了片刻,“青奴,你有没有想过,像五姓七望的崔家、卢家那样的豪门贵族,为什么能绵延几百年,历经几朝几代依然屹立不倒,比皇族还兴盛?”
过了一会儿,他自问自答,“因为他们的子孙一生都奉献给了家族姓氏,所有人必须为家族利益着想,汉末魏晋时同姓子孙可以效忠不同势力,三国朝廷皆有诸葛家儿郎,能让世家绵延不衰的,是祖祖辈辈的传承和牺牲,家族利益,永远在其他利益之上。”
庭外寒风呼啸,天色阴沉,时不时撒下星星点点的雪籽。
堂内安静了很久。
周刺史慢慢喝完一盏茶,“青奴,你回去好好考虑,周家将来不论是避世还是出世,都必须有个睿智冷静的掌舵人。”
周嘉暄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回头问:“伯祖父,您有壮志雄心,却只能听从祖父,可曾有怨?”
周刺史轻笑,眉眼温和,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风姿。
“值此乱世,托赖你祖父才能保周家太平,我从未有怨。”
他去过北方,经历过战乱,眼见昔日歌舞升平的繁华之地惨遭乱兵践踏,尸横遍野,血染山河。
周家不仅在乱世之中保住合族大小性命,还趁势崛起,而且蒸蒸日上,周刺史岂会生怨?
他只恨自己终究是个书生,不能饮马山河,为朝廷结束乱世纷争。
……
周嘉暄走出周刺史的院子,脚步沉重。
僮仆饮墨迎上前,“郎君,还回宴席吗?”
周嘉暄摇摇头。
回去又要面对那一张张奉承讨好的脸和等着看笑话的其他房子弟……而且还得面对周嘉言。
周嘉暄从未想过要取代自己的兄长,他从小跟随名士读书,清风霁月,并不看重家主之位。
但伯祖父和祖父交给他的,除了期望,还有责任。
身为周家子孙的责任。
周嘉暄叹了口气。
走了没几步,前方传来一声怒喝:“三弟!”
周嘉暄抬起头。
周嘉言面色阴沉,直直朝他走过来,揪住他衣领,“你和伯祖父说什么了?”
周嘉暄垂眸,“没说什么,只是谈论学问而已。”
“学问?!”周嘉言冷笑,“我刚才都听说了,你背着我讨好伯祖父,为的不就是取代我去争家主之位吗?现在你称心如愿了,又何必装相?”
周嘉暄心中暗叹,“长兄,今天你设宴招待温家人,主人怎么能无故离席?别怠慢了温家人,其他事以后再说。”
想起温柔貌美的温四娘,周嘉言迟疑了一下,松开手。
“三弟,你我是同胞兄弟,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你,有什么好的总想着留一份给你。母亲早逝,我和你相依为命,还记得崔氏嫁进来的时候,乳母抱着我们兄弟俩哭,嘱咐我们兄弟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我一直记在心里。”
周嘉言深深看周嘉暄几眼,拂袖而去。
周围几个侍从手足无措,不敢抬头。
周嘉暄闭一闭眼睛,轻轻一叹。
原来周都督离开的时候嘱咐他的那些话并不是随口说的,周都督早就在提醒他,要他做好接替周刺史的准备。
……
过厅羊终于做好了,送到九宁房中。
灶房的人不知道她喜欢哪个部位,直接送了整头蒸羊和十几碟不同口味的蘸料。除了切成薄片的蒸羊肉,冷盘、肉脯、酱瓜、菜蔬,还有主食荷包饭、羊肉面、二十四气馄饨,一条大长桌挤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放不下了,只能挪到香几上。
这么多东西九宁自然吃不完,她让衔蝉把全羊席分给所有侍婢,自己尝了点羊肉,吃了一碗鱼肉馅馄饨。
侍婢们已经摸清她的脾气,谢过赏,围坐在长桌前笑闹。
九宁吃完馄饨,站起来散步消食,无意间瞥一眼长廊,发现多弟也在桌边,正捧着一碗羊肉大嚼。
她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肉,有两个侍婢看了她好几眼。
九宁暗暗为那两个侍婢捏把汗:别看了,再看以后很可能被多弟戳瞎眼睛的!
侍婢们吃完,撤下条桌。不知为什么忽然吵了起来,传来争执声。
衔蝉皱眉,走过去喝止她们。
婢女们不敢放肆,连声赔不是,作鸟兽散。
九宁犯懒,斜倚在美人榻上打瞌睡,撩起眼皮问衔蝉:“她们吵什么呢?”
衔蝉坐下拨弄炉火,答说:“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多弟偷偷藏了一块肉在袖子里,其他人笑话她,骂她占便宜。”
怕九宁生气,补充一句:“吵嘴的没有咱们院里当差的,是管外面洒扫的人。”
九宁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怪可怜的,回头让灶房给她送些肉过去,没吃够的都送。”
身为蓬莱阁的主人,哪能看着自己人挨饿?
衔蝉笑着应了。
……
出了蓬莱阁,多弟藏的那块肉还是被其他人抢走了。
她们也不吃,故意抢走她手里那块肉,往泥地上一甩,“九娘赏我们的东西,大家都是一起分,有多少分多少,你一个人吃那么多,还藏起一块吃独食,以后谁敢和你一起领赏?”
多弟畏畏缩缩,不敢争辩,跪在地上捡起那块脏乎乎的肉,也不擦,直接往袖子里一揣,藏得严严实实的。
“你听不懂人话吗?”婢女们皱眉。
多弟头也不抬,小声道:“我以后不敢了。”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不肯交出袖子里那块肉。
婢女中脾气最暴躁的阿丹冷笑一声,伸手扯多弟的头发,冷冷道:“别以为九娘可怜你,你就真能爬到我们头顶上!先好好学规矩,三郎身边的姐姐个个都是拔尖的人物,轮不到你去献殷勤!”
多弟一语不发,神情倔强。
她在藏书楼当差,三郎周嘉轩的僮仆过来找几本书,她不过是帮着跑跑腿,落到这帮婢女眼里,就成了想攀高枝,这几天人人都讥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三郎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确实不该藏肉,阿丹她们可以骂她贪心,但她绝没有勾引三郎的打算!
见多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婢女们心生厌恶,唾她几口,扬长而去。
多弟早就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拍拍衣襟,转身出了院子。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多弟,你等等。”
又来嘲笑她?
多弟咬咬唇,转身。
来的人却不是阿丹她们,而是蓬莱阁九娘身边的侍女,簪环绕髻,笑容可亲,手里托了只捧盒,往她面前一递,“这是宴席上的一道拼盘,羊肉、鹿肉、牛肉还有炙鹅鸭,都是好东西,干干净净的没人动过,你拿回去吃吧。”
多弟呆了一下,接过捧盒,“谁给我的?”
侍女轻笑,“我们都有,九娘赏的。”说着又道,“天气冷,这东西能放好几天呢,你拿回去放在吊篮里就行。盒子明天给我。”
多弟忙谢侍女。
侍女摇摇手,笑着走了。
多弟掀开捧盒,吓了一跳。
里头塞得满满的,一半是冷切羊肉、鹿肉,一半是大块的炙鹅鸭,肉片透红,油光发亮,脂香扑鼻。
多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赶紧合上盖子。
九娘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她身边的侍婢个个簪金戴玉,走出去比别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还气派。
多弟被带到蓬莱阁时,所有人都说她交了好运。
她确实交了好运。
可藏书楼毕竟不如蓬莱阁,如果能到九娘身边服侍她,那才是好日子呢!
多弟回想那天拜见九娘时的情景,粉妆玉琢、肤光胜雪的小娘子坐在重重水晶帘之后,绫罗绸缎裹身,满头珠翠金玉,比画上的人还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有时候娇柔婉转,有时候清脆爽朗,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对梨涡,甜丝丝的。
其实这不是多弟第一次见九娘,那天蹴鞠比赛的时候,她在高台上伺候五娘和八娘,和九娘有过一面之缘,九娘还帮了她。
不过九娘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婢女,已经不记得她了。
多弟抓起一块肉,囫囵吞下。
真好吃啊!
世间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她多弟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命,从记事起就在吃苦,每天挨打受骂,没吃过一顿饱饭。
五娘、八娘、九娘却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走路都有好几人在旁边围着,生怕她们跌跤。
多弟抱紧捧盒。
事在人为,想要吃更多肉,必须想法子让九娘注意到她,提拔她当贴身近侍。
那样,她天天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肉。
九娘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锦绣堆里长大的贵人。
这种没经历过风雨的娇娘子大多心思单纯,不难讨好。
多弟振奋精神,等着罢,她不会一辈子给人当奴才!
第38章 打架
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州的少年郎们依旧在家待不住,宁愿冒着寒风去市井游逛。
九宁隔三差五接到齐家、温家的帖子,都是邀她去参加斗鸡比赛的。
十一郎他们怂恿她去,看她懒洋洋的不想动,一大早跑到箭道堵人,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请她出山。
九宁想着趁机多结交一些人也好,闲时带着护卫们出去逛逛,看看江州的市井民情。
将军非常对得起它的名字,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江州其他世家豢养的斗鸡都不是它的对手。
憋屈了这么些年,周家郎君终于迎来扬眉吐气的好日子,欣喜若狂。
以前周家郎君从不踏足斗鸡场,现在斗鸡场天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每当头梳螺髻、穿一袭窄袖锦袍的九宁在护卫们的簇拥中骑着白马雪球驰过长街时,郎君们赶紧推开身边的同伴,下榻跑到门口迎接,争着扶她下马,一口一个“小九娘”,那亲热劲儿,比见到亲爷娘还孝敬。
这天刺史府门口人欢马叫,很是热闹。
十一郎和其他郎君骑马跟在九宁后面,主仆几十骑浩浩荡荡驰回府门前,哒哒的马蹄声传遍大街小巷。
他们刚从斗鸡场回来。
今天又是将军夺魁,众人得意非常,一路高歌。沿路老百姓知道他们是周家子弟,见他们虽然纵情笑闹,但教养极好,并没有惊扰路边行人,含笑以目光相送。
见其中竟有一位穿锦袍的年少小娘子和一众郎君同行,面容娇美,灿若春华,顾盼间英气勃勃,百姓们好奇不已,打听这小娘子是谁家千金。
知情的人道:“自然是都督的孙女,排行第九,人称九娘,她母亲来历可大了,乃博陵崔氏女,是从长安逃难到咱们江州的。”
百姓们恍然大悟,崔氏下嫁周百药时十里红妆,盛况空前,有年纪的人都还记得那时的情景。
再看白马上的小娘子,肤光如雪,丽若朝霞,如明珠美玉,不可逼视,和她母亲果然有几分像。
一行人到得府门前,九宁翻身下马,长靴刚踩在石阶上,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扑通扑通”的跪地声。
她回头一看,一群衣着单薄的男男女女跪在巷子另一边,对着她磕头作揖,府中护卫拦在他们跟前,不许他们靠近。
这些人有老有少,打扮还算齐整,见九宁回头,神情激动,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隔得太远,九宁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手里长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掌心,问身边护卫阿大:“他们在跪我吗?”
阿大步下石阶,和那些平民说了几句话,转身回府门前,“他们是于家村的人,感激九娘免了他们的租子,今天刚好来城里卖粮食,来给您磕头。”
说完又道,“还带了些地里现摘的菜蔬要送您,府里的管事不肯收。”
九宁点点头,“让他们带回去吧,我不缺菜蔬吃。”
阿大应下。
九宁径直进了府门。
今年她接手部分田庄账务,首先免了于家村那边的租子。那里的田地太偏远了,和鄂州挨得近,而鄂州不是周家的地盘,鄂州的主人是南安王。近年来江州兵和南安王袁家常有摩擦,袁家背后站着李元宗,于家村迟早会被袁家占去,所以她想也不想就直接放弃于家村。
乱世的土地不值钱,再过几年崔氏在江州置办的田地都会被周家以各种理由收回去,她准备尽快把田庄卖了换成银钱。
心里想着正事,九宁没有注意到府里古怪的气氛,直到回了蓬莱阁,才发现侍婢们一个个探头探脑,神情紧张。
“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们了?”
衔蝉迎上前,服侍她脱下锦袍,换上厚袄襦裙,压低声音说:“九娘,今天阿郎出去了没一会儿,大郎就和三郎吵起来了,摔摔打打的闹到现在,没人敢进去劝。”
九宁咦了一声,觉得有点稀奇。
兄弟俩平时相处融洽,虽然偶尔会意见不一,但周嘉暄很有分寸,不会让周嘉言动怒,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怎么吵起来了?
她随意挑了条红地八宝吉祥折枝牡丹花纹蜀锦披帛挽上,“我过去瞧瞧。”
走在路上,九宁猜测兄弟俩起争执的原因,不无八卦地想:难道是为了温四娘?
刚穿过曲廊,僮仆饮墨正好从对面跑过来,见了她,面露惊喜之色,匆匆行礼,上气不接下气道:“九、九娘,大郎、大郎和三郎打起来了!你、你快过去劝劝吧!”
九宁蹙眉,一面加快脚步,一面问饮墨兄弟俩吵架的原因。
饮墨叹口气,道:“最近都在传,使君要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三郎,大郎不服气。”
压低嗓音哼了一声,“大郎说三郎抢他的东西。”
九宁啧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
小九娘的记忆里,周都督死后,周家四分五裂,一部分听从周百药和周嘉言,一部分听从周嘉行,还有一部分是墙头草两头倒,当然吵归吵,并没有闹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最后周嘉行杀了周百药父子,周家唯他马首是瞻。
周嘉暄当过家主吗?
这一块记忆是模糊的,周嘉暄似乎消失过一段时间,好像北上去长安赶考了。虽然天下四分五裂,士林文人仍然以进京考取进士为荣。
长廊四面透风,九宁裹紧披帛,快步走进周嘉暄的院子,推开房门。
“嘭”的一声闷响,迎面一点黑影直直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擦着她的额头摔飞出去,然后哐当哐当落进外边走廊上。
九宁痛得眼冒金星,嘶了一声,踉跄了两下。
侍婢们齐声惊呼,上前扶住她。
屋里两个人也吃了一惊。
周嘉言面色阴沉如水,呆呆地站着不动。
周嘉暄听到呼痛声,皱眉回头,看清被砚台砸中的人是九宁,心中一紧,疾步走过来,抬起她的脸。
九宁眼泪汪汪——这是疼的,凶巴巴道:“谁打的我!”
她光洁的额头已经泛起大片红肿,像寿宴上圆润饱满的寿桃,鼓得高高的。
周嘉暄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检查一番,松口气,好险砚台没砸中太阳穴。
九宁莫名其妙挨了一下,脑子晕晕乎乎的,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气势却凶悍,紧紧抓着他的手:“谁打的我!”
“好了,乖,先让郎中过来看看。”
周嘉暄抱起她送到榻上。
侍婢送来冷水,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府里的郎中很快赶过来,看过伤势,擦了点药膏。
周嘉暄问:“要不要紧?”
周嘉言虎着脸站在一边,房里气氛尴尬,郎中没敢问九宁是怎么伤的,道:“养个七八天能好,这些天别吃辛辣的,别吃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