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伯夫人笑道:“我看娘娘是在吃若微的醋,这当婆婆的心思,娘明白,他们不好,你心里不舒坦,可是他们要是太好了,娘娘心里也不是滋味!”
“娘是说女儿变老了吗?”太子妃忽然变得沉默了,她站起身,走到妆台之前,对着那面朱雀纹铜镜细细观望。
歌屏朝掩翠,妆镜晚窥红。
镜中的那人,一头乌黑丰美的秀发堆成芙蓉归云髻,肤如凝脂,眉如远黛,明眸朱唇,依旧美艳。
是的,自己没有变,还是那般美丽。
可是娘说得对,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身为婆婆的心里呢?
分明是老了,年老已去的感觉。太子自从用了若微的药之后,身子日渐好转,可是刚待好转,什么郭氏、黄氏、谭氏,统统跑了出来,这两年里,东宫里接二连三,像生产比赛一样,郭氏连着生了两子,黄氏与谭氏也各有一子一女,还有张氏,也有孕在身。
都说太子贤德,他确实贤德,就是对待太子宫中的嫔妾,也是雨露均沾,哪个都是心头上的宝贝。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苦笑,对着镜子整妆,太子妃张妍突然发现,是的,自己还是变了。
他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眉眼,是那般的清透,干净得就像天边的一抹云。
而如今,那眼神儿分明有些深邃和混沌,是的,就是复杂,是谁,是什么,让自己变得复杂了?
太子妃闭上了眼睛,心事久久难平。
第168节:选妃(1)
第五卷 雨打梨花深闭门
选妃
乾清宫东暖阁内,罗汉床上,朱棣与身穿褐色袈裟的僧人姚广孝正在对弈。
姚广孝幼时出家为僧,法名道衍,苏州人。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与文学家宋濂、高启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经人举荐成为当时还只是燕王的朱棣的重要谋士,随朱棣至北京住持大庆寿寺。此后得以常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重要谋士。
朱棣“靖难”称兵前,他曾推荐相士袁珙以占卜等方式,并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分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又于王府后苑训练军士,打制军器,做好军事准备;建文元年六月起兵前夕,计擒北京布政使张■、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京。十月,辅佐燕王世子朱高炽率万人固守北京,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
朱棣即位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
如今的姚广孝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平生的抱负悉数得以实现,早以厌惧了官场争斗的凶险,所以虽然授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于是,大明朝堂之上便有了这样一位僧服光头的官员。
一再肯辞之后,朱棣允许他只担任皇太孙朱瞻基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
其博通精深的学识和修养对皇太孙朱瞻基有较大影响,然而今天,他再一次提交辞呈,要归隐山林。
朱棣不允,而姚广孝又一再坚持。
这才有了天子与谋臣的最后一弈。
这一弈,如果赢,便可以从此远离朝堂和纷争,但是坐在对面的对手,是喜怒无堂,手操生杀大权的大明天子——朱棣,要赢,又不能赢得轻松,费尽筹谋,姚广孝手捻佛珠,思索之后,口中轻念道:“阿弥陀佛。”
随后便落下一子,朱棣定睛一看,随即便笑了。
“朕知道你会赢,但是却不知道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赢?”朱棣抚须而视,看着那棋局,心中不免有些离愁:“广孝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姚广孝苍老而泛黄的面上,那双阴郁的三角眼微微一闪,目光柔和却又如此坚定,他神色肃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第169节:选妃(2)
朱棣心底一沉,面上已然变了颜色,恳切地注视着姚广孝。
姚广孝手捻佛珠,面色一缓:“万岁可是还有何心事难决?”
朱棣笑了:“什么都瞒不过卿。如今心头之事,就只剩下一件要紧的,也算不得难决,不过想让广孝为朕卜上一卦!”
姚广孝微微一愣:“是为了皇太孙纳妃之事?”
朱棣点了点头。
姚广孝盯着朱棣,只是想从他的神色中参透端倪显然不那么容易,正在纳闷之际,朱棣忽开御口。
“当初广孝曾经为基儿占卜过,说他“宜向济水畔求佳偶”,广孝并为其亲访济水之滨,为朕推荐了若微那丫头,巧的是此女也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举荐的,所以朕便令她入宫,由太子妃育在东宫。”
姚广孝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只是今日万岁提及此事,可是对那孙氏若微有所不满?”
朱棣眉头微拧,看了一眼侍立于侧的太监与宫女,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也非不满,这孩子琴棋书画、才学品行都十分出众,与基儿情义深厚,朕也很是喜欢,只是…”朱棣稍稍一顿,没有再接语。
姚广孝仿佛明白了:“只是因为那若微也正是彭城伯夫人推荐的,而彭城伯夫人与若微同为邹平、永城两地乡亲,万岁是担心,百年之后,两朝帝后均出自一隅,恐外戚做大,危及社稷?”
朱棣看着姚广孝,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姚广孝已经明白了。他闭目凝神,掐指微忖。
若微既是天命如此,罢了,这也算是她注定的波折吧!
当姚广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已经释然了,他开口问道:“万岁可是心中另有良配?”
朱棣这次神色终于缓开,他微微点头:“广孝当日说过,基儿的良配在济水之滨,那邹平是济水之滨,而相比之下济宁则更近,朕曾命司礼监慎选,光禄寺卿、锦衣卫百户胡荣的第三女胡善祥原籍正是济宁。”
姚广孝频频点头,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他脸上,他笑而不语。
第170节:选妃(3)
朱棣不免起疑:“广孝认为可有不妥?”
姚广孝双手合十,只默念了一句佛号,再次抬头对上天子之目时,他淡然说道:“万岁‘金口玉言’已出,广孝不再多言,只是孙氏女入宫已过六年,如今正值及笈,而彭城伯夫人与太子妃那里,陛下如何对待当初的‘允诺’?”
朱棣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那盘棋,稍加思索之后说道:“若为基儿的情义考虑,或者可以封个皇太孙嫔的名分给她,不过…”
朱棣拿起一粒棋子握在手中,目中似有不忍,又终是寒光一凛:“若从大局着眼,即有贤妃相伴,就不能再有宠姬侍在左右,否则醋海生波,还是后患无穷!”
“陛下!”就是曾经为朱棣筹谋半生,帮着他夺下江山的谋士姚广孝此时也不由微微胆寒,那若微是自己荐入宫内的,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影子的所谓的百年之后的外戚做大这样莫须有的罪名,难到就要让她去死吗?
“陛下!”姚广孝刚待开口再劝。
朱棣却笑了:“先生果然老矣,这心比起前些年,是太软了!”
“这…”通常天子如此说,就是无须再议。
姚广孝一脸阴郁,怔在当场。
“先生放心!”朱棣此时忽然改了称呼,依旧是十多年前在燕王府中对姚广孝的称呼,他和颜悦色道,“既然她与宫闱有缘,朕便留她在宫中,只是百年之后,一道恩旨,命她相殉,也省去了武代李唐的悲剧!”
姚广孝饶是心中再有定力,这一次竟然也失算了。
没有让她死,万岁说得很明白。让她留在宫中,伴君左右,伴在谁的左右?朱棣吗?那么待到朱棣归天,令其殉葬,从此便干干净净。
这算是他对若微的肯定和宠爱吗?
这算是真正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太平盛世与爱孙瞻基着想吗?
天意难违,君心莫测,原来真的如此。
姚广孝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同样来自济水之滨的胡姓女子,现在正在宫中。
胡善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张失措过,她是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儿,家世不算显赫,更不是家中长女,虽然有些才艺在身,可是并没有让外人知晓,怎么会一朝就被选入宫中呢?
第171节:选妃(4)
今日一早,便被家人以一顶二人小轿送到宫门口,自有太监引着来到西内的一排偏殿外,此时才放下心来,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立于一排等候检选的,还有其他九位女子,看起来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婀娜,面容姣好,一个个都垂首含羞,屏息静立。
不多时,一位身穿绯红色蟒衣的中年太监出现在人前,胡善祥拿眼细瞅,只见他衣襟左右绣着两条行蟒纹,除此之外,在袍裙当膝处还饰有横条式云蟒纹装饰,这便是膝斓,这样的服色在太监当中也算是极品了。
边上的小太监立即唱念道:“这位就是咱们司礼监黄俨,黄公公!”
“见过黄公公!”众女子深深行了个万福礼。
黄俨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咱家在此先恭喜各位姑娘,一会儿自有宫内年长的教养嬷嬷来给各位验身。经过今日这关,三日后,由东宫太子妃和皇太孙亲自典选,一位皇太孙妃,两位皇太孙嫔,便从你们十人当中选出,所以,咱家在此先给诸位道喜了!”
原来如此,胡善祥这才想起,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出现在自家厅堂之中,与爹爹关起门来密议许久的那个人。
胡善祥心中满是疑团,只是此时容不得细想,只见黄俨手拿名册,逐一检选。
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居然一切如常,仿佛初见,胡善祥更加不解,只是如今只有听之任之了。
检选完毕之后,众女便依次进入西内暗室,而出来时都是面上飞霞,娇羞怯怯。
胡善祥最后一个入内,室内有两名嬷嬷,其中一人冲她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请去除衣衫!”
胡善祥大愕,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极为惊恐。
其中另外一人看着她,面色含笑:“姑娘莫惊,入宫待选,都是这样的,别说是给皇太孙选妃,就是这宫里的粗使宫女,也要验个明白,才能入内的。”
胡善祥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不禁想起今早临出门时,娘亲的叮嘱:“女儿此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咱们胡家上上下下这几十口子人,不求荣宠,但求平安,宫中比不得家中,规矩大,人口多,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女儿就多担待吧!”
第172节:选妃(5)
想到此,便把心一横,衣裳尽褪,站在她的面前。那嬷嬷仔细打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尺:“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不痔不疡。”
一面看一面又说:“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
另外一人则详细记录在案。
她的目光由上及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脐容半寸许珠,胸乳菽发。”
胡善祥不免有些云里雾里,先是想着这词藻运用得如此美妙,随后细细品味,方觉得那是在形容自己,又不免有些汗颜。
随后,那中年嬷嬷指了指帘后的一张美人榻,“请姑娘走过去躺在上面。”
胡善祥如依而行。
“弓腿!”她语气平静。
此时只有强作镇静,如她所说,做好准备,只等着她来看。
平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气味、颜色,甚至她还以手轻触花萼之弹性与柔软程度,饶是胡善祥平时一向大度爽朗,此时也满面通红,眼中含泪。
第173节:玄虚(1)
玄虚
好容易盼着一切都结束了,这才得以分配住处,暂时歇息。
“胡善祥、袁媚儿、曹雪柔,你们三个分住一室!”
就这样,胡善祥与袁氏、曹氏共分一室,那袁氏与曹氏,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娴静如水,年幼的袁媚儿,拉着曹雪柔问道:“姐姐多大?家在哪里?”
曹雪柔浅浅一笑:“我十七,是苏州人氏。妹妹呢?”
袁媚儿一口标准的北地口音:“我说姐姐看起来如此娇俏美丽,原来是苏州人氏,说话也是极好听的,不像我,我是北京城南大兴人氏,此次从北面一路而来,在车里颠簸了好些日子,如今正是腰酸腿痛,又困又乏!”
袁媚儿说话极快,又十分的干脆爽利。
她把头一歪看到了胡善祥,不由笑了:“胡姐姐的名字好大气,刚刚在外面听到,我们几个都是略带女孩儿气的名字,只有胡姐姐,听起来就觉得有些雍容,我猜胡姐姐,莫不是我们当中的贵人?”
胡善祥心中有苦难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复。
袁媚儿自知无趣,冲着曹雪柔眨了眨眼睛,自嘲道:“一路之上闷得紧了,见到姐姐们就不由得聒噪起来,姐姐们莫怪才是!”
她如此一说,胡善祥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冷淡了,于是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说道:“妹妹哪里话,刚刚姐姐是一时心烦,不是冲着妹妹,而是突然才得知我们入宫的缘由,又惊又怕,一时没了分寸!”
袁媚儿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胡善祥,有些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曹雪柔则目光中露出关切,她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你入宫,家里人没有事先告诉你?”
胡善祥微微叹息:“我只当是与我大姐一样,只是来做个宫女,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放出宫去,哪成想会是这样?”
曹雪柔与袁媚儿对视之后,面上也是一派哀色。
袁媚儿更是口无遮拦:“原来姐姐是被家人骗来的!”
忽然她神情一变,立即喜笑颜开:“姐姐莫要难过,我来时听父兄说过,皇太孙不同于一般的王孙贵戚,他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少年老成,举止得体,才学武艺都是一流,更难得的是,虽然已经成年,可是府中并无姬妾,人品是极好的!”
“人品是极好的?”胡善祥心中更加悲泣,好又怎么样?能好过他吗?
看她神色忽明忽暗,曹雪柔轻轻碰了一下袁媚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三日后,城曲堂内,咸宁公主凭栏远望,面上很是焦急,而坐在室内的若微,手拿琵琶,凝神静思,如玉的十指在琵琶弦上流泻,此起彼伏的弹拨之音交错,一曲流畅的《阳春白雪》骤起,忧伤的感觉缓缓而出,像是铺散的丝绸,又像展开的书卷,更像是一泻千里的月光,阵阵拨音,纯净婉转的音色之中透着骨子里的刚劲与沧桑。
“若微,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别急,我再去求求父皇!”咸宁公主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琴音骤止,若微淡然一笑:“公主对若微的好,若微非常感激,只是天子的金口,岂能朝令夕改呢!求也无望,不如顺受吧!”
第174节:玄虚(2)
只此一句之后,她又恍然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弹起琵琶来了。
柔仪殿内,朱棣歪在床榻之上,王贵妃手拿锦扇小心地为其扇着。
而立在殿内的太监总管马云则如实回禀,不敢有半分的隐匿。
朱棣半晌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她真的如此平静?没有哭闹?”
马云打量着朱棣的神色,小心应对:“正是,只是陪着公主在城曲堂弹琵琶,并没有说什么,听小扣子说,他过来的时候,那音律还在耳畔盘旋呢!”
“弹的是什么?”朱棣看似随口一问。
马云不由大感意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贵妃。
王贵妃会意,低笑着说道:“万岁,马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有几个是通音律的?能知道在弹琵琶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辩出曲目来?”
朱棣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马云:“东宫那边,一切太平?”
马云立即答话:“是,今日一早,太子妃就令皇太孙移驾东宫,如今正在检选,司礼监黄公公也侍候在侧!”
“好,你去吧!”朱棣仿佛倦了,身子向后一歪,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马云与王贵妃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感激之色,这才弓身退下。
太子东宫大殿之上。
太子妃居正位,皇太孙朱瞻基居左下。
十名盛妆少女分列两排站于殿内。
当值尚仪手拿名册,一一念其姓氏,介绍其籍贯、出身,家世、才学。
朱瞻基面沉似海,默不作声。
太子妃微微示意,东宫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跪在朱瞻基面前,托盘之中放着三块玉牌,示意朱瞻基走到殿中,将玉牌交给中意之人。
可是朱瞻基迟迟没有动作。
整个大殿气氛凝重,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司礼监黄俨心知肚明,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只得示意尚仪女官又把名册重新念过,于是十位待选淑女再次一一行礼。
太子妃面色越来越难看,看来昨晚对瞻基的谆谆教导都付之东流了,许是站得太久了,又许是太过紧张,殿中居然有一名身形娇小的待选女子,竟然昏了过去。
第175节:玄虚(3)
太子妃此时不得不开口说道:“皇太孙以仁孝之心为诸行之首,在选妃之事上也不愿擅专,如此甚好,就从了皇太孙的心愿,请黄公公去往柔仪殿,禀万岁与贵妃娘娘旨意后再做封赏吧!”
此语一出,众人皆长长松了口气。
待选秀女被尚仪等女宫引领着行礼后退下,她们刚一退下,太子妃张妍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基儿今天此举是何意思?”
皇太孙朱瞻基站起身形,在太子妃面前跪下:“母妃自然知道孩儿的意思,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殿下!”慧珠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也是无可奈何,这都是万岁的意思,咱们娘娘能去跟万岁争辩吗?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违背圣意呀!”
朱瞻基低头不语,一脸激愤。
正在此时,殿外走来一人,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
一入殿内,看到孙儿跪在当场,立即过去相扶,“基儿快起来,我与你同去面圣,我倒要以亲家的身份去问问万岁。为何言而无信?当初若微进宫,就是钦定的皇太孙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且不说我们的悉心教导,就是你们俩的情义,怎么能这样说断就断,居然连以嫔妾身份入侍皇太孙府这样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不允,生生地把你们拆散,这是为什么?”
“母亲!”太子妃又急又恼,冲着慧珠连连使着眼色,慧珠明白,立即走到殿外相守。
“母亲莫急,基儿,你也先起来!”太子妃张妍定了定神儿,这才说道,“母亲,基儿不懂事,难不成您也没看出来吗?万岁此举,名为否定若微,实则是对我们的一种提点,这几年父亲与两位兄长的官做的越来越大,如果若微再入主东宫,恐怕万岁便不能安寝了!”
听太子妃如此一说,彭城伯夫人立即手抚胸口:“我的老天,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一层!”随即又像是猛然觉醒,“可是,你兄长与父亲的官都是自己用血汗换来的,这些年在天寿山督建帝陵,在北京修建宫苑,连你嫂嫂生产,父亲大寿,都没有回来一日,我们张家的荣耀可都是自己实打实干出来的!”
太子妃长长叹了口气:“母亲忘记了,君心难测,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况且,如今东宫刚刚太平了些,可是汉王与郑王无时不在暗处盯着我们的错处,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因为若微一事与陛下相争,况且争也争不出结果,我们如今只有恭顺,才可将东宫的贤名继续下去。”
“东宫,太子?”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是的,太子、太子妃之位比起皇太孙、太孙妃的位子要得的太多了,这两下相较,哪个为重,哪个是轻,一拎便明了。
太子妃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母亲。
可是对着那个一脸沉静,看似心中全然有数的儿子,张妍只觉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刚待开口再劝,朱瞻基再一次站起身,他拱手而揖,郑重其事地说道:“母妃放心,孩子自幼被皇祖带在身边,最知身在帝王之家的取舍与立世之道,只是若微,万万不是我想舍便能舍的!”
说完,不等太子妃开口,便大步走出大殿,走出东宫,直奔城曲堂。
第176节:心曲(1)
心曲
城曲堂外,静静地听着那琵琶曲演绎出来的心声。
瞻基先是有些糊涂了,他以为会是高山流水,或是梅花三弄。
今天她的心情正是应该悲凉哀怨的,可是这曲子,居然是《阳春白雪》。
这曲子还是那年在静雅轩她私下里为自己庆贺生辰时第一次弹起的,记得当时她说过,据传此曲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师旷或齐国的刘涓子所作。
《宋玉答楚王问》中写道:当歌手唱《下里巴人》时,国中和者数万人。后又改唱《阳春白雪》,因为曲高和寡,只有几个人跟着唱和。
这曲子与高山流水同意。
都是知音难觅的意思,只是《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正是曲高和寡,瞻基站在楼下,听了好一会儿,心中没有悲泣只有激昂,若微,有我在,你又怎么会真的曲高和寡呢?
站在楼上的咸宁公主,看他们一个玉树临风,立于楼下,一个身处静室,醉心低吟,相隔咫尺,又如天涯,想见,步如千钧、难以移步,而见了面,又该如何,又能如何呢?心中一凛,拿起一件披帛,独自一人下了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