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挽起老鸨的手,唤道:“妈妈,你先和几位姐姐回去吧,这艘舫自有女儿来照应。”老鸨等了她老半天,为了就是她这句特赦令,见那壮汉正沉痴于娉婷的美貌里,慌忙带了一帮子妓女逃也似的离开了画舫。
转眼间,画舫里静悄悄的只剩了娉婷与那名壮汉。娉婷裣衽施礼,柔声道:“大爷,娉婷叫您久候啦。”那汉子拉起娉婷的手,只觉触手柔软滑嫩,心里更是瘙痒难忍,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要能见着你,别说叫我等一个时辰,就是叫我等上一年,我也甘愿啊。”娉婷嫣然一笑,道:“还没请教大爷贵姓?”那汉子哈的一笑,朗声道:“什么贵不贵的,我叫葛竞舯。”娉婷一震,惊讶道:“是……葛大爷?”葛竞舯笑道:“怎的,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号?他妈的,也对,这秦淮河畔早贴满了通缉老子的檄文。”话音一转,对娉婷道:“来来来,咱不提他妈的扫兴事,你且先陪我喝上三杯。”
这汉子葛竞舯原是默默无名的一个小人物,但不知何故,近来大街小巷竟在一夜间贴满了缉拿他的告示,官府称他为江洋大盗,谁人能拿住他,到官府就能领三百两黄金。
娉婷缓缓替他斟满酒,一双白皙的小手提了酒壶竟也有些微颤。葛竞舯道:“怎的,听了我的名字,怕了?”娉婷淡笑道:“怕,总是有些难免的。不过,咱们风尘里打滚的,不比别家女子,总不能因为怕了,就连客人上门也不见了吧。”葛竞舯见她出言不俗,呵呵大笑,提起酒壶,就嘴便灌。
酒过三巡,葛竞舯喝得醺醉,趴在榻上,嘴里叽叽咕咕的说着胡话。娉婷一双秀目瞅着他盯了好一会,终于轻叹了口气,拿了条薄毯轻轻替他盖上了。正要悄声离开,葛竞舯突然开口道:“你倒有心了。”娉婷身子一僵。原来葛竞舯竟是装醉,但听他又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一块喝杯酒吧。”
娉婷听不明白,正困惑间,纱窗外黑影一闪,晃进一个人来,倒把她唬了一大跳。那人走了进来,瞧也没瞧娉婷一眼,眼睛直直的盯住了榻上毫没挪动的葛竞舯。
葛竞舯沉声说道:“坐。”那人迟疑片刻,当真在他对面盘膝坐了下来。葛竞舯又道:“喝酒么?”身子缓缓坐起,将酒壶提起,斟了满杯,递将过去,那人也不客气,接来便仰头干尽。葛竞舯道:“你是来杀我的?”一双眼凌厉如鹰,直视对方。
那人点头,葛竞舯冷冷一笑,道:“你跟了我整整一天啦,也真是辛苦了,我还以为逛窑子你会让我清闲一点,没想你还是来了,你就不怕在这舫上弄刀舞剑的吓着了大姑娘?”那人冷道:“这不关我的事。”葛竞舯点了点头,颇为赞许,问道:“请教大名?”那人答道:“我只是个杀手,没有名字。”葛竞舯道:“待会儿我若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也该叫我死个明白不是?”那人思虑了会,终于开口道:“好,我告诉你,叫你死个明白。还有你……”伸手一指雕花柱旁的娉婷,道:“也记住了,阎王问你时,记得告诉他,杀你的是我骆韶卿。”
娉婷颤道:“你也要杀我么?”葛竞舯面色一变,道:“你杀我一个也就够了,干么还要连累无辜?”骆韶卿不答,葛竞舯一拍软榻,纵身跃起,叫道:“好,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果然不愧是‘星月斋’的一贯作风!”右手一抄,抓起榻上的钢刀,一招“猛虎扑敌”,厚背大刀如疾风般斩向骆韶卿,这一招刀式狠辣,丝毫没得半点拖泥带水。娉婷毕竟是女儿家,见明晃晃的大刀转瞬在骆韶卿头颈落下,哪能不怕,吓得“啊”的声坐倒在地。
骆韶卿仍是端坐不动,待那刀锋离头颈还有寸许时,右手一抬,只听“叮”的声脆响,葛竞舯手臂一麻,噔地退后一步。定睛细看,骆韶卿手里拿来架钢刀的是柄连剑带鞘的三尺青锋。
剑未出鞘,威力已是如斯,若是出鞘了,又会如何?葛竞舯脸色微变,他已知今日凭己身一人之力,远不是骆韶卿的敌手,手里钢刀一转,呼的朝天上飞去,只听铎的一声,刀身嵌入雕梁画柱,刀柄犹在颤抖不已。
骆韶卿翻眼瞄了瞄那厚背大刀,默不作声,将剑重新搁回了腰间。葛竞舯大咧咧的坐下,一拎酒壶,却已是空了,不由叫道:“他妈的,酒呢?拿酒来!”娉婷哪里敢怠慢,忙转去船舱,搬来了一小坛的花雕。可怜她一纤弱女子,平日哪里干过这等重活,胳膊抱着酒坛直打哆嗦。
葛竞舯一把抓过,花雕酒托在手掌里,扑的拍破了泥封纸,仰头咕咚咕咚大口饮尽。骆韶卿见他喝酒直如灌水,那股子豪劲直叫人看了过瘾,忍不住说道:“劳驾给我也拿一坛来。”
娉婷暗暗见苦不迭,正要转身去拿,葛竞舯一招手道:“慢!她一个女人能拿得了几坛?这来来回回的磨蹭功夫,岂不叫人等的嘴谗心焦?”骆韶卿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葛竞舯道:“我去一次都拿了来便是,你放心,我说不逃便不逃。”骆韶卿冷道:“你自去便是,若是不回,我先杀了这女人,改日再追去杀你也是一样的。”言下之意,颇为狂妄,竟是不怕葛竞舯一去不回。
葛竞舯倒也是个重信的汉子,去了盏茶功夫,但见他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头上顶着,竟是一次拿来了十几大坛子,花雕、女儿红、西凤、杜康、汾酒各不相同。娉婷见了,暗道:“他莫不是把舱里的酒都搬了来吧?”
葛竞舯爽朗一笑道:“找了半天,到底让我找到一坛子好酒。”抓破泥封,但闻一股冲鼻的酒气直窜出来,弥漫整个画舫,着实呛人。娉婷蹙眉忖道:“还以为说的是什么好酒呢?却是那最烧喉咙的烧刀子。”葛竞舯却不管这些,犹自高兴的说道:“没想老天待我不薄,临死还能尝到这等的好酒。”张嘴吸了一大口,爽快的哈了口酒气,道:“够劲!痛快!”
骆韶卿自知酒量比不过葛竞舯,若就他那种喝法,自己怕是早烂醉如泥了。当下抓了坛杜康,就口尝了,但觉入口柔润芳香,甘绵香醇,回味悠长。他慢悠悠的喝了半坛下肚,那张俊皙的脸上透出赤红一层,葛竞舯却是如喝流水般的直喝空了三大坛不同的酒。连同方才喝的,他这一晚下来,肚子里怕是已装了足有三十几斤的酒水了。这好几种不同的酒混合在了一块,酒性比寻常的更是烈了不知多少倍,但葛竞舯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只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布满了血丝,头顶发丛里袅袅的升起缕缕白烟来。
骆韶卿暗惊道:“瞧不出这家伙竟还能以内力将酒气逼出来。”正要开口,那葛竞舯骤然一声大吼,嘴一张,噗的喷出一道水线来,直射向骆韶卿面门。骆韶卿连忙就地滚了开去,原以为是酒水,哪知伸手一摸,黏呼呼的竟是红色的鲜血。再回头看葛竞舯,已是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塌上。
娉婷惊喊道:“葛大爷!”莲步上前将他扶起。骆韶卿见葛竞舯背上衣衫湿了大片,全是染满了鲜血,触目惊心。说道:“你受了伤?”葛竞舯嘿嘿笑道:“那又怎样?不过是前些日子,杀几个小贼时不小心罢啦。”骆韶卿奇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这般拼命的灌酒,难怪伤口会爆裂,只怕再喝下去,你这条命也就搭在酒里了。”葛竞舯喘气道:“这条命搭在酒里总比搭在你剑下来得值。反正都是死,我倒宁愿做个酒鬼。”一伸手,又是揽过一坛子西凤酒。
娉婷瞧他一身傲骨,倒是好生叫人钦佩,许是受了他的鼓舞,她比方才镇定了许多。见葛竞舯又欲喝酒,她忽地出手拦住道:“葛大爷,喝太多酒伤身,你……你伤口在流血,还是少喝些吧。”她声音温柔,加上那股子凄酸无奈的口吻,竟将骆韶卿的视线也拉了过去。
打上船起,骆韶卿就没正眼瞧清过这位秦淮河上的第一头牌,反正横竖不过是个将死的女人,又有什么好瞧的?就算是美女也没什么大不了,想他的妻子号称中原第一美人,娶妻若此,这世上又会有什么样的女人,能再入他的眼呢?
所以,骆韶卿很少看其他女人。但因为娉婷少见的勇敢,他破例瞥了一眼,就这么一眼,直叫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瞬的震撼。
他惊讶的跳起,喊道:“采婷?你怎么……你怎么在这?怎么是你?”他五指牢牢的抓住娉婷的手臂,猛力摇她。娉婷叫道:“啊——啊——你做什么!我……我不想死,你别杀我。”情急中,低头对准骆韶卿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上去。骆韶卿只觉一阵剧痛钻心,吼道:“采婷,你疯了么?”一震胳膊,娉婷噔噔噔连退七八步,后背砰地撞在了墙面上。
骆韶卿这一掌才摔出去,便大大后悔了。他想起妻子是个不懂武功的寻常人,这么用劲一摔,怕是要将她震伤了。
果然,娉婷靠在墙上,发白的唇角慢慢的渗出一缕殷红的血丝,表情显得异常痛苦,脸都有些扭曲了。骆韶卿大叫道:“采婷!”才要上前察看,但觉背上猛地一痛,整个身子一麻,背上有股巨大的劲力将他狠力推了出去,竟砰地撞穿了木板墙。只听热闹的秦淮河面上,扑通一声剧响,骆韶卿整个人栽进了河里。
娉婷惨白着脸,望着对面那个冲她笑的男人,他额头的伤疤在黑夜里特别的显眼,叫人过目难忘。葛竞舯嘿的一笑,问道:“你没事吧?”娉婷缓缓点了点头,葛竞舯翻了个身,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道:“这一掌拼尽我所剩的全部内力,我是不能动啦,但那骆韶卿怕也讨不到好去。”娉婷颤道:“他掉进河里啦,这会儿也没见他浮上来,不会淹死了吧?”葛竞舯道:“凭他一身武功,我顶多伤了他皮毛,还不至于就一掌打得死他。估摸着不超过十日,他定会再来找我。”喘了口气,啐道:“呸!他妈的,星月斋的人,老子怎的就惹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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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千金
河畔石阶上,淘米洗菜的妇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河水已有些发浑,漂浮着的菜叶皮,混合一股油腻,在泛漪的水面上荡来荡去。
街头挑担的小贩,边走边长声吆喝,吆喝声极响,盖过了畔上妇人们的说笑。碎石铺就的窄街对面,那一处青石拱桥下晃悠悠的走来一个人。那人将鞋皮踢得老响,鼻子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手里尤拎着一破酒壶。
小贩走近那人时,停了吆喝,惊喜道:“葛爷,你回来啦?”葛竞舯星眼朦胧,点头作答,喉咙里长长的打出个酒嗝,小贩只觉一阵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忙捂着鼻子避了开去。河畔上洗菜的妇人中有一个站起身,大声喊道:“大姐儿他爹,你又在哪灌饱了猫尿,终于舍得回来啦?”语气里满是调侃味,惹得一旁的其他妇人哈哈大笑。
葛竞舯倒不介意别人的调笑,嘿嘿的傻笑几声。只听窄街的深巷里,哒哒哒的乱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转瞬冲出一大群的娃娃,年纪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才被大点的孩子背在背上。这一群的娃,欣喜的冲向葛竞舯,喊叫道:“爹爹,爹爹……”有调皮的纵进葛竞舯的怀里,吊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直撒娇。
葛竞舯一点脾气也没有,任由着十来个孩子乱爬乱捏。浓浓的父子情正闹的感人,妇人们也偷偷的抹了把泪水,只听一声脆脆的大吼:“统统给我下来!”
只见三步开外,站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头上绑了个冲天长辫,袖子卷起老高,一双小手冻的通红。说来也真有震慑力,小女孩一吼,那群皮猴当真听话的乖乖从葛竞舯身上滑了下来,挤眉弄眼的站到了一旁。
小女孩神色缓和了些,颇有大人味的说道:“四妹、六妹跟我进去,该准备午饭了。二弟你跟三弟领了弟妹们回屋……”葛竞舯忍不住插嘴道:“大姐儿!”
大姐儿扬起下巴,道:“爹爹,你以后可少喝些酒吧。”葛竞舯笑骂道:“鬼丫头,你也来管爹爹。”伸指在她鼻头上爱怜的一点。
葛竞舯不常回这个家,大多数时间,他都和兄弟们住山上,一月里有个一两次回家来转转,带些日常用具和银两就已经不错了。
家就在巷子深处,屋子虽简陋,收拾的却是甚为干净,这一切都该归功于大姐儿的手巧。有时候,就连他这个做爹爹的都直犯糊涂,怎么一个才十一岁的女娃娃,竟已有了大人的心思与干劲呢?
葛竞舯坐在椅子里,手边已摆上了一盏热腾腾的醒酒汤,他嘘了口气,望着大姐儿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忽然想起,再过得几年,怕是该给她找个象样点的婆家了。想到这里,他扯开嗓门喊道:“大姐儿——”大姐儿忙应了,利落的从厨房跑了出来,红扑扑的脸蛋说不出的可人疼,葛竞舯瞧着鼻头竟有些发酸了。
大姐儿问道:“爹爹,你叫我什么事?咦,你这醒酒汤怎么还没喝?”端起杯盏,试了试冷暖。葛竞舯一把抓过她的手,大姐儿才一怔,她的手里已多了一只沉甸甸的镶金檀木匣。她奇道:“这是什么?”葛竞舯得意的一笑,道:“打开瞧瞧。”
木匣打开了,里头的物什耀眼的紧,大姐儿惊得嘴都张大了,那是三锭五十两重的金元宝,外加一枝镶满珍珠的金簪。大姐儿低叫道:“这么多?”
葛竞舯虽然从不缺钱给孩子们花销,但每月也不过拿回些十几两的碎银子,像这般大的手笔,大姐儿还是头一次见,要不吃惊是绝不可能的了。葛竞舯笑道:“这算什么,值钱的这个。”从匣底下抽出几张薄薄的纸,道:“大姐儿,瞧过这个没有?这是大把大把的金子。”大姐儿纳闷道:“爹爹,这只不过是一张纸啊。”葛竞舯笑道:“孩子话。这可是千两黄金一张面额的银票子,凭着它你随便到哪个钱庄上去,都能兑到钱来使啊。”大手拈起那枝金簪,笨手笨脚的插在了大姐儿的头上,笑眯眯道:“好看,好看!咱闺女可不比那秦淮头牌差。”
大姐儿拔下簪子,颤道:“爹爹,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你不会是偷来的吧?”葛竞舯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大姐儿更加焦急道:“爹爹!”葛竞舯不耐道:“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嘛,有钱你就用呗!”
大姐儿性子甚是执拗,哪是这般容易糊弄过去的。葛竞舯被她缠的没法子,正要合盘托出时,门外有个声音道:“他哪里是偷来的,他根本就是抢来的!”一只青灰皂靴“砰”地踢进门来。
葛竞舯一见来人,面色大变,抢身将大姐儿拉到身后,说道:“姓骆的,你鼻子倒灵,居然能找到这里来。”骆韶卿冷道:“不是我鼻子灵,实在是你身上的酒味太薰人啦。”左手一按佩剑,喝道:“葛竞舯,俞丞相的生辰纲果然便是你劫的,赃物在此,你可赖不掉了吧!”葛竞舯嘿嘿说道:“谁说老子要赖来着?是老子做的,老子从来都没说半个‘不’字。哼,倒是‘星月斋’经营的不错啊,什么时候竟当起官府的鹰爪子来啦?”
骆韶卿道:“你劫生辰纲便也罢了,却还一共杀死了押解生辰纲的十七名官差,十五名江海镖局的镖师。你双手沾满了血腥,现下有人托星月斋做下这趟买卖,要取你的项上人头。”铿锵拔出长剑,但见精光烁烁,夺人心魄。葛竞舯心中才一懔,大姐儿已抢在他身前,挡住那长剑,喊道:“别杀我爹爹!”
眨眼间,一群大大小小的娃娃冲了出来,围住了葛竞舯,喊道:“别杀我爹爹!”骆韶卿长剑疾收,剑尖明晃晃的点在了大姐儿的额头,只差一分,大姐儿便要落得个头破血流的地步。
大姐儿吓白了脸,牙咬着唇,扑通给骆韶卿跪下,磕头道:“求你啦,别杀我爹爹,这些钱我们都不要了,你拿去还给他们吧,只求你饶了我爹爹。我爹爹……他,他是个好人呀!”有七八个孩子哇的吓哭了,却是抱住骆韶卿的双腿,道:“不许你杀我爹爹,你要杀爹爹,须得先杀了我们。”
骆韶卿瞅着这一地的娃娃,见他们年纪相若,面相不等,哪里可能是葛竞舯一人生就得了的。葛竞舯察觉他的纳闷,解释道:“他们都是我捡来的孤儿,打小就命苦,你且发发同情心,放过了他们吧。你要我的命,我交给你便是!”他向来傲气,但星月斋派出的杀手心狠手辣,从来都没人能活着瞧见他们的真面目的,所以为了这群娃娃,他不得不放下自尊的求上一求。
见骆韶卿一脸的迟疑,葛竞舯狠心一咬牙,手起掌落,朝自己的天灵盖猛击了下去。但掌心一痛,没砸中自己的天灵盖,却砸上了一件冰凉的器物。睁眼一看,竟是骆韶卿左手直直递了来的剑鞘。
葛竞舯愣道:“你干么要拦我?你不是要杀我的么?”骆韶卿不答,冷冷道:“你把那娉婷姑娘藏哪了?她不在倚香院,也不在娉婷阁,我就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地方可躲了去。”葛竞舯先是一愣,而后仰天长笑三声,冷道:“你把我葛竞舯当成什么人了?我会告诉你她的去处,好让你赶去杀她灭口么?呸,姓骆的,是痛快人,就给老子一剑吧。要想从我口中打探出娉婷姑娘的下落,却是你痴人做梦。”
骆韶卿长剑慢慢垂下,那锋利的剑锋擦过大姐儿的身子,剑身的寒气激得她打了个冷颤。葛竞舯红了眼,吼道:“姓骆的,我操你娘……”啪地一声脆响,骆韶卿用剑鞘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打得葛竞舯满嘴是血,他噗的啐了骆韶卿一声,眼神凶狠的如一头受伤的熊。
骆韶卿冷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她的。”哗啦一声,竟是收剑归鞘,转身扬长而去。
葛竞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骆韶卿人已飘然走到了巷口,他最后那句话远远传进门内:“葛竞舯,今日瞧在这群孩子份上,我且饶了你。五天后,妾桥山头,我等你来交命。”
葛竞舯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瘫软在椅子里,心道:“甚好,甚好!今日运气不差,竟碰着星月斋里最心慈手软的一个杀手。”
大姐儿颤着双膝,流泪道:“爹爹,我好怕。”葛竞舯抚着她的头发,笑道:“方才你怎不说害怕?”大姐儿道:“我怕一说怕,爹爹就被那人杀死了。”葛竞舯望着她直笑,满是辛酸,大姐儿又问道:“爹爹,你不会去吧?那个妾桥山,爹爹是不会去的吧?”
葛竞舯面色一整,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爹爹说好将这条命给他,怎可言而无信?何况他今日肯饶了你们,改日我就把命交了给他,也是高兴啊。”抚着大姐儿的脸,心里却酸道:“孩子,爹爹怕是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啦。”
妾桥山在东山山侧,连绵一片的山峰,到最东头却断了:一条丈宽的山涧将山一拦为二,似是被天人用神斧将山脉生生劈开。山东头的那个小山峰就是妾桥山,妾桥山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所以想上妾桥山,唯一的通道就是打山涧上丈长尺宽的一条石梁上过。
石梁很早就架在两座山峰间了,也不知是天然就有的,还是前人搁上去的,反正无法考证,但就这条石梁,倒也有个传说给后人留了下来。
传说,很久以前,山脚下住了一对夫妻,他们每日饮着山涧里的泉水,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日子倒也快活。但过得不久,丈夫好奇心起,想上山去瞧瞧这山涧里清泉水的源头打哪来,妻子苦劝不住,只得跟这上了山。
这连绵的东山到了最东头,路便断了,丈夫过不去,站在山头上遥望着山的东方,见那清泉水汩汩的流淌,却是仍看不到源头。丈夫不死心,见山涧只不过丈宽,便要妻子拉着他的手,他想借此攀过山去。
妻子苦苦哀求,丈夫却执意如此,妻子无奈,只得照做了。谁知丈夫爬了一半,脚下一滑,却是生生的要跌下涧去,妻子救夫心切,没奈何双脚搭在山一头,双手搭在了另一头,做了一副人桥,让丈夫踩在她身上爬了回来。
最后丈夫当然是得救了,但他的妻子却真的变成了一座桥,永远的留在了山上。
后来,人们就把最东头的小山峰叫做了妾桥山。
葛竞舯此刻就等在了妾桥山上。他等了足有四个时辰了,天未明时,他便上了山,坐在山头看了旭日初生。望着那霞光万丈,涧水瀑布间穿出的七彩虹桥,他心头想着:“临死还能叫我这个粗人看一回如此美妙的景色,倒也不枉啦!”